我是个算命先生
我是个大师1
我是个大师2
我是个大师3
自序
第一章 算命是一门古老的行当
我说:你拿块红布,上面写上儿子的名字。晚上十二点,把它系在一
棵大槐树上,你就说大槐树啊,大槐树,我儿认你当干娘,保佑我儿别
受伤。然后磕三个头,回来把红布盖在鸡窝上就行了。大娘,要记清
啊。解灾说得越生动,就显得越真。这种认大树为干娘,认水簸箕为
干爹的手段,都是算命先生常用的。
绝不外传的算命口诀
初次算命
堂口传奇
算命心理学
祖爷唯一一次漏局
装神弄鬼的扎飞术
第二章 我的师父是民国时期大名鼎鼎的算命先生
祖爷说:骗子有什么道?
涂一鸣脸一沉:你懂什么!我们江相派,一拜天为父,二拜地为母,
有情有义桥下过,无情无义刀下亡,劫富济贫天为证,贪财贪色天报
应!你说骗子有什么道?师父明知你会杀他,他却不杀你,反而养着
你,这就是道!
仙童逆水行尸
舍命救下杀亲仇人
劫富济贫的天地会分支:江相派
祖爷入道
茶楼受辱
我在师父堂口的岁月
第三章 生辰八字、赶尸、合阴婚后面的惊天秘密
黄鳝的血,腥味极浓,能将方圆几里的蝙蝠吸引过来。夜晚如果将鳝血
涂在一家的大门上,那么周围的蝙蝠就会闻腥而来,不停地拍打着翅
膀,撞在大门上,这家的人就以为有人敲门,披上衣服,打着灯笼走出
来,一开门,灯笼一闪,蝙蝠喜欢阴暗,最怕光,忽的一下全都消失
了,这家人一看门外什么都没有,就会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到屋里,刚
要睡下,又会听到同样的敲门声,再起来,开门看,还是啥也没有,如
此反复折腾几次,这家人就崩溃了!
仙人手的宿命结局
算命史上第一个双面局
尸体里的烟土生意
阴婚
吸血的蝙蝠
铁注杀人
第四章 巧设美人局,为中国第一暗杀王王亚樵复仇
祖爷说:此法的精髓在于取处女先天之阴,补男人后天之阳,阁下八
字四柱纯阳,阳气过盛,今年又是阳气旺盛之年,盛极而衰,阁下必须
找到处子之身进行交合,阴阳调和,则官位可及。但,男女之事,须你
情我愿,阁下万万不可强求,否则有悖天理,还不如不做!
中国第一暗杀王
迷信的军统特务
女阿宝爱上军统特务
算命先生的美人局
第五章 算命行当中隐藏的周易玄机
江相派做了两个最大的孽,其一,就是骗财骗色,滥杀无辜;其二,
就是把周易的名声给玷污了,《易经》乃阴阳之道,古人常说,不为良
相,当为医卜,术数乃《易经》之精髓,当用来趋吉避凶,造福百
姓。江相派根本不懂《易经》,却假借《易经》之名,招摇行骗,使
民众对《易经》多存怀疑,中华术数之名誉毁于一旦!
军统追杀
国民党最高层的歼灭指示
30年后的周震龙老前辈
风子手惨遭毒手
清廷食杀秘方
第六章四大算命先生各显独门绝技
风子手近两个月来吃的那些饭菜,都是五行相冲相克的混搭,混沌
开元猪肉阴阳大菱角,大阴撞大阳,水漫木漂,摧肝;老坛鸡丝
黄瓜九阴醉花生,少阴冲老阳,木多金摧,断肺;三阳开泰狗
双色秘制豆,老阳拔少阴,伤肾……每七日一个轮转,轮番摧
残五脏六腑。
三坝头的灭派之心
佯装中计,前往四川
秦百川的连环套
祖爷亲设风水局
秦百川漏局
第七章 由魔入佛:我这个算命先生迷上了周易
兄弟们经过政府改造,都走上了正途,有的人进了棉纺厂,有的人进了
邮局,有的人进了机械厂,有的人从商做起了小买卖,有的人考了中
医,当了大夫,有的人当了老师,也有几个人,包括我,由于对周易的
特殊感情,认认真真地学习起来。
把堂口迁回江淮
祖爷不为人知的妻儿
算命先生的忏悔
不死的黄法蓉
你算过命吗?你受过骗吗?
这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群体,却是一个随时可能出现在你身边的群
体,这些人不是真正的命理工作者,更不是周易研究者,他们粗通皮
毛、一知半解,却以算命先生自居,他们玩弄口才、设置骗局,或单
独行动,或三五成群,或摆摊吆喝,或上门自荐,街头巷尾、茶楼酒肆
经常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这些算命先生,和我们即将介绍的一个群
——“江相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什么是江相派?他们是干什么的?
江相派是一个打着算命旗号骗人钱财的特殊群体,在中国历史上
存在了近300年,他们兴起于清朝康熙、雍正年间,兴盛于清末民国,
抗战后解体,建国后消亡。这个组织最初由洪门五祖之一方照舆创立,
目的是反清复明,他们打着算命看相的旗号秘密发展天地会成员,
宣扬替天行道的理念,不断壮大反清的势力。但随着历史的发展,到
了清末民国,这个群体逐渐失道,其作用也由反清复明演变为纯粹的
坑蒙拐骗,整个堂口(帮会)也道义尽失,建国后,在新中国打击
道门的运动中彻底瓦解并消亡。作为一个群体,灭亡了,但由于江相
曾盛极一时,成千上万的信徒遍布全国,其骗术也流传甚广,所
以,时至今日,在社会的某些角落,一些算命先生仍秉承江相派的遗
风,在骗,在诈,在折腾,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到过江相派的影响,
可以说是江相派的余孽。
有关史学家曾试图解读江相派,但终因史料不足而放弃。江相
的秘籍口口相传,江相派的行踪无比诡秘,他们披着算命大
华丽的外衣恣行诈骗之术,上到达官贵人,下到村氓野夫,都逃不
过他们的天罗地网,却极少有人能识破他们。
江湖传言他们装神弄鬼,敛财骗色,丧尽天良,无恶不作,那么究
竟他们的真实生活是怎样的?这些人究竟是如何行骗的?他们真的一点
人性都没有吗?
有一位在世的老人,他是江相派的传人,生于1928年,1948年加
江相派1952年在政府打击会道门的运动中入狱,1957年出狱,
这位现在已经82岁高龄的老人就是本书的作者(也就是我)的姨爷爷。
一直以来,我总会听他讲述那曾经的故事:他们如何画符念咒,如
何呼风唤雨、作法驱妖,如何把军统特务、土匪头子、深闺怨妇、黑道
老大、青楼妓女玩得团团转。那鬼魅狐影的传奇,那你死我活的争斗,
那利欲熏心的阴谋,都给我留下强烈的印象。久而久之,我发现,
相派作为一个体系,虽罪恶累累,但却有着自己的核心理念,概括起
来有几条:
1.只骗恶人,不骗好人。遵循的是以恶制恶的法则。
2.及时行乐的观念,骗来的钱要迅速花掉。所谓:江湖财,江湖
散,不散有灾难。
3.不骗色,夺人之妻为大忌。具有最淳朴的人伦观念。
4.不离人骨肉。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伦理熏陶下,江相
从不拐卖和伤害他人孩子。
姨爷爷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肯回头,就
能上岸。我征求过他老人家的意见,他愿意把这些事情公布于众,对自
己,是了结;对世人,是警示。于是,姨爷爷口述,我整理,江相
那段神秘的历史逐渐浮出水面,这是直接源于江相派嫡系传人的
第一手资料。随后的几个月里,我以此为基础,将江相派的历史重新
勾勒,也就形成了今天这部纪实性质的小说。
为了叙述的方便,本文皆用第一人称,代表姨爷爷,重点讲述
从民国元年到新中国成立后20世纪50年代的江相派历史,读者将会从
文中领略到江相派炉火纯青的英耀骗术、神鬼无敌的扎飞技法、
诡谲难解的鲁班门鬼手术……最重要的是,当读者了解了这些骗人手
法后,也就不会再上当受骗!
易之
2012.01.08
外传
贪者必贫,君子以为大戒,佛门亦为五戒之首,故做阿宝,咎不
,而在
 ——《阿宝篇》
这句话出自江湖秘本《阿宝篇》,意思是说人性是贪婪的,贪婪是
大戒,所以贪婪的人必贫,所以做阿宝,去骗那些贪婪的人,是没有
错的。换句话说就是,他们活该!
阿宝是黑话,是对靠算命行骗的人的统称,是指行骗
者,是指受骗者。
1948年,我20岁,为了生计,跟了祖爷。祖爷是当地骗子圈的头
头,资历老,手段辣,要想在当地干黑活,必须都拜他为师,否则他会
找人把你(弄死)了。就像现在的小偷组织一样。
跟了祖爷,就有了保护伞,但骗来的钱财也要统统打日头
日头就是必须一文不少地上缴,然后再给你抽头,具体抽多少,全
由祖爷定。
有的人私闷了财产,祖爷有手段,否则他就不叫祖爷了,他的心理
战很厉害,而且还派人打圈子(监视),只要发现了,剁一根手指,
再有二次,就了。
入了这行就别想出去,因为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要么继续干,要
么就被人
通常没人会反,因为收入很高,这一行没有淡季。
跟了祖爷,首先要学阴阳五行,这叫打底子,即便是骗,也要有点
基础,否则蹩了脚,祖爷也受牵连。打了一个月的底子,开始学
耀,就是骗术心理学。英耀的核心口诀我至今记忆犹新:
入门观来意,出言莫踌躇
天来问追欲追贵,追来问天为天忧
八问七,喜者欲凭七贵,怨者实为七愁
七问八,非八有事,必然子息艰难
士子问前途,生孙为近古
叠叠问此事,定然此事缺;频频问原因,其中定有因
僧道从清高,不忘利欲
庙廊达士,志在山林
一哥要狠刀,二哥要抛刀,三枣要跳蚤
这都是黑话,需我慢慢讲解。
第一句:入门观来意,出言莫踌躇。
就是说有人来算命,或者去登门给对方算命,自己先不要说话,要
听对方讲,对方讲的越多,透露的信息就越多,你瞅准了时机,冷不丁
地说一句,要击中要害,千万不能踌躇,不能模棱两可,否则对方就会
认为你没水平!那么如何抓要害呢,就看下面这几句了。
第二句:天来问追欲追贵,追来问天为天忧。
是指父亲,是指儿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只要是父亲来
给儿子算命,基本都是要问儿子是否会有出息,是否会富贵。父母都是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哪怕他就是个壁虎或野鸡。他既然问这些,言外
之意就是现在儿子或女儿不上进,或者没有富贵的迹象,或者调皮捣
蛋,你按这个路子断,肯定没错!后半句是说,凡是儿女来给父母算
命,绝对是父亲或母亲身体不好了,要么有病了,要么要归西了,除此
之外,儿女没有任何事情会想起父母!所以直接断他的父亲或母亲身体
不好,肯定没问题!
第三句:八问七,喜者欲凭七贵,怨者实为七愁。
是指妻子,是指丈夫,意思是说,只要妻子来问丈夫的前
途和运势,那么,如果这个女的是高兴着来的,喜形于色,就说明她老
公最近可能要有官运或者财运,总之要有好事,但好事还没来到,或者
刚刚有苗头,她前来问卜一下,那么你就可以直接断她老公有福有禄,
要走大运了,甭管结果如何,当时她肯定笑得像个傻狍子,赏钱也会给
很多!相反,如果这个女的是一脸忧郁地来的,那么肯定是她老公最近
走霉运了,或者要丢官,或者要破财,或者要把她甩了,或者感情不和
了,你往凶的方向断,肯定八九不离十!然后狠狠敲打她,告诉她如果
不解灾,就会倒霉十年,还有性命之忧,此时,她会乖乖地把兜里的银
元掏出来,你骗了她,她还给你磕头!
第四句:七问八,非八有事,必然子息艰难。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只要是老公来给老婆算命的,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怀疑老婆不忠,给他戴绿帽了;要么是老婆不下蛋,生不了孩子!
除此之外,老公永远不会给老婆算命!
第五句:士子问前途,生孙为近古。
这里面也有两个黑话,生孙,是指商贾,有钱人;近古,近,
是指活着,古,是指死了。士子就是读书人,士子来了肯定是问前途如
何,能不能高中,能不能做官,能不能光宗耀祖。大款来了呢,肯定是
问自己能活多大岁数,或者问人生路上有没有大灾大坎,因为他有的是
钱,什么都不缺,就怕活不长。这个心理抓住了,一切都好说了!
第六句:叠叠问此事,定然此事缺;频频问原因,其中定有因。
凡是反反复复总是问某件事的,那么这件事肯定是很不好,很不如
意,很不完美;凡是总是揪住一个问题问起来没完的,那么这个问题就
是她要询问的事情的起因,不是你算得准,是她透露的太多了!
第七句:僧道从清高,不忘利欲。
真正的出家人是不会去算命的。那些道貌岸然的僧道如果前来问
事,就是凡心不死的表现,不是问利,就是问欲。你以利欲许之,他必
然大喜!
第八句:庙廊达士,志在山林。
庙廊达士是指做官人,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其实野心更大,利
益心更强。仍以利欲许之,亦大喜!
第九句:一哥要狠刀,二哥要抛刀,三枣要跳蚤。
这又是黑话,一哥是指最容易上钩的傻狍子,对你深信不疑,此
时刀一定要狠,狠到什么限度,祖爷说了:别倾家荡产就行!”“
是指对你有怀疑了,或者认为你算得不准,那么此时千万不能恋
战,不能有贪心,一分钱不收!三枣,是指故意找茬的人,如果一看
就是上门找茬的,马上溜之大吉。剩下的事祖爷来摆平!
讲到这,你肯定认为祖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对!祖爷是个很有
文化的人,长得很好,很面善。如果你不了解他,你永远无法把他同诈
骗、行贿、杀人联系在一起。
祖爷轻易不发怒,只有小脚们蹩了脚时,才会发脾气,但也不
大,不是你想象的又打又骂,但他只要脸一沉,就足够把你吓个半死!
我见过祖爷发的最大一次脾气,是入行后第二年,有几个坝头要爬
香,坝头是祖爷底下第二级管理者,爬香就是造反,祖爷当时雷霆
大怒,亲手切了那个领头的。
算命
第一次吊狍子,是在我加入堂口两个月后。因为是新手,城里的场
子是不让打的,祖爷安排的是周围一个叫安家庄的小村。祖爷说我长
得胖,眼睛小,可以翻一下眼,装瞎子,这样对方的心理戒备就没那么
强了。后来才明白,这次打场根本不算什么,充其量算是试水,跟祖
爷一次圈几百块大洋的大局差远了!
我拿着竹竿,晃晃荡荡地进村,先去的几户人家都把我赶了出来。
后来终于有一家肯让我坐下说话了,是个老太太自己在家。老太太
约摸六十多岁,满脸皱纹,把我让进屋里,一个劲地说:慢着点,慢
着点,我给你拿个凳子。
我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她的眼力还没我好。老太太还给我倒
了一杯水,接过时,我看到她的手上都是裂口,特粗糙,像树皮,我忽
然想起死去的老娘。老娘是头一年得肺结核死的,那双手和这老太太的
一样!
我有点心软了,但马上想到祖爷那双眼,想到坝头交给的任务。
老太太关心地说:这么年轻就出来做这个啊?
我一翻白眼:大娘,我从小失明,就跟师父学算卦,眼瞎了,但
心里清楚啊。
老太太说:对!对!对!好孩儿啊。
我说:嗯,没别的本事,就会算一卦。大娘,您给谁算啊?给自
己吗?
老太太说:不是。我都快入土的人了,不用算了。你给我儿子看
看吧,看看他这两年怎么样啊?有坎儿有灾没?
她这句话直接透露出他儿子这两年肯定不怎么样,而且老太太说这
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我说:大娘,你得把你儿子的生日告诉我,哪年,哪月,哪天,
什么时辰?
其实这就是演戏了,后面怎么批、怎么说,早就想好了!
老太太报出他儿子的生辰八字后,我开始掐指运算,翻白眼时,看
到老太太焦急地等待着。
大娘,您儿子是水命啊,这两年犯太岁,不太顺啊。说完,等着
她说,看她怎么回应。根据规律,基本是肯定回答,如果是否定也没关
系,我说这两年,也可以包括今年,今年刚开始,还没结束,如果她
否定,我就说到下半年才会见到。
结果老太太叹口气说:是啊。
我马上说:大娘,您这儿子是个孝顺儿子啊!
这句话几乎百发百中,因为父母疼孩子十分,孩子还父母一分,父
母就觉得自己的孩子孝顺。况且逆子本来就是少数,如果她儿子是个不
忠不孝的白眼狼,她也不会这么难过,更不会给她儿子算命。
老太太落泪了:是啊,我那儿子啊,对我可好了,个子高,有力
气,孝顺啊。
我看到老太太眼里含着泪花,我继续说:他这两年犯走马星!
老太太问:什么星?
我大声说:走马星,就是东奔西走啊,又累又苦啊。那个年代,
为了挣命,哪个不东奔西走!
老太太眼泪啪嗒落下,是啊,他去年充军了,到现在都不知道是
死是活啊!
看到老太太流泪,我竟然也哭了,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老太太见我哭了,拿了个脏手巾,边给我擦,边说:孩儿不哭
啊,孩儿不哭。
我说:大娘,我替你难受啊。
老太太说:好孩子啊,好孩子。
我说:大娘啊,你的儿子现在到难处了,很危险啊。
老太太惊恐地说:怎么了,还活着吗?
我说:活是活着呀,就是太危险了,战场上那子弹可不长眼啊,
他这个灾得破破呀,不破就回不来了!
老太太大惊失色:快给破破,怎么破啊?
我说:你拿块红布,上面写上儿子的名字。晚上十二点,把它系
在一棵大槐树上,你就说大槐树啊,大槐树,我儿认你当干娘,保佑我
儿别受伤。然后磕三个头,回来把红布盖在鸡窝上就行了。大娘,要记
清啊。解灾说得越生动,就显得越真。这种认大树为干娘,认水簸箕
为干爹的手段,都是算命先生常用的。
老太太说:这就保佑他没事了吧。
我说:大娘,还不行,你儿子在战场上打死的人太多了,那些被
他打死的人,也会向他索命啊。
老太太又开始忧虑:那怎么办啊?
我说:你得替他做善事啊,多做善事,善有善报!
老太太说:对!对!对!孩儿说得对啊!怎么帮他做啊?”
我说:你替他捐点香火钱,我帮您送到寺院,我泄露天机了,我
也要帮着捐。捐完就好了,最晚明年开春,您儿子就回来了!
老太太抿嘴笑开了,高兴地回屋了,好久拿出两张大白条来。大
白条是对法币的称呼,因为通货膨胀,太不值钱了!
我说:大娘啊,你这钱现在外边都不能花了,好多地方不认啊,
我没法给你上香火钱啊,咱不能欺骗佛祖啊。
老太太尴尬地说:哦,我这还有几个铜板。
遵循祖爷的教训,大洋和铜板一律都收,这种硬货币掌握在手里,
国民党怎么改革都没事。
我接过铜板,一看才三个,我说:大娘啊,实在没有就算了。我
替你出了吧。
老太太忙说:可不行,可不行,孩儿,你等着,我这还有几尺没
动剪的新布。老太太回屋里翻弄了好一阵,把压箱底的一卷蓝布拿
来,就是农村做被面的那种染色的蓝色粗布。
我说:这就行了,大娘,我都替你捐了。
老太太高兴地合不拢嘴:可亏了孩了,可亏了孩了。
说完,还把我领出家门,然后慢悠悠地说:孩儿,走路小心啊,
村口有井。
我说:知道了,大娘。
我拄着竹竿,装模作样地走出村庄,一路跑,一路哭。
第一次打场子收获很少。除了那两张可以忽略不计的大白条,就
是几尺粗布和三个铜板。
但总比另外两个新手吊得多,那俩人,一个什么也没吊着,还被人
骂了一通;另一个怕祖爷和坝头责怪,竟然偷了人家村头杏园子里钉桩
子的铁榔头回来交差。
祖爷说:我们是,不是贼!打了空场就空着回来,偷鸡摸狗的
事干不得!
吓得那只小脚赶紧跪下,连连认错。
祖爷说:不是你的错。二坝头!
二坝头马上走出来,跪下:祖爷!
祖爷说:你的脚,你要带好!吼得二坝头满头冒汗。
每次打场回来,都要详细汇报,一是清点狍子,二是避免下次互相
撞场。每个坝头都要记账,但都记不过祖爷心里那笔账。
祖爷的心太细了,堂会开完后,单独把我留下。
祖爷说:你心软了。
我心想:他怎么知道的?
祖爷说:你哭过。
我说:是,因为她太可怜。
祖爷说:可怜?你看我可怜吗?
我傻乎乎地看着祖爷,不知什么意思。
祖爷说:我更可怜!每天几十把枪对着脑袋,哪根线踩不好都要
死人!
祖爷说的没错,能够在一个地方混阿宝,首先那个地方的黑白两道
关键人物要搞定。月月进贡少不了,新旧交替时还要送双份。
因为这些人不光可以保你平安,必要时还可以帮你做局。只要利益
分得到位,他们连亲爹都会出卖。国民党的高官,上海滩的富豪,甚至
宋美龄的主意他们都敢打。小局当时就可做,大局可能要布几个月,或
者几年,但大局的收成也很诱人,一个大局做下来,往往整个堂会好几
年的开销都够了。
传奇
做局收益高,风险也大,因为这些人都不是普通狍子,都是一个赛
一个的猴精,想让他们当并不容易,有时候做局还会做漏,也就是
有人跳反了,或者大变大了。
这时候一般是要死人的,至于谁死,看具体情况。
跟了祖爷就是生与死的托付。怕死?用祖爷的话说:怕死还不如
回家喂猪!阿宝这一行就是高风险、高回报,看看祖爷身边的坝头
们,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死里逃生过来的!
先说大坝头,那是堂口的金牌杀手,杀人、宰狗、屠猪的事都是他
干。大坝头是现有坝头中跟随祖爷时间最长的人。他长得非常凶狠,胖
乎乎的,剃着一个秃头,脑袋上有癞,头发一长就发痒,所以从来都不
留头发,每隔几天就刮一次,亮晶晶的,每次堂口开会,他脑袋上都是
汗,一副很热的样子。
祖爷是在民国十三年将大坝头收编入伍的,那正是祖爷执掌堂口后
的第二年。入伙前,大坝头是个杀猪的,给当街的一个屠户打下手。一
天干完活后,那屠户送了他二斤熏肉,没想到路上碰到几个混混,非要
抢他手里的熏肉不可,大坝头不给,他们就硬来,结果大坝头怒了。真
正的打架并不像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么有招有式,真打起来,有什么用
什么,什么实用用什么。大坝头先把一个人的蛋子儿捏碎了,又插瞎了
一个人的眼睛,连咬带撕,最后用砖头把一个人的脑袋拍爆了。结果,
大坝头被判了死刑。
这事当时传得很厉害。祖爷听后,觉得此人是个材料,就花重金把
他赎出来,为自己所用。祖爷的确有一双识人的慧眼,大坝头更没有辜
负祖爷的期望,他加入堂口后,敢打敢拼,有黑帮来闹事,他第一个冲
在前面,拿刀捅人从来不带眨眼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类人,看
到血就兴奋,大坝头就属于这一类。这么多年来,他对祖爷一直忠心耿
耿,和二坝头一样,他们同属祖爷的近卫军。
如果说大坝头是见到血就兴奋的人,那么二坝头是见到死人就兴奋
的人。
二坝头是个传奇。他15岁就跟了祖爷。那是1928年,正值二次北伐
前夕,江南很多地区都散布着妖妇摄魂的恐怖流言。流言是从南京传
开的,说是有一个小男孩正在街头与伙伴玩耍,这时,走来一个妇女,
在孩子头上摸了几下,然后转身而去,结果这孩子马上脸色惨白,四肢
僵硬,两眼直勾勾地也不说话了,从此把魂丢了。
这个传言很快遍布整个南京城,后来又波及其他地区。结果很多家
长都担心自己的孩子被妖妇把魂勾去,纷纷给孩子扎红头绳、在孩子衣
兜里揣桃树叶,用来辟邪。后来又传言那妖妇连成人也不放过,于是成
人们也纷纷扎红腰带,后来干脆把女子月经的经布剪成一块块,放在各
个兜里,生怕自己的魂魄被妖妇摄走。
祖爷正好利用这个契机,以驱妖招魂为由大赚了一笔。有天祖爷在
街上走,对面过来一个男孩,直接朝祖爷撞过来,祖爷一看就是个贼,
三下五去二,就把这小子胳膊拧住了。祖爷说:小小年纪,就干这
个!小心我把你交给妖妇,把你的魂摄走!
那小子脸一横,我才不怕呢!
祖爷仔细打量他,浑身上下确实没扎什么红头绳,祖爷笑了笑,
说:你不怕死啊!
那小子说:鬼才相信呢!
祖爷有点喜欢这个家伙了,说:为什么偷钱包?
那小子脖子一歪:饿!
祖爷放开手,拍拍他的脑袋:跟我走。
那小子说:干吗?把我送给妖妇吗?
祖爷扇了他一下:去吃饭!
祖爷在一个街面的馄饨馆停下来,给他买了一碗馄饨,这小子三两
口就吃光了,也不怕烫,又给他买了一碗,很快又吃光了,祖爷笑了
笑:你还能再吃几碗?
那小子说:你买得起,我就吃得下。
祖爷一挥手,说:好!店家,来十碗!
那小子松了松裤腰带,咝哈咝哈地大吃起来,一共吃了十二碗。祖
爷笑了,知道这是个人才!
后来才知道这小子父母死得早,8岁就流浪街头了,祖爷打算留用
他。若干年以后,他就是阿宝圈里赫赫有名的二坝头。祖爷的眼睛真
毒,毒在他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身上最具价值的那一面,祖爷看上了二
坝头的胆子。
刚跟祖爷时,二坝头不服调教,要把街头随意惯了的毛贼变成规规
矩矩的阿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祖爷没少打他,打他他也不哭,好像挨
打的不是自己。
最后祖爷没辙了,说:你走吧!他才开始服软,离开祖爷他没饭
吃。后来二坝头渐渐服了祖爷,因为祖爷比他聪明万倍,每次他刚要张
嘴,祖爷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二坝头的胆子很大,什么事都敢做。尤其玩扎飞术,简直玩得炉
火纯青。扎飞,是阿宝圈的黑话,就是装神弄鬼的意思。老百姓越迷
信,扎飞就越有市场。
在正式扎飞之前,祖爷曾有意试探他的胆子。
祖爷告诉他:你不是说你不怕鬼吗?我听说城外三里岗那个破庙
里饿死了一个乞丐,今晚你去把他的衣服扒下来,回来交给我。
二坝头说:这有何难?又不是没干过这事,以前冷得受不了时,
我还扒过刚下葬的人的寿衣呢。说完就要出发。
祖爷说:等下。我听人说,饿死的人,死后都变饿鬼,半夜子时
还会张嘴,如果你喂他吃东西,他还能吃,不知是真是假,你去时带上
一碗米饭,喂一喂那个乞丐,看看会不会张嘴。
二坝头笑了:净瞎说。哪有这样的事!
晚上,模糊的月光笼罩着老城。二坝头把一小碗米饭用布头包了,
揣在腰间,踩着月光出发了。
那是个早就没人管的山神庙,木门破了几个洞,二坝头走了一个时
辰才走到那里。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声蛐蛐叫。
二坝头定了定神,推门,门轴坏了,再使劲,门咯吱一声,开了,
一股死人的葬气味扑面而来。人死后,身上会发出一种特殊的味道,俗
称葬气,这种味很特殊,甜甜的,又腥腥的,传得也很远,所以乌鸦总
能找到。
二坝头摸黑找到那具尸体,借着门缝的几缕月光,开始扒衣服,忽
然想起腰间那碗饭,赶忙解开布头,拿了出来,用手抠了一把米饭,塞
到尸体嘴边,心想:你要能吃才怪呢!
没想到那尸体果然张嘴了,慢慢张开,还发出呃的一声,二坝头怀
疑自己看花眼了,使劲眨了眨眼,确实是张开了。二坝头颤颤抖抖地将
米饭塞入尸体口中,那尸体慢慢咀嚼起来。二坝头傻了,头皮一阵发
麻,眼见那尸体已将米饭嚼完,咕噜一声咽了下去,呃的一声,又张开
嘴了,二坝头疯了。去你妈的吧!直接将碗砸向那尸体的嘴脸!那尸
体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嗷嗷大叫。二坝头拔腿就往外跑,一溜烟跑回城
里。
祖爷正在等他,见他满头大汗地回来了,问:衣服呢?
二坝头上气不接下气,说:坏了,坏了,碰到真的了,吃了,真
吃了……”
祖爷哈哈大笑,说:他吃你就喂他嘛,他是饿死的,你喂他也是
积功德。
二坝头说:太怪了!我见他张嘴吃了,我就把碗砸到他脸上,他
竟坐了起来……”
祖爷一愣:你砸他脸上了?
二坝头说:嗯,砸完就跑了。
祖爷说:等着吧。
二坝头说:等什么?
祖爷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大坝头从屋外走来,满脸是血,二坝头一
惊: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大坝头怒火中烧:还问我!你他妈下手太狠了!
祖爷笑了:快去洗一下吧。
这是一个局,那饿死的乞丐,是祖爷让大坝头假扮的,真正的死人
已经被大坝头挪走了,但谁也没想到二坝头受刺激后会恼羞成怒,直接
砸了大坝头。从此,大坝头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祖爷却越发满意
二坝头了。
和大坝头、二坝头相比,三坝头算是文质彬彬的知识型阿宝了。天
文地理、阴阳八卦没有他不知道的,他还熟读《论语》、《孟子》,出
口成章,文采斐然。这种道貌岸然、披着人皮的狼,才是最可怕的。
三坝头1930年跟的祖爷,在此之前他就是个乡下的算命骗子,懂一
些理论,擅长出千,有一天进城行骗,吃到祖爷的地盘上来了,竟敢在
街头挂摊算命!大坝头建议祖爷切了他,祖爷说:看看再说。
祖爷派了几个人去探他的深浅,几个小脚回来说,这小子出千出得
漂亮,老百姓都被骗了。
祖爷决定亲自去会会他。到了他的摊位,祖爷一看,此人也就二十
出头,一个小白脸,穿着长衫,风度翩翩,算起卦来,口若悬河。祖爷
故意给他漏洞,让他出千,这小子还以为遇到大狍子了呢,东扯蛤蟆西
扯淡地一通白话,祖爷连连点头,最后祖爷给他几块银元,说:我今
日带的银子不多,你跟我回家拿吧,正巧看看我家的宅子,调调风水,
我定当重谢!
三坝头赶忙收了摊,乐呵呵地跟着祖爷回家了。结果可想而知,一
进门就被几个小脚绑了起来,大坝头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你他妈拉
屎也不找地方!
三坝头被抽得眼冒金星,但心里清楚,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是骗子,
他沮丧地说:先生这是何故啊,我乃一小小的算命先生,来贵地就是
求口饭吃,不知哪冒犯您老了!
站在一旁的二坝头终于忍不住了,上去踹了他一脚,然后用手啪啪
扇他的后脑勺:你再装!你再给老子装!
三坝头含着泪说:老爷饶命啊,小的就是个算命先生,如果算得
不准,小的退钱,老爷别打我啊,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子!
二坝头对大坝头使了个眼色,大坝头拔出腰间的宰猪刀,走到三坝
头面前:我现在就割下你的舌头,我再让你装!
三坝头哭着对祖爷大喊:那位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啊!小的给您
算得不准吗?刚才不是好好的吗?老爷!
祖爷一挥手,大坝头拿着刀退到一边。祖爷走到三坝头身前,伸出
大拇指,说:兄弟,你真有尿儿性!(地方话,有种的意思。)
三坝头一惊,什么尿,老爷?
祖爷点点头,说:人才啊。
三坝头依旧装糊涂:老爷,是说我吗?我就是个小小的算命……”
祖爷一抬手,一颗飞钉打出,正中三坝头的左耳,耳朵瞬间穿了个
洞,耳梢上的肉被打掉了一小块,三坝头疼得哇哇大叫:老爷,我
说!我说!
祖爷大喝一声:鳖号儿?
薛家仁!
窝柄?
徐州沛县!
大师爸?
顶水风子!
堪载?
汪!
劈党否?
不敢!
大坝头和二坝头一看,还是祖爷厉害,几下就把这小子搞定了。这
一番对答都是阿宝圈的黑话。鳖号儿是问他真名叫什么,窝柄是问
他是哪里人,大师爸是问他的领头人是谁,顶水风子就是没有组
织、流窜作案,堪载是问他干这行几年了,是数字的意
思,劈党否是问他是否杀过人。
祖爷看上了他的口才和胆子,尤其是他那副装腔作势、死不认账的
揍性,更让祖爷感到这个人不可或缺。
祖爷笑了笑说:跟我吧。
先前听祖爷问的那几句黑话,三坝头已经明白了,这是同道中人,
而且还是高手。这些年三坝头一直单兵作战,虽能解决温饱,但总是不
得志,背后没人,不敢做大事,现在终于找到组织了。三坝头就这样跟
了祖爷,当然,那时他不是三坝头,后来堂口的老三病逝后,他才晋升
为三坝头。
相比前三位坝头,四坝头给人的感觉总是闷闷的,不爱说话,但他
却是整个堂口的技术军师,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理工科人才,做局前,
尤其是做大的扎飞局,准备道具都是他来。他能把朱砂和黄磷按一定
比例调和,用这种调和剂画符,符就能在黑暗中闪光。他能用白矾调配
出奇特的药水,蘸这种药水在纸上写字,写完后啥都看不见,然后用火
一烧,纸变黑了,字迹就会出现。听大家讲,四坝头是祖爷从日本人手
中抢过来的,并且一度被当做接班人来培养,而且祖爷还亲自为他做
媒,给他找了一个神通广大、长相俊美的女阿宝做妻子,真羡煞旁人,
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后来很多变故,导致四坝头精神受到了巨大刺激,
整个人变得消沉了。
五坝头与三坝头属于一类人,也是知识型阿宝。据说精通风水、面
相、天象,也不知道真懂假懂,反正我入行后,有好几次都看见他站在
山巅,仰望苍穹,很入神的样子。他最大的能耐就是能把全国的龙脉
(山脉)分毫不差地画出来,每次做风水局前,祖爷问到哪儿,他都能
答到哪,为堂口每次的风水局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六坝头,人称风子手风子是黑话,马的意思,据说这个绰号
是祖爷送给六坝头的,因为六坝头轻功好,平日里负责联络线人、黑道
公关和做局前的踩点工作,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马,故得此雅号。
风子手武功高强,擅长轻功与宗鹤拳。说到轻功,其实并不像
传说中那样神乎其神,什么一去二三里,离地四五丈,那是孙悟空,
不是人。凡是人,都有重量,都要遵循地球引力。所谓的轻功其实就是
比一般人腿脚利索、跑得快,上树爬墙麻利。一般的练法就是把腿上绑
上沙袋,然后每天坚持跑步或者从一个小坑中往上跳,随着沙袋重量的
增加,人的承受力也会越来越强,这样苦练几年,一旦把沙袋去除,整
个腿如释重负,跑起来足下生风,整个人都很轻飘的感觉!少林七十
二艺中有对轻功练法的专门记载。
风子手轻功的确很好,两丈多高的高墙,他足下运力,一个助
跑,脚尖滑过墙面,手上挂力,两脚连提,噌地一下就翻过去了。另
外,他对自己那套祖传的宗鹤拳作了变通,加入了洪拳的刚猛。祖
爷常说,风子手是个武学奇才。
风子手生于民国十年,其叔父是王亚樵斧头帮的骨干。听二坝
头说,风子手跟祖爷时才14岁,祖爷拉他入会,是看中了他背后的社
会关系。
最后一个坝头是七坝头,他也有个外号——“仙人手。他入行晚,
在所有坝头中资历最浅,以前是二坝头手下的小脚,由于心狠手辣、扎
飞技术高超,1948年我入行前,他刚刚由二坝头推荐,当上堂口的七坝
头。仙人手长得贼眉鼠眼,看人时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这些坝头们都很厉害,堪称人中龙凤,但你不要忘了,他们都对祖
爷俯首帖耳,祖爷有多厉害,你可想而知。
心理
我是在风雨摇曳的季节加入堂口的。因为那段时间,国共对战,各
大堂口的生意都不好做了,尤其是解放区,很多堂口都跳场了,北方
的阿宝开始走风,流窜到南方抢生意。祖爷为此事专门召开了几次堂
会,以应付阿宝圈日益混乱的局面。
新人入行后,是需要老人来带的。阿宝的队伍有着森严的等级制
度,由高到低依次是大学士、榜眼、探花、翰林、进士、举人等,大学
士是一个地方的最高首领,对外称呼为大师爸,祖爷就是大师爸
这个称呼是身份和地位的标志,道上的人一听到这个头衔,都会给几分
面子。不同地方的阿宝在江湖上碰面,如果搞不清辈分,年龄小的往往
对年长的以大师爸相称,表示对长者的尊重。第二等级是榜眼,也
坝头
以前,阿宝们要从初级的秀才做起,需要举人来带,但辛亥革
命以后,阿宝群体四分五裂,很多规矩都变了,祖爷把自己堂口的兄弟
等级取消了,除了大师爸,第二等级就是坝头,剩下的所有人都是小脚
了,不再细分等级。这是祖爷的管理手段。
小脚们入行后,都要跟一个坝头,至于跟谁,那得由坝头们挑了,
每个坝头都有自己的绝活,他得看你是不是那块料儿,是不是适合干他
那份活,比如大坝头是杀手,如果新人胆大好杀,他必然会收罗麾下;
而二坝头,擅长扎飞,有装神弄鬼天赋的人,他必然选定了;三坝头,
是真才实学型的,如果你不读书,不识字,不懂四书五经,他是不会要
的;其他几个坝头也一样,都是择人而授。
当时七个坝头反复观察了几天,所有新人都有着落了,就是我,没
人选,没人愿意带。
最后祖爷指着我,笑着问:这个没人要吗?
所有坝头都不做声。过了好一阵子,二坝头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脑
袋,大声说:跟我吧!
我其实不愿跟他,他跟正常人不一样,只有九根手指头,每次看到
他那光秃秃的小拇指断茬,我心里就冷飕飕的。
心里虽这样想,但还是赶忙给二坝头跪下,说:谢二爷。
事后二坝头对我说:你长得这个德性,又丑又笨,难怪别的坝头
都不要你,但我觉得祖爷倒挺喜欢你。你们这些新入行的小脚,祖爷骂
得最少的就是你,也怪了,二爷我也稀罕你。
经过一段时期的磨砺和锻炼,我们这些新人开始学习六字真言。这
是行骗心理学的至高境界,是由祖爷亲自来传授的。
六字真言为:审、敲、打、千、隆、卖。所谓:
先审后敲,急打慢千
隆卖齐施,敲打并用
十千九响,十隆九成
先千后往,无往不利
有千无隆,帝寿之才
六字真言出自江湖秘本《英耀篇》。阿宝们行骗靠的就是这六个
字,能将六字真言运用炉火纯青的,是为鬼才,左右逢源,无往不胜。
简单地讲,审,就是审度,包括对方的衣着、气质,贫贱富贵都是
带相的,一眼就可定这个人的档次。审的第二层意思,是倾听,让对方
说出来,多说话,话越多,信息就越多。
敲,就是试探,所谓:一敲即中随棍打,再敲不吐草寻蛇。是在审
的基础上,突然一下,如果说准了,那就可以用字诀了,如果
两次都没敲准,那就危险了,如同草中寻蛇,弄不好被蛇咬口。到
草寻蛇的地步,一般阿宝就抛刀了。
打,就是坚定地批断。贵在一个急字,突然出口,落地有声。
打的更深一层意思是,摧毁对方的意志。因为你准了,所以他对你
深信不疑,那么你就说他未来要倒霉,高官说他要丢官,巨贾说他要破
财,怨妇说她要被甩,得对方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千,就是骗。可以当场出千,也可以通过布局的方式。是融汇
在其他五个字之中的,贵在一个字,出千不能着急,否则就露了马
脚,所以叫急打慢千
隆,就是奉承,说对方爱听的,许之以希望。因为你了他,他
很害怕,心情落到低谷,此时你他一下,告诉他也不是没有希望
了,如果按照你说的办,还是能够化险为夷,逢凶化吉。然后再
下,告诉他如果过去这个坎,那么就会大富大贵,长命百岁,他自然非
常高兴。是对应的,先让对方绝望,再给他希望,此时,对
方已被牢牢拴住。
其实都是的手段,是不能分开的。如果只是
千,千出得再好也没用,因为对方绝望了,反正就是这命,认
了,也就不会上钩了。所以说:有千无隆,帝寿之才。帝寿是黑话,
蠢材的意思。
最后一个字是,是一种挥洒自如的境界。你怎么说,对方就怎
么听了。卖的第二层含义就是该收钱了。所有的一切,最后都是为了对
方兜里白花花的银子,所以卖也要卖得干净利索。
祖爷传大家口诀时,是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每讲一个字,他就把
他经历的事情详细地讲出来,加以印证。
这六字真言说起来容易,真正融会贯通却很难。如果这六个字都用
上了,对方还是不太相信,或者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那么还有最后一
招:出杀!
出杀的前提是,对方必须是只肥狍子,有点相信,而又不全信,
处在模棱两可的境地。
什么是出杀?说到底还是的一个环节。比如你说他近期会
血光之灾,他半信半疑,你要给他解灾,他没应,最后只掏了点算
卦的钱,而没上钩掏大钱解灾,此时就可以请示祖爷出杀了。
祖爷会派只脚跟着那人踩点,摸清对方的日常活动范围,然后不出
三个月,找几个混混把他拦在路上故意找茬,打他个鼻青脸肿。第二
天,他肯定会乖乖地回来,说:大师,应验了,应验了!真后悔当初
没听您的!
还有一种财主,你算他最近要破大财,他不信,那么祖爷就会找人
在他后院放一把火,不出几日,他就会乖乖来解灾了。
入行后第三年,我当上了坝头。祖爷说:有良心的人才能当坝
头。他说我的心还没完全死,将来可以做他的位置。
我很难用简单的几句话来概括祖爷的性格,他狠起来,杀人不眨
眼,他慈善起来,就像个菩萨。
平日里,祖爷会接济穷人,不是蜻蜓点水式地做做样子,而是实打
实地帮扶。我不知道他这是良心的忏悔,还是灵魂的救赎。
祖爷说做阿宝的最高境界是只圈恶人、坏人,像我第一次吊的老太
婆,那不是阿宝干的事。那只是练手,也叫练心,善人敢骗,恶人就更
敢骗了。
其实,我在心里一直为那老太婆祈祷。老天开眼了,第二年春天,
她的儿子竟然真的回来了,很快全国也解放了。后来,祖爷让我在老太
婆家的院子里偷偷塞了很多钱。塞钱的时候,我感到又找回了自己。
做阿宝的睡眠质量都不好,常常梦里惊醒。有时是笑醒了,有时是
吓醒了。没活的时候,大家就拼命地喝酒,逛窑子,但有一个规矩,阿
宝们要玩就去外地玩,可以尽情玩,就是不准在当地出现!
因为阿宝们平时都是以最庄重、最道德的姿态示人,尤其是坝头
们,开的都有门脸,平时天天坐门脸,都是道貌岸然,如果在烟花酒地
被人看到了,那将是灭顶之灾!
出去玩时,或多或少都要化化装,这对阿宝们来说不是难事,每个
人都有几身行头、几块假胡子,行骗本来就要化装的。
出去玩可以,但不能走风走风就是在外地直接打场子,或者
直接加入外地圈子,这是大忌。祖爷执掌这个堂口二十多年来,还没有
出现过一次走风
有个小脚在外面玩完回来,染上了花柳病,最后活活烂死。死前他
说想见见爹娘,祖爷不让,祖爷说:你这个死相见到他们,他们也会
心痛而死。
后来那只脚死后,祖爷把他浇上柴油,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他死
后,祖爷每月都会派人给他家里送钱,说他在外过得很好,就是太忙,
回不去。
我问祖爷为什么不定一个规矩,让所有人都不要出去嫖。祖爷
说:吃喝嫖是人的本性,做阿宝的用命在赌,为的是什么?你压住他
的本性,他早晚都会反。吃饱了,喝足了,嫖够了,他才有力气干
活。
那一刻,我感到人性是那么的可怕。
唯一
新人们学习了六字真言后,经常聚在一起讨论,大家摩拳擦掌,跃
跃欲试。
然而祖爷却说:学会了六字真言,就离死不远了。
这一句唬得大家目瞪口呆,祖爷解释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没本领的人,从来不敢起贼心,只有学会的人,才敢铤而走险,本领是
福,也是祸。所以,学了这些东西,做事时更应该小心!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的确如此,没学这些东西前,大家感觉无依无
靠,学了这些东西,似乎抓到把柄,总想马上试一试,罪恶的念头一旦
产生,危险也就随之而来。
于是新人们开始猜想,除了这六字真言,还有没有更高一级的秘
诀,用来做最后的补救?
有!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到,祖爷说,这最后的一招就是直
觉!也就是第六感!直觉这种东西说不清楚,但确实存在,任何事情来
临前,冥冥中都有一种预兆,只不过是有些人能感觉到,有些人感觉不
到。
祖爷就是那种直觉最灵敏的人,也因此捡了一条命。那是祖爷唯一
一次漏局
民国二十八年,那年国民党军统局的一个高官来当地督办,魁爷说
这可能是个大。只要祖爷亲自出马,肯定能圈一大笔。
魁爷是当地黑社会头子,国民党搜查共产党,很多消息都是他来提
供,很多活都是他手下来做。
祖爷很少亲自上阵,只有高官,或者阔太太,或者财团主席,他才
会自己做
祖爷的排面是很好的。排面是当地话,就是长相,祖爷的谈吐也
很高雅,只有他这种气质,这种谈吐,才配上大桌,做大局。
祖爷对外的身份是铁版神数嫡系传人,报纸上将他和韦千里相提
并论。
魁爷和军统局的人素有来往,还和一个高官拜了把子。这次要圈的
就是他的拜把兄弟。
魁爷早就嗅到他这把兄弟很宿命,于是便找机会对他说:本地有
个命理大师,很厉害,但很难请。
这位高官就让魁爷帮着约一下,一连约了三次都约不上。这叫欲擒
故纵。
后来几个月后,终于约上了,在一个茶楼见面,在此之前祖爷通过
魁爷的叙述,已经对这个高官了如指掌。
祖爷先让他报八字。祖爷说:28岁时,差点做枪下鬼。
那高官说:是。
29岁时提的干。
那高官说:是。
祖爷又说:你命里有三个太太。
那高官说:是。
祖爷说:你明年就有一劫,会丢掉官位。
那高官说:哦?
祖爷说:按我说的去办,我给你调一下风水。
祖爷详细为他说了如何调整风水格局。最后那高官握着祖爷的手
说:先生高人啊!
来人。那高官让手下拿来一个箱子,打开后全是厚厚的钞
票,先生辛苦,还请笑纳。
祖爷一笑:能为局长效劳,已是鄙人大幸,怎敢再收您钱财?
完,就走了。
祖爷的第六感是很灵敏的,他觉得不对劲,所以临时改变了计划,
分文未取。
回家的路上,祖爷就发现有人在盯梢。祖爷头也不回,大踏步径直
回家。
刚到家,就发现家中站了四个特务,枪口立马对了过来,跟我们
走一趟吧。
祖爷问:去哪?
特务说:去见见我们局长。
祖爷被带回了局里,那个局长阴阳怪气地说:这点把戏,就想骗
老子?
祖爷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那局长说:我稍稍卖了个关子给你们,你们就上钩了。
祖爷马上明白了,这是个,他透露给魁爷的信息有诈。
祖爷说:什么意思?
那局长说:魁二这个王八蛋是个认钱不认爹的人,从他给我介绍
你那天起,我就起疑心了,我知道他了解我很多事,于是我就故意编了
28岁差点被毙的瞎话,结果你偏偏算出来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祖爷一笑:局长果然高明,确有此事。
那局长一愣。
祖爷说:魁二对我说局长要来算命,让我算准点。我们算命的不
能保证每条都准,他就说他给我提供信息,捞的钱均分,他是道上的,
我们算命的不敢惹,所以只能按他说的办。但是,局长,我分文没取。
因为我们算命的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那局长一笑,说:那好啊,现在你就给我算,算准了,我就放了
你,算错了,老子立马崩了你!
祖爷永远是祖爷,否则他都死十八回了。他微闭双眼,念念有词,
过了一会儿镇定地说:局长是这家生,那家养。
那局长一愣,什么意思?
祖爷说:把你养大的不是亲生父母。
那局长说:……你接着算。
祖爷说:你家老宅南面应该有条河,或者有个水塘,否则局长不
可能做官。
那局长沉默了一下:你接着说。
祖爷说:局长不说对与错,我不敢说了。
局长早已收敛了火气,说:对,是有一水塘,后来大旱,早就没
水了。
祖爷说:那个风水让局长占尽了,局长高升了,水自然没了。
那局长呵呵笑起来。
这就是六字真言里的字诀,极尽奉承恭维,隆要隆得恰如其
分,否则就是瞎隆,祖爷这招就使得很巧妙。
最后祖爷囫囵着回来了,回到家,腿肚子都是汗。马上召集坝头,
宣布:局漏了,魁二死定了!
一个坝头说:没这么严重吧?
祖爷说:这次得罪的是个特务头子,能活着回来是万幸,魁二很
快就会供出我们,赶快通知弟兄,全部跳场!”“跳场就是解散,大家
互不来往,没有命令谁也不准打场子。大家分了钱,都隐了起来。祖爷
连夜赶回了乡下。
这个跳场一跳就是一年,直到日本打过来,国民党正面战场后移。
你肯定会疑惑:为什么在最后的紧急关头他能算准?祖爷凡事都留
后手,先前魁二给他提供信息时,他就派了几个小脚根据魁二提供的线
索,行程近千里,找到那局长的祖籍,将他老宅的地势和地貌完整地记
录下来,那几个脚还化装成卖辣椒的,与左邻右舍闲聊,打听到那局长
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魁二做梦也不会想到祖爷会留后手,那局长更不会想到祖爷为了做
局会花两个月的时间找到他阔别二十多年的老家。
敏锐的第六感加永远的后手,是祖爷行走江湖几十年不败的秘诀。
弄鬼
刚入行那段时间,我时常思考一个问题,祖爷为什么会把我招入堂
口?我又丑又笨,以祖爷的智商和眼力不会不知道。祖爷到底是怎么想
的呢?
新人刚入行,是有很多知识要学的,没有太多的时间让我思考那些
跟行骗无关的事情。所以,每次我走神时,二坝头都会从脑后狠狠地给
我一巴掌。
你把刚才我说的话重复一下!二坝头恶狠狠地对我说。
我摸摸脑袋,一脸茫然。其实那天二坝头在讲解有关扎飞的知
识。二坝头是堂口的扎飞高手,深得祖爷喜爱,他也一直以自己所做过
的多个扎飞大局而自豪,作为他的小弟,在他授课时走神了,这真是对
二爷莫大的侮辱。
其实那些东西,私下里我已经听他吹过多次了,我不像其他小脚那
样会装,他们总是能瞪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听二坝头讲那些重复了多次
的故事。
在我的印象中,最神的一个扎飞局还是在我入行后第二年,二坝头
遵照祖爷的安排做的一个大财主的局。
民国三十八年,解放前夕,临镇张四爷家出事了。
张四爷的儿子害了相思病,不吃不喝,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张四
爷是旗人的后代,辛亥革命后,势力逐渐衰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还是块肥肉。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张四爷的儿子去南柳巷嫖娼,结果碰上一个
叫春桃的姑娘,动了真情,那丫头妖媚十足,狠狠地骗了这傻狍子几次
就消失了。结果张公子日夜思念,不吃不喝,没出几日就两眼凹陷,只
剩一把骨头。
祖爷借机找到线人,告诉张四爷,这其实是狐狸精缠身,做做法
事,驱驱妖,相思病自然就好了。
张四爷一开始不信,可没过几日,有天晚上,张四爷饭后在庭院转
悠,突然看到一个黑影从面前蹿了过去,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又一
个黑影从眼前蹿过,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直接爬到墙头上,顺着墙头往后
院跑,墙头上的杂草被带得唰唰作响,这下张四爷看清了,是山狐狸。
接下来一连数日,张四爷和家人每晚都会看到山狐狸在庭院中出没,他
心里越来越打鼓,再经线人一撺掇,终于向祖爷求助了。于是,祖爷安
排二坝头去做道场。
那个道场做得很大,弄了一个大大的香案,十几个阿宝扮作道士口
念咒语,来回走动。二坝头自己头上蒙着白布,拿把桃木剑在空中比画
着。夜半子时,纸钱伴着烟雾漫天飞扬,二坝头像疯了一样,围着院子
绕来绕去,手中宝剑横劈竖劈,突然他额头上开始冒血,殷红的鲜血染
红了额头的白布,并顺着鼻梁滴落下来。全场的人都吓坏了。
二坝头收功后,显得很疲惫,张四爷惊恐地问:师父,你怎么流
血了?
二坝头说:这只狐狸太厉害,刚才我与它争斗时,它蹿上我头
顶,咬了我一口。现在好了,我已将它杀死,你们找找它的肉身吧。
大家围着院子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二坝头说:不急,跑不
远。后来大家就都回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公子的屋里传出一声惨叫,张四爷及家人
慌忙赶过去,只见张公子的被窝里躺着一只血淋淋的狐狸。张四爷问怎
么回事?张公子哆哆嗦嗦地说:早晨起来小解,觉得被窝里有东西,
掀开一看……”
张四爷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会心地笑了。那张公子也因为这一
吓,清醒了许多,也感觉饿了,开始吃东西,又几日,面色回春,健康
起来。
后来,张四爷专门备了几十块方锭,还有几匹上好的绸缎,来答谢
祖爷及二坝头,说:师父们真是道法高深,解救苍生。
其实,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一开始,张四爷不信,祖爷就指
使二坝头叫人去后山捉了几只山狐狸,隔三岔五地就往张四爷的阳沟里
放一只,等对方确信有狐狸精了,就派二坝头去现场作法。那额头上
的血其实是狗血,那围在额头上的布是多层的,中间缝了厚厚的血泡,
血泡就是将猪杀掉后,把猪尿泡(膀胱)掏出来晾干,然后分成几段,
将狗血灌入,用细线扎好,最后将这些血泡缝在白布的夹层中。二坝头
作法时将白布蒙在头上,趁人不注意,猛磕一下自己的前额,血泡就崩
了,血就会流出来。混乱之中,趁人不备,提前安排好的小脚潜入张公
子的房间,吹点迷魂散,将杀死的狐狸塞进他的被窝。
这种手法,行话叫扎飞,也就是装神弄鬼。
祖爷经常说:凡皆可扎飞,君子敬鬼神而远之,小人畏鬼神而
招之,非有所惧,即有所求,阿宝扎之,顺天承命。
意思就是说凡是真正的君子,心里没有鬼,坦坦荡荡,是不惧怕鬼
神的,那些怕鬼或者祈求鬼神的人,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就是有求于
鬼神,阿宝们可以趁机圈他。扎飞的手段很多,朱砂画鬼,神仙托
供,等等,其实都是道具起的作用。
《华严经》上说: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人性的弱
点:贪,嗔,痴。仔细观察,几乎所有的灾祸都源自这三个弱点。
贪,是贪婪。贪财,贪色,贪名声,贪地位,为了达到贪的目的丧
心病狂,什么事都敢做。贪官,强盗,窃贼,赌棍,色鬼,奸商,文
贼,包括阿宝,都一样,这些人最后的结局往往都很惨。
嗔,是生气愤怒的意思,嗔戒一犯,怒火中烧,根本把控不了自
己,那些因为一时气恼而杀人的死刑犯,没一个不后悔的。嗔的另一层
含义是嫉妒,嫉妒之心一生,多好的朋友都会相互下绊子。
痴,是痴情。陷入情网的人,犹如被灌了迷魂汤,失魂落魄,整个
人被感情掏空了,最后有的郁郁而死,有的由爱生恨,或杀死对方,或
双双殉情。
人一旦暴露了这三个弱点,阿宝们就有下手的机会了。
逆水
我本名叫刘天亮,母亲说我是快天亮的时候生的,所以父亲给取名
叫天亮。刚入堂口那阵儿,大家都叫我傻亮,后来祖爷说:入了堂
口,就是自家兄弟,以后别再叫傻亮了。二坝头问:那叫什么?
爷看看我笑着说:脑袋这么大,就叫大头吧。从此,大家都管我叫大
头。二坝头常说我:头挺大,就是一脑袋糨糊。
祖爷有时会问我:大头,后悔跟我了?
其实,多年来,我一直反反复复思考这个问题,后悔还是不后悔?
祖爷明知我不是做阿宝的料,却让我加入堂口……
我本是个茶馆里跑堂的,要不是祖爷经常去那里喝茶,我也不会认
识祖爷。祖爷的桌位我每次都会为他预留好,他来前我都会把桌椅擦得
干干净净。他掉了扇子,我会帮他捡起。他丢了铜板,我会拾起来追上
他,还给他。时间久了,祖爷也不拿我当外人了,每次来了,都会高
叫:傻亮,给爷泡壶龙井!
我就高兴地应和:来了!
我人长得胖,傻里傻气的,茶馆的人都叫我傻亮。其实傻不傻,
我自己心里明白,咱一个平头老百姓,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傻点不
吃亏。
有一次祖爷喝着茶,问我:傻亮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我说:回爷的话,小的只有一个老娘,年前患病刚去世了,一个
妹子远嫁了,家里就剩我一光棍。
祖爷又问:那你一年在这能拿几个子儿啊?
我笑着说:爷,小的没什么本事,就会跑跑腿,我们掌柜的厚
道,给口饭吃就行了,哪敢要钱啊。
祖爷沉默了一会儿,说:打烊后,你到这个地方来找我,爷有话
跟你说。随后给我留了一张条子,上面是他的住址。我庆幸念过几天
私塾,否则连字都不认识。
茶馆关门后,我拿着这个条子,去了祖爷那里。路上我心里怦怦直
跳,也不知这位爷找我什么事,但直觉告诉我,应该不是坏事。
转了几个弯,终于到了祖爷的住处,是个很大的宅子。大门朝南,
进门后有一棵大枣树,过道中间是个大水缸,东西各有一个偏房,再往
里走是正厅,一进正厅就是个堂口,中间挂一幅画,是一幅仿宋泼墨仙
人图,两边是对联,上联:仁者仁心仁义事;下联:保和保善保太平。
后来才知道,这副对联是祖爷自己写的。
我到祖爷那里时,祖爷正在给一群人开会,大概有六七个,我刚
到,会正好开完,管家把我领进去后,祖爷一挥手,那些人都走了。
祖爷把我让进书房,说:傻亮,坐,爷跟你聊聊。又吩咐下人上
茶。
我只是个跑堂的,平日里都是别人坐着我站着,别人喝着我看着,
他让我坐,我都不知道屁股往哪儿放。
祖爷看出我很紧张,笑着说:别拘束,别拘束,坐下,坐下。
我战战兢兢地坐下了,没一会儿,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佣人拿来一壶
茶,满了两杯,给祖爷端了一杯,说了一声:老爷请。又给我端了一
杯,我赶紧站起来,紧张地接过那茶杯,祖爷笑了:坐下,坐下,今
天你是我的客人。
我感到脸上的肌肉都发紧了,笑着说:谢谢爷,谢谢爷。喝了一
口,好悬,没烫死。引得祖爷和那个老太婆呵呵笑起来。
祖爷对那女佣说:下去吧。那老太婆瞅了我一眼走了。
屋子里就剩我和祖爷了,我手里转着茶杯,不知该说什么。
祖爷喝了口茶,说:傻亮,你打算一辈子就当跑堂的啊?
我说:爷,小的没别的本事,就是能跑个腿儿,混一口饭吃就不
错了。
祖爷说:你总叫我爷、爷的,你就自己没想过当爷啊?
我一听这话,差点没把茶杯扔地上,慌忙说:爷,您说的这是哪
番话啊!小的生来就是伺候爷您这样的人物的,小的命贱,哪有爷这般
福分啊!
祖爷脸一沉:没骨气的东西!
我一愣,这哪是骨气不骨气的事啊,谁不想当爷让人伺候啊,可得
有那本事啊。我低头不做声了。
祖爷叹了口气,说:傻亮,你知道吗?我以前还不如你。
嗯?我抬起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祖爷说:你跟我来。
祖爷起身,我跟随在他后面,随着他出了正堂,进了西厢房。一进
门把我吓了一跳,里面供的都是死人的牌位,我仔细看,有先考慈父
大人先妣慈母大人,还有长兄、小妹、爱弟,我看糊涂了,愣愣
地望着祖爷。
祖爷点上一炷香,插在香炉里,向我讲述了那些陈年旧事。
祖爷的祖上曾是天地会的成员,清末参加过太平军,到祖爷的父亲
这一辈,日子过得还不错。辛亥革命后,他的父亲还在国民政府任过要
职,再后来参加护法运动,结果因坚决拥护孙中山倡导的武力护法,
被桂系军阀刺杀于军中,为斩草除根,几个刽子手夜里又蹿入祖爷家
里,对一家老小下了死手。
祖爷的爷爷和奶奶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捅死了,母亲和哥哥拼了命
和那几个杀手搏斗,母亲的肚子被捅了数刀,肠子流了出来,趴在地
上,死死地抱着杀手的双腿,对祖爷大喊:快带着弟弟和妹妹跑!
爷惊慌失措地带着弟弟和妹妹逃了出来,连夜跑了几十里路才停下,随
后祖爷将弟弟和妹妹搂在怀里,三人失声痛哭。
那年,祖爷15岁,弟弟10岁,妹妹8岁,死了的哥哥18岁。从此,
幸免于难的兄妹弟三人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有一天三个人正在街上行讨,对面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戴黑眼镜
的人递给他们几个烧饼,然后说:娃子,我那里有点零活,你们帮我
干,干完我给你们钱。
祖爷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饥饿的弟弟妹妹,说:什么活?
那人说:就是刷刷碗,擦擦桌子,不累。
祖爷想了想,说:好吧。在哪里?
那人说:很近,跟我来吧。
讲到这,祖爷眼睛红了,长长叹了口气,对我说:如果……让我
重新过一回,我宁愿阿弟和小妹饿死,也不会带他们去那个地方。
那几个人左转右转,把祖爷兄妹三人带到一个没人的破旧房子里,
一进门祖爷三人就被人用手绢捂在鼻子上了,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原来那几个人都是当地的阿宝,他们为了做一个局,不惜制造一起
灭绝人性的命案。那年,当地大旱,庄稼都快干死了。阿宝们造谣说,
这是当地人不做善事所得的恶果,最近会出现仙童托梦,大家睡觉时
应该注意,并且和合二仙童会择日在河中显示肉身,逆水行尸,以
告世人。
阿宝们把这些谣言散布出去以后,就开始寻找替死鬼了。正常人家
的孩子他们轻易不敢动,结果正巧碰上三个行乞的小叫花子,这种野孩
子弄死也没人找,于是就用迷魂药将兄妹三人迷倒。因祖爷的弟弟和妹
妹年龄差距不大,身高也差不多,于是将他俩勒死后,穿上红绿相配的
衣服,装扮成和合二仙童,将尸体背面捆上竹筏,泡在水里,竹筏下
面弄根长长的草绳,一直引到上游,第二天中午,由两个阿宝慢慢地在
上游拉绳子,其他阿宝在河边造势,引来很多人围观。
因为河面比较宽,离得比较远,没人能看清这里面的门道,于是两
具童男童女的尸体便逆流而上,阿宝们大呼:逆水行尸!逆水行
尸!见岸边的人聚多了,就派几个人下河,用剪刀偷偷将绳子剪断,
将两具小尸体抱上岸来。
阿宝们说这两个仙童就是和合二仙的化身,已经反复托梦给很
多人了,现在是现身说法,大家一定要多做善事!
此时,人们对阿宝们的话已深信不疑了,阿宝们将两具尸体浇上柴
油,点火焚烧,烧完后,把骨灰和泥巴和在一起,塑成两个泥娃娃,供
在一座庙里。从此当地人纷纷给和合二仙童焚香捐钱,这个阿宝团伙
也狠狠捞了一笔。
祖爷因为长得太大了,没什么用处,被迷了以后,用绳子勒了一会
儿,阿宝们以为勒死了,就把他扔在后山喂狼了,结果当晚大雨倾盆,
狼群没有出现,祖爷竟然活了过来,他没死。
祖爷醒来后见弟弟妹妹没有了,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大雨中疯
狂地喊着:阿弟,小妹!
嗓子都喊破了,雨声和轰轰的雷声遮盖了一切,站在大雨中,祖爷
绝望地哭了。
天亮后,祖爷找回城里,他怕再遇到那几个人,就偷了城边人家晒
的几件衣服,把自己打扮成正经人家的孩子,一进城就听到城里人纷纷
议论仙童逆水行尸的事,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随人群来到河
边,此时几个阿宝已经将尸体捞上来,祖爷一看,正是自己的弟弟和妹
妹,心中像被刀子捅了一下,疼得差点晕过去。
他恨不得跑过去咬死那几个阿宝,他更想扑在弟弟妹妹的尸体上痛
痛快快地哭一场,但他忍住了,他的心碎了,但意识还没碎,他要报
仇,就要忍住,否则,也是死路一条。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15岁的
祖爷做到了,所以,他是祖爷。
祖爷看着弟弟妹妹的尸体燃烧起来,他把嘴唇都咬破了,他闻到了
弟弟妹妹烧焦的肉味,他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一片血红。
忽然,有一个阿宝在人群中看出了祖爷,便对其他几个阿宝使了个
眼色,两个阿宝朝祖爷奔来,祖爷一看事儿不对,掉头就跑,两个阿宝
追了一阵,没影了,祖爷找了个拐角,躲了起来。
日落后,祖爷再次回到河边时,人群已经散了,祖爷痛痛快快地哭
了一泡,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家破人亡,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他第
一次想到了自杀,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但一想到母亲那撕心裂肺的
呐喊,弟弟妹妹无助的眼神,他就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能死,死了就彻
底完了,要报仇,必须报仇!
随后的一段时间,祖爷一边偷偷地行乞,一边搜寻那几个阿宝的踪
迹,他还打扮成正经人家的孩子,悄悄跟在一些老太太的后面,就像孙
子陪奶奶上香一样,溜进那座庙里上香。看着香案上用自己弟弟妹妹的
骨灰做成的泥娃娃,祖爷强忍着悲痛,一边上香,一边在心里默默地
说:阿弟,小妹,你们放心,哥一定替你们报仇!
祖爷知道这个庙里的住持和那帮阿宝是串通一气的,不敢久留,上
完香就跑了。他必须先找到那几个阿宝,再想办法干掉他们。他在庙外
盯了几天,一点线索也没有,思来想去,忽然想起那栋破房子,他和弟
弟妹妹就是从那里被迷倒的,但迷前是清醒的,祖爷记忆力超强,记得
路,他准备返回那个房子蹲点,看能否找到线索。于是,一天半夜,吃
饱后,他又摸回了那栋房子。
那是郊外一片旧宅中的一个四合院,墙头都有些塌了,祖爷趴在墙
外听了一阵,没动静,又学了两声狗叫,还是没有动静,便翻身进入那
房子。
里面一片漆黑,祖爷摸来摸去,发现除了一些破家具,什么也没
有。他打算晚上就在这里眯会儿,天一亮就去房外不远处的干草堆里盯
梢,正想着,突然房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祖爷的心里咯噔一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祖爷慌忙往外跑,结果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
趄,差点摔倒。
借着月光,祖爷一看,是一根长长的通条。通条,是当时人们用来
通炉子的铁棍,大约有手指头那么粗,一头安了木柄,抓在手里,另一
头磨得尖尖的,一下可以捅到炉底。祖爷抓起这根通条,翻墙跳到外
边,此时,宅子大门已经被几个人撞开,祖爷躲在墙头后偷看,只见几
个人抬着两个箱子进来了,箱子里好像有人哼哼地叫。
那几个人将箱子抬到屋里,其中一个人拿出火石,打着火将油灯点
燃。这下清楚了,祖爷看到了那几个人的脸,其中有两个人正是那天将
自己兄妹三人骗到这个宅子的阿宝。这时,一个领头的对那两个阿宝
说:你们两个今夜在这看守,别他妈光顾着喝酒,小心跑了这两个老
东西,四爷要你们的命!
那两个阿宝忙说:二哥放心!二哥放心!而后,那个领头的带着
其他几个阿宝扬长而去。留守的那两个家伙,掏出一大壶酒,席地而
坐,又从怀里拿出一包肉,边吃边聊。
祖爷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两个阿宝,心想:我一定要弄死你们!
但祖爷心里清楚,此时要是贸然蹿出去,肯定打不过这两个身强力
壮的阿宝,他必须等机会,等到这两个家伙喝得差不多,迷迷糊糊时,
他才好动手。
祖爷一动不动地盯了一个多时辰,看他们酒也快喝干了,舌头也不
打弯了,才握着那根长长的通条,从墙外慢慢翻过来,悄悄走向屋子。
刚走到院子中间,一个阿宝突然站了起来,祖爷吓了一跳,赶紧蹲到院
子边的石榴树后。那阿宝晃晃荡荡地走了过来,嘴里嘟囔着:……
撒泡尿……”
那阿宝走到石榴树旁,掏出阳具,小腹一挺,哗哗尿了起来,一边
尿一边唱:小孤孀上坟去啊,小雨淅沥沥啊……”
祖爷就蹲在树后,尿水透过枝叶撒了他一脸。祖爷本想等他尿完后
往回走时,从身后动手,但这小子这泡尿尿得时间很长,尿水不停地溅
到祖爷脸上,祖爷怒了,忍不住了,抄起通条,猛地朝那小子的小腹刺
去。这一刺,祖爷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正巧刺在那小子的膀胱上,阳具
里马上没尿了,肚子上破了个大洞,尿水和血水都从这洞里喷了出来。
那小子的一声惨叫,双手捂着小腹倒在地上打滚。祖爷站起
来,紧跟着将通条刺入他的咽喉,喉咙刺穿了,血汩汩往外冒,那小子
想喊,却喊不出声来,不一会儿就不动了。
另一个阿宝听到外边有动静,慌忙在屋里喊:……怎么回事?
你他妈别……别吓我啊!
祖爷飞快地冲了进去,一膝盖将对方顶倒,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
回事,祖爷高举通条,一下刺入他的咽喉,这一次用力更猛,通条从脖
子后面刺了出来,那小子蹬了蹬腿儿,很快也不动了。
祖爷将这两人杀死后,箱子中的哼哼声更大了。
救下
祖爷走近看,箱子是用厚木板钉成的。祖爷把通条串进木板缝儿
里,费了好大力才把箱子撬开,里面是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捆得很有技
术,两只手绑在一起,两只脚也绑在了一起,然后从中间引一条绳,把
手和脚用力收,这样四只就捆在一起了,整个人就像个虾米球儿,
躬着身子卧在里面,一动都动不了。
祖爷把他们口中塞的布团掏出来,那两个人一阵咳嗽后,千恩万
谢,谢谢小兄弟救命之恩!借着灯光,祖爷看这两个人,一个约摸五
十来岁,留着山羊胡,另一个估计有六七十岁了,脸上都是褶,但没有
胡子。
祖爷开始帮他们解绳子,都是死扣,用牙咬都咬不开,最后还是那
个年纪较大的人说:小兄弟,你把这油灯的灯罩摘下来,把灯端过
来,直接烧。
祖爷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赶忙取过油灯,那两个
人支着空隙配合着,很快就烧断了。蓦地,祖爷头皮一阵发麻:刚才这
老头这一嗓子怎么跟正常人不一样啊,阴阳怪气的?
那个五十来岁的人此时也说话了:小兄弟,敢问何方人士?怎么
会来到这儿解救我们?
他这一问,把祖爷问愣了,祖爷心想:我本是来寻找线索找仇人报
仇的,没想到捎带着还救了两个人,这怎么说呢?要不要跟他们说实
话?不能说!没准儿他们是一伙的,搞不好还会弄出麻烦!
家庭的剧变对祖爷打击太大了,他已不能再相信任何人!祖爷笑着
说:……其实是一个亡命江湖的人,去年家里因为交地租,与地保
起了冲突,我一怒之下打了那个黑心的地保,从此告别家乡,浪迹天
涯。方才路过这里,正巧看到几个人抬着你们进了这宅子,我这个人就
爱打抱不平,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忍不住,就冒险来救
你们了!其实也没什么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江湖好汉都是这么做
的。
那两人听完后,面面相觑,愣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小兄弟,年
纪轻轻,就有这般胆量和侠义心肠,佩服啊!
那个五十来岁的人一抱拳,说:在下周震龙。然后指着那个六七
十岁的老头说:这位是我师父,张丹成。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祖爷也一抱拳,回道:不敢当,小的姓王,名一行,取一心修行
之意。
张丹成点点头:嗯,好名字啊,好名字!
祖爷又是一阵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老头的嗓音太特别
了,细细的,像绵羊叫,弄得人浑身发冷。
其实祖爷在撒谎,自从父亲得罪了军阀被灭门后,他再也不敢透露
自己的真名,这个名字是他随机想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明白:一行,一
个人孤苦伶仃地在世上行走。
周震龙说: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祖爷本不想跟他们走,但一想到这两个人能跟那几个坏蛋搅在一
起,要么他们是仇人,要么是一伙的,总之有关系,何不趁机打探一
下?那天在大街上设套骗走祖爷和弟弟妹妹的一共三个坏蛋,现在死了
两个了,还有一个戴眼镜的没找到。
于是,三人顶着月色匆匆离开了。趟过一条小河,转了几个巷子,
来到一个宅子跟前,周震龙掏出钥匙把门打开,此时天刚蒙蒙亮,三人
进屋后,周震龙并不着急让大家就坐,而是把炕上的席子掀开,下面竟
露出一块木板,再把板子掀开,是一个洞,洞里竖着一个梯子,周震龙
对张丹成说:师父,我们下去说吧。
张丹成点点头,周震龙搀扶着他,让他先下去。然后转身对祖爷
说:王老弟,请。
祖爷惊愕地看着炕上的这个大洞,都呆了,心想这什么机关啊,大
炕中间挖个大洞,随即也俯身下去了。周震龙最后一个下去的,下去后
又用手撑着,将木板和炕席复位。
周震龙将油灯点燃后,祖爷才看清,这是个地窖,用四根柱子撑
着,中间有个茶几,右侧有一个黑洞,一直往里延伸,不知道通到什么
地方。
三个人落座后,张丹成又开嗓了:王老弟救命之恩老朽无以回
报,大坝头啊,一会儿你多拿一些金货,请王老弟笑纳。
周震龙点头说:是。
这是祖爷第一次听到坝头这个字眼。祖爷一心惦记着线索和报
仇,总想从这两人身上套出点信息,对金子的事并不太在意,于是
说:大丈夫生在天地间,本应肝胆相照,张先生这样打发在下,实在
是折杀小的了!
张丹成和周震龙又是一阵对视,他们被眼前这个小子搞晕
了,…………我们怎么报答你?
祖爷一笑:我能遇见二位先生,也是缘分,换句话说,也是二位
命不该绝,吉人自有天相,我只是充当了救命人的角色,二位先生要
谢,就谢老天爷吧。
那两人一愣,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们觉得眼前这个小
子太可爱了。
听着张丹成游丝一样的尖笑声,祖爷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祖爷等不及了,说:二位先生缘何被那些贼人所绑?难道是得罪
了他们?
那两人收敛了笑容,周震龙说:爬香了!
祖爷不明白什么意思,什么香了?
周震龙看了张丹成一眼,请示是否可以接着说,张丹成点点
头,王老弟是救命恩人,我们的命是他给的,但——————
妨。
张丹成说最后四个字时,声音拉得长长的,祖爷一皱眉头,真想把
耳朵堵上,这幽灵般的嗓音实在是太刺耳了。
张丹成察觉了这个细节,微微一笑:小老弟,你是不是嫌我说话
声音难听啊?人不人、鬼不鬼的?
祖爷一看被识破了,笑着说:没,没,就是不太习惯。
张丹成嘴一撇,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要是换做旁人,我早
就让他掌嘴了!哼哼,别人也不敢啊。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小老弟
啊,你知道我为什么阴阳怪气,不男不女吗?
祖爷低声说:不知道。
张丹成说:因为我一颗蛋。
祖爷一听,耳朵差点炸了,一颗蛋在当地是骂人的脏话,这老先
生怎么这么说自己。
随着张丹成的讲述,祖爷才逐渐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他们
是一个骗子团伙,号称江相派,这个张丹成是当地的头儿,也就
大师爸。早年因为行骗,骗到宫里的一个贝勒,那是个大局,张丹
成布了三年,那个贝勒一直拿张丹成当至交,毫无防范,不料最后收网
时,中间有人贪赃,跳反了,骗局被揭穿了。张丹成被那个贝勒抓到
后,当时抱着必死的念头了,不料那个贝勒还挺念旧情,说:死罪可
免,活罪难逃。你胆子这么大,我就杀杀你的锐气吧。
结果张丹成被几个清兵摁住,一个小太监用刀把他的睾丸割了一
颗,当时血流了一地,差点死过去。从此张丹成变成了名副其实的
颗蛋,说话也逐渐变得阴阳怪气。当时还是大清的天下,没办法,只
好回到乡下隐姓埋名度日。辛亥革命后,满清政府被推翻,张丹成又跳
出来了,噼里啪啦地放了三天炮仗庆祝,而后重组队伍,继续行骗。
张丹成的队伍不大,手下四个坝头,周震龙是大坝头,和张丹成一
同出道,另外三个都是后来慢慢发现培养的。这次那三个坝头联手
,张丹成不是没嗅到气息,只不过动手晚了。
据张丹成和周震龙描述,那三个坝头中,牵头造反的是四坝头,这
小子早就不服了,嫌张丹成不够狠,嫌堂口的银子越来越少,去年开始
就怂恿张丹成杀富
杀富是阿宝圈中的大忌,犯了这条行规是要受到阿宝群体集体追
杀的。所谓杀富就是把肥得流油的狍子给了,直接就把钱抢空。
行骗不同于抢劫和偷盗,讲究细水长流,否则就断了堂口的财路,
即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不请示就把人给了,也是要受到最严
厉的惩罚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杀富
张丹成明白,四坝头所谓的为堂口利益着想而杀富,都是借口,
说到底还是色迷心窍。他那点花花肠子,张丹成早看明白了,去年因为
给一个大财主上门调风水,看上了人家的美妻,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法
子把这美人弄来,就以堂口财源紧张为借口,多次要求杀富。杀了那
个财主,他就有机会了。
这段时间张丹成感觉到四坝头越来越不对劲,正要与周震龙商量对
策,不料人家联合其他两个坝头先下手了。就把你绑起来,先不杀你,
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拥着美人登基正大位后,再杀你,让你带着羞辱
去死,才痛快!
讲到这儿,张丹成恨得咬牙切齿,不停地骂娘!
祖爷彻底明白了,原来是窝里斗,祖爷问:那前几天仙童托梦,
逆水行尸的事……”
周震龙呵呵一笑:什么仙童托梦啊,都是假的,都是我们做的
局。这个局就是四坝头实施的。这也是他的障眼法,造反之前好好表现
了一下,我和师父都被麻痹了。
祖爷身子一震,心中隐隐作痛,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线索有了,张
丹成是主谋,他手下造反的几个坝头中肯定有杀害自己弟弟妹妹的凶
手。张丹成和周震龙虽没有亲自下手,但他们也有份,祖爷大脑急速运
转:难道把刚刚救的这两个人再杀了不成?现在手里没家伙了,打他们
两个恐怕不是对手啊……不能杀!杀了他们就找不到那个谋害弟妹的坝
头了,要先借他们的手,把那个坝头干掉,再收拾他们不迟!
各种主意像流星一样在祖爷脑海中碰撞,祖爷一阵沉思。
张丹成看到祖爷发愣,问:王老弟怎么了?
祖爷忙回答:这个……这个四坝头真的太不是东西了!我也替两
位气愤!
张丹成和周震龙相互看了看,张丹成说:小老弟啊,你救人救到
底,送佛送到西,现在我们两个没法露面了,堂口的兄弟大部分都被策
反了,靠我们自己是杀不回去了,我马上修书一封,你坐轮渡去趟上
海,把它交给一个叫九爷的人,具体地址我会告诉你,他会帮我的。有
劳老弟了!
祖爷当时还不知道九爷是谁,后来历史回答了他,九爷就是震惊中
外的江淮大侠王亚樵。三天后,祖爷第一次见到了王亚樵,祖爷当时才
15岁,王亚樵31岁,王亚樵摸了摸祖爷的脑袋,说:娃子,好胆识,
好气魄!
王亚樵是张丹成的旧交,最重江湖义气,很快差遣了十几个带枪的
手下随祖爷赶回来。那些杀手与张丹成、周震龙秘密商议后,决定在四
坝头登基那晚对堂口发起总攻。
阿宝们毕竟不是杀手,堂口有几条枪也都是清政府造的仿德国毛瑟
1898型步枪,枪托都糟了,还总卡壳,结果十几个杀手手持左轮手枪,
翻墙而入,枪火大开,没过半个时辰,阿宝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
全都抱着脑袋蹲墙根儿了。
张丹成有口谕:一定要活捉这几个坝头!他要亲自切了这几个杂
种!
结果除了二坝头一看事儿不好自己抹了脖子外,三坝头和四坝头都
被活捉了,用绳子绑了,捆在柱子上。
祖爷躲在人群后偷看,一眼就认出了四坝头,正是当初在街上骗自
己和弟弟妹妹的那个人,当晚虽然没戴眼镜,但那轮廓,那下巴,还有
嘴角那颗大黑痣,化成灰祖爷也认识。
祖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不敢轻举妄动,他担心四坝头认出他,
人家虽然窝里斗,但毕竟是一家人,自己还是个外人,万一他喊一嗓
子,这就是跑掉的那个小杂种!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数。
张丹成坐在堂口的大院里,问四坝头:服不服?
四坝头仰天大笑,你个阉人!要杀便杀!
张丹成一听就火了,一颗蛋的人准确地讲还不算阉人,但最忌讳听
阉人这俩字,其实四坝头之所以能造反成功,也是一直私下宣
扬:老头子自己是个阉人,却限制堂口的兄弟找女人?!阿宝们多是
利欲熏心、淫欲旺盛之人,听四坝头这一煽乎,全都性起了,一个个支
着裤裆,铁了心地跟着四坝头干。
张丹成一挥手,大坝头,给我把他的舌头割了!
周震龙说了声,操刀上前。其实,割人舌是最难的,这和割猪
口条不一样,猪的口条大而长,猪被宰杀前都嚎叫,放完血后,猪嘴还
半张着,卸下猪头,掰开猪颚,一手抻着猪舌,另一只手扬刀一剁,口
条就有了。而活人的咬合力是很大的,两个小脚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掰不
开四坝头的嘴,最后周震龙抡起一根铁棍子,把四坝头的嘴巴打豁了,
门牙打掉了,然后两个小脚,一个掰上颚,一个掰下颚,周震龙才把他
半个舌头割下来。四坝头满嘴是血,但能听得出,他还是在骂,但声音
已经模糊不清。
张丹成冷冷地发笑,服不服?
四坝头歪着脑袋,血流不止,表情中透露的还是不服。
张丹成怒了,抄起一把枪,站起来,对准他的脑袋就要崩。祖爷一
直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心想报仇的时候总算到了,他走向张丹成,
说:您一枪崩了他反而便宜他了!他现在是求死,巴不得你开枪呢!
张丹成一愣,老弟,你什么意思?
祖爷满脑子都是弟弟妹妹的样子,沉寂了片刻,恶狠狠挤出几个
字:————灯!
他这一嗓子,把张丹成吓了一跳,这小子怎么这么狠?他哪知道,
祖爷这是恨!
此时四坝头已经认出祖爷了,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满嘴血肉模糊,
啥也说不清了,最后,摇摇头,竟然笑了,他认栽了。
点天灯凌迟是古代两种最残酷的刑罚,凌迟是一片片割肉,
点天灯是把人泡在油缸里,然后捞上来,头朝下,脚朝上,绑在一根柱
子上,从脚上点燃,受刑人可以看着火苗从自己脚底烧起,能听到自己
肉皮滋滋的烧焦声,能感受到烧化的肉油滴落在脸上,最后在无比的痛
苦和惊恐中死去。
祖爷要点他的天灯,是因为他亲手弄死了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又把
他们烧成灰,还把灰和进泥里,塑成泥人。此时此刻,报应来了,分毫
不差。
很快,四坝头被扒光衣服,浑身浇满油,倒绑在柱子上,由于失血
过多,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祖爷将火把搭在他脚丫子上,火苗腾地一
下就起来了,伴随着滋滋的燃烧声,肉皮开始鼓起大泡,四坝头竟然呵
呵笑起来,然后发出————”的声音,很爽很销魂的样子,好像
烧的不是他。
所有人都惊呆了,祖爷默默地看着腾腾的烟火。突然,他拿起一把
枪,嘭的一声,将四坝头打死了。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放下枪,祖爷仰天长叹,心中说:阿弟,小妹,你们安息吧。哥
哥不可能杀死所有的人!
突然,张丹成指着祖爷,大喊一声:把这小子给我绑起来。
济贫江相
祖爷一惊。
周震龙也是莫名其妙,师父,这是为什么呢?他是我们的救命恩
人啊。
张丹成依旧大喊:绑起来!
周震龙不敢抗命,与两个小脚一拥而上,把祖爷绑了起来。
张丹成冷冷一笑,对祖爷说:我们非亲非故,你冒死相救,你和
四坝头无冤无仇,却要点他天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祖爷心里一阵打鼓,什么也没说。
张丹成绕着五花大绑的祖爷走了一圈,突然指着祖爷的脑袋
说:你就是那个跑掉的叫花子!
周震龙吓得后退两步,愣愣地说:……四坝头说的漏网的那个
小子?
祖爷双眼一闭,心想:罢了,罢了。随即,他从容地说:既然你
们识破了,痛快点,我也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张丹成长吁一声:知恩不报非君子,留作千古骂罪名。我张丹成
行走江湖几十年,就靠一个义字活着,你救过我的命,我杀你就是不仁
不义,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放你!
张丹成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太狠了,放了他就等于放虎归山。
祖爷就这样被囚禁了,堂口后院有个地下牢房,专门关押犯错误的
阿宝。
关押后的第二周,就来了一个专门看守祖爷的人,约摸五十来岁,
是个瘸子。祖爷实在搞不明白,堂口那么多有胳膊有腿儿的阿宝,张丹
成为什么非派个瘸老头子来。
后来才知道,这个瘸子不是一般人,跟了张丹成几十年了,四坝头
造反时,他并不在张丹成身边,听到小脚跑来报信后,立马赶到堂口,
但已经晚了,寡不敌众,干掉几个阿宝后,趁乱翻墙拖着瘸腿跑了。张
丹成杀回堂口后,他又回来了。
人瘸,但技术不瘸。他也算堂口的一流杀手了,他的技术不在腿
上,腿是当年与黑帮发生冲突时为了保护张丹成被打瘸的,他最厉害的
技术是飞钉,手上运力,十几米外,能把一根铁钉打入木头,深入几
寸。这套技术据说源于中原地区的燕子门,后来好多传言版本都
飞钉的技术演化为飞刀了,因为飞刀更精彩,更动人。其实那
个年代就是飞斧子都不会飞刀的,首先飞刀不是随便就能得到
的,工业革命前没有大规模的刀片切割技术,所有的飞刀都是手工打磨
的,要制作薄如蝉翼的飞刀既费时又费力,即便好不容易制作了几把得
心应手的飞刀,真正实战起来,也不太顶用,因为扔出去的飞刀不可能
马上拿回来,至多杀死几个人,然后就只有等着被杀了,而且一般飞刀
多是暗中发力,发完就跑了,这样下来耗费几十天制作的飞刀打一仗就
没了,下次再行动还得重新磨制,根本不现实。
而钉子很好弄到,但当时的钉子也不是现在的钉子。现在的钉子
洋钉,和洋火”“洋油一样,都是漂洋过海的舶来品,古时候的钉
子比较大,都是铁匠自制的,直径是现在钉子的三到四倍。钉子的供应
量也比较大,一次能带几十颗,功力好的高手,弹无虚发,一次火并,
至少能够毙掉十几人。下次再行动,依然装一兜子,不需要为工具担
心。
祖爷对我说,如果没有亲眼见,你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高人,那瘸
子手一扬,铁钉地飞出,的一声就扎进牢门的木柱子上,祖爷
被震住了,也明白了张丹成为什么会派这么个人来看守他了。
师父说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让我不要
怠慢你,更不要相信你。第一天见面,那瘸子就这样对祖爷说。
一开始两人是互有戒备的,一个坐在牢门里,一个坐在牢门外,也
不怎么说话,后来熟了,逐渐开始交谈。
那瘸子名叫涂一鸣,是张丹成出道后的第一批弟子。腿瘸后,张丹
成基本不再安排他外场的事了。他这条腿是为张丹成断的,张丹成当着
堂口的弟兄发誓要养他一辈子。其实根本不用养,涂一鸣在堂口干了这
么多年,银子一大把,不缺钱。
祖爷问他为什么不趁机脱离堂口,去个别的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
涂一鸣呵呵一笑:你不懂。一个人在堂口混了几十年,堂口就是家
了,这份感情是拿钱换不走的,生是堂口的弟兄,死是堂口的鬼,习惯
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了。我残了以后,虽不出外场了,但幕后出谋划
策还是少不了的。我这个人闲不住,更不愿意吃闲饭,正巧你来了,师
父要我看守你,说你这个娃子是个危险人物。
祖爷心里一阵苦笑。随后一段时间,祖爷过得也算舒服,每日三餐
都有肉,逢初一、十五还能喝两口米酒。张丹成这招太绝了,时间可以
抹平一切,祖爷心中的怒火和压抑开始慢慢消减。夜里,祖爷常常自言
自语,他提醒自己记住仇恨:弟弟妹妹虽不是张丹成亲手杀的,但他是
堂口的主事人……我当初要是不救他们……可他现在并没有杀我……
天夜里,祖爷都会带着这些想不开的结儿入睡,梦里时常回到以前,回
到父亲母亲身边,一家人有说有笑,醒来后屋子空空,又是一阵发呆。
祖爷也曾想过撞墙角,死了算了,但又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死?
已经家破人亡了,自己不该让香火继续下去吗?他也想过绝食,但为什
么要绝食呢?仇人的饭不能吃吗?吃饱才能活着,活着才能出去,出去
才能报仇,不但要吃,而且还要吃好!
每隔十天半个月,祖爷就会戴着脚镣从地牢里出来放风,涂一鸣就
坐在院子里看着他,袖子里藏着铁钉,有时祖爷会说:你不必紧张,
我不会跑的。
每当这时,涂一鸣就会笑着说:别人不会,你会,15岁就敢杀两
个人,点一个人的天灯,如果不小心,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其实,涂一鸣是打心眼里喜欢祖爷的,他常对祖爷说:娃子,如
果你不是我们的仇人,那我们肯定会成为好兄弟。你也别整日想着报
仇,说句公道话,师父当时做局时并不知道那是你的弟弟和妹妹,四坝
头在街上转悠时,就偏偏碰到你们了……”
不要再提这事了!祖爷打断他。
不让提我也提,我告诉你,师父早就派人去庙里把你弟弟妹妹的
尸骨泥人拿回来了,买了两口大棺材,下葬了,还立了碑,月月都派人
烧纸。现在堂口的兄弟都主张杀了你,师父就是不应……”
别说了!你这个瘸子!祖爷骂道。
涂一鸣呵呵一笑,你这个小子,要是在大街上有人这么说我,老
子一镖封了他的喉。
祖爷跟这个人生不起气来,张丹成准备把我关多久?
涂一鸣摇摇头,说不定,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也许几十年,
只要师父活着,除非他老人家死了,死了也不会放,你是我们整个堂口
的敌人,你出来,我们就别想活。所以,我估计你会老死在这里了,这
不挺好嘛,有吃有喝的,等你再长大点,师父没准儿还会给你找个妮
……哈哈……”
祖爷一阵迷茫,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日子一天天过,祖爷已下定了活下去的决心,每天吃饱后就在牢房
里伸胳膊蹬腿,有时还会倒立,锻炼体力和耐力。涂一鸣无聊的时候就
会走上去,坐在院中,把铁钉一颗颗打入大树里,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过
去,拔下来,再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再打,再过去,再拔。
有一次,祖爷对涂一鸣说:喂,不如你教我打铁钉吧?
涂一鸣眼睛一眯,笑着说:你当我老糊涂了?我教会了你,哪天
你一镖打在我脑袋上,我找死啊?
祖爷也笑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人是感性动物,时间久了会产生感情,相互的提防力也会减轻。有
一次涂一鸣来了后,唉声叹气,祖爷趁机问:怎么了?
涂一鸣说:师父发脾气了!差点漏局!这群杂种,太贪了!
祖爷一笑:说说。
涂一鸣看了祖爷一眼,祖爷又是一笑:我也算是堂口的人了,我
又跑不了,听了也会烂在肚子里,不用这么紧张吧。
涂一鸣一声长叹:也罢。现在的阿宝队伍和以前不一样喽……”
祖爷问:怎么不一样,不都是骗子吗?
涂一鸣摇摇头:失道了,失道了。
祖爷说:骗子有什么道?
涂一鸣脸一沉:你懂什么!我们江相派,一拜天为父,二拜地为
母,有情有义桥下过,无情无义刀下亡,劫富济贫天为证,贪财贪色天
报应!你说骗子有什么道?师父明知你会杀他,他却不杀你,反而养着
你,这就是道!
祖爷一愣,立即说:那杀人也是道?
涂一鸣说:杀坏人是道,杀好人就是失道。
祖爷沉思了一下,杀无辜的人呢?
涂一鸣知道祖爷又想起了弟弟妹妹,低头片刻,说:这是失道。
人有时很难把控自己,为了堂口的利益,有时顾不了那么多……”
祖爷一听怒了:顾不了?顾不了就滥杀无辜?都是孩子啊,什么
都不懂,跟你们无冤无仇啊!
涂一鸣也怒了:谁知道那是你弟弟妹妹?你看看大街上有多少叫
花子!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早晚都得死!就现在,就今晚,有多少乞
丐冻死,你知道吗!你管得过来吗?这就是个吃人的世界!他们不被阿
宝吃,也被这个世界吃!
祖爷冷冷地说:这就是你们的道?
涂一鸣叹口气说:你以为师父不忏悔吗?你知道堂口每年会拿出
多少银子救济穷人吗?你知道师父每年光汤药就送出多少副吗?你知道
这十里八村的人都拿师父当活菩萨吗?几个叫花子的命换来一大群人的
温饱,不值吗?
祖爷说:如果死的人是你女儿或你儿子呢?
涂一鸣不做声了。
祖爷说:都是爹生娘养的,都是父母的心头肉。
涂一鸣说:你不知道,师父这是好的,你看看外省的几个堂口,
都成什么了?骗财骗色,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啦,畜生啊!
祖爷说:你们和畜生也差不多。
涂一鸣大怒:……”右手一抬。
祖爷说:要打我?畜生!就是畜生!畜生!
涂一鸣看着祖爷,把手里的铁钉悄无声息地缩回袖子里,我不和
你一般见识!
两人都默不作声了,良久,涂一鸣说:你要恨就恨,但我告诉
你,真正的阿宝不是畜生!当年洪门五祖之一方照舆祖师爷创立江相
时,与各路绿林好汉遥相呼应,劫富济贫,反清复明,黎民百姓无
不暗中叫好!祖师爷仙逝后,其下乾、坤、坎、离四大房的弟子个个都
谨遵师训,心怀善念,不贪财,不贪色,惩恶扬善,劫富济贫。
祖爷沉默了,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因为祖爷的祖上也是天地会
的,天地会就是洪门,祖爷小的时候,爷爷经常给他讲天地会反清复明
的故事,只不过江相派这一支与天地会渐行渐远,爷爷很少提及。
涂一鸣见祖爷不说话,不知他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祖爷沉思了好久,心情沉重地说:其实……我祖上也是天地会
……”
这一句如同惊雷,把涂一鸣震得身子一抖,在他眼里,祖爷只是个
来历不明的叫花子,先前张丹成也曾让他问过祖爷的真实姓名和身世,
祖爷不说,他们也没办法,后来干脆不问了。没想到还同出一门!
封建社会最讲究认祖归宗,涂一鸣赶紧追问详细情况,祖爷有条不
紊地讲解起来,讲到当年祖上如何反清复明,后来又如何加入太平军等
等,唯独没说他父亲的事儿。
这就足以让涂一鸣目瞪口呆了,他怯怯地问:娃子,你知道到你
这一辈,占什么字吗?或者,你知道你父亲占什么字吗?
所谓占什么字,就是封建族谱中每个人所起的名字中的那个固定的
字是什么,一般指中间那个字,这个字直接反映一个人的辈分。这些字
由最初的老祖宗订立,并设定好顺序,一辈辈地往下传,比如某人姓
张,到他这一辈正好占字,那么他和他的兄弟就都叫张云什么,如
张云山、张云腾、张云烈等等,下一辈如果是字,那么这些人的下
一代中间那个字就是,如张庆文、张庆财等等。同族的人,一看名
字就知道谁的辈分大,谁的辈分小。
辈分是纲常伦理的基础,三纲五常又是整个封建社会的思维基石,
所以乱了辈分就是大逆不道,打骂长辈、杀死长辈、与长辈通奸,更是
十恶不赦的大罪。
祖爷记得自己这一辈的字,他占字,他父亲占字,祖爷如
实相告了。这一告不要紧,涂一鸣的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跑到张丹成
那里报信了。
入道
张丹成听后大惊,赶紧拿来天地会族谱查询,一直上推到雍正年
间,果然都如祖爷所言,所有的名字都能对上号,张丹成傻了,这么推
下来,他占的这个字正好在字后面,他比祖爷矮一辈,祖爷是
他的师爸才对!
普通家庭重辈分,堂口更重辈分,张丹成现在等于关押了自己的长
辈,而且还杀死了两个叔父辈的人,这要传出去,他也别在江湖混了。
想到这儿,张丹成的冷汗都出来了。
怎么办,师父?涂一鸣问。
张丹成思索了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作孽啊,作孽啊。
祖爷倒没太在意这个事儿,只是听涂一鸣提起天地会,有一种亲切
感,所以就将祖上的事说了。涂一鸣走后,他愣愣地发呆,不知接下来
会发生什么事。
突然,地牢的门开了,紧跟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丹成率领周震
龙、涂一鸣还有几个阿宝进来了。祖爷一看,吓一跳,都光着上身,后
背别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还没等祖爷说话,扑通都跪下了。
“‘江相派木子莲堂口第十三代掌门人张丹成拜见师爸!晚辈有眼无
珠,犯下滔天大罪,今日特携众弟子前来领罪,请师爸执行家法!丹成
引颈谢罪!张丹成低着头伸着脖子,将大刀举到祖爷面前。
祖爷懵了,脑子急速运转,突然明白了:都是天地会的后代,自己
的辈分肯定比他们高!
一时间,祖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地牢里一片
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祖爷赶紧上前搀扶张丹成,毕竟七十来岁的人了,
光着膀子就在那跪着,祖爷于心不忍。
张丹成死活不起来,说:这是大罪,罪不可赦,砍下我的脑袋,
以祭奠两位长辈在天之灵!
祖爷百感交集,想起弟弟妹妹不觉流泪了,默默地淌了好久,这种
情况,怎么下得去手,老先生请起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张丹成抬起头,对祖爷说:师爸宅心仁厚,算上这次,已是两次
救命之恩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说罢,将左手担在木凳上,右手
举刀,咔的一声,将自己的小拇指剁下,殷红的鲜血随即喷了出来。
师父!周震龙、涂一鸣等人跪着拥在张丹成周围。
张丹成拾起自己的断指,举起来,对周围的人说:你们照做。
周震龙与涂一鸣相互看了看,也将手指担在木凳上,刀光闪过,地
上又多了两个断指。剩下的几个阿宝,相互看来看去,最后一咬牙,全
都剁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祖爷被这套纲常伦理深深震撼了,他流着泪
搀扶起张丹成,说:大家都起来吧,还是那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所有的事一笔勾销吧。
周震龙哭着说:是啊,毕竟是一家人啊。
张丹成说:赶快传话设宴,我要和师爸开怀畅饮。
已是夜半子时了,管家又把厨子喊起来,大起炉灶,烹鸡煮鹅,很
快一桌酒席就弄好了。
张丹成让祖爷坐上座,自己居右,周震龙居左,涂一鸣居下。
祖爷这才敢把真实身世透露出来,讲到军阀刺杀全家的事情,张丹
成眼珠子直冒火星,王八蛋!这些军阀跟满清一个操行!
酒过三巡,张丹成一声叹息,说:师爸接下来作何打算?
这一问,把祖爷问住了,前段时间,满脑子都是替弟妹报仇,如
今,这段仇消了,接下来就是父母的大仇了,可现在去杀军阀,那根本
不可能,他也不知作何回答了。
张丹成见祖爷不说话,问:师爸何不留在堂口?
祖爷一惊,留在堂口?做阿宝?行骗?
张丹成说:不瞒师爸,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你是个枭雄,有胆
有谋。我老了,再过几年就七十三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
到。我经营这个堂口几十年,却经营得这番惨淡,有何脸面去见祖师爷
啊。唉……想当年,我张丹成何等威风,那时候东有张丹成,西有段金
山,南有乔五妹,北有康少华,四大堂口遥相呼应,大清权贵俯首帖
耳,江湖好汉争相追随,谁能料到我会漏局?结果不仅把自己弄成不男
不女的阴阳人,还连累其他几个堂口的兄弟一同跳场,唉……”
周震龙和涂一鸣听到这,备感惆怅,师父。
张丹成说:震龙,一鸣,你们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忠心耿耿,我
没有几年活头了,堂口总要有个人来打理,祖宗的基业不能断在我的手
里,四坝头造反后,我心里更加难过,眼下无人了……震龙宽厚老实,
为人中肯,但太过仁慈,妇人心肠终归统领不了大局,还会给自己带来
灾祸;一鸣武艺超群,但谋略不足,行事太过冲动,也难以坐镇堂口,
为师整日都为后事着想,难啊。
周震龙和涂一鸣面现惭愧,师父。
张丹成继续说:师爸,今日晚辈当着我俩徒弟的面,请求你留下
来,无论如何,我们是一家人,我死之后,由你主掌堂口,有震龙和一
鸣辅佐你,你意下如何啊?
还未等祖爷开口,周震龙和涂一鸣一同说:谨遵师父教诲,我们
定效犬马之劳!
祖爷迷茫了,思绪一片混乱,莫说别的,就张丹成一口一个
,就叫得自己冷飕飕的,封建社会,侄子把叔叔看大的有的是,但
这种年龄小辈分高的事真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还有点不适应,我考虑
考虑吧。另外……老先生比我年纪大多了,就叫我名字即可,否
……”
不行,不行,以前不知道,怎么叫都行,如今知道了,再乱叫,
岂不是大逆不道!
祖爷无语了。
祖爷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反复思考,他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弟弟妹
妹,他们死于这个堂口,现在自己却要加入这个组织,他们的在天之
灵,怎么看?
如果不加入,自己去哪儿?家没了,如果认祖归宗,这儿就是家,
张丹成满腔真诚,又如何拒绝?
但这终归不是正道,是骗,自己从小就读四书五经,常讲礼义廉
耻,江相派虽出自天地会,但如今已经失道……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涂一鸣来了,涂一鸣是个粗人,但说话总能说
到点子上,他的几句话让祖爷作出了最后的决定:你不是问什么是道
吗?你继承了师父的大位,这就是道。现在整个阿宝群体都失道了,需
要一个人扭过来,你自己的弟弟妹妹死了,你想过没有,如果堂口被没
有良心的人执掌了,还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杀?多少无辜的人被骗?这
些阿宝还会作多少孽?大道中兴,就看你了!
这句点到祖爷的心坎上了,大道中兴,断其恶气,扬其善气,恢复
当初洪门五祖劫富济贫的道义,让阿宝们从畜生变回人,这或许就是自
己追寻的道。
祖爷终于加入阿宝的队伍了。穿过刀林阵,喝过鸡血酒,一拜天为
父,二拜地为母,祖爷入道了。
《佛偈》上说:为人莫作亏心事,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
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五年后,张丹成去世了,去世前饱受病苦折
磨,但终究有人守护,祖爷在他身边。他走的那天是腊月初七,人已经
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枯瘦如柴,肚子塌陷,两排肋骨凸起,脑袋
像断了一样抬不起来,只能靠祖爷用小勺喂水。
当晚亥时,进入昏迷状态,三呼一吸,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有
时偶尔会支起胳膊,好像要推开什么,又像是挣脱什么,死时,眼角流
出一行泪。祖爷知道,他无后,人死无后,最为凄凉,他一直想要个孩
子,年轻时风华正茂,忙于行骗,后来想要孩子时,又被人切了睾丸,
连男人的自尊一同被切走了。弥留之际,他曾有一阵回光返照,紧紧抓
着祖爷的手,勉强挤出两个字,弱弱的,但祖爷听清了,是报应
张丹成走了,祖爷登基了。五年间,他学会了一个阿宝所应具备
的一切本领。此外,他还有一般阿宝所没有的品质,超人的智慧、非凡
的胆略,尤其是那根深蒂固的善念,让他从里到外都成了无与伦比的大
师爸。
张丹成走后,周震龙也看破了红尘,他跟了张丹成三十多年,摸爬
滚打,风风雨雨,此刻,他感觉自己也该离开了。周震龙向祖爷请示离
开堂口,祖爷问他打算去哪里,祖爷并不是想阻止他,而是怕他老了,
没人照顾。他说他已经想好了去处,将来会告诉祖爷。祖爷也没再问,
临行前,祖爷给他准备了大量金银,他没要,他要求祖爷把所有他的东
西都散发给周围的穷人,就这样,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了。
涂一鸣没走,他始终把堂口当做家,他的飞钉功夫早已传给了祖
爷,现在没事就陪祖爷喝茶,有时两人会切磋一下镖法,祖爷会让着
他,让他开心。
祖爷坐镇堂口后,进行了一次人事上的大洗牌,废除了延续几百年
的堂口等级制度,设立了新的奖惩制度。由于祖爷开了江相派的一代
新风,作风与为人都与当年洪门五祖相似,有的小脚提议对新掌门人改
祖爷,这样既尊敬,又亲切,于是祖爷的称谓就这样诞生了。与此
同时,王亚樵那边也传来消息,当年下令刺杀祖爷全家的那个军阀已经
死于内部争斗,据说中了七枪,头上一枪,胸口六枪。
那年年底,祖爷带着几个小脚回了老家,打听后才知道,当年那些
杀手走后,还是乡亲们帮着埋的家人尸体。祖爷在邻居的带领下,来到
那块墓地,一家人就埋在那个大坑里,坟地多年无人打理,已经长出很
多蒿子。祖爷扑通跪下,仰面朝天,泪流满面。
祭奠完后,乡亲们都邀请祖爷去自己家里吃年夜饭,祖爷没去。他
给了乡亲们一些钱,还是回到自己的家中,白天已经让小脚们打扫了灰
尘,房子干净了许多。
坐在空空的屋子里,祖爷的思绪如潮水般涌动,亲人们的音容笑貌
在脑海中翻腾。夜空寒寂,交子除夕,远处传来阵阵爆竹声,家家户户
都欢天喜地、辞旧迎新,祖爷走出屋子,站在院中仰望苍穹,天边绽开
的烟花点缀着他孤独的世界,他陷入了无尽的惆怅。
受辱
祖爷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给我讲述他的过去,讲完时,天都快亮了。
我从未听过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我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他为什
么会告诉我这么多,我傻傻地坐着,茶杯的水早已凉透。
傻亮,祖爷说,现在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我当初还不如你了
吧?我只是个叫花子,现在都成爷了,你好歹还是个堂倌,你说你是不
是也可以做爷?
我不知该答什么,心想:谁能和你比呀,我杀只鸡两手都发抖,你
杀两个人都不眨眼,我可没这胆量和魄力。
祖爷见我不说话,接着说:傻亮,想不想跟爷啊?
我心里一惊,难道今天叫我来,是想让我跟他入伙?当骗子?我一
阵冒汗,咱穷虽穷,但伤天害理的事从小就不会干,也不敢干,我怯怯
地说:爷,小的没这本事,也没这胆儿,小的有口饭吃就行了,可比
不了您……”
哈哈哈哈。我还没说完,祖爷就笑了,笑得我毛骨悚然。
祖爷说:你就想一辈子这样了?做一辈子跑堂的?就不想挣钱娶
个媳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祖爷这句话说到我心坎上了,男人大了,谁不思春啊?每天客来客
往,红男绿女一大堆,我只有躲在门后偷看的份儿,有时漂亮姑娘来
了,我给人家沏茶时会忍不住看几眼她鼓鼓的胸扣,然后佯装没事马上
离开。晚上我也想,想着自己有一天能洞房花烛,传宗接代,但一想到
自己是个穷光蛋,也只好挠挠屁股,抠抠鼻子,而后蒙头睡去。
祖爷突然又问:傻亮,你母亲怎么死的?
我回答:肺痨。
祖爷说:找郎中看过吗?
提起这事,我就心痛,我说:开始看过几天,后来没钱了,又没
处借,郎中送了几副药很快就吃完了,接下来就挨着,后来吐血了,再
后来就……”
祖爷说:死后如何下葬的?
我感觉祖爷在揭我的痛处,这是我一生都备感辛酸的事。老娘死
后,买不起棺材,就用席子裹了,放进盛衣服的卧柜里,村里人帮忙抬
出去,就这样埋了。老娘受了一辈子苦,最后连身寿衣和口棺材都没
有,每次想起这事,我就不自觉地流泪。
祖爷见我哭了,递给我一个手绢,说:如果你还想过这样的日
子,你就回茶馆吧,如果你想跟我,就回来找我。
从祖爷府邸出来后,我一路小跑回到茶馆,祖爷的话一直在耳边萦
绕,我不知该如何抉择。我不明白为什么祖爷会选中我,我不聪明,长
得也很猪头,而且胆子和老鼠有一拼,这和阿宝格格不入啊。
白天,我依然跑堂,昨晚一夜没睡,两眼干涩无神,又加上脑子里
想着祖爷的事,整个人心不在焉。中午时分,祖爷来了,我不敢看他。
他依旧一声高叫:傻亮,给爷来壶龙井!
来了!我高声唱喏,为他沏了一壶上好龙井。
他依旧一把白纸扇,兀自地喝着,兀自地扇着。
我看了他两眼,他没搭理我,我忙着招呼其他客人。
过了一会儿,进来两个年轻人,吊儿郎当的,我赶忙迎上去:
位爷,里面请。
给爷上壶好茶!
好嘞!我赶忙给他们去沏,沏好后,小心翼翼地将茶碗端到他们
面前,两位爷,您慢用。转身刚要走,只听的一声,茶碗掉在地
上了,我不知怎么掉的,可能是我刚才转身时,袖子扫的。
掌柜的交代过,遇到这种情况,要赶紧道歉,并查看茶水是否溅到
客人脚上了,如果客人脚上洒上了茶水和茶叶,要立即用自己的袖子给
擦干净。
我不停地鞠躬道歉,对不住爷了,对不住爷了。看到一个人脚上
确实被洒上了茶水,赶忙俯下身,想用袖子给他擦干净。
刚触到他的脚,没想到对方一脚把我蹬开,正蹬到胸口上,我感觉
像岔了气一样,疼得半天喘不上气来。
妈的!你知道老子这双鞋多少钱吗!就你那双脏手,也配擦这双
鞋?那小子骂道。
我捂着胸口蹲在墙根儿,我知道今天又作下了,以前也碰到过这种
情况,也挨过巴掌,我只想着这事儿能尽快过去就好,我不想争辩,也
不敢争辩。
掌柜的一看事不好,忙从围桌里走出来,堆着笑脸说:两位爷,
您息怒,您息怒,我这小徒弟不懂事,毛手毛脚的,对不住了,对不住
了,今儿这茶水免费,算我给爷赔不是了。然后转身向我,还不快滚
进去!
我起身刚要走,没想到那个小子说:等一下,然后冲我招招
手:你过来。
我估计他要扇我,我捂着腮帮子,慢慢挪过来,害怕地看着他。
他对我笑了笑,说:你看你长的这副揍性!这样吧,你把我这鞋
上的茶叶末子舔干净,这事就算了,否则,老子今天把这茶楼连同你一
块砸了!
我知道我很贱,从小遭人奚落得也不少,但这种舔鞋的事却从来没
有,看来人家真没拿我当人啊。我无助地看了看掌柜的,掌柜的为难地
点点头,示意我马上给他舔。
我突然想起了祖爷,回头向他的座位投去求助的目光。我认为祖爷
肯定会帮我,他是侠义之人嘛!
没想到祖爷根本没往这儿瞥一眼,他依旧扇着扇子,悠闲地喝着
茶,好像这茶楼里发生的一切根本没触及他一丝一毫。
我绝望了,慢慢蹲下,伸出舌头,把对方圆口布鞋上的茶叶舔干
净。对方看着我舔他的脚,哈哈大笑,快乐到了极点。
我感觉自己一点尊严都没有了,舔完后,跑到后堂,找了个没人的
角落,哇哇大哭起来。
夜里,我悄悄地走向祖爷的宅府,走到半路,又迟疑了,往回走,
回头走了一阵,又转回去,反反复复几次,终于走到祖爷门前。
我站在门口,不知他睡没睡,伸手叩门,门开了,管家一看是我,
说:进来吧,祖爷等你呢。
我一愣,跟着管家进去了,祖爷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我来了,
说:想明白了?
我低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闷闷地说:今天……您都看到
……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会帮你,对不对?祖爷截断我的话,我告诉你,我可
以立马杀了那两个混蛋,但那是我,不是你,你自己要活出尊严!
祖爷一声吼,我不做声了。
你自己明白就好,这个世界,不是你老实就能生活的!明天开
始,你来堂口吧。祖爷说。
我抬起头,祖爷,我……”
祖爷说:放心吧,杀人放火的事,我不会让你干的!
就这样,我跟了祖爷。
师父
跟了祖爷,就意味着衣食有了保障。堂口每隔一个月就有一次
,也就是聚餐的意思。一般都是坝头资格的人参加,有时也会带一
些表现好的小脚。
祖爷每次都会叫上我,二坝头当然高兴了,因为我是他的人,但其
他几个坝头不解,这么个笨蛋丑玩意儿,凭什么让他上桌?祖爷有话
说,傻亮以前是跑堂的,端茶倒水他在行,让他上桌!
其实,每次吃饭,都有专门的仆人伺候,根本不用我端茶倒水,但
自从我来了堂口,祖爷就让我干这些事,每次吃饭,我都累得要命。别
人又喝又吃,我一会儿给这个斟酒,一会儿给那个倒茶,刚坐下,又有
人要抽烟了,我赶忙拿出火石给他打着,一顿饭下来,肚子没填几口
菜,还忙得腰酸腿痛。
但我不在意,至少,这都是自己人,不像在茶馆,别人拿我当狗使
唤。在这里,大家是兄弟,他们是坝头,是长辈,这是我应该做的,累
虽累,但我高兴。
我发现祖爷是个很有定力的人,每次喝酒,他都不少喝,每个坝头
敬酒时,他都喝,但从没见他醉过,不像二坝头,每次都喝到桌子底
下,又吐又拉,最后还得我给他收拾。
刚到堂口那会儿,我感到这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我又找到了久违
的家的感觉。但吃了几次饭,我发现,每个坝头之间,甚至坝头和祖爷
之间,都是有矛盾的。只不过有些东西没有摆上桌面,但有时气氛很不
对。有一次,二坝头差点和三坝头干起来,就因为几句话。三坝头笑二
坝头土鳖,说他该学学诗词歌赋,否则脱不了土鳖的劲儿。二坝头
当然不干了,说:你他妈懂个屁!老子每年给堂口拿回多少银子?你
他妈就知道骗色逛窑子!
每当这种时刻,祖爷都不说话,看着他们表演。当他们发现祖爷脸
色骤变、真的生气了,就都不做声了。此时,祖爷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过一样,平和地说:吃菜,吃菜,喝酒,喝酒。所有坝头都会面面相
觑,疑惑地看着祖爷,祖爷依旧微笑着说:喝酒,喝酒。所有人随着
祖爷一饮而尽。然后祖爷便哈哈大笑,其他人先是发愣,然后也跟着祖
爷大笑起来,也不知道他们是真懂祖爷,还是装懂。总之,祖爷的心,
我永远猜不透。
时间久了,我发现这里面有几层关系,首先是祖爷,他是堂口的老
大,具有绝对的权威,他一瞪眼,谁都不敢吱声。然后是大坝头和二坝
头,他俩跟祖爷的时间久,属于祖爷的近卫军,事实上,他俩关系也很
好,而三坝头和五坝头最谈得来,都是文化人嘛!四坝头虽然入堂口时
间不如大坝头和二坝头长,但和二坝头关系不错,因为他制作的道具二
坝头用得最多。至于六坝头,天天在外边跑,看不出和谁远和谁近。七
坝头就是二坝头的狗,一副奴才相,我懒得搭理他。
除了吃喝不愁之外,我还差点碰了女人。那是我加入堂口后一个
月,有天开完堂会,二坝头对我说:大头,二爷带你去见见世面。
时一起去的还有三坝头和五坝头,还有几个小脚。
说真的,我活了20年,还没碰过女人的手,等到了妓院,我才明
白,原来二坝头说的见世面是这个意思。进门前,二坝头告诉
我:记住,现在你是爷!这里面所有的姑娘都是伺候你的!不要手
软!脸皮不要那么薄!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看了看其他几个小脚,他们摩拳擦掌,一副跃
跃欲试的样子。
进了青楼,老鸨笑着迎面而来,真客气。二坝头、三坝头、五坝头
都是轻车熟路了,很自然地端起了爷的范儿,我们这些小脚拘谨地紧跟
其后。喝花酒时,分了两桌,三个坝头一桌,我们这些小脚一桌。
几个坝头给自己点完姑娘后,让我们也点。我们哪敢,我甚至都不
敢抬头看姑娘们,最后二坝头说:怂蛋玩意儿!我来点!他一口气点
了几个,那几个姑娘高兴地来到我们身边。
坐在我身边的是小家碧玉型的,个子不高,但人很水嫩,皮肤很
白,眼睛里波光荡漾。刚坐下,一股淡淡的胭脂香味迎面扑来,冲得我
有点迷糊,她很快就抓住我的手,我慌了,不敢看她,脸憋得通红。
事后,有个小脚对我说:兄弟,你知道吗,当时你那个德性,整
个脑袋就像一个涨红了的牛蛋!我心说:就你好!你他妈鼻子周围的
肌肉老跳,就像拉完屎的牛屁眼一缩一缩的。
二坝头看我们放不开,就冲我们瞪了瞪眼!他一瞪眼,我们就逼着
自己放开了。
喝酒的时候,姑娘们会往你嘴里夹菜,我长这么大,除了母亲,这
是第二个女人给我夹菜。我心里明白,就我这个怂样儿,姑娘看的是我
兜里的钞票。她们肯定想:给谁夹不是夹啊,就当喂猪了。
喝了两个时辰的花酒,几个坝头带着姑娘上楼了。二坝头上楼前回
头对我们几个小脚说:别他妈光顾着喝酒,往这来不是为了喝酒的!
酒是乱性的,喝了酒胆子就会变大。看着其他几个小脚拥着姑娘上
楼了,我竟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姑娘上去了。
进了姑娘的厢房,又是一阵浓郁的芬芳,那屋子里的被褥和纱帐估
计都被熏了香,总之就是香,冲得人头晕。
姑娘对我说:爷,洗洗吧。说着将我拉到角落的盆架旁,架上有
一个铜质洗脸盆,里面半盆清水。
我想,是该洗洗了,头晕啊,低下头,撩起水就往脸上扑,洗了几
把,清醒多了。回头看姑娘,发现姑娘愣愣地看着我,傻了一样,我不
解,问:怎么了?有手巾吗?擦擦脸。
姑娘咯咯笑起来,把我笑傻了,怎么了?
姑娘掩面说:爷,这不是让你洗脸的,是让你洗下面的。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羞得满脸通红。洗下面的?也就是说有无数人
用这个盆洗过下面。我刚才却用它洗了脸,我感到一阵恶心。
姑娘边说边把外衣脱了,露出娇小的身体和红色的肚兜,爷,我
帮你洗吧。说着,要解我衣服。
我忽地躲开了,姑娘不解:爷,怎么了?
我说:你多大啊?
姑娘说:十六。
我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塞到她手里,然后一溜烟跑下楼去。身后传来
姑娘的声音:爷,别走啊!
事后,大家会合时,二坝头问我玩得怎么样,我说,挺好,挺好!
二坝头笑着说:你个大脑瓜子,还挺好,以后二爷经常带你来!
回到堂口后,过了段日子,有次开完堂会,祖爷对我说:大头,
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其他人散去后,祖爷把我叫到屋子里,我不知他要干什么,下人端
了茶上来,祖爷说:上好的龙井,你尝尝。
我不知祖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过茶杯,喝了两口。
祖爷打开扇子,扇着,笑着说:你怎么没做啊?
我一愣,什么没做啊?
祖爷咳嗽了一声:和那个姑娘啊!
我一惊:啊?您怎么知道?
祖爷哈哈大笑。
我恍然大悟:祖爷派人暗中监视我。
祖爷说:说说,为什么?别不好意思,要说实话。
我吞吞吐吐地说:她才16岁,我当时就想起了自己的妹子,在家
都是爹娘的心头肉,谁也不是自愿的……”
祖爷收敛了笑容,凝重地说:天下人谁无儿女?男人只知道嫖娼
时的快感,却不曾想过,假如自己的女儿也在别的男人胯下,自己是个
什么心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头,祖爷没看错你。
印象中,这是祖爷第一次夸我。但一想到连这样的事情祖爷都了如
指掌,我开始害怕祖爷了。
在堂口的日子感觉过得好快,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当初那个堂倌也
逐渐转变成名副其实的阿宝,我也渐渐适应堂口的生活了。有天晚上祖
爷又把我叫来,再次问我后不后悔,我实在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正在我踌躇间,祖爷拿起茶壶,笑着说:这壶茶冲淡了,你再去
沏一壶新的来,你这个茶楼堂倌自从来到堂口后,还没正式给祖爷沏过
茶呢。
听旁人说,祖爷对茶很讲究,每次品茶,些许的差异,他都能品
出。我在茶馆干过几年,茶道这个东西虽谈不上精通,但学过的和没学
过的就是不一样,茶、水、火、器、空,每样儿我都在行,早年跟茶馆
的掌柜学艺时,没少挨训,没想到这些本事现在还派上用场了。
我小心翼翼地为祖爷沏了一壶茶,给祖爷倒上一杯,祖爷品后,
说:几个月不跑堂,手艺生疏了!
我呆呆地立着,不知该说什么。
祖爷一抬手,示意我坐下。随后祖爷突然发问:大头,你觉得祖
爷我人怎么样?
我没想到祖爷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堂口的老大问自己的小弟他人怎
么样,小弟除了回答好之外,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挺好的,挺好的!
祖爷冷笑:好?杀人好?还是放火好?
我头顶一阵冒汗,都好……”一言甫出,顿时感觉自己说错话
了,祖爷,我是说……”
祖爷哈哈大笑,笑得我莫名其妙。
祖爷看了我一眼,接着说:我是杀过很多人,也骗过很多人,这
当中有的罪有应得,有的是出于无奈。如今时局动荡,江相派到了生
死存亡的时刻,四大堂口命运未卜,现在是最难熬的时候。
听到祖爷这番话,我心里一阵发堵,我感觉自己的命特别不好,刚
出生没多久父亲就死了,自己刚长大成人母亲就死了,好不容易加入了
黑社会,还赶上堂口最难熬的时刻,好像我走到哪儿,哪里就会没落。
祖爷所言不虚。前几天他刚参加了东、南、西、北四大堂口共同召
开的大堂会,就是商讨各个堂口的命运以及如何应付时局。四大堂口自
从方照舆祖师爷创立之始,几百年来遥相呼应,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
大家彼此配合,走过了无数沟沟坎坎,这才使得江相派绵延几百年,
香火依然旺盛。
解放战争爆发后,国民党节节败退,东、南、西、北四大堂口的日
子也越来越难过,尤其1948年以来,国内形势动荡,国民党一溃千
里,江相派能活动的地盘也越来越少。情急之下,祖爷给另外三大堂
口的掌门人发了邀请信,召集了这次大堂会。
祖爷作为东派木子莲堂口的掌门人,带着几个坝头参加了这次会
议,祖爷还带去了堂口的大量金银,赠给其他堂口,用来渡过难关。其
实,这种四大堂口掌门人会合的大堂会,每年都有一次,其他几个堂口
大师爸都知道祖爷的传奇经历,对祖爷还是较为尊敬的,所以这次
祖爷临时召集会议,大家都予以配合。况且这次,祖爷一下拿出这么多
金银给他们,他们更是感动得唏嘘不已。
四大堂口都有自己的特点,每个大师爸也都有自己的特点。我们
东派木子莲堂口,真的就像朵莲花,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尤其
是祖爷执掌以来,守住了阿宝的道,劫富济贫,乐善好施。而我们
大师爸”——祖爷,很儒雅,办事利索,无论对手下还是对外人,都
很文明。
南派的越海棠堂口,清一色全是女阿宝,当年张丹成所说的那个
乔五妹,就是越海棠的第十三代掌门人。后来乔五妹死后,堂口交给
了有冰美人之称的江飞燕。江飞燕12岁入堂口,聪明伶俐,31岁接手
堂口,冷若冰霜,施美人计拿下了黔、桂、粤、湘四地的高官和黑道,
南方四省几乎被她趟平,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但她定了一条戒律:堂口
的姐妹永远不能结婚,在她们的眼里,男人是拿来用的,不是嫁的。
西派的龙须芽堂口,阿宝们结构普遍年轻化,可能与西部多山有
关,上了年纪的腿脚不利索,老胳膊老腿的,弄不好局还没做成呢,先
把自己摔死了。他们那个堂口的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养老了,所以造成
堂口人员臃肿,老家伙们不干活,干吃俸禄。时间久了,内斗就出现
了,有时吃一顿饭,就会死好几个老家伙,为什么?年轻的把老的毒死
了,所以西派是最不稳定的堂口。他们堂口的掌门人,叫秦百川,个子
高,络腮胡,皮肤黑黑的,跟西部军阀素有来往。
北派的雪萌草堂口,整体很散,可能跟八路军开辟敌后战场有
关,雪萌草从抗战以来就惨淡经营。解放战争爆发后,解放区的老百
姓接受了解放思想,深信鬼神的人不多了,所以这个堂口其实名存实亡
了,大师爸钱霖跃带着几个阿宝流窜作案,早就没有根据地了。
大堂会上,各大堂口掌门人得出一致结论:堂口不能丢,可以启
出杀,甚至可以杀富,先渡过难关再说!
宿
人生在世,总是要迈出步子的,就像我加入堂口,或对,或错,走
了之后才知道。我知道祖爷这些日子为了堂口的命运殚精竭虑,正想说
几句为祖爷分忧的话,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一会儿管家
领着一个人跑了进来,那人一进门就喊:祖爷,出事了!出事了!
我一看,是二坝头手下一个叫贼猫的小脚。他那时十多岁,既是
二坝头的脚,又是二坝头家的门童。这小子因腿脚利索,上树爬墙的活
干得漂亮,所以大家都叫他贼猫。
祖爷对他慌张的样子很不满,脸一沉:别慌!慢慢说!
贼猫气喘吁吁地说:祖爷,快去看看,二爷和七爷打起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不对啊,七爷可是二爷保举的人才啊,
坐上位子没多久,就敢造反了?
祖爷眼睛死死盯着贼猫,究竟怎么回事?
贼猫哆哆嗦嗦地说:二爷一直和七爷在喝酒,突然七爷像疯了一
样,把桌子掀翻了,张牙舞爪地要去咬二爷,多亏二爷闪得快,抄起凳
子把他砸翻了,几个家丁把他捆了起来,拴在树上了!
祖爷起身,走,去看看。
很快我们随同祖爷来到二坝头家里,院子里灯火通明,其他兄弟也
到了,闹闹哄哄的。
我一看,仙人手正被捆在院中的榆树上。他发疯般地挣扎着,眼
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球要爆裂似的,两道寒光从眼眶里射出,惊恐愤怒
地扫视着人群,嘴里被塞了布,但依然能听出他闷闷的吼声,他在使劲
嚼那团布,哈喇子从嘴角流出,一摊摊地滴在地上。
二坝头拎着棍子站在院中,我悄悄走过去,问:二爷,这怎么回
事啊?
二坝头愤愤地说:他妈的装疯卖傻,想切了我?然后走到仙人
跟前,举起棍子,大吼:说,谁让你干的?
此时,仙人手更加狂躁不安了,嘴里发出吘吘的叫声,拼命地挣
扎,晃得大树都跟着动,二坝头顺手就给了他一棍子,我再让你装!
我再让你装!
仙人手大躁,狂叫着往前扑,身上的绳子都把他勒出血来了,二
坝头举起棍子又要打。
住手!
二坝头一听是祖爷的声音,立马收住了。
祖爷走到仙人手跟前,仙人手歪着脑袋看祖爷,眼睛里充满猥
琐,随着祖爷的走动,他脑袋一会儿歪向左边,一会儿歪向右边。
祖爷看了一会儿,对二坝头说:你过来。
两人走到角落处。祖爷问二坝头:老七最近被狗咬过吗?
二坝头不明白祖爷什么意思,问:狗?
祖爷说:一看就是疯狗病(狂犬病)!你拎着个棍子打什么!
二坝头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噢,难怪这小子不要命呢,连
我也敢打……可他没被狗咬过啊,杀狗宰猪都是大坝头那边干,我们碰
不到。
二坝头这番话倒是大实话。坝头们都有自己的分工,堂口做
局经常要用到猪血、鸡血、狗血、猪尿泡等,这些东西都由大坝头
来弄。当然,堂口对外发生冲突要搞暗杀,或者对内要切人时,更是由
他来做,我不知道他这双手沾了多少动物和人的血。
我亲眼看过他整个杀猪的过程,以至于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想
吃猪肉,一想那个场景就要吐。
他先让几个小脚把猪摁倒,摁的时候,有的抓猪耳朵,有的抓猪尾
巴,猪嗷嗷大叫。摁倒后,拿粗麻绳捆起来,前面两个猪蹄捆在一起,
后面两个猪蹄捆在一起,此时猪还是嗷嗷嚎叫。这时,大坝头会抄起一
根杠子,高高举起,使劲砸向猪头,一般三杠子下去,猪就叫得没那么
厉害了。等猪晕了后,几个人将猪抬到磨盘上,拿一个大盆放在猪脖子
下面,大坝头抄起磨好的尖刀,一刀捅入猪脖子,这叫放血。一刀下
去,猪脖子划开个大口子,热腾腾的猪血哗哗流出,流到下面的大盆
里。一只成年母猪一般能放多半盆血,随着血的流出,猪的哼哼声越来
越小,最后彻底不叫了。
血放干后,就开始开膛破肚。大坝头会把猪翻个仰面朝天,从上到
下,一刀子将猪肚子划开,此时一股腥哄哄的热气会散出来,熏得人阵
阵恶心。划开后,开始掏五脏六腑,尤其要把尿泡保存好,将来扎飞用
得着。
第一次见这场面时,我腿都软了,看到其他人兴高采烈地看着,我
感觉他们都麻木了。三坝头还以此为题材作过顺口溜,是这样说
的:何谓人生四大红?宰猪刀,杀猪盆,大姑娘的裤衩,火烧云。
刚听时,我没反应过来,后来经小脚们讲解,终于明白了:宰猪
刀、杀猪盆不用说,沾了血都是红的,火烧云能烧红半边天,也是红
的,唯独这大姑娘的裤衩,直到小脚们说女子月经时,我才恍然大悟。
真是骗子不可怕,就怕骗子有文化!
我问其他小脚,大坝头是不是生来就这么狠。他们说是,自从他老
婆死后就更是了。我问他老婆怎么死的,小脚们说被猪嚼了。
原来,几年前,大坝头和堂口的一个女阿宝结婚了,那个女的也是
一脸恶相,擅长扎飞,因为猪血、猪尿泡这些东西常用,所以祖爷让人
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圈养了十几只猪,以备扎飞之用。
有一次,大坝头的老婆带着一个小脚去那里挑猪,突然抽起了羊角
风,一头栽到猪圈里,浑身抽搐动不了,十几头猪一同奔来,要把她撕
了,那小脚赶紧拿棍子打,根本不管用,那些猪像疯了一样,叼着不
放,很快就嚼碎了,那小脚吓得屁滚尿流地回去报信,等人们赶来时,
就剩了几块骨头了。猪虽是杂食动物,但猪吃人的事还很罕见,小脚们
私下里都说这是报应,因为大坝头两口子合伙做局,总杀猪,身上有杀
气,猪感觉到了,就攻击她了。
大坝头一怒之下,将十几只猪全部杀死,从此嗜杀成性,每隔几天
如果不杀个东西,就难受。这种经常杀生的人可能身上真有杀气,有一
次我们一同出去办事,山路上碰到一条大蛇,大家怎么驱赶都不动,后
来大坝头从后面赶过来了,人还没到,蛇滋溜一下就跑了。
大坝头杀狗时,一般人不敢在场,因为狗比猪灵活多了,必须先用
链子拴住,然后大坝头拎着棍子走过去,此时狗会发疯般地狂叫,做出
拼命的架势,有时狗会咬到大坝头,但最终还是被大坝头打倒。其实杀
狗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直接套个回拉扣,用绳子勒死,但大坝头觉得那
样不过瘾,他喜欢血的味道,只有将狗头砸得脑浆迸裂,他才高兴。
杀鸡就更不用说了,一般是一刀将鸡头剁下,没了头的鸡,驾着个
身子还能跑出十几米远,然后血流如注,扑腾几下就不动了。
看过这些血腥的场面,我晚上时常做噩梦。《三世因果经》上有一
句:今生短命为何因,前世宰杀众生灵。六道众生,皆有灵性,人面
对死亡时有多恐惧,动物就有多恐惧,那死前的眼神,想想都后怕。在
我眼里,肉就是动物的尸体,没什么可吃的了。
新中国成立后,大坝头被判了死刑,其实即便政府不判他死刑,他
也被老天判了死刑。1950年,他突然患了一种奇怪的病,是一种奇怪的
皮肤病,浑身龟裂,皮肤一片片的,像鱼鳞一样,很痒,一挠就破,流
黄水,腥哄哄的,日子久了浑身都溃烂了。祖爷为他请了当地最好的郎
中,还是治不好。
平日里祖爷总是告诫大坝头杀狗时要注意别给狗咬到,所以今天看
仙人手这个状态,祖爷首先想到了疯狗病。
祖爷冷冷地说:遇事要冷静,不要动不动就打啊杀的,何况还是
自家弟兄。
二坝头堆着笑脸说:还以为他装神弄鬼呢!
祖爷说:我看你是装神弄鬼弄习惯了,什么事都往那方面想!你
仔细想想,最近仙人手出过什么意外吗?
二坝头想了半天,意外?没什么意外啊……哦!二坝头大呼一
声,想起了什么,前不久做蝙蝠局时,他被蝙蝠咬了!
这个蝙蝠局大家都知道,是祖爷最近的得意之作。是两个仇家斗
法,我们在中间做的一次双面局。
史上
张家和李家都是临镇的大户,两家一直有仇,据说上下已经斗了三
代了。最近矛盾加剧,原因是张家的当家人张二狗清明节迁坟时,在他
爷爷的坟堆里发现了东西,是一块压头石
所谓压头石就是压在棺材财头位置的一块石头,财头是棺材
顶部死人脑袋所在的那个位置。古人下葬最注重棺材的摆放位置以及它
上面是否有东西,如果家人去世下葬时,不小心被人做了手脚,用
头石压了财头,那么这家就完了,一连三辈霉运不断,直到压头
被发现挖出来的那一天。
要给一个棺材弄压头石,必须多人合作,因为下葬时,死者的亲
人都会在场,一般都是先行孝礼,然后将棺材下到挖好的坑里。随后,
所有亲属都围着土坑转圈,一边转,一边抓土往棺材上洒,这叫
,表示死者的后代都是孝顺的人。等圆坟过后,周围的小工才会抡
起铁锹大块大块地埋土,所以要想放压头石,几个小工都要买通,趁
人不备,把一块花岗石丢在财头上,然后赶紧埋上,就算搞定了。
张二狗发现了这个压头石后,当时就开骂了,他认为这一定是李
家干的。原因就是他爸爸曾经算计过李家。李家在民国二十二年的时候
曾经翻盖过房子,结果二狗他爸瞅准了这个机会,买通了一个瓦匠,施
了一个鲁班门的手法,想让李家倾家荡产。
那时的房子,多是四合院,主宅最高最大,坐北向南。结构与现在
的民房不同,现在的起脊房,房顶中间高,两边都是斜坡,那时的房
子房顶就是平的,房顶周围砌一圈围子,东南西北各有两个流沟,用来
排水。
鲁班门的技法很多,其中一种就是用木头做一个流水小马车。马
肚子上钻有风孔,趁人不注意,垒砖时,将小马车夹在流沟上面的砖道
里,这样每次下雨,水流从小马车下流过,空气对流,马肚子上的风眼
就会呜呜作响,这种声音很细微,不是内行人,根本听不出,这叫
源流尽穷到底,马倒禄斜背到家,风水学上是大凶!一般没有深仇大
恨是不会用这个损招的!
两家有何仇呢?说来话长。张二狗的爷爷曾是满清的举人,姓张,
名鹤,字中谨。张中谨中举之前,和李家的公子李文才是铁哥们,两人
从小玩到大,一起念私塾,一起参加童试,后来,一起爱上同一个姑
娘,但彼此都不捅破这层窗纸,从小玩大的兄弟,一旦把这事捅破,兄
弟就做不成了,男人间什么都可以分享,唯老婆除外。
那姑娘是赵家的大小姐,通琴棋书画,一般情况下大门不出,二
门不迈。有一年,岳麓书院的一位老夫子来当地助印佛经,在当地开
坛讲法时,赵小姐随母亲去听了,正巧张中谨和李文才也去了,这两个
小子在人群里一下就瞄上了赵小姐。
但古人喜欢装斯文,尤其是文人,张嘴闭嘴都是仁义道德。两人听
完法会回来后,都文绉绉地作了一首诗,对赵姑娘大加赞美了一番。然
后就开始玩虚的了,年龄较小的张中谨说:兄台貌若潘安,情似柳
郎,如果此女能许配给你,真是天赐良缘啊,必将在乡里成为一段流传
甚广的佳话!
李文才马上回敬一句:哪里,哪里,贤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若能与赵姑娘结缘,堪称郎才女貌啊!然后两人相互深深鞠躬,作出
谦让的样子,其实心里都在骂:你为什么不去死!
后来,张家和李家都托了媒人去求亲,而且将生辰八字都带去了。
八字合婚,是古人联姻必经的一道程序,如果八字不合,即便两人爱得
死去活来,基本也成不了。巧的是,张中谨和李文才的八字都与姑娘的
八字相合,一时间赵家也是难以抉择。
于是,张中谨与李文才开始暗中较劲了,平日里来往也少了,见了
面也是皮笑肉不笑地施个礼。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乡试拉开了帷幕,两
人同时参加考试,结果张中谨中了举人,李文才落榜了,本来两人旗鼓
相当,不分上下,这下差距立马拉开了。最终,张中谨如愿以偿地娶到
了赵小姐,李文才也只好哀叹一声作罢。
但是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从此两人形同陌路,连基本的面子也没
有了。
李文才喜欢命理,平日里没事会找几个算命先生唠叨唠叨,出了这
事后,更是将一位道士请到家里,看看有何破解之术。谁知请的这个人
是个假道士,真实身份是江相派的阿宝。
那道士说:唉,人都嫁过去了,还破什么啊!
李文才说:那我也不能让他过安生!
那道士说:这事我不干!
李文才直接把银锭往桌子上一拍,只要能把这门亲破了,要多少
有多少!
那道士说:这是怎么说的!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看来我又
要下地狱了!这话明显就是答应了,看来银子比地狱更有杀伤力。
那道士让李文才拿出赵小姐的生日,因为之前互换过八字,李文才
有小姐的生日。将八字铺开后,一看,道士笑了:少爷不要担心,这
个八字官杀混杂,是一个容易红杏出墙的八字,只要贫道略施法术,保
管她来到你身边!只要你不嫌弃她是个残房,你就收着!
残房是算命的术语,就是指女儿家破处了,不是处女之身了,所
以古代如果说某个男的娶了个残房,那是莫大的耻辱!在那个三从四
德的社会,男人只会要求女人如何守贞,却从不反省自己的淫贱。
李文才诡笑一下:残房我入,但我不收!
道士愣了一下,心想:这还是人吗?
于是道士玩起了扎飞,编了两个草人,给他们穿上红纸剪的小衣
服,后背分别写上两人的名字:张中谨,赵月娥。
那道士又用高粱秆支了一个楼子,把两个小人,一个放在楼子内,
一个放在楼子外,中间用杏枝分开,然后又编了一个草人,写上李文才
的名字,让这个小人踏在杏枝上,向楼子内的赵月娥招手。
看到那道士弄的这一切,李文才都乐了,师父,这玩意能管事
吗?怎么觉得这么滑稽啊!
那道士一看局要破局,马上严肃地说:这只是一部分!关键是咒
语,我把咒语告诉你,你每日交子之时,站在楼子前默念,七七四十九
日内,我保管赵月娥送上门来!
李文才赶紧俯首,听道士把咒语说清,深深记在心里。
一切都弄完后,道士吃过晚饭,要走了。李文才说:谢谢师父
了!如果此事能成,文才定当重谢!
那道士一听这话,好悬没气死!事成之后?这小子太奸了!连个预
付都没有?这是想白捞一票啊!再说了,哪有事成的时候啊!本来就
扎飞嘛!那道士硬生生地把火压下去了,笑着说:吾与少爷乃忘
年之交,怎么还谈这些世俗的事!贫道只希望少爷得到赵姑娘后,能够
善待她!
李文才笑着说:师父真是慈悲为怀啊!
那道士灰溜溜地走了。但阿宝们都不是好惹的,这个哑巴亏吃不
得,那道士没过两天就去了张家,然后声泪俱下地说李家如何如何逼自
己作法,自己良心上受到深深的谴责,夜不能寐,所以来忏悔了,请求
原谅。
张中谨小两口都听傻了,问:这是真的吗?
道士说:你去他家东厢房,那楼子和小草人就在那里,如果他让
你进,说明我胡扯,如果他不让你进,说明有事。
张中谨一听有道理,但自己现在和李文才闹得这么僵,根本没法进
门,那道士看出张中谨踌躇来了,对他说:贫道有一计。
张中谨说:何计?
道士说:将计就计!
第二天,张中谨就修书一封,让家仆给李文才送去了。李文才一
看,是邀请他喝酒的,信中大致说:小弟近日心里颇不宁静,本以为
娶了赵家姑娘可以享受天伦之乐,怎奈这女子每日心不在焉,纲常伦理
不问,奇技淫巧常思……”
李文才乐了,看来师父的法术起作用了,于是也想套套实情,就来
赴约了。两人找了个酒馆,点了几个小菜,几杯酒下肚,张中谨眼泪就
掉下来了:仁兄啊,小弟心里难受啊!遥想你我兄弟当年,吟诗作
对,何等交心,何等快乐!为了一个下贱的女人,弄得形同陌路,值
吗?
李文才肚子快乐爆了,使劲咬了咬舌头才疼得挤出两滴眼
泪:唉,贤弟啊,啥也别说了,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你我兄弟一场,虽然我也对赵姑娘倾心,但既然贤弟捷足先登,说实在
的,开始我心里难受,可后来一想,只要贤弟幸福,愚兄何尝不快
乐?
张中谨听罢,趴在桌子上用袖子埋着脸大哭,其实是偷偷把洒在桌
子上的酒抹进眼里,否则他实在哭不出来了。
两人对饮了一个时辰,张中谨醉醺醺地说:仁兄,自从小弟成家
以来,就不曾去过哥哥家玩耍了!我怀念你我兄弟在一起的日子啊!想
当初,你我黄昏对饮,夜诵《诗经》,困了后,同床共榻,大被同眠,
何等快活啊!
李文才说:贤弟!走!今晚你去我那里!我们依旧月下对饮,醉
后昏昏睡去!
于是两人歪歪斜斜地走向了李家。一进门把李家的家丁吓一跳,一
看这俩家伙喝得小脸红扑扑的,他哪知,两人脑子都是极度清醒。
进了大门后,张中谨歪歪斜斜地直接朝东厢房奔去,伯母大人,
张鹤前来问安了!
李文才一把将他拉住,贤弟,错了,错了,伯母在正房!
张中谨佯装糊涂,指着东厢房说:这不就是正房嘛!说着一头扎
向那里。
李文才紧跟几步死死把他拽住,贤弟,你醉了,你醉了!
张中谨笑着说:我没醉,我要给伯母问安!来,我们一起去!
着,拉着李文才,眼看就要把门推开了。
李文才对家丁狠狠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你他妈傻啊!还干看
着不动?家丁赶忙赶过来,与李文才一同将张中谨架到正房。
此时李文才的母亲和父亲也听到动静了,忙从里屋走出来,笑着
说:中谨来了呀,快进屋,快进屋!
张中谨仰天大笑,笑得一屋子人毛骨悚然。然后他搂着李文才,将
嘴凑到李文才的耳朵旁,悄悄地说:我和赵姑娘长不了,如仁兄不嫌
弃,小弟让与仁兄。
李文才脸上的肌肉一阵跳,贤弟,你喝多了。
张中谨笑着说:没,我这就回家写休书。你等我。说罢甩开李文
才,径直出门。李文才愣愣地站着,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张中谨回到家里,那道士正在等待,问张中谨:如何?
张中谨一摆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银子:师父,恳请你再施法
术,不弄他个家破人亡,我誓不为人!
赵月娥从里屋走出,说:没这个必要吧。自己过自己日子,家和
万事兴,这些东西不信也罢!
张中谨说:不行!
道士看看桌上的银子,心想这次还是先谈好价吧,别像上次那小子
一样,就是晃了晃,最后一个子儿都没拿到,于是镇定地说:张少爷
折杀贫道了!出家人慈悲为怀!我就是良心谴责,才把这事告诉你的,
现在你又要倒打一耙,让我良心何安?
张中谨说:以恶制恶,不是做坏事!难道师父眼看着恶人行恶而
置之不理吗?
道士说:这?
张中谨又去屋里拿了几锭银子,全都塞到师父面前,请师父施展
法术!那师父一看,这是真的,不是玩虚的,于是又开始扎飞了,
画符念咒,布风水局,折腾了半天。最后拿着银子开溜了。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道士又悄悄地去了李文才家,其实李文才正
想找他呢,道士说:见效没?李文才笑着说:师父道法高深,才几
天,就起效果了。师父还能加把力吗?
师父一眯眼,唉,折寿啊!
李文才看出来了,马上把几锭银子塞到道士的手里,那道士才煞有
介事地折腾一番。老道从李家出来,感觉两边都骗得差不多了,于是悄
然消失了,从此杳无音信。
但张中谨和李文才都认为这是真正的法术,认为那师父不愿再干涉
红尘中的事,而隐居了。
后来事实证明,张中谨始终和赵月娥感情很好,李文才也不知道究
竟哪出问题了,等了几年,也没见赵月娥红杏出墙。
后来张中谨有一次和一堆朋友喝酒,喝酣后,一时语失,竟将这段
旧事倒了出来,结果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酒桌上正好有一个人和李文
才关系好,结果把这娄子捅出去了,李文才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法术
失灵呢!
从此,两人开始互写书信对骂!两家的仇恨更深了,大有不把对方
玩死誓不为人的气势!
后来到张二狗他爸爸这辈儿,因为二狗他爸闹革命,结果袁世凯抓
革命党时,李家第一个出来揭发,结果把二狗他爸给抓了,判了斩监
候,二狗家花得倾家荡产,才找了个替死鬼,把人从大牢里偷出来。从
此二狗他爸逃到新疆,隐姓埋名。
二狗他爸虽远在新疆,但念念不忘报仇,暗中和二狗联系,只要有
机会,一定复仇!结果民国二十二年,李家翻盖房子,二狗他爸请
鲁班门的高手,制作了流水木马,买通瓦匠打算给李家使阴招。
结果那瓦匠做贼心虚,把小马车放进砖洞时,手忙脚乱,被人发现
了!结果被李家人追着打,从房顶打到地上,腿也摔断了,后来被绑起
来,要送官,那瓦匠才如实相告。张家知道局漏了,也准备着拼命了,
一场血战一触即发。但,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李家出奇的平静。
就这样过了几年,二狗的爷爷82岁,寿终正寝了。出殡那天,李家
的当家人,也就是李文才的儿子李启铭跑到张家吊孝,这太出乎意料
了,李启铭趴在张老爷子灵前,声泪俱下:张老爷子啊,从您和家父
开始,你我两家斗了三代了,几十年来,你我两家算尽机关,各施毒
计,斗得两败俱伤,家破人亡,这是何苦啊!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如
今您驾鹤西去,但愿您在天有灵,让两家结束这段仇恨吧!启铭给您叩
头了!望您在天有灵,保佑两家后世子孙和睦相处!永不再斗!
罢,梆梆磕头。
这番话,说得在场的人无不黯然流泪,两家斗了这么多年,也许今
天该是个了结了。二狗也颇为感动,把李启铭让进屋里,两人又是一番
感叹。
出殡时,李启铭带着子孙也都跪在旁边,帮着打下手。后来,二狗
迁坟时,发现了压头石,回想起当初爷爷出殡时的一幕幕,才觉得李
家那是在做局,那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先用真诚迷惑你,再用一堆人乱
哄哄地扰乱视线,趁人不备,下了压头石
二狗要报仇,通过线人介绍找到了二坝头,把他家和李家三代斗法
的事一讲,二坝头一听就乐了,这个事情《江相公案录》上有过记载。
他还和祖爷讨论过,并为那位道士前辈做的双面局拍案称奇。眼前这
位二狗就是超级肥的狍子,迷信思想深入骨髓了,太好下千了。二坝头
马上把此事汇报给了祖爷,祖爷听完,只对二坝头说了一句话:也要做
成双面局。
二坝头跟了祖爷这么久,他对祖爷最为了解,祖爷是个力求完美的
人,做局一定要做得高超、完美,他才高兴,他要把自己的事迹彪炳江
相史册。
里的
二坝头是堂口的扎飞高手,这个局交给他做,祖爷放心。祖爷很
难对一人放心,二坝头也是经过一番锤炼才得到祖爷信任的。尤其是他
配合祖爷做的赶尸局,整个过程可谓惊心动魄、险象环生,也正是那
一次,祖爷彻底制服了二坝头。
1932年,日本海军陆战队进攻上海,十九路军奋起抵抗,战斗很惨
烈,死了好多人。
祖爷没想到这个事件会为他带来赚钱的机会。
十九路军撤离后不久,一个特商找上了祖爷,特商是黑话,就
是贩卖烟土的人。尽管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就发布了禁烟令,但烟土生
意依然很猖獗,因为这个买卖实在太赚钱了,甚至后来,国民政府货币
贬值,高官巨贾竟以私藏烟土来应对通货膨胀。
特商姓贾,人称贾四爷,跟军阀和黑帮素有来往,也是祖爷多
年的老友。
贾四爷神神秘秘地告诉祖爷,有一个大生意,问愿不愿意做。
祖爷问什么生意,贾四爷说:吆死人!
祖爷一愣。吆死人是中原某些地区的旧俗,就是将客死他乡的
人,尤其是战场上死的人,通过招魂术,将尸体招回故乡,不至于让他
们变成孤魂野鬼,在湘西那又叫赶尸
祖爷深知这吆死人的猫腻,其实都是活人干的活。先将死尸洗干
净,用刀把肚子剖开,将五脏六腑都掏空,再泡上药水,防止尸体腐
烂,然后一个人将死尸背在身上,换上一个大葬袍,将尸体和自己罩在
一起,然后自己再戴上草帽,脸上粘上条符,扮死尸,另一个人在前面
一边摇摄魂铃,一边扔纸钱,两人一唱一和,一直将死尸背到家为止。
如果尸体比较多,就会用铁丝从尸体锁骨下穿过去,然后绑在条棍
上,穿成串,五脏六腑都掏空了,只剩一个空壳子,也不太重,找两个
力气大的人,将条棍架在肩上,前后抬起来,驾着走。
赶尸是个力气活,更是个胆气活,一般人干不了。尤其是晚上走山
路,月光下,在山间的小路上背着死人一蹦一跳,山风乍起,老鸹哀
鸣,遍地的纸钱飞舞,即便明明知道背后是个死人,却老是感觉脑后有
一双眼睛,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祖爷发话道:这活又累又没油水,四爷怎么想起这活来了?
贾四爷在祖爷耳边密语几句,祖爷听了,脸色慢慢舒展开了。
贾四爷接着说:只有这种方法,官不管,民不问,猫狗都躲着
走。你手底下玩扎飞的人多,可以扮个招魂大师,天作之合!
祖爷看着贾四爷胸有成竹的样子,问:军方的人可靠?
贾四爷说:姚副官,你见过的,都是多年交情了。
祖爷思考了一会儿,好。
祖爷作了周密计划,交付二坝头去实施。临行前,祖爷吩咐
说: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出纰漏!
二坝头一拍胸脯:您放心吧!玩死人我在行!
原来贾四爷要弄一批烟土到南方,当时风声太紧,又兵荒马乱,不
敢明着走,怕生变数,就与国民党的一个机要秘书商议,通过吆死
的方法,瞒天过海,名义上是为了在淞沪抗战中壮烈牺牲的战士魂
归故里,实际是借这些尸体运送烟土。为了钱,人可以丧尽天良,其实
人比鬼更可怕。
二坝头领命后带着五个小脚出发了,找到接头人后,他们先将五
个有军衔的死尸掏空了,把烟土用油纸包了,再用小牛皮包一层,放进
尸体空荡荡的肚子,塞满后,用线将肚皮缝好,人的肉是分层的,要一
层层缝,否则会漏出来。
弄好后,小脚们背上死尸开始出发,二坝头在前面扮演招魂先生,
左手拿铜铃,右手撒纸钱,凡过往之处,人皆避之。
刚走了一天,小脚们就开始喊累了,背着一个死人,还是个肚子里
满是烟土的死人,上下七八十斤,时间长了,尸体的葬气味、药水味儿
和活人身上刚冒出的汗水味儿混在一起,熏得人恶心。
二坝头求功心切,大喊:快走,快走!
小脚们怯怯地说:二爷,这太沉了,实在走不动了。
二坝头气得鼻子直冒烟,一群废物!
尽管二坝头不停地喝骂,队伍还是越走越慢,二坝头开始想主意
了,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减轻你们的重量……”
小脚们面面相觑,问:二爷……有什么办法啊?
二坝头微微一笑,将法子说了出来。
小脚们听完后,相互看了看,主意倒是好,可万一出了事,祖爷
追问起来……”
二坝头大喝:出了事,我兜着!
于是小脚们都依计行事,两天后,轻松地到达了目的地。二坝头将
烟土交给接头人后,去了客店,祖爷和贾四爷早就在那里等候了。
没出意外吧?祖爷问。
二坝头说:一切顺利!
祖爷看了贾四爷一眼,贾四爷满意地笑了。祖爷也笑了。
第二天探棺,死者的家属和姚副官都到场了。二坝头一身道袍,带
着几个小脚,围着棺材绕了几圈,又撒纸钱,又念咒,最后给死者的嘴
里塞上铜钱,据说这是让死者在黄泉路上打发小鬼的。一切整理完毕
后,二坝头说:可以探棺了。
那些家属忍着巨大的悲痛,围着棺材,痴痴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可
谁也没想到,他们的亲人都只剩下了一颗脑袋!
探完棺,认完亲,接下来就是下葬了。此时,意外出现了!
一个老夫人实在忍不住内心的丧子之痛,竟扑向棺材,去摸儿子的
身体,抓了几下,差点把整套寿衣扯下,二坝头赶紧把她拉了回来,
说:夫人!万万不可啊!
但为时已晚,那尸体的已露了出来,是一根树杈。老夫人惊讶
地大喊:我儿子的腿呢?
这一喊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这可都是姚副官钦点的尸体,只中
有几枪,留得全尸!姚副官快步上前,想要验尸,祖爷眼疾手快,一把
将他拉住,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姚副官看出祖爷眼睛里有话,停住了。
现场空气凝固了。此刻,只听祖爷大声说:沙场征战,枪林弹
雨,这几位军官为国捐躯,有的被炮弹炸掉了腿,有的被炸破了肚子,
入棺之前,我这几个徒弟为他们做了整理,目的就是不想让各位家属过
度悲伤!
姚副官恶狠狠地瞪了祖爷一眼,哼!但也不敢发作,因为他也有
份。
祖爷接着说:招魂的规矩大家都是知道的,如果各位再哭哭啼
啼,到时候死者灵魂不安,魂飞出窍,变成孤魂野鬼,可就枉费大家一
片苦心了!
老夫人一听这话,渐渐安静下来,不哭了。
二坝头赶紧对小脚们说:下葬吧。
棺材入土后,二坝头在墓地前画了个圈,将准备好的一沓沓纸钱放
在圈中点着,口中念叨:赤条条来,赤条条走,前世不知今生事,爹
生娘养混日头;冤亲债主不再续,死后黄泉无对头;发————
——”
唢呐手吹响了唢呐,亲人们失声痛哭。姚副官忍不住也掉下了泪,
毕竟这都是血染沙场的抗日弟兄。人,尽管总是被物欲遮盖了双眼,但
心底的那丝善念,却总会不自觉地流出。
葬礼结束后,祖爷,姚副官,还有贾四爷,回到客店。
二坝头!祖爷把二坝头喊进屋里,怎么回事?
二坝头看了姚副官和贾四爷一眼,低下了头,很久之后,才发
的一声。
说!祖爷一声吼,震得屋子嗡嗡作响。
二坝头赶紧将事情的原委倒出来。
吆死人是有规矩的,招魂回去的死尸,回到家先不让亲人看,等
赶尸匠做完法事,将尸体整理好入棺后,家人才能探棺,而且绝对不能
哭,更不能摸尸体,否则冤魂不安,会出窍,直到入土埋葬后,才能
哭。二坝头就抓住了这条规律,竟然大着胆子让大家把尸体的脑袋砍下
来,把身子扔掉,然后弄几个背篓,把烟土都放在背篓里,脑袋放在烟
土上面,依旧罩上大葬袍学僵尸走,这就大大减轻了小脚们的负担,队
伍走得快多了。
到了目的地,二坝头连夜安排小脚们弄了五个木头桩子,给每个桩
子都穿上崭新的寿衣,又塞进很多棉花,造出一个人形,衣袖和裤筒里
也都支上树枝,最后用粗号铁丝把脑袋插在木桩子上,接茬处用布包
了,和寿衣合在一起,天衣无缝。反正那些家属只要看到死者的脸就行
了,没人会检查死者的身体,这是赶尸的规矩。
祖爷听完后,冷冷地说: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动手?
二坝头看了看祖爷,又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姚副官和贾四爷,低声
说:我自己来!
说罢,只见他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放在桌沿上,右手挥刀,咔!毫
不犹豫地把手指剁了下来!鲜血很快喷了一地,二坝头疼得脑门上都是
汗,但未吭一声。
从此二坝头变成了九根手指,祖爷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一来,
给贾四爷和姚副官一个交代;二来,也灭灭二坝头的锐气,否则以后不
好带。
多年后,祖爷再次聊起这件事时,还是心有余悸。如果当时这个局
被揭穿了,那国民党高层肯定震怒,祖爷,姚副官,贾四爷,还有二坝
头和那些小脚,都得死!
二坝头整天研究扎飞术,时不时地和祖爷探讨,祖爷很欣赏他的
点子,有时大家一起喝酒时,祖爷会当着其他坝头的面,夸奖他。二坝
头总是和死人、纸钱、香火、朱砂打交道,以至于我们总是能闻到他身
上散发着葬气味,这种味儿似乎洗不掉。所以逛窑子时,姑娘们都不太
爱和他亲近,每当这个时候,其他坝头才会感到心理很平衡。
二坝头玩扎飞,有一次把自己给扎了。这事说来,真的十分蹊
……
民国二十五年,一个布衣店掌柜的女儿死了,为情而死。她爱上一
位进步青年,就是每天站在大街上发传单做演讲的那种知识青年,老掌
柜怕这种人会惹事,又穷得叮当响,所以死活不答应这门亲事。那姑娘
就央求他爹,老掌柜就是不点头。姑娘就与那个男的商量,想让那个男
的亲自找他老爹谈,实在不行就给他老爹双双下跪,一直跪到同意为
止。结果那男的倔上劲来,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跪天,跪地,跪
父母,其他人我不跪!
女的流着泪说:他将来也是你的岳父啊。
男的说:现在不是,他看不起我,贬低我,贬低我们之间的纯洁
爱情!他就是个买办资产阶级!
女的说:那我们私奔吧。我们走,走得远远的,走到天涯海角,
再也没有人找到我们!
男的说:为什么要走?大丈夫办事向来光明磊落!苟且之事怎么
能做!
女的说:你们这不是要逼死我吗?
男的说:如果你死了,我也马上就死,生不能做夫妻,死也要在
一起。
男的说这句话时,没想到姑娘会当真。当晚,姑娘留了一封遗书,
半夜就投井自尽了。等尸体捞上来时,整个脸已经憋得发肿。
老掌柜好悬没哭死,他觉得愧对自己的闺女,可闺女已经死了,他
决定要为闺女大办一次丧事!周围的人悄悄议论着:这种横死的,是
不宜大办丧事的。最好是合一个阴婚,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姑娘。
那个年代,合阴婚是很流行的一种丧办,意思是没有结婚的青年男
女,如果死了,那么他(她)在阴间就会孤单,如果没伴,就会变成孤
魂野鬼,此时就要找一个伴儿,将两人合葬,死者才能安息。当然,这
种合葬的机会也不是随时都有,有的死者等了好几年,才会出现年龄相
仿的新死异性。
二坝头嗅到了这个信息,知道这是个发财的机会。他向祖爷请示,
祖爷仔细分析这个事情后,允许二坝头牵头做局。
于是线人开始撺掇那个掌柜,说有位道长能够招魂,姑娘是委屈而
死,魂魄游荡不定,必须要做个法事招魂,将魂魄安定了,再和一个阴
婚可就圆满了。
老掌柜满脑子都是愧疚,很快就接纳了这个建议。这其实是
,如果你直接上门合婚,怕人家有猜忌,二坝头以道长的身份出
现,会给人以信任感。
二坝头对老掌柜说:自己出家前,家境很好,有个弟弟,后来得
病死了,死时18岁,自己的弟弟这些年也是孤坟独身,如果老人家不嫌
弃,可以合一阴婚。
老掌柜看到了希望,问二坝头:道长家里还有什么人,父母什么
意见?
二坝头说:父母因忧郁过度,也先后去世了。如今只剩自己一
人,所以才看破红尘,捐出万贯家私,一心出家为道。
老掌柜感觉这户门当户对,便说道:道长这份机缘,真是救了老
朽了!
其实二坝头根本没什么弟弟,他派小脚们在荒山野岭找了个年久失
修、无人祭祀的孤坟,把人家挖出来,也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换
了口棺材,就抬到了老掌柜的家里。这真是行骗行到鬼头上来了!
其实这种横死的人做道场,一般道士是不敢接的,尤其是半夜死的
女的,据说那都是要变厉鬼的,但阿宝们不怕。
合婚那夜,二坝头带着十几个小脚做法事。院子里摆了一口大红棺
材,里面装着所谓的他弟弟的遗骨。女孩的尸体穿着寿衣躺在木榻
上,等做完法事就一同入殓下葬。
二坝头点上香,拿着做好的符,贴了姑娘一身。然后披头散发地晃
来晃去,口中念念有词。
天上的月亮正亮,忽然有个黑影嗖的一声钻上了院子里的大树。众
人一惊,一看,不知道从哪跑来一只野猫,爬到树梢的位置,趴在一根
树枝上,眼睛放着绿光,看着下面。
二坝头继续作法。这时,姑娘生前养的一只家狗,从狗窝里爬出
来,悄悄地溜达到停放姑娘尸体的木榻下,趴了下来。
二坝头曾经和祖爷探讨过《扎飞秘本》,其中有一句话是:云遮
月,猫狗尸心同一线,尸必诈!说的就是阿宝们做法事时,千万要注
意一种情况,就是当云彩遮住月亮的时候,如果此时猫的心脏,狗的心
脏,死人的心脏,三条心处在同一条线上时,会发生诈尸的现象。诈尸
就是尸体突然复活,跳起来,像恶鬼一样乱追乱咬,十分恐怖。
法事还在进行,一个小脚围着尸体转时,突然发现了尸床下那条
狗,一种不祥的预感布满全身,他看了看树梢的那只猫,正瞪着幽灵般
的眼睛看着这一切,这三颗心似乎正在一条直线上。他拍了一下二坝头
的肩膀,刚要提醒,一团乌云移动,眼看着月亮没入云层。
还没等二坝头反应过来,那女尸腾地坐了起来,猛地睁开眼睛,张
着大嘴,扑向二坝头。二坝头懵了,一个激灵,吓得扔下桃木剑就往外
跑,那女尸好像认人似的,啊啊地叫着,支着两只手,朝二坝头追去。
几个小脚赶忙拿起棍子从后面追上去,用力打女尸的后背,女尸重
重地挨了几棍子,终于撑不住了,呃的一声,身子一挺,栽在一旁,阳
气散尽,彻底死了,但死不瞑目,眼睛死死盯着二坝头。
祖爷知道这个事后,立即告诉二坝头:这个局别做了!天怒了!
我们跟人斗,不跟鬼斗!
那时的医学没有这么发达,大家都不知道人死后偶尔也有缓过来的
情况,祖爷认为是老天怒了。
后来小脚们将那口装着不知是谁的尸体的棺材抬了回来,老掌柜也
没再要求合葬,把女儿单独下葬了。
祖爷命小脚把那口棺材连同尸骨抬到后山,重新起了个坟,将尸骨
下葬了,烧了很多纸钱,还把猪头肉、米酒等,供在坟前的案几上,当
祖爷带着众兄弟三鞠躬时,阴风四起,纸钱烟灰一同飘了起来,腾得很
……
的蝙
这次,祖爷又选中了二坝头。
但二坝头没亲自做这个局,他把这票买卖给了仙人手,因为
人手刚当上七坝头,根基不牢,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通过这个局,
仙人手在堂口立住脚。
仙人手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了!他和二坝头分析了这个
事,张二狗要报仇,往死了整李家,但张家已经败落,拿不出太多银
子,诚如祖爷所言,如果能做成双面局,收二狗家银子的同时,再收李
家的银子,这才是高超的做局手法,就像当初的那位道士前辈。
后来的事件证明,仙人手够狠,够诈,够毒!这次做局启动
出杀的手段,而且是绝杀,把人都弄死了。
仙人手领命后开始布局,他先做了一个鬼敲门的蝙蝠局,制造
恐怖气氛,用来吓唬李家的人。做局的手法也很高超,都是二坝头亲传
扎飞绝活。这里面要用到一种道具,就是黄鳝。
黄鳝的血,腥味极浓,能将方圆几里的蝙蝠吸引过来。夜晚如果将
鳝血涂在一家的大门上,那么周围的蝙蝠就会闻腥而来,不停地拍打着
翅膀,撞在大门上,这家的人就以为有人敲门,披上衣服,打着灯笼走
出来,一开门,灯笼一闪,蝙蝠喜欢阴暗,最怕光,忽的一下全都消失
了,这家人一看门外什么都没有,就会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到屋里,刚
要睡下,又会听到同样的敲门声,再起来,开门看,还是啥也没有,如
此反复折腾几次,这家人就崩溃了!等天亮后出去看,还是什么都没
有,因为天刚蒙蒙亮时,蝙蝠就飞走了。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大门上血
糊糊的大手印,就像鬼手拍在门上一样,其实都是做局的人涂抹鳝鱼血
时,故意描绘的形状。
为了保证这个局做得万无一失,仙人手亲自提着鳝血,带着两个
小脚,摸黑来到李家大门前涂抹。来的时候,盛鳝血的小桶是盖着盖儿
的,打开后,腥气扑鼻,仙人手用毛刷子蘸着鳝血,亲自涂抹。不到
半炷香的工夫,就涂完了。
回来的路上,几个人格外轻松,刚走了没半里路,就感到有一群东
西跟着自己,在脑袋上盘旋,正要抬起头看,结果那群东西猛扑过来,
几个人一下反应过来了:是吸血蝙蝠!大家赶紧扑打脑袋,一路逃窜,
跑了一里多地,进了个铁匠铺,才算安全。
其实,蝙蝠的牙齿很小,能把人肉皮嗑开的伤口也很小,并不像传
说中那样一下可以把人身体的血吸干,它们吸血很慢,只有人熟睡时,
或喝醉时,赶上倒霉,才会被吸一点点,而且人感觉到疼痛后会立马醒
来,蝙蝠也就无法继续吸了。仙人手几个人之所以抱头鼠窜,还是感
觉这东西太脏了,像幽灵一样,膈应人。
回到堂口后,仙人手发现自己脑门子被蝙蝠磕破了一块皮,出了
点血,他仔细回想为什么会把蝙蝠招来,做局前小心翼翼,做局后那些
道具都扔了,怎么蝙蝠还会跟来?
后来那两个跟着去的小脚提醒说:当时你往门上涂鳝血时,可能
因为紧张冒汗了,用手擦了额头,估计就是那时不小心将鳝血涂在额头
上的;也可能是鳝血腥味太浓了,涂抹大门的时候,气味沁到衣服里,
一时间挥发不掉,将蝙蝠引来。
仙人手一笑:没事!这点伤算什么!
这个蝙蝠局果真起作用了,李家人发毛了,本来就是迷信思想极
重的家族,经过这一折腾,李家又开始四处求医问药了。此时,六坝
风子手负责的线人开始发挥作用了,告诉李家,说临镇有一个高
人,专门对付这种邪门鬼祟的东西,道法高深,可以请他来看看。很
快,仙人手应邀出面了。
李家的当家人李启铭,向仙人手描述了整个事件的过程,还将大
门上的鬼手血印给仙人手看,仙人手心里一阵发笑,装模作样地晃
着铜铃,在李家大院里转了一通,然后郑重地说:你这个宅子里进来
鬼了!
李启铭一听,吓得一哆嗦,敢问师父,这东西从何而来啊?
仙人手说,这我得看看香,李启铭赶紧把香炉找来,仙人手
一股香点着,插在香炉里,过了一会儿,那股香烧成了圆井状,中间
低,周围高,仙人手沉思片刻说:李先生,说句不当讲的话,你做
过缺德事啊!
李启铭浑身一震,师父何出此言?
仙人手看了他一眼,说:这把香烧得中间低,周围高,压了香
头,你肯定做过大孽,压了某人的香头,或者压了某人的坟头……”
完,眼睛直盯着李启铭。
李启铭脑门子直冒汗,哆哆嗦嗦地说:师父……果然厉害……
……我跟您实话实说吧……”
于是,就像张二狗一样,李启铭把张李两家斗法的事从头到尾唠了
一遍。仙人手听得心里这个痛快啊,心想:这俩傻子!
最后,李启铭问,有何破解之法?
仙人手捋着假胡子说:拿钱买命!你用压头石压了人家十几
年,压得死人不得超生,变成孤魂野鬼,活人霉运不断,灾祸连连,你
这孽做得太大了!你刚才自己不也说了吗,最近人家起坟发现了压头
石,压头石一拿掉,张中谨的孤魂钻出来了,来索命了!
李启铭一听,吓坏了,师父救命!
仙人手说:拿钱买命,这些钱一部分用在给张家修祖坟上!修
个大祠堂!另一部分,用在我帮你做法事上!你修祠堂,我驱鬼,里应
外合,把张中谨的孤魂请回去!
李启铭一愣:给他修祠堂?他做的孽也不少啊!谁来惩治他?
仙人手突然不说话了,眼睛盯着李启铭背后,将手指头放到嘴
边,——”示意李启铭不要出声了。
李启铭一愣,怎么了?
仙人手直着眼说:他就在你身后!
李启铭一听,吓得好悬没跳起来,赶忙转了个身,哪里?师父,
您别吓我啊。
仙人手继续说:你看不到他,我能看到他,你不要再说他坏话
了!他在恶狠狠地看着你。
突然,仙人手从腰间掏出一个黄布袋,大吼一声:妖孽,太上
老君急急如律令,胆敢害人,我这就把你收了!
然后飞身跳到桌子上,手一扬,布袋打开,里面火光闪动,而后将
布袋口捏住,用红绳扎住,从桌子上跳下来,说:不要怕,我暂时把
它收进去了!
话音未落,突然布袋抖动,仙人手拼命握住布袋,却握不住,布
袋里好像有东西往外顶,噌的下,布袋飞了出去,布袋口开了,仙人
大呼:跑了,跑了!
李启铭被眼前的这一幕搞晕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事情往往这
样,太真了,反而假了。那些香,一开始就做了手脚,中间的都用上等
香木做成,烧得快,烧得稳,周围的掺了土,当然燃烧得慢,所以才会
烧出水井状。那降妖布袋,里面涂了四坝头设计的发光剂,开口见风就
发光,还有后来那布袋挣脱仙人手的一幕,其实就是一个手法。变戏
法的人都会,常见的就是弄个手绢像老鼠一样放在手里,拇指跷,四指
绕,蹿来蹿去,活灵活现的,只不过仙人手玩得更溜,要不人家
仙人手呢!
李启铭秉承了当年他老爹李文才的作风,不见效,不给钱,不见兔
子,不撒鹰,此时眼珠子贼溜溜直转,看样子对眼前的事有点怀疑。这
一幕,仙人手和二坝头早就想好对策了,马上启动第二套程序,这次
要给他来个不见棺材不落泪
仙人手说:李先生考虑一下吧,这次解灾也不是小数目,反正
性命攸关的事,谨慎为妙,但鄙人得提醒你,最近要注意家人安全,小
心被鬼魂索命。我先给你几道灵符,你和家人先带在身上,可暂时顶一
顶,但不是长久之计啊!说着,拿出五张灵符给了李启铭。
李启铭千恩万谢,但就是不提钱。仙人手并不着急,他心里有
数,好戏马上开始了。
因为之前线人提供过消息,李家总共有多少个人,仙人手给的这
些符肯定分不过来,那么那些家仆肯定就没有,此时如果哪个家仆突然
出事了,这事儿就显得太真了。
杀人
仙人手开始出杀了。按照以往的习惯,堂口杀人,都由大坝头
那边来实施,但仙人手求功心切,他太想显摆一下自己了,他向祖爷
请示自己动手!
仙人手先给祖爷分析这个事:这次杀人,跟以往不同,要杀得诡
异,杀得离奇,杀得天衣无缝,杀得悄无声息,就像真被恶鬼把命悄悄
索去一样,要做成千古不破的诡异奇局!这个人怎么杀?开枪肯定不
行,有枪眼;用刀捅死?有刀眼;用绳勒死?有勒痕;下毒毒死?银针
可以查出!这个人死得必须平静,没有任何外伤和毒伤!
祖爷问:那怎么弄?
仙人手说:铁注!
这方法不说则罢,一说将祖爷也震了。具体操作方法是,弄一根一
尺来长,大约小拇指一样粗的铁棍,一头磨出得尖尖的,用炉火把整个
铁棍烧得通红,把人的肛门掰开,用铁钳夹住烧红的铁棍,从肛门里捅
进去,铁棍顺直肠而入,破丹田之气,将九曲回肠戳穿后,直达胃部,
一直到整根铁棍都没入肛门,再用锥子往里顶一顶,此时掰肛门的人将
手撒开,肛门会缩进一块,这样整根铁棍就完全看不见了。
这种杀人方法只在宋朝出现过一次,当时是包拯破的案。这种手法
实在是太隐蔽,太诡异了!试想,如果直接用没烧红的铁棍往里捅,肯
定鲜血直流,粪便横出,而且还很难捅进去,而烧红的铁棍就不一样
了,烧红的铁棍有700多度,进入人体后会把肠道和内肉烧焦,根本流
不出血来,血肉相连处,经高温烧化,就没有任何阻力了,铁棍能够轻
松直入,整个人从外表看,什么伤口都没有,但里面已经烧焦了。
古时没有建立在现代解剖学上的验尸手段,所以即便是当时有名的
捕头和县令,也很难察觉其中的奥妙。宋朝那一例,是奸妇谋杀亲夫,
由于紧张,铁棍捅得不够深,肛门包裹的不太严,包拯大人也是冥思苦
想了几日,才发现这屁股里的端倪。如今,兵荒马乱的,谁会耗尽心
思,去帮着推敲一个家仆的死啊。
当然,要用铁注的手法杀人,前提是这个人必须处于昏迷状,或
者被迷魂散撂倒了,或者是喝得酩酊大醉了,否则直接往他肛门里捅铁
棍,他还不疼得咬掉舌头啊!
这个事,终究不是仙人手一人完成的。祖爷怕他手脚不利索,还
是派了堂口几个真正会武功的高手,夜里潜入李家,吹迷魂散后,将一
个家仆用被子卷了扛出来,趁他昏迷之际,两个小脚各把一块屁股,掰
开肛门,仙人手亲自将烧红的铁棍插入,然后将死尸再放回李家。一
个无辜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第二天,日头高起,李家人醒后就炸锅了。又找人,又报官,结果
局子里来了几个当差的,晃荡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子午卯酉,最后断定,
心疾!也就是现代人所说的心脏病突发!但李启铭可不这么想,这
家仆脸色惨白,浑身毫发无损,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仙人手说的冤
魂索命,马上遣人请来了仙人手,于是顺理成章,一切按照仙人
下的套,花了个倾家荡产,又做法事,又给张家修祠堂。
这回张二狗乐了,心里那个痛快啊,他哪知道,这是他人生最后一
次得意了,他马上就要完了。等他把唯一的家底拿来重谢仙人
后,仙人手也该对他下毒手了!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怕漏局,这
种双面局,一旦两家有一天对上了,或者二狗哪天像他爷爷一样喝多
了,说出去,就完了。所以仙人手要封他的口。本来是要制造个火灾
什么的,将一家人都烧死算了,但祖爷不同意,最后二坝头说:别弄
死了,弄成哑巴吧!哑巴不会说话!
仙人手说:不会说,但他会写啊。
二坝头说:那就弄成傻瓜!
祖爷再三思考,说:留下孩子,别伤孩子。
于是,在二狗家的祠堂修完之际,全家高兴地宴请仙人手
人手带着四坝头用夹竹桃汁和河豚毒汁秘制的逍遥散去赴宴了。这
是一种伤人大脑的毒药,人吃了后,毒性透过口腔和消化道被吸收,先
是晕厥,每日迷糊几次,一般人都认为是劳累所致,不出半月,则毒性
发散,大小脑一同萎缩,人就痴呆了。
二狗家的人痴呆后,李家还问仙人手,这是不是天报?仙人
说:当然了,你拿钱救命了,他们没有,他们对你家也使过坏,谁
做的孽,谁自己偿,天谴了!此刻,李家心里也舒服多了,本来花了
一大笔钱为仇人修祠堂,心下有些别扭,如今看到张家家败人傻,心底
的仇恨也彻底消了。
仙人手扎飞摆平了两家的恩怨,为堂口赚了个盆满钵盈,那
两家斗法三代,各施毒计,最后都栽到了阿宝的手上。仙人手本可以
借此一举成名,稳坐七坝头的位置,但人算不如天算,用他自己的话
讲,就是天谴了,他疯了,几天后就死了。虽然祖爷判断出他是狂犬
病,但始终没找到病因的来源。
直到新中国成立后20世纪80年代,我的儿子和女儿上初中后,有一
次开学发新书,儿女都背了一书包新书回来,向我炫耀,我才在他们的
生物课本上看到,蝙蝠这种动物也携带狂犬病毒,但概率很低,0.5%
就是这个概率,让仙人手碰上了,天要灭他,没办法。
这个局做得很完美,也很悲壮。做完后,祖爷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举
行庆功会,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好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在忏悔?
还是在思考如何在兄弟们面前再次阐述他替天行道的理念?这么多年
来,他都没杀过无辜,但这次他破戒了。要说缺钱?尽管这两年生意不
好做了,但祖爷执掌木子莲二十多年来,精心谋划,伺机出千,大大
小小的局也做了上千个了,东、南、西、北四大堂口,就是我们有积
蓄,只要省吃俭用,过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
随后的事情更是让各个坝头不解,甚至小脚们都有怨言了,也就是
在刚刚召集的大堂会上,祖爷把堂口大量的金银无偿赠予其他堂口。坝
头们都不明白,为什么祖爷要拿堂口这么多的血汗钱去救济别的堂口,
搞得自家兄弟举步维艰!弄点银子,做做样子不就行了吗?
祖爷说:当初你们加入堂口的时候,都立过誓,怎么到了关键时
刻都忘了?虽然不是一个堂口的,但大家同属洪门,都是江相派
人,都是兄弟!
这话唬得大家不做声了。祖爷说得没错,每个人喝鸡血酒的时候,
都忘情地大喊:此夕会盟天下合,四海招徕尽姓洪,金针取血同立
誓,兄弟齐心要合同!往昔惊心动魄的岁月里,大家就靠这些誓言凝
聚着、帮扶着,相互慰藉着。
祖爷这话虽不假,但以他做任何事都留有后手的风格,还是让人感
觉不对劲,掏空了自己堂口的腰包,去救济其他堂口,他不怕手下的弟
兄心寒吗?
凡人终究是凡人,看得就是不如祖爷远。后来的事证明,祖爷下的
是一盘大棋,祖爷要做全国最大的大师爸,而且是唯一的大师爸
这才是真相!
几十年来,祖爷早就发现了江相派的弊病,就是四大堂口各自为
政,虽然每年有一次大堂会,会议上也会达成一些妥协,但整个江相
没有统一的领导人和强大的执行力,这也是它始终成不了大器的原
因!
现在正是风雨摇曳的时刻,祖爷在收买人心,他要把整个江相
收归己有,就必须不漏掉任何一个阿宝。踩着白花花的银子和冤死
鬼的鲜血,祖爷要登上江相派的最高峰!
生辰八字测祸福
仙人手死后,三坝头一看机会来了,就极力推荐他的得意门生王
家贤,向祖爷建议让他坐上七坝头的位置。经过堂会的几次讨论,尽管
二坝头心里不舒服,祖爷还是点头通过了。王家贤终于坐上了第七把交
椅。
王家贤跟祖爷时,是1946年,他瘦瘦的,高高的,很爱干净,每次
出门都穿着整齐的长衫,头发打上油,向后抿着,一副文质彬彬的样
子。他说他的名字是父亲给他取的,取家道贤良之意。我想他老爹给他
取这个名字时,肯定没想到他以后做的都是坑蒙拐骗的事。
他对外的身份是国民初级小学的教书先生。他读的书多,口才一
流,思想前卫,写的一手好文章,深得民国时代的女性爱戴,更是祖爷
的好军师。每次做局之前,都会参考他的意见。谁能想到这身居校舍的
教书先生竟是骗子团伙的一分子?
他第一次帮祖爷做大局,是针对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夫人。那年国民
党前线吃紧,那个军官寄回一封信,信中都是视死如归和卿卿我我的言
辞,满篇透露着生离死别。弄得这夫人每日以泪洗面,不思茶饭。
她的这个状态直接影响了孩子,她的儿子正好就读于王家贤执教的
那个学校。那时的小学语文很注重人文教养,第一篇课文就五句
话:猫捕鼠,犬守门,各司其事;人无职业,不如猫犬。说的就是造
物主创造了这个世界,每个生灵都要各司其职,一个人如果吊儿郎当,
不务正业,连猫狗都不如。我不知道王家贤每次给孩子们讲解这篇课文
时,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那夫人的孩子上课注意力不集中,全班十七个人,就他背不下来这
五句话。王家贤问他怎么回事,他低头不说话。后来王家贤一再追问,
他才说他妈妈因为爸爸的事情天天不开心。
王家贤敏感地抓住了这个信息。当晚就和祖爷商量是否可以做局。
祖爷说,可以,不但要做,还要做大,生死的事情,肯定是高价钱。
王家贤就以孩子上课精力不集中为由,找那妇人谈。人长得俊,办
什么事都顺利,王家贤就是这种人,很文雅,很书卷气,说话文绉绉
的,又有礼貌,结果那夫人第一次见王家贤,就将满心的忧愁一股脑地
道出。
王家贤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您丈夫戎马沙场,我们这
些苟延残喘的文人自愧不如!
那夫人叹口气,说:先生谦虚了。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文辞托
江山,笔下有刀锋,先生教书育人,也是泽被后世啊。
王家贤没想到这夫人修养这么高,平时都是他口若悬河地说,没想
到今天碰上一个更能说的。
王家贤也叹了口气,说:只希望夫人能够静下心来,静候您丈夫
的佳音。否则,你的状态已经严重影响了令郎,他每日上课都走神,久
而久之,恐影响学业。
那夫人点点头,说:话虽然这么说,可谁能做得到!我丈夫生死
未卜,叫我怎么能静下心来!
王家贤感觉机会来了,一本正经地说:夫人信命吗?
那夫人一愣,命?我现在只能听天由命。
王家贤开始出千了,夫人,我倒是认识一个老前辈,他精通奇门
八卦,能掐会算,据说给政府中的很多高官都算过,生死富贵一算便
知,很准的。要不请他给您……”
王家贤还没说完,那夫人忙说:真的吗?能找到他吗?
王家贤一看,上钩了,这哪是吊狍子啊,分明是狍子自己往家跑。
王家贤说:夫人别急,那老先生是我的莫逆之交,应该能约上,
不过他很忙,我尽量帮你约。
那夫人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说:劳烦先生赶紧帮我约,
越快越好,花多少钱都行。
这才是阿宝们最想听到的话,王家贤说:一定,一定。我今晚就
去他家看看,您放宽心。
那夫人激动地说:谢谢先生了!谢谢先生了!
人在过度悲伤或过度高兴时,都会变傻,况且还是个独守空房的女
人。王家贤回来跟祖爷一汇报,祖爷说:她有多少家产?
王家贤说:不好说,住的是洋房,从家里的摆设看估计是个团级
干部家庭。
祖爷想了想,说:熬她几天。
王家贤第二天又去了那夫人家,说:昨夜我去找老先生了,他最
近手头的事比较多,本来要去外地的,听我说了你这事后,他暂时不去
了,也就这两三天,就能见面。
那夫人说:谢谢您了!谢谢您了!越快越好!
三天后,三人在一家茶楼见面了。
祖爷道骨仙风,王家贤倜傥风流,那夫人做梦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两
位谦谦君子竟是十足的骗子。面对两个男人,那夫人还有些不好意思,
怯怯地说:有劳先生了。
祖爷说:研易者,慈悲为怀,夫人不必客气。你的事,王先生已
经给我讲过了。
那夫人说:那就劳烦先生帮我看看我丈夫吉凶如何?
祖爷说:从夫人面相上看,夫宫色泽暗淡,官寿不起,恕我直
言,你丈夫的处境很危险。
那夫人一听就傻了:……那有生命危险吗?
祖爷不慌不忙,夫人莫急,你告诉我你先生的生辰八字。
那夫人报出后,祖爷思考片刻说:我断令夫的额头上有一颗大
痣,不知对否?
太对了!那夫人激动了,就在额头偏左的位置。
祖爷又说:他眼睛大,下巴尖尖的。
先生说得太对了!那夫人回答说。
王家贤也赶忙一脸敬佩地说:老先生真是道法高深啊,晚生佩
服,佩服!
祖爷不动声色,掐指一算:夫人的生辰也请告诉我。
那夫人忙把自己的生日报出。
祖爷又是掐指一算,然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说:嗯,有救
了,有救了。
那夫人一听有救了,坐不住了,眼睛里满是渴望,先生是说我
丈夫有救了?
祖爷说:夫人的八字正好能生助您的丈夫!他幸亏娶了你,否则
这次在劫难逃。
这是先打后隆。
那夫人说:也就是说,我旺我丈夫?
祖爷说:是的。
那夫人说:那怎么才能化解这灾难呢?
祖爷沉思了一会儿说:就看夫人愿不愿意了。
那夫人一愣:先生这是说得哪般话,我当然愿意了!就是让我
死,我也愿意!
祖爷说:夫人真是大善之人啊!你丈夫娶了你,真是他的福分!
我前天碰到一个和你类似的情况,那夫人一听说解灾要花钱,就犯嘀咕
了。唉,我都不知说什么好,究竟是钱重要,还是丈夫重要!唉。
那夫人说:先生放心!只要能救我丈夫,给您多少钱都可以,我
愿意。哪怕倾家荡产!
祖爷一听,马上把脸拉下来,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给我
钱?鄙人虽一世清贫,但还知道仁义二字!
那夫人懵了,惴惴地说:先生……刚才不是说要花钱解灾吗?
祖爷生气地说:夫人小看我了!我说解灾花钱,是让你替丈夫花
钱,不是给我钱,你的命局中官星被财星牢牢克住,只有把财花出去,
才能解救官星,你的丈夫才能回来。所以我才说让你花钱,但钱不能乱
花,要用在积功德上,既把钱花出去,又替你丈夫积了功德,这是一举
两得。
那夫人追问:怎样才能积功德呢?
祖爷说:你看通往南镇的那座桥,年久失修,老百姓每日从那里
来来往往,有时还有商贩套马车路过,多危险,早就该修了,你捐些
钱,把桥修好,既替你丈夫解了灾,又为老百姓造了福祉!古人常讲,
修桥铺路,功德无量。这样多好啊。
还没等那夫人说话,王家贤先站起来了,给祖爷深深地鞠了一
躬:先生真是慈悲为怀,晚生深受感动。说着,眼圈还红了,一副受
教的样子。
那夫人说:先生真是好心人!那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祖爷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去问地保吧,到时候把钱给他,他
会组织人修。
那夫人欣慰地说:这就解了我丈夫的灾了吧?
祖爷坚定地说:肯定解了!心要诚,不要敷衍了事。
那夫人点点头,说:一定,一定!先生,耽搁您这么长时间,
……我该给你您多少钱?
祖爷摇摇头,夫人正在难处,我不过凭一技之长为夫人排忧罢
了,这个时候要你的钱,夫人这不是骂我吗?
那夫人更加不好意思了,说:那我该怎么感谢您呢,您为我这事
这么费心,我……”
祖爷挥了挥袖子,又指指桌上的茶碗:两袖清风,一杯淡茶,足
矣,足矣!说罢,一饮而尽,拂袖而去。
望着祖爷远去的背影,那夫人一声长叹:都说世风日下,人心不
古,今日见到这位老先生,才知道人心未泯。
王家贤附和着说:老先生一向视钱财如粪土,这样的人,世上已
经不多了。
后来这夫人花了很大一笔钱来修那座桥,那个收钱的地保其实和祖
爷是一条线上的,早就被祖爷买通当刀使了,用在修桥上的钱只是小
头,大头都被祖爷和地保均分了。至于祖爷算出她丈夫的长相,都是王
家贤去她家时,偷偷观察墙壁上的照片获取的信息。那个夫人一心惦记
丈夫的生死,哪知道这里面这么多猫腻。
我很佩服祖爷的手法,千隆并施,恰如其分,最后还弄了个高风亮
节。后来我曾问祖爷,万一,她丈夫回不来怎么办?
祖爷说我死脑筋,他说:不怕她丈夫回不来,怕的是她丈夫回
来,万一那小子回来了,转过味来,还真不好说。回不来就不用怕了,
一个没了丈夫的遗孀,能把你怎样?脑子不转弯!
我恍然大悟,紧接着问:如果她丈夫回来了,找我们麻烦的话,
怎么办?
祖爷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做阿宝畏首畏尾,
还不如回家喂猪。
后来,王家贤又接二连三地往那夫人家跑,祖爷看出有些不对劲,
在一次堂会上说:钱都圈来了,就别想着圈色了,贪多会惹出麻烦。
唬得王家贤脑门子直冒汗,一个劲儿地说:明白,明白。
后来有一次喝酒,我和王家贤聊天,王家贤说他对那夫人动心了,
就当时那夫人那种无依无靠的状态,凭借他对女人心的揣摩,再加自己
的长相和手段,不出一个月,肯定能弄到手。其实也没想长久,就想睡
一晚,捡个漏儿而已。
他说那个女的是个知识分子,懂诗词,有修养,他就喜欢这样的。
我说你经常逛窑子,还在乎这一个呀。他说不一样,窑姐再漂亮,也只
是个皮囊,千人骑,万人跨,怎么能和良家妇女比!
最后王家贤喝多了,嘴里唠叨着: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
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而后,昏昏睡去。
我知道王家贤是个心很高的人,一直怀才不遇,最后在阿宝的队伍
里得以施展才能,他心痛。其实哪个做阿宝的不是如此,天天行尸走肉
般活着,借酒浇愁,花下风流,痛快过后,是无尽的伤感和迷茫。谁不
想堂堂正正地过日子,娶妻抱子,安稳度日,垂垂老去,儿女成行,这
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可阿宝们已经没有这种幸福了,在物欲中醉生梦
死,掏空了身子,更掏空了灵魂,表面上的风光永远无法掩盖心底龌龊
和自卑,夜深人静时,每个阿宝都会想,想曾经干干净净的自己,想如
果没走这条路生活也许会是另一个样……
如今,风度翩翩、满腹经纶的王家贤终于熬到了坝头的位置,从
此,大家都管他叫七爷
第一
19489月份开始,解放战争进入战略决战阶段,至1949年初平津
战役结束,国民党主力部队已被基本消灭,长江以北大部分地区已经解
放。北派的雪萌草掌门人钱跃霖,迫于日益严峻的形势,终于肯放
大师爸的身份来投靠祖爷了。
一山不容二虎,就像梁山泊里的宋江和晁盖,终究要有一个来领
头。尽管钱跃霖甘愿俯首称臣,愿意在祖爷手下做个坝头,但祖爷手下
的七个坝头哪个能容下他!钱跃霖的年纪比祖爷还大,为人阴险狡诈,
曾经动过南派掌门人江飞燕的色念,要不是祖爷出面调停,估计两个堂
口会有一场血战。
听二坝头说,江飞燕比祖爷大一岁,祖爷尊称她为燕姐,乔五妹
死时,当地黑帮来闹事,还是祖爷带着兄弟亲自去摆平的。钱跃霖投靠
祖爷后,江飞燕还专门修书一封,派小脚送来,提醒祖爷要防范这个家
伙。
因此,对于钱跃霖的到来,大家都心有防范。所有人的目光,都投
向了祖爷。
堂口的气氛已经不太对了,表面上一团和气,但实际危机重重。尤
其是王家贤当上七坝头后,二坝头心里颇为不悦,和三坝头的关系也日
趋紧张,再加上堂口里突然来了个钱跃霖,虽然他说愿意在祖爷手下当
个坝头,但祖爷说这可使不得,钱爷还是钱爷,大师爸还是大师爸,等
过段时间,条件允许了,还是要帮助钱爷另立堂口。如此一来,堂口就
无缘无故多了个大师爸,每次开堂会,钱跃霖像模像样地坐在祖爷旁
边,偶尔祖爷还会听取他的意见,弄得下面的坝头很不自在。
那段时间,每次开完堂会,祖爷总是会把我留下,让我给他泡茶。
这个大家都没意见,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又笨又傻,没人对我起防范心。
祖爷对茶真的很讲究,每次品茶,些许的差异,他都能品出。有
时,沏茶时我走神了,祖爷品尝后,会说:大头,这次你没用心。
我觉得祖爷就是个神人,能从茶的味道中品到人心的散与静。那段
时间,我和祖爷每次都会喝茶到深夜,他睡不着,不停地喝茶,我能看
出他在思考问题。
有时,我们也会聊一些堂口的事情,其实我说什么都无所谓,还是
那句话,大家都知道我傻,没有什么心眼,也不会捣什么鬼,这要换做
旁人,每天与祖爷聊到深夜,大家肯定会起疑心,至少也会起嫉妒心。
所以,傻有傻的好处,傻子无欲,无欲则刚。傻,有时是一种自我保护
的天然屏障。
有一晚,祖爷问我:你对目前堂口的现状有何看法?
我摸不清祖爷什么意思,支支吾吾不敢说。
祖爷说:大头,但说无妨!我们之间的话,仅限于你我二人。
我说:祖爷,有些事我不明白,不知您为什么那么做。
祖爷笑了笑,说:接着说。
我看了看他,怯怯地说:比如,您不该收留钱爷,更不该让他旁
听堂会,虽然都是兄弟,但毕竟不是一个堂口的,堂口的大事他都知道
了,这样不好。另外,您也不该这么快提王家贤做七爷,因为仙人手刚
刚去世,二爷还在悲痛之中,这样一来,堂口就不合了……”
说完,我不敢抬头,生怕说得不好,惹祖爷生气。
祖爷呵呵一笑,说:大头,如果你是我,你是希望堂口的兄弟团
结一心呢,还是希望他们互有隔阂?
我说:当然团结一心了!大家一条心,才好办事!
祖爷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说:是啊,一条心好办事,也容易
坏事。
当时,我对祖爷这句话很不解,直到后来四个坝头联手爬香时,
我才恍然大悟,幸亏是四个坝头造反,要是七个坝头同心,一起造反,
祖爷就完了。那一刻恍然记起小时候看过的小人书《千家斗》,里面有
一句话:自古臣子不斗,皇帝焉能坐安稳?祖爷高明啊!
祖爷没有回答我关于钱跃霖的问题,看来那时,时机还不成熟。
那段时间,六坝头风子手也很少出去,总是跟在祖爷身边,几乎
形影不离。堂口的人都知道,风子手的主要工作是负责联络线人和黑
道,如果他不出去了,蛰伏于堂口,说明堂口内部有问题了。
风子手是在王亚樵的斧头帮混大的,从小耳濡目染江湖中事,
为人忠肝义胆,正气凛然。祖爷是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收至麾下的。这件
事还得从张丹成老爷子说起。
张丹成死时,王亚樵专门前来吊唁,带来了一大笔份子钱,明眼人
都知道,这是九爷来给祖爷撑腰了。张丹成死前,虽极力培养祖爷,又
一再叮嘱周震龙、涂一鸣要悉心辅佐,但江湖险恶,祖爷那时不过二十
出头,要玩转一个堂口,不光对内要压得住,对外更要摆平道上的关
系,所以张丹成曾几次修书给王亚樵,要他帮忙把祖爷扶起来。
在中国,人的关系硬不硬,后台大不大,关键看红白喜事都有哪些
人露面。王亚樵不但来了,而且还带着重金来的,道上的人一看这阵
势,也明白一二了。
祖爷自然明白这里面的恩情,张丹成死后,祖爷每年都去看望王亚
樵,祖爷曾无数次对堂口的兄弟说:九爷(指王亚樵)是真英雄!国
人如有十之一二像九爷那样,中国就不会亡!
1935年,祖爷去拜会王亚樵,在王亚樵的堂口见到了14岁的风子
,那时他还不叫风子手,王亚樵管他叫小六子,祖爷看这小子
年龄虽不大,但目光冷峻,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冷静与刚毅,一看就是个
练家子。
这些年,祖爷心里一直有个结儿,就是每次堂口与道上的人出现大
的摩擦,他总是要亲自求助于王亚樵,总是麻烦人家,自己都觉得不好
意思了。他想从王亚樵那边挖一个人过来,这样两个堂口的关系就更近
了,一旦有道上的事要摆平,祖爷不用亲自出面了,派这个人出去就
行,因为这就是他自己的事,这个人责无旁贷。
但这里面有个问题,如果直接把王亚樵的心腹挖来,先别说王亚樵
答不答应,祖爷自己也张不开嘴。那些誓死追随王亚樵的心腹也不会跟
祖爷,或许根本不把祖爷放在眼里,所以,祖爷要找一个合适的人。这
个人的资历不必有多深,但他的根子要硬,只要一提起他的父辈人物,
就能够让道上的人畏惧三分,这样,初期的目的就达到了,这个人在父
辈的关系网中成长,随着时间的推移,等老一辈退隐了,他就真的能够
大显身手、为己所用了!
那天,祖爷一眼就看上小六子了,问王亚樵:九爷,这个人
……”
王亚樵笑着说:这是我盟弟的侄子,你别看他小,能耐可不小。
自幼习武,精通宗鹤、八卦、洪拳,轻功也很好。
祖爷思考片刻,终于忍不住了,对王亚樵一抱拳:九爷,小弟有
一事相求,不知当讲否?
王亚樵笑了,贤弟是指小六子?
祖爷一惊,坦言道:君子不应夺人之美,可堂口近期人才凋零,
小弟也是求贤若渴。我看这位小兄弟一表人才,又是九爷堂口之后,必
深受九爷长期感化,重情重义,小弟求之不得!
王亚樵哈哈大笑,我们兄弟之间,你就不用我了,直接说想要
他就是了!
在王亚樵面前,祖爷还真有点嫩,被王亚樵这么一说,祖爷脸都红
了,但,反而轻松了,直接说:求九爷成全!
王亚樵说:我没意见,关键看他自己,这个娃子可拧得很。
着,对小六子一招手,小六子啊,这位大师爸要收了你,你愿意跟他
走吗?
祖爷那时三十多岁,小六子瞥了祖爷一眼:你有什么本事?
祖爷笑了笑,反问道:你有什么本事?
小六子一撇嘴,说:我能躲过子弹。他说的能躲过子弹,其实并
不是真比子弹跑得快,他只是很灵活,能够准确判断出开枪人的射击方
向,在对方扣动扳机前,足下运力,先一步逃脱。有一次他跟他叔叔出
去行刺,结果对方反击,这小子上蹿下跳,一梭子子弹愣没打中他。
祖爷四下看了看,当时桌子上正好有一盘杨梅,祖爷抓了几颗,笑
着说:这样吧,你要能躲过我这几颗杨梅,我就不收你了,你要躲不
过,你就乖乖地跟我。
小六子一听眼珠子都气红了,心想这真是吹牛不怕闪了舌头,随即
扎起裤腿儿,撸起袖子,说:来吧!
王亚樵在一旁眯着眼直笑。
祖爷说:等会儿。
小六子一愣:怎么,害怕了?
祖爷数了数手里的杨梅,说:一共五颗,我再加一条,这五颗如
果有一颗没打中你,就算我输!
小六子的鼻子已经冒烟了,少啰唆,来吧!来吧!
祖爷这是激将法,人一着急,就容易乱阵脚,他越急,祖爷越沉
稳。祖爷紧握杨梅,在胸前晃了晃,手上运力,突然手臂一抖,大喊一
招!
小六子一直盯着祖爷的手腕,眼看手臂甩过来,他猛地低头,随即
做了一个旋子,翻向一旁,立稳身形,发现并没东西打到自己,刚要
高兴地大喊,祖爷手腕一翻,一颗杨梅嗖地飞出,正中他的额头,这力
道也够大,杨梅嘭地炸开,小六子的额头上随即崩出了一个红印。原来
刚才祖爷第一次是虚晃一枪,根本没射出杨梅,等小六子的旋空翻
定后,才真正发出一颗。
小六子大喊:你耍赖!你刚才根本没……”
话音未落,祖爷又是一抖手:又来了!这一次更快,更猛,嗖地
一下,杨梅正中小六子咽喉,小六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嗓子呴
的一声,话也说不出来了。
祖爷再次抖手,这次是三枚齐发,小六子虽拼尽全力躲闪,但还是
一颗打在胸部,另外两颗打在腹部。
王亚樵哈哈大笑,对祖爷说:想不到老弟还有这番本事,如果我
没猜错,应该是涂一鸣的手法!
祖爷一抱拳,九爷见笑了,确是涂老前辈所传!
此时,小六子愤愤地站在旁边,右手揉着咽喉,似乎那股劲还没缓
过来。
王亚樵笑了笑,对小六子说:看什么看,你可是输了!刚才这几
颗杨梅,颗颗都打在了你的要害处,如果换做飞刀或铁钉之类的,你就
完了。
小六子撇着嘴说:他耍赖。
王亚樵说:江湖杀戮,从来都是不按规矩出牌,胜者王侯败者
贼,输了就是输了。到了祖爷的堂口,你要听话,好好干,仁、义、
礼、信,一个都不能丢,否则,我不饶你。这句话,是说给小六子
的,也是说给祖爷的。王亚樵虽落草为寇,但一生正气凛然,别看他现
在帮祖爷,一旦祖爷胆敢走上歪路,他肯定第一个灭了祖爷。
祖爷听罢,忙起身施礼:谢九爷!
小六子说:我可以跟你,但有个条件。
王亚樵脸一沉,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可抵赖。
祖爷忙说:不妨事,不妨事,你说什么条件?
小六子说:你要教给我这套打杨梅的功夫!
祖爷和王亚樵相互一望,而后哈哈大笑。小六子就这样跟了祖爷。
后来,在堂口,经过祖爷的精心培养,他终于能够独当一面了。由于他
拳术高,轻功又好,精于黑道公关和做局踩点,就像一匹不知疲倦的
马,所以祖爷送给他一个雅号——“风子手
风子手来到堂口后第二年,王亚樵就被暗杀了。风子手为此哭
了一宿,他要报仇,要搞暗杀,最后被祖爷硬生生喝住了!祖爷
说:你能斗得过军统的人吗?九爷是中国第一暗杀王,最后都死在他
们手上,你这是去送死!九爷把你交给我了,我现在以大师爸的身份命
令你,不准去!
嘴上虽说不准去,但祖爷心里很难受,祖爷生平最佩服的人就是九
爷王亚樵,而且九爷也在祖爷危难之际数次伸手援助。祖爷也想报仇,
但这次对手是军统,祖爷不敢鲁莽行事。
正在此时,江淮地区的另一位大师爸出现了,于是两位大师爸联合
做局,做了一次生离死别的美人局。
的军
来找祖爷的那位大师爸,真名叫张恩瑞,说到底,这个张恩瑞,
还是个爱国人士,早年加入过工人纠察队一二政变后,他誓
死追随上海第一杀手王亚樵,与国民党势不两立。他的队伍不大,专门
圈恶人、坏人,圈来的钱,很大一部分都交给王亚樵,用于杀手们的活
动经费。祖爷先前拜访王亚樵时,张恩瑞以江相派同道中人的身份,
数次陪同接待,他和祖爷的关系一直很好。王亚樵死后,他跳场了一
段时间,风声过后,他赶紧来找祖爷商议。
王亚樵是近代有名的爱国人士,先后策划过刺蒋、刺宋、刺汪等震
惊中外的暗杀活动,炸死日本派遣军司令陆军大将白川义则后,更是名
声大噪,蒋介石每次提到他,假牙就会发酸。这么厉害的一位人物,最
终还是死在一个叫婉君的女人手上。戴笠一手策划了美人计,令一代枭
雄命归黄泉。
祖爷知道,戴笠本身就是一个很迷信的人,经常找人算卦,为了弥
补自己命局中缺水的现状,先后取了汪涛涂清波沈沛霖
等十几个带水的名字,他还荒唐到把曾国藩的《冰鉴》、麻衣道人
的《麻衣相法》等算命看相的书编为特务教材,作为特务们的必修之
课。在戴笠的影响下,他手下的特务们都迷信得不得了,有事没事就会
参访高人,探讨命理。
张恩瑞也深知这里面的玄机,所以这个局很好做,也很难做。好做
是说军统的特务们都很迷信,容易找到突破口,难做是指这些特务们在
戴笠的影响下或多或少都懂点命理,而江相派并不是真正的算命先
生,只是打着这个算命的旗号骗人,所以在做局过程中一旦出现理论性
错误,对方就很容易起疑心。最关键的是,这个局要做到什么程度,是
不是要把对方弄死,要弄死戴笠,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根本不现实,要
弄死他手下的人,很容易惹出事端,到时候被军统盯上,引起军统局的
反扑,对江相派恐怕是灭顶之灾。
思考良久,张恩瑞说:圈钱吧,圈了钱,买枪买炮,我拉起队
伍,才能跟这帮人对着干!
祖爷点点头。两人商议,这个局从妓院铺设。
祖爷之前也做过不少美人局,有时会让一些女阿宝充当妓女,去勾
搭那些高官巨贾;有时会让一些男阿宝充当有钱人,去妓院调戏那些和
高官巨贾们常有来往的妓女。这两种手法目的都一样,就是套取信息,
择机出千。
当时那种社会,妓院是整个社会的信息窗口,多少机密都从妓女口
中流出。因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一旦上了床,动了情,就会掏心窝
子,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床上都敢和对方倾诉。
很快,张恩瑞安插在妓院的女阿宝传来消息,说最近有几个军官总
来光顾,每次都点很多姑娘,出手阔绰,而且还经常调戏姑娘,给姑娘
看手相,看面相,说:老子一看你这手相,就知道你哪年破的处。
祖爷猜想这很可能是军统局的特务们,只有军统局的人才这么热衷
算命看相。而军统局的开支又获得上海黑帮的大力支持,特务们花钱大
手大脚,真是个圈钱的好机会!
因为王亚樵的原因,张恩瑞怕自己在军统局留下案底,他不能亲自
出马,所以这个局,要祖爷亲自上。
张恩瑞计划先让一个叫花月容的女阿宝,去凤鸣楼佯装做妓。说
到这里,张恩瑞有些伤感,这个花月容二十来岁,是张恩瑞的王牌,生
得貌美如花,早年家境贫寒,家里把她卖给了戏园子,张恩瑞看戏时,
看中了她,把她赎了出来,并很快发展为女阿宝。花月容从此成了张恩
瑞的得力助手。原本张恩瑞是要把花月容收房的,但碍于大师爸的身
份和兄弟们的面子,一直没有正式聘娶,其实他手下的兄弟们都很明
了,他和花月容独处时,兄弟们都会退下。
花月容有时会问张恩瑞:什么时候,你会娶我?我们离开这些是
是非非,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每当这时,张恩瑞就会把她揽在怀里,轻声地说:会的,会有那
一天的。
张恩瑞能够让花月容出场,也是做了很大思想斗争的,毕竟是自己
心爱的女人。堂口里也不是没有女阿宝,但素质都不够,包括那些分散
在青楼的小脚们,有的虽然生了一副好皮囊,但脑子不够用,有的虽然
能够见机行事,但长得又歪瓜裂枣。唯有花月容,生得好看,又学过戏
文,风花雪月的文句会得不少,还会唱昆曲,察言观色,目测毫厘,对
付这等军统特务,也只有派她出场了。
这就像祖爷手下的人一样,论狠,大坝头当先,杀人不长眼;
扎飞,二坝头独占鳌头,钻进棺材跟死人睡一觉也没事;论才学,
三坝头绝对独树一帜,天文地理、阴阳八卦,没有他不知道的;还有那
四坝头、五坝头、六坝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活,但一看综合素质,
没人能跟祖爷比,所以这次做局,祖爷必须亲自出马!
花月容潜入凤鸣楼后,第二天晚上就来了几个军统特务,老鸨领
着姑娘们一字排开,特务们挑了几个,不太满意,然后问:有没有其
他人了?
老鸨堆着一脸笑,说:长官,我这正巧刚来了一位姑娘,原是大
家闺秀,后来家境没落了,才流落到这青楼里来……”
老鸨还没说完,几个特务就叫嚣起来:还不赶紧叫她出来!
老鸨又笑了:长官们不要着急,这姑娘有言在先,她在房门外贴
了一副上联,谁要能对出她的对子,她才肯接待,否则……”
一个特务急了:妈的!一个婊子还弄这么多事!我去把她揪出
来!说着提枪要往楼上走。
此时,一个四十来岁的特务说话了:站住!没素质!当年蔡锷将
军和小凤仙青楼吟诗作对,成为一段佳话,不要动不动就动粗,素质!
懂吗?老鸨,你带我去看看,我来对。
这个人正是后来祖爷下手的对象,他叫徐怀近,军情处副处长。
在老鸨的带领下,徐怀近登上二楼,来到花月容的门前,门两侧果
然有一副对联,上联是:阴阴阳阳阴阳不定风月事。下联还是一张白
纸,没人对出。
徐怀近沉思了片刻,对老鸨说:拿笔来。
老鸨为其拿了笔,徐怀近撩起袖子,在空白纸上用柳体工工整整地
写下:善善恶恶善恶有报江湖人。
老鸨一看,赶忙对着屋里喊话:花姑娘,有客人来对对子了,是
位长官。
时候不大,门开了,花月容手绢掩面楚楚动人地走了出来,徐怀近
一看,心跳不止,这姑娘生得太漂亮了,细皮嫩肉,身姿窈窕,眉目含
情,流转顾盼,正常的男人看了都会心动。
花月容看了看下联,点点头,莞尔一笑,说:长官请。
徐怀近一笑,做了个礼让的姿势,姑娘请。
花月容走了进去,徐怀近甩了老鸨一沓钞票,说:取些酒菜
来。然后挥挥手让其他几个特务退下去,自己走进屋里。
不一会儿,堂倌托着传盘上来了,一壶女儿红,四碟小菜,花月容
斟了一杯酒,递给徐怀近,徐怀近接过后,说:有劳姑娘了。敢问姑
娘芳名?
花月容回答:小女姓花,名月容。
徐怀近笑着说: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是为花月容,姑
娘果真人如其名啊。
花月容脸一红:长官见笑了。小时候,家里人都叫我月儿。敢问
长官尊姓?
徐怀近一愣,说:我姓徐,你可以叫我徐处长。月儿姑娘,气度
不凡,缘何流落到这……”一时觉得语失,徐怀近硬生生把后半句吞了
回去。
花月容淡淡一笑,说:徐处长不必拘礼。小女原是临安人,因家
中突遭变故,才不得已走此下策……人不果腹仍有脸,树虽空心犹带
皮,要不是我母亲病重,无钱医治……”说着,两行热泪滚下。
徐怀近忙把手帕拿出,替花月容拭干眼泪,花月容顺势坐到了他的
怀里。
徐怀近轻声地说:别担心,跟我说说。
花月容伏在徐怀近的胸口,说:我家本是临安大户,父亲是个茶
商,后来父亲被仇人所害,家境开始没落,两个哥哥都当兵死在了战场
上,今年年初母亲染了风寒,后来病情加重,发展成肺痨,每日咳血。
看着母亲这样,我心如刀绞,只要能赚到钱,给母亲治病,让她吃上点
好东西,受再多的苦,我也愿意。说罢,又流泪了。
徐怀近紧紧把花月容搂在怀里,说:不要怕,不要怕。你我萍水
相逢,也是缘分。我会帮你的。
花月容站起来,又为徐怀近满了一杯酒,自己也满了一杯,举起酒
杯,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小女并非生性浪荡之
人,即便是进了这青楼,也不是随意之人,所以才写了这副上联在门
上,至少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小女才肯接纳,先前几个人对得乌七八
糟,直到处长您来了,小女才倍感欣慰,徐处长文武双全,小女敬佩,
我来敬您一杯。
徐怀近开心地笑了,把花月容揽在怀里,痛痛快快地把酒喝了。随
后,花月容又满了几杯,两人都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两人静静地偎依着。月色停留在柳梢,微风从窗子里
吹进,院中的玉兰花香迎面扑来,抛去所有的阴谋和罪恶,此情此景就
像一幅画,定格在温馨的爱情里。
三更时分,徐怀近解下花月容的外衫,花月容羞涩地捂着红肚兜,
说:徐处长,可否宽限小女两天?
徐怀近不解,问:为什么?
花月容一脸惆怅地说:我自幼体弱多病,母亲曾叫一位算命先生
给我批过八字,说必须过了20岁生日,方可行房事,否则,必活不过22
岁,还有两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因此,请处长……”
徐怀近一愣:哦,这样啊,这么说,月儿姑娘还是处子之身?
花月容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徐怀近温柔一笑,呵呵,古人常说动若脱兔,静如处子,难怪月
儿姑娘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沉稳与含蓄,呵呵,不急,不急。
花月容赶忙行了个万福,说:谢谢处长,这真是莫愁前路无知
己,小女命苦,乃浮萍归海之人,却没曾想能在这烟花之地遇到处长这
样有情有义的人!
徐怀近高兴地笑了,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有个算命
先生……”
花月容说:嗯,这个人很厉害,曾是家父的旧交,他曾断家父中
年有性命之忧,怎奈家父对此并不在意,家父是个倔脾气,常说生死由
命,富贵在天。出事那年,那个算命先生还专程到我家告知解灾方法,
但家父忙于生意,并未接纳建议,结果当年冬天,家父就被仇人所害,
从此家境败落,他还算出我的两个哥哥有灾……这一桩桩的事,后来都
应验了,所以小女才很在意自己的圆房时间,小女并非惜命之人,只因
母亲有病在身,我放不下她,无论如何我都要将母亲养老送终……可最
近母亲病情越发严重,我不想顾及这些事情了,心想死就死吧,死前能
让母亲吃上口东西,死了也值……”
没等花月容说完,徐怀近就打断她的话:不要说傻话,一切都有
解决的办法……”沉思了一下,又说,你说的这个算命先生叫什么,何
方人士?
花月容说:这个算命先生,人称铁版先生,据说是什么铁卜子道
人的嫡系传人……”
徐怀近抢话说: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铁版先生吗?
花月容笑着说:小女非官非仕,哪懂得看报纸,不知处长说的是
哪位。
徐怀近说:肯定是了,肯定是了,你还能找到他吗?
花月容说:他云游四海,行踪不定,这个不好说,但每年家父忌
日,他都会赶来凭吊。
徐怀近说:令尊什么时候忌日?
花月容说:本月初七。
徐怀近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天助我也。
花月容问:处长说什么?
徐怀近说:没什么,没什么,下次,带我去看看你母亲吧。
花月容说:不劳处长了……”
徐怀近说:要的,要的,一定要看望一下。突然又问:你们现
在住在什么地方?
花月容答道:大锥子胡同,28号,月初刚搬来的。
徐怀近说:好,下次你带我去。
花月容说:谢谢处长关心。我今夜不能陪处长入寐,就给处长唱
一首昆曲吧。说着又给徐怀近斟了一杯酒。
徐怀近笑着说:好啊。
花月容手抚三弦,唱了一段《点绛唇》,平仄回转,余音绕梁,听
得徐怀近不停地抚掌助兴,唱到动情处,徐怀近竟身不由己地靠近花月
容,将其搂在怀里。
此时有个小特务敲门进来,看来是催促徐怀近时间到了。徐怀近走
到那个小特务跟前,低语了几句,那个小特务打了敬礼,退下了。
花月容说:处长若有事,只管去忙,小女遇到了处长……
……有所属了,处长只管去忙公事,月儿就在这里等,处长一日不
来,月儿就等一日,处长一年不来,月儿就等一年,处长今生不来,月
儿就等到下辈子。
徐怀近愣愣地看着花月容,花月容痴痴地望着他,徐怀近轻轻地将
花月容搂在怀里,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鸡叫三遍,东方泛红,很快日头跳了出来,徐怀近整理了一下衣
装,对花月容说:月儿姑娘,徐某两日后再来见姑娘。
宝爱
徐怀近走后,花月容在屋里梳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将楼下的一个姑
娘喊来,密语了几句,然后自己换了身衣服,奔向大锥子胡同。约摸半
个时辰,来到28号院门前,轻声叩门,喊:妈?
没多久,一个老妇人走了出来,额头上缠着白布,一副身染重病的
样子,高兴地说:女儿回来了?然后开始剧烈地咳嗽。
没等花月容开口,老妇人就对她使了个眼色,眼角扫了扫墙外,大
声说:女儿啊,刚才有两个好心人来我们家,说是你的好友,问了问
我的病情,还给我留了些钱,真是好心人啊。
花月容心里咯噔一下,一边搀扶着老妇人进屋,一边说:妈,什
么好友啊?叫什么名字啊?
老妇人说:我问了,他们没留姓名,就说是你的朋友,说以后还
会来看望我。
花月容说:噢,妈,下次他们来,您记得让他们留下名字。我也
好知道是谁啊。
老妇人叹口气,说:对啊,对啊,我们娘儿俩算是遇到贵人了,
你父亲死得早,两个哥哥也走了……”
花月容说:妈,你提这些干什么,有女儿在,我们一切都会好起
来的。
两人走进屋里,把屋门关上,老妇人马上扯下头上的白布,花月容
冲着老妇人诡秘地一笑,那老妇人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花月
容不要太放肆。
两人又在屋里娘啊闺女地对答了几句,花月容开始从院子里弄来干
柴烧火做饭,炊烟顺着烟筒冒出,袅袅直上,一直散到高空。
其实,这期间,后墙外一直有徐怀近的特务监视偷听。昨晚,在花
月容向徐怀近诉说身世时,徐怀近就准备摸一下花月容的底。快天亮
时,那个小特务上楼来,徐怀近对他低语那几句,就是让小特务马上赶
到大锥子胡同28号,看看究竟是否如花月容所言。
祖爷和张恩瑞这两个老手在布局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提前安排一
个年龄大的女阿宝,化了装,病怏怏地卧床在28号院里,随时恭候特务
们的到来。
果然天刚蒙蒙亮,那老阿宝就听到有敲门声,她披上衣服,佯装病
态,打开院门,一看是两个陌生人,心下早有准备了,一边把他们让进
屋里,一边顺着对方的询问,唉声叹气地诉说自己的家事,与花月容说
的一模一样,其间还不停地咳嗽,用手帕捂着嘴,似乎要把肺咳出来。
咳了一阵,停下来,打开手帕,先前夹在手帕中的血泡破了,昏暗的屋
子里,特务们以为她真吐血了。
那几个特务与老妇人交流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破绽,就依照徐怀
近的吩咐留了些钱,然后溜到后墙外,开始蹲点。这些特务也真是狡
诈,他们要看看花月容回来后,两人是个什么情况,结果花月容与老妇
人将母女情结演绎得天衣无缝,两个特务也放心地回去汇报了。
花月容刚进门时之所以惊讶,是没想到徐怀近的特务会来得这么
快,她甚至没有察觉徐怀近是什么时候告知特务们的。对于一个阿宝来
讲,这是致命的失误,阿宝们是不能错过对手任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的,花月容心下一阵迷茫,自言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问:什么怎么了?
花月容一愣,哦,没什么。
夜里,花月容又回到凤鸣楼。这边的情况,花月容已让小脚告知了
张恩瑞和祖爷,她要依照计划进行下一步的演练,怎么说,怎么做,怎
么出千,怎么收网,所有环节一遍遍地在脑海中过着。再也没有嫖客敢
上楼打她的主意了,因为徐怀近走前甩给老鸨一大笔钱,告诉她:
姑娘,我包了。
夜深了,花月容也累了,喝了几口茶,解下外衣躺在床上,想睡
觉,又睡不着,只好静静地发呆。徐怀近的样子不停地在她眼前翻腾。
徐怀近的确英俊伟岸,黄埔军校的高材生,笔直的腰板,彬彬有礼的举
止,想着想着,花月容竟不由自主地笑了,突然又止住了,愁容代替了
笑容。她清楚,她只是个阿宝,是个地地道道的骗子,徐怀近是她的狍
子,是她的对手,这一切都是局,都是戏,终究要曲终人散。
第二天傍晚,花月容吃过晚饭,刚打扮好在闺房坐下,就听老鸨一
声高叫:——哟,长官来了,花姑娘在楼上等您呢!快进,快进!
随后是一串军靴踏上楼梯的噔噔声,花月容忙打开屋门,徐怀近大
踏步走过来,两情相见,如隔三秋,徐怀近微微一笑:月儿姑娘。
花月容含情脉脉地说:处长。
花月容正要把徐怀近让进屋里,徐怀近一摆手,不急,月儿姑
娘。说着,一转身,摘下手套,伸手对身后的特务说:拿来。
一个特务将一束美丽的鲜花递到徐怀近手里,徐怀近双手将鲜花举
到花月容的面前,眼睛望着花月容,深情地说:月儿姑娘生日快乐,
祝姑娘花容永驻,永远漂亮。
花月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辛亥革命后,尽管西学东渐,国民日
益罗曼蒂克,但这种西式的浪漫之举,除了志摩、悲鸿之类的大才子玩
玩,军统特务弄这个还真少见!花月容自幼贫苦,早年深陷梨园,从戏
词中学的都是张生、莺莺之类的棋盘下隐涩之爱,哪经历过这轰轰烈烈
的场面啊。
花月容眼睛竟然湿润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怯怯地接过那束鲜
花,满脸绯红,低声说:处长请进!
徐怀近对身后的特务和老鸨说:都退下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
不准打扰!
进屋后,花月容一下投进徐怀近的怀抱,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徐怀
近又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是一只雕有龙凤花纹的玉镯,他对
花月容说:这是我报考黄埔军校前,临行时母亲拿给我的,她告诉我
要我送给她将来的儿媳,现在我已经找到了。
花月容深情地望着徐怀近,处长。
徐怀近将花月容轻轻搂在怀里,说:我已经派人去看望过你母亲
了,以后,我会同你一起照顾她老人家。你再也不用为生活担忧了。
花月容伏在徐怀近的肩头流下眼泪,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真
的是一名妓女。
依照大师爸张恩瑞的安排,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花月容无需献
身,她本可以依照计划,以父亲三年孝期未到为借口,躲过今晚的一
劫,但她变卦了,她主动宽衣解带……
后来,花月容死后,张恩瑞派人清理她的遗物时,在她枕下发现了
一张纸,是花月容亲手写的小楷书信,也算是花月容内心最深处的独白
吧。她写道:
将军卿卿如晤:
妾身卑贱,生不逢时,意欲昏昏度日,了此一生,怎料上天怜妾,
得与将军。将军雄姿英发,待妾恩重如山,妾得将军,云胡不喜?妾漂
泊廿载,受尽苦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自遇将军,方谙女儿之味!
妾乃九流骗子,深陷三途恶道,自遇将军始,遍施欺诈之伎,将军
在局中,妾身在梦中,将军待妾之情日益一分,妾身心痛亦增一分,将
军进,妾心碎。而今,将军还在局中,妾梦已醒,妾何尝不想久在梦
中!
妾不怨天,不怨命,妾得将军之爱,此生足矣!从来鸳鸯多悲散,
自古多情伤离别,妾将不久于人世矣!将军阳间为人,妾身阴间做鬼,
自此阴阳相隔,各依天命。人如清风肉似泥,人死无情花落去,妾生前
身不由己,死后魂安何处?妾惟恋将军,九死而不能忘!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望君伏惟珍摄,妾不尽依迟。
月容
丙辰日丑时
她称这个特务为将军,言辞中莫不是真情卓爱。这真是纱帐暖,红
烛摇,一夜云雨百恨消;军统情,阿宝爱,真真假假已无碍。
她自己也知道,这终究是一封永远无法寄出的信,其实,她早就死
了,死在自己的爱情里。
先生
依照计划,花月容要在自己父亲祭日,向徐怀近引荐祖爷。几天
交欢,徐怀近和花月容已经无话不谈。花月容用小脚们提前准备的月经
之布,也巧妙地成全了自己处女之身的谎言。
引荐之前,花月容一再叮嘱徐怀近:千万不要说你是军官,因为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正常情况下是没有机会接触到军统高官的,如果让那
位先生知道了我来青楼做妓,传到母亲耳朵里,母亲肯定会心痛!我一
直对母亲说,我在一家饭馆做帮工,为了洗刷那些盘盘碗碗,我整夜都
要加班。
徐怀近点了点头,说:我就说自己是个商人,是你父亲生前的一
个朋友。
这其实是个声东击西的套儿,只有徐怀近隐藏自己的身份,祖爷再
将他的身份揭露出来,才显得祖爷道行高深呢!表面上看,花月容出此
策,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其实是为了减少徐怀近的提防力。
徐怀近以茶商身份,在一所酒楼长袍大褂地和祖爷见面了。
刚落座,就听他谦卑地说:久慕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真道骨
仙风,名不虚传。
祖爷呵呵一笑:阁下过奖了,一介草民苟活乱世,何谈大名。
徐怀近笑着说:先生过谦了,幸得花姑娘引荐,否则无缘面见先
生。说着递出一张纸条,这是鄙人的八字,劳烦先生给看看。
祖爷接过八字,看了看,沉思了片刻,突然道:阁下,可懂三纲
五常?
问得徐怀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怯怯地说:先生……您这是什
么意思?
祖爷说: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仁、
义、礼、智、信。阁下毫无信义,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呢?
徐怀近一惊,此话从何说起?
祖爷一笑:月儿跟我说你是茶商,我观阁下八字,并非商贾之
人,商贾之人不会是这个八字!
徐怀近脑袋开始冒汗,问:这个……那您看我八字,应是从事何
职之人?
祖爷说:阁下八字格局迥异,三奇拱照,官杀合身,乃出将入
相,做官之造!
这一招真是连千带打,千隆并施,一步到位。
徐怀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请问先生,我能位居多高之职?鄙
人目前正在升迁的关键时刻,不知能否击败对手,请先生指点。
祖爷笑了:一个茶商,怎么还有升迁之机?
徐怀近脸一红:先生恕罪!鄙人确实不是茶商,而是在政府任
职。几日前于青楼之中巧遇花姑娘,姑娘也是生活所迫,才堕入这青楼
之中,我与姑娘一见钟情,才得以约见先生,姑娘怕先生知道这些事后
传信与她母亲,所以才出此下策。
祖爷无奈地摇摇头,花家的变故,早在我意料之中,早年我就提
醒过她父亲,可他听不进去……”
徐怀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唉,人各有命,先生不必自责,
其实鄙人对四柱和相术也略知一二,不知先生对中华术数有何高见?
祖爷一听,这话里有话,于是笑着说:易与天地准,能弥纶天地
之道。学易贵在明理,理不明,学的越多,就越困惑!
徐怀近说:先生说得对,鄙人正有几个问题想不明白,虽思考多
日,仍不得释然,请先生不吝赐教。
祖爷说:请说。
徐怀近说:首先是面相的问题。古书中常说,天庭饱满、地阁方
圆,是为福相。可我看到满街碌碌无为之徒,很多也是庭阁圆满,为何
却是这等下贱?又如相书中常说,观人财运看鼻子,鼻梁隆起,丰满有
肉,乃大富之命,我常见黄包车夫、码头苦力,很多都是大鼻之人,却
劳苦清贫,又作何解?
祖爷哈哈大笑:阁下错矣!如此下去,恐……恐日后贻笑大方!
相术终归五行之法,五行者,金木水火土,天庭地阁、三停五岳只不过
是五行部位的形象表述,五行贵在融通,单表一处无所谓吉凶,五官结
合起来看才是正理,君不见朱元璋马脸驴唇,单看每个器官都狰狞无
比,但五官组合在一起,恰恰藏风聚水,五行畅通,于是一统霸业,位
居九五之尊。同理,单看人的鼻子,不分析其他各宫配合,是不能准确
判断财运吉凶的。况且一个鼻子又有山根、年上、寿上、准头四部分之
分,只看高隆有肉,不辨曲直色泽,如何断准?学易贵在融通,张良去
《太公兵法》之糟粕而成《奇门遁甲》,徐子平补李虚中三柱之不足
而造四柱,邵雍破八卦之序而演《皇极经世》,学易者不明阴阳,不
求辨证,乃庸才也!
祖爷这是在,所谓急打慢千,祖爷抓住他理论中的漏洞,滔
滔不绝,一气呵成,得徐怀近不得不五体投地。
这就是祖爷的真本事了。做阿宝的分两类,一类完全靠骗,一类有
些真本事。阿宝不学真正的周易,混到老死也只是个。真本事从哪
里学?一是堂口元老代代相传,二是参访民间高人。祖爷早年从张丹成
那里继承了一些周易常识,后又频频拜访各路民国大贤,融会贯通,收
获不少真东西。
祖爷曾教导我们:基于周易产生的一切算命术,关键在于变通。
就像这面相、手相,普通人只知道这个人鼻子长得好,又高又
那个人眼睛长得好,丹凤眼这个人手长得好,绵囊手,岂
不知相术要五行配合,形神兼备
什么叫五行配合?祖爷做过解释:人体器官和五行是搭配的,眼睛
属火、耳朵嘴巴属水、颧骨属金、鼻子属土、头颅眉毛属木,五行相生
相克,任何一个器官过大或过小,都会造成人体五行之气的失衡,比如
鼻子过大,而双颧不起,下巴又小,整个鼻子在脸上就显得特别突兀,
鼻子属土,土多金埋、金消水减,鼻子以泰山压顶之势压倒双颧,吞没
法令和下巴,这就是大凶之相,所以一个人的吉凶不在于某个器官长得
好看与否,而在于面部各个器官的整体和谐,谓之五行配合。手相也
是同一道理,手相的好坏不只在于几条主要手纹,手纹固然重要,生命
线要长、串钱文要深、感情线要稳、智慧线要透,但整个手掌的手型、
厚度、润泽度更要考究,手型分五种:金型手、木型手、水型手、火型
手、土型手,手掌上再起八卦,分为乾、坤、震、离、兑、巽、坎、艮
八个宫位,宫位和手型要相配,不能相冲相克,手纹和宫位要相配,不
能相刑相害,所谓:掌型八卦为主、为君;纹理色泽为辅、为臣。先观
掌型,再观纹理,五行相配,造化可测。
什么叫形神兼备?中华相术起源先秦,成形于秦汉,中国第一女相
师许负就提出了形神共参的理念。形就是外表,包括人的面相、手
相、骨相、痣相等等;神就是一个人透露给外界的气质、气场,也就是
人的精神面貌,古人常讲:表形易断,神气难测。祖爷说过:真正的高
人,你从他身边走过,根本不用看什么面相、手相,你的吉凶祸福、穷
通夭寿,他都了然于胸,一个人的行、走、坐、卧,一举一动,处处透
露着吉凶。传说当年李鸿章带着三个人去曾国藩府上求职,正巧赶上曾
国藩在院中散步,那三个人往那里一站,还没来得及说话,曾国藩只瞟
了一眼,就对李鸿章说:靠左的人可小用;中间的人不可用;靠右的
人可重用。曾国藩只看了他们的站姿和眼神,就下了定论,后来历史
印证了曾国藩的论断,靠右的那个人正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台湾第一巡抚
——刘铭传。曾国藩死前,把自己对相术的研究整理成一部书——《冰
鉴》,也就是现在徐怀近等人学习的教材。
在祖爷面前,徐怀近还是个雏儿,但他还是不死心,又问了祖爷一
个在命理界极富挑战性的问题:先生,那么依你看,八字推命的准确
度如何?
祖爷听后,微微一笑,说:刚才我已经提及了,八字说到底就是
一个人的生日,由出生的年、月、日、时四组干支组成,每组两个字,
共八个字,故称八字,又因其由年、月、日、时四柱构成,所以也叫四
柱,八字算命又叫四柱算命。最初由唐代进士李虚中创立,但当时只是
三柱算命,只考虑一个人的生年、生月、生日,没考虑生时,到了宋
代,徐子平发现三柱论命的不足,将三柱发展成四柱,把一个人的出生
时辰也纳入考虑的范围,至此,八字算命才算成形,由于徐子平的巨大
贡献,八字算命亦被尊称为子平之术。之所以有这历史性的一跃,是因
为徐子平考虑到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太多了,如果不将出生的时辰纳
入考虑的范畴,那么同一天出生的人三柱都一样,命运就该一样,这显
然太荒唐!而纳入了时辰,则将同一天出生的人又划分到12个时辰之
中,时辰的不同会导致吉凶的不同,这样分析起来就更细致更准确了。
但这样就完美吗?非也!同一时辰出生的人也很多,他们的八字一模一
样,难道命运就一样吗?当然不是!所以,依鄙人之见,如果能将一个
时辰再进行细化,细化到某一刻钟,则精确度更进一层,不过,那就不
是八字算命了,而是十字算命!当然,这只考虑了时间要素,还未考虑
空间要素,出生的地域环境也会对命运产生重大影响,阁下想想,就在
此时此刻,中华大地有多少人降生?这些人八字一样,但出生环境千差
万别,有的在江南温湿之地,有的在塞北严寒之地,地势、光照、冷暖
皆不同,命运自然不一样!所以,依我看来,八字只是总概,只有配合
风水和相术,才能更加精确!
祖爷说完后,静观徐怀近,徐怀近已折服了,站起来,深鞠一
躬,先生深谙易理,学贯古今,佩服,佩服!
说完,思忖片刻,又对祖爷深鞠一躬,先生,鄙人有一事相求,
请先生教我。
祖爷镇定地说:阁下请讲。
徐怀近说:我所在的部门近期要重划编制,我还想更进一步,不
知先生能否施展道法,助我一臂之力,鄙人定有重谢!
祖爷沉思了一下,然后一声叹息。
徐怀近见状忙追问:先生为何叹息,难道我这命局有不祥之兆?
还是……”
祖爷说:学易之人贵在坦诚,我必须如实告诉阁下。
徐怀近说:正是,先生有话尽管讲!
祖爷说:阁下今年命犯小人,总是有人给你背后使坏,让你不得
安心!
徐怀近说:太对了!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平日里称兄道弟,
暗地里下刀子,可恨!可恨!
这都是花月容传来的消息,这几天巫山云雨后,徐怀近就会把花月
容搂在怀里,大骂军统同僚的阴险狡诈。其实,即便花月容不传消息,
祖爷也能摸个差不多,军统中的人参差不齐,黑白混杂,明争暗斗,这
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东西妙就妙在当局者迷,徐怀近每日为提防身边同
僚算尽天机,却不曾想军统之外也是暗藏玄机。
祖爷接着说:阁下要平步青云,官升一位,必须做两件事。否
则,非但高升不了,还会有官灾。
徐怀近赶紧问:哪两件?先生赐教!
祖爷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可,
不可。
徐怀近有点着急了,先生但说无妨,需要多少花销?
祖爷一笑:不是钱的事,是……阁下对道术也有研究,不知是否
听过采阴补阳之说?
徐怀近一听,脸红了,这个……这个听过,就是通过男女交合,
达到阴阳平衡的目的,《千金要方》里提过,先生是何意思?
祖爷说:此法的精髓在于取处女先天之阴,补男人后天之阳,阁
下八字四柱纯阳,阳气过盛,今年又是阳气旺盛之年,盛极而衰,阁下
必须找到处子之身进行交合,阴阳调和,则官位可及。但,男女之事,
须你情我愿,阁下万万不可强求,否则有悖天理,还不如不做!
徐怀近一听,心下乐了,真是天助我也,月儿就是处女啊!但他
没说出来,依然道貌岸然地说:嗯嗯,先生说得对,这种事强求不
得,怎能以一己之私祸害良家姑娘啊。我慢慢寻着,如天助我,必将会
遇到,天不助我,我也认了。嘴上虽这么说,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祖爷瞅着他这副德行,心里一阵暗笑。接着说:另外,如果他日
天公作美,遇到这样一个女子,一定要注意,行房事后,告诫女方一年
之内不得近水,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徐怀近一惊:什么意思?
祖爷说:女子先天之阴气泄尽后,需慢慢恢复,打个比方,这就
像烈日下的嫩苗,多日灼晒,耗干了水气,焦渴至极,此时需要水,但
一定要缓缓细流,慢慢滋润,否则一旦大水狂灌,非但救不了它的命,
还会逆反而死。万阴之阴水为至,女子交合后,要远离大江大河,否则
性命堪忧!切记,切记!
徐怀近一听,出了一身冷汗,这么厉害啊!鄙人记下了!先生刚
才说两件事,还有一件是……”
祖爷微笑着说:另一件就简单了,不会伤及人命,都是积善行德
的事了。阁下命局中火势强烈,需以湿土收敛火气,十二地支各有生肖
所属,所谓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
猴、酉鸡、戌狗、亥猪,这十二生肖中的牛,在五行中类属湿土,阁下
可取天地大衍之数50为最,圈养50只牛,不要再让它们劳苦耕作、受人
鞭打,也不再宰杀食肉,每日草料喂食,让其寿终正寝即可。阁下若能
达成此愿,不但官运亨通,还可以平添寿命!
徐怀近问:此话怎讲?
祖爷说:六道众生,各有灵性。牛从牢,狗从狱,你看这两个字
的结构,牛在牢中,狗在狱旁,宰杀肉食这两种动物的人都没好下场,
活着不长命,死后下地狱,你非但不吃它们,还解救它们,自然寿数增
长、官运亨通了!
徐怀近恍然大悟,先生慈悲为怀,鄙人敬佩啊!不过,这兵荒马
乱的,要想一下凑够这50头牛来圈养,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祖爷点点头:事在人为。阁下可派手下去牲口市场上看看,但有
一点,要诚实交易,不可掠夺,否则就是造业了!
徐怀近连连点头,先生放心!多谢先生指点!说着拿出一沓钞
票,要给祖爷。
祖爷一摆手:不必了,他日阁下功成名就时,再感谢也不迟。
徐怀近彻底无语了。
其实,民国时期的牲口市场本不景气,抗战后,更是萧条,张恩瑞
为了这个局,一个月内派了几十只小脚在江淮地区走家串户收购牛犊,
牛犊成本比起成牛相对要低,所以花销不大。后来眼见日期临近,也顾
不得那么多了,成牛也开始收购,最后干脆直接偷,结果总算在祖爷出
马前,凑够了几十只牛。然后让阿宝们扮作牲口贩子牵着牛犊每日在附
近的牲口市场溜达。同时又联系当地黑帮,暂时驱赶了牲口市场内
戳驴腚的,派阿宝们自己入市充当戳驴腚的
戳驴腚的是黑话,是牲口市场买方和卖方的中间人。因为买方和
卖方互不相识,牲口市场水太深,黑话和黑活太多,买卖双方都不敢贸
然交涉,久而久之,协调买方和卖方关系的中间群体出现了,他们作为
中间人,平衡双方利益,达成协议后再抽成。
阿宝们充当了戳驴腚的,这样一来,卖方和中间人就都是自己人
了,可以实现利益最大化。
别看徐怀近搞人的情报易如反掌,搞牲口市场的情报却是外行,平
日里他也不关心这个。
那段时间,牲口行情陡变,价格一涨再涨,徐怀近动用了很大一笔
特务经费,才勉强购得50只牛。在郊外圈了一块地,雇了几个劳工,每
日负责喂养。这一切弄完后,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夜里躺在床上和花
月容聊天,月儿,你说这事荒唐不荒唐,这事要传出去,还不让人笑
掉大牙。
花月容说:有什么荒唐的?关乎命运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
无,我爹爹就是不信这位先生的,才落得家破人亡。要说荒唐,你们那
些官爷们才荒唐呢,你不是说过吗,你的上司,那个戴局长都换了十几
个名字了,还有那个蒋委员长,每到一个地方安兵扎营时必看风
……”
行了,行了,我的小姑奶奶,这些事可别对外人讲,都是机
密。徐怀近打断花月容的话,将她搂在怀里,两人亲昵起来。
徐怀近突然想起了祖爷的叮嘱,忙对花月容说:月儿,你今年千
万不要去江边,先生说了,要明年入夏后方可近水。
花月容笑着说:你怕我淹死啊?
徐怀近说:别胡说,什么死啊死的!晦气!
他哪里知道,依照张恩瑞和祖爷的计划,花月容必须一次,否
则,无法脱身,更容易漏局。于是花月容便在徐怀近去临镇督办之际,
与徐怀近的家仆出去逛街,她说她怀孕了,要去江边鱼市上买鲤鱼放
生,希望自己和徐怀近的孩子将来能够鲤鱼跳龙门,女家仆死活拦不
住,只好陪着去。
张恩瑞已经提前安排好小脚在鱼市里蹲候,那天正好江水涨潮,就
在花月容和女仆站在江边放生之际,鱼市里一阵骚乱,好像有人抢鱼,
结果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群人,一拥而来,连追带打的,花月容和女仆都
被撞到江水里,等女仆被人救上岸时,花月容早已消失在滔滔江水中。
女仆连滚带爬地跑到家里,慌忙给徐怀近打电话,徐怀近疯了般地
赶了回来,面对滚滚江水,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没了,他站在江边,眼
泪都哭干了,死的心都有。
一连几个月,徐怀近都打不起精神,花月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印
在他的脑海,花月容走了,把他的心也带走了,他每天都会来江边溜达
一阵,夜里,躺在床上望着空空的屋顶,回忆他和花月容的每个日夜,
想到动情处,又不免热泪盈眶。
他打算今后好好照顾花月容的妈妈,他要履行对月儿的承诺,
他怎么知道,那位妈妈也必会不堪丧女之痛而投江自尽
局结束了,所有的人都要撤了,除了那50只牛,兀自地吃着草,徐
怀近一无所有。
花月容和那位老阿宝回到堂口后暂避了几日,张恩瑞和祖爷开始为
他们摆庆功宴。
分别了这么久,张恩瑞也着实想花月容,饭后,张恩瑞把花月容留
下来,紧紧抱着她,月儿,这次多亏你了。
花月容一声苦笑:大师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这不是折杀小
的嘛。
张恩瑞说:月儿,你知道我这次圈这么多钱做什么吗?
花月容说:不都是为了堂口的兄弟们的生计吗?
张恩瑞一笑,说:嗯,这么说也对,不过这次是为了兄弟们的长
远生计做打算。
花月容奇怪地问:长远?
张恩瑞说:对,这是我们最后一票了!
花月容惊诧:最后?
张恩瑞说:你不是经常问我,什么时候我能娶你,我们离开这些
是是非非,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吗?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些是是非非,离
开这一切,换一种生活,光明正大地生活。
花月容惊得从张恩瑞怀中坐起,我怎么听不明白?
张恩瑞说:骗子生活不是长久之计,九爷死后,我就打算洗手
了,我要投靠李济深去抗日,这次圈的这些钱都会用来买枪火,过两天
我会和大家摊牌,原意跟我走的,我都带着,不愿意的都切了……我会
带着你,今后好好待你,明媒正娶……”说到这儿,张恩瑞紧紧握着花
月容的手,眼睛湿润了。
花月容沉默了。
怎么?你不高兴吗?我们马上就走上正途了,你马上就是我的媳
妇了。以后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张恩瑞深情地看着花月容说。
花月容沉沉地说:高兴,高兴。
张恩瑞慢慢解下花月容的衣服,附身而上……
女人一旦变了心,在床上的一切都会变味儿,这种感觉说不出,但
能感觉到,折腾完后,张恩瑞靠在床头,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缓缓
吐出,说:你不对。
花月容也不反对,也不出声,沉默了许久,说:什么不对?
张恩瑞说:你还在局中。
花月容又是一声苦笑,每天不都在局中么?
张恩瑞深吸一口烟,吐出,烟圈打着转腾起来,两个人都不说话,
屋子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久,张恩瑞说:说出来吧,说出来。
花月容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
能自己生活吗?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也不会说。
张恩瑞的手一颤,长长的烟灰掉在地上,又是一阵寂静。花月容依
旧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张恩瑞断断续续地说:这些年……你跟着我
也吃了不少苦……如果你有什么选择,只要不妨害我的大事,我……
放过你。
花月容猛地抬起头,注视着张恩瑞,说:肯放过我?
张恩瑞紧皱着眉头,不说话。
花月容突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发
誓绝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我会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会
说!我只求和他在一起,我只求和他在一起!
张恩瑞愣住了,看着花月容,良久,说:起来,起来,好好说,
说说怎么回事,我放了你。
花月容疑惑地看着张恩瑞。张恩瑞微微一笑:别怕,说说。
花月容心一狠,将内心埋藏的一切从头至尾讲了出来,她讲到了徐
怀近如何真心对待自己,自己又如何情不自禁爱上徐怀近,讲了好久,
好久……最后流着泪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这次我走不
出来了,走不出来了。这些事,我以后不会说出来,绝对不会说出来!
堂口要散了,我不会妨碍你做大事,我只求你放过我!
张恩瑞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最后轻声地问:这么
说,你……真的爱上他了?
花月容深深地点了点头。张恩瑞双眼一闭,泪水滑落下来。
花月容没说话,默默地从张恩瑞房里退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取
出笔墨,写了一封自知永远寄不出的信,写好放在枕下,自己对着镜子
梳理了一下,然后躺在床上,枕着这封信幸福地合上眼睛。
黎明前,一声枪响,寂静的夜空跟着一颤,花月容死了。没人知道
张恩瑞是出于大事的考虑,还是个人的怨恨,总之,他亲手杀了自己最
爱的女人。更没人知道花月容死前是否真的睡着了,她就那样静静地躺
着,也许她听到了张恩瑞的脚步声,更听到了他扳机扣动的声音,她没
有躲,她也无处躲,天下虽大,却没有她容身之地。
多年以后,祖爷再次谈起这个局,总是唏嘘不已。谁人为好,谁人
为坏,谁在局中,谁在局外,祖爷说不清楚,张恩瑞也说不清楚,徐怀
近更说不清。花月容走了,带着她一生的苦,了不断的情,彻底走了。
日本军打过来后,祖爷派人将那些牛分给当地的老乡,抗日相持阶
段,这些牛被老乡们套上车,帮忙运送前线退下来的中国军队伤员。祖
爷慨叹:人养牛三年,牛报人一生,善恶相报本简单,缘何人与人却
总是剪不断,理还乱!
后来,祖爷听说徐怀近与军统分道扬镳了,结果受到追杀,跑到香
港,之后再没消息。
张恩瑞骗了钱财后招兵买马,拉起队伍与军统局周旋,据说先后刺
杀了戴笠手下多名亲信,后来张恩瑞投靠了反蒋抗日的李济深。全面抗
战爆发后,张恩瑞数次请愿上前线,在1940年桂南战役中被子弹打穿了
胸膛,死前留下遗愿,火化后要将骨灰运回老家,埋在一个叫花月
的孤坟旁边。
这个美人局,是江相派第一次与国民党军统正面交手。所幸的
是,军统的特务们并未察觉,更未引起对方的反扑。风子手想为九爷
报仇,祖爷也想为九爷报仇,祖爷通过这个方式给了风子手一个交
待,也给风子手上了生动的一课。风子手从此明白一个道理,凡成
大事者,必不逞一时之勇,拼命谁都会,一条命值几个钱?
随着军统势力在中国的日渐扩大,祖爷料到总有一天,江相派
和军统局狭路相逢,但他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这么意外。
追杀
1943年,四大堂口在重庆开大堂会,那次祖爷带上了风子手。结
果因为之前西派掌门人秦百川没有处理好跟当地军阀的关系,差点被人
家一锅端。老谋深算的祖爷,也差点趁机借刀杀人,灭了秦百川。
秦百川是四川的大神仙刘从云的得意弟子,刘从云何许人?西
龙须芽堂口的第14代掌门人,一贯先天大道的创始者,曾经当过
大军阀、四川王刘湘的军师。当年张丹成春风得意时,西派的掌门人
是段金山,刘从云只是段金山堂口的一个小脚,但刘从云聪明绝顶,有
胆有谋,段金山死后,他很快成为堂口的掌门人。
1936年,刘湘识破了刘从云的伎俩(后文细表),下了追杀令,刘
从云吓得赶紧躲了起来。1938年,刘湘病逝,刘从云返回四川,想重新
执掌堂口,但堂口早已被秦百川釜底抽薪,已没有他的位置。刘从云恨
得咬牙切齿,但也没有办法,秦百川一句话就能治死他:刘湘死前留
下遗言,一、抗战到底,誓雪国耻。二、追杀刘从云,解心头之
恨。言外之意就是,你刘从云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敢露面当大师爸?
自此,刘从云隐匿上海,解放后,被成都中院判了死缓,后来病死。
秦百川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又是一个极为好面子的人,他并没有告
知大家他当时正与某个军阀起冲突。堂会开到第二天,外围放风的小脚
就来报,说一队带枪的人正朝这边奔来。
秦百川当时就火了,从腰里拔出枪,大喊:妈个铲铲!欺负到老
子头上来了!
祖爷感到这里面有事,立即说:不要急!先躲一躲再说!
几个坝头掏出枪,把子弹顶上膛,大家开始撤离。正规军和山里的
土匪就是不一样,人家是有策略的,先前那一队人是造势的,就像赶鸭
子一样,先把你赶出来,亮亮人数,其实外围通往山里的各个要道早已
打好了埋伏,参加大堂会的几十号人,刚到一拐弯处,林子里呼啦冒出
一队人,上来就开枪。
风子手一下把祖爷扑倒在地,自己却中了一枪,正好打在了左胳
膊上。
小六子!祖爷心疼地大喊。
祖爷知道出大事了!这都是正规军!秦百川捅的这个娄子太大了!
跑前面的几个小脚都被打死了,其余人躲进一片民居,开枪还击,
四川民居多是由干栏式建筑演变而来的穿斗式屋架,依山而建,因势而
造,又高又深,便于周旋。风子手虽然受伤了,但依然紧紧跟随祖
爷,随时准备给祖爷挡子弹。
祖爷皱着眉头,思考着脱身之计。再看其他人,秦百川胆子够大,
掂着枪,一边射击,一边大骂。那钱跃霖听到枪响后,眼珠子来回乱
转,他心里很害怕,但又不想失去大师爸的威仪,他在装。而江飞燕,
很冷静,她在看着祖爷,二坝头当时也在场,后来脱险后,二坝头跟堂
口的兄弟说:江飞燕当时眼里只有祖爷。
其实,堂口的兄弟们私下里都议论,说江飞燕喜欢祖爷,因为江飞
燕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面孔,唯独对祖爷,她会笑。
祖爷思考之际,突然听到外面的士兵大喊:活捉秦百川!
祖爷一听,有解了。这句话透露出两层含义,第一,对方是冲着秦
百川来的,因为堂口开会是高度机密,没人知道这是四大堂口集会,所
以对方只知道秦百川在这里,并不知道其他人是干什么的,第二,活
捉,就是抓活的,并不是要马上置人于死地。
祖爷想了想,对秦百川说:秦爷,我有一计,能让大家脱险!
秦百川弯下身子说:脱不脱险无所谓,大不了一死!
祖爷说:我们死了无所谓,看看这几十号兄弟,忍心让他们白白
送死吗?说着,祖爷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几十号人,这句话说得坝头和
小脚们心里暖暖的,大家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祖爷。
秦百川叹了口气,说:祖爷有何高招?
祖爷看了他一眼说:我听对方喊要活捉秦爷,我猜肯定是秦爷跟
对方有所误会,因为他们并不想急于伤害秦爷……”说完,祖爷盯着秦
百川。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虽然大家都不说,但心里已经开始怨恨秦百川
了,在你的地盘上开会,结果被人家包围了,你都不知道,你算什么大
师爸!
秦百川看了大家一眼,说:还是刘爷(指刘从云)当年的旧事。
刘爷骗的人太多了,最近国民党独立团的一个团长竟找上门来,要我偿
还当年刘爷骗走的钱,我说冤有头,债有主,一分没有!没想到他还动
真格的了!
祖爷一听,大概明白了几分,但随即又觉得不对。秦百川在四川也
是有头有脸的人,跟政府高层素有来往,一个独立团的团长敢直接命令
手下活捉秦百川,肯定得到上面的许可了,因为毕竟重庆是当时国民政
府的首都,在这个地方启动正规军去挑事,一般人没这个胆。
祖爷看出了这里面的端倪,但依然说:我感觉没什么大事,误会
而已,我倒是有个缓军之计,只是……”
秦百川问:只是什么?祖爷请讲!
祖爷说:只是要委屈一下秦爷!
秦百川一惊:怎么讲?
祖爷说:现在我们被包围了,手上只有几支枪,要么一同战
死,江相派就此灭亡,要么秦爷佯装投降,我们都装作你的手下,把
你绑起来,送给对方,等我们脱身后,立即疏通关系,把秦爷救出
来!
秦百川一愣,祖爷看了看他,紧接着说:这样吧,我估计外面的
士兵没几个真正认识秦爷的,我化一下装,粘上胡子,戴上帽子,我假
扮秦爷,你们把我绑了,送出去,然后你们择机脱身!
江飞燕一听,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祖爷!
祖爷这是以退为进,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在看着秦百
川,秦百川已经骑虎难下了!祖爷够毒。
为兄弟生,为兄弟死,这是堂口领导人经常唠叨的一句话,到真事
上了,秦百川作为大师爸,捅了这么大娄子,本来就应该自己站出来去
解决,现在却要等到人家提醒,实在是太不妥了!
秦百川恨死祖爷了!但鸭子在架上,干烤没办法,秦百川必须做出
高姿态:祖爷说的这是哪般话!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秦百川加入堂口
那天起,就看淡了生死!祖爷刚才这番话提醒了我,你们赶快把我绑起
来,送给他们,如果我有不测,龙须芽就交给我的大弟子方化天!请
祖爷和各位师爸尽心辅佐,不要让龙须芽的基业毁于一旦!
秦百川也够阴,当着东南西北四大堂口的兄弟,慷慨陈词,而且把
后事都交代清楚了,意思是说,即便我死了,你祖爷也别想干涉西派堂
口的事,今天老的少的都在这呢,日后你要是有所图,那就真是背信弃
义了!
几个小脚把秦百川绑了起来,祖爷对外喊话:各位长官,我们把
秦百川抓住了,交给你们!请放我们一条生路!
外面的人一听,马上回话:你们把枪都扔出来!
祖爷对大家使了眼色,大家把几只枪都扔了出去。
外面的人又喊:把秦百川给我押出来!
两个小脚押着秦百川走在前面,其余人举着手跟在后面。
走到一个领头的跟前,祖爷堆着笑脸说:长官!秦百川被我们抓
到了!我们早就不想跟他干了!正好今天有这个机会!求长官放小的们
一条生路!我们家中都是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求……”
还没等祖爷把话说完,那个小子上来就扇了祖爷一个嘴巴子,
你妈那个铲铲!哪他妈这么多废话!然后冲着手下一挥手,都给我带
回去!
风子手急了,想弄死他,祖爷一把将他抓住。
祖爷在思考,什么时机逃脱最恰当,之前在屋里大家商量了,如果
对方能把大家放了,那最好,如果不放,则在押解的路上,走到山势隐
蔽、地形有利的地方,趁对方不注意,寻机逃跑。
祖爷告诉大家,逃跑时,谁也不要管谁,各跑各的,化整为零,这
样既能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又不至于小的为了救老的而丧命,突出重围
后,大家在约定的地点见面。
逃跑时,听祖爷口令,祖爷咳嗽一声,然后和风子手同时发镖,
堂口的兄弟都知道,这两人的飞钉技术很厉害,枪虽然缴了,但口袋里
有钉子,等祖爷和风子手打出飞钉后,对方势必一片大乱,所有人才
有机会逃跑。
祖爷看了风子手一眼,风子手的左胳膊还在滴血,祖爷冲他点
点头,他也冲祖爷点点头;祖爷又看了江飞燕一眼,江飞燕没说话,祖
爷也没说话。这是生死未卜的时刻,待会儿一旦开战,枪子不长眼,谁
死谁活不一定。
命运的拐点似乎总是那么神奇,祖爷正边走边观察周围的地形,突
然天空中传来呜呜的声响,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大家对这个声音很
敏感,空袭!
1938年开始,日本对重庆进行了为期五年的狂轰滥炸,妄图摧毁国
民党的陪都。其实对重庆,日本除了轰炸,别无办法,重庆地势得天独
厚,既有长江天险为沟堑,又得群山环抱为屏障,终日浓雾缭绕,易守
难攻,坚不可摧。
于是日本人就开始推行丧心病狂的无区别轰炸模式,取消了前线
与后方、交战人员与平民百姓的界线,每次空投之后,弹片纷飞,重庆
一片火海,无数的老百姓被炸死,街道上、小巷里,轰炸过后,都是横
七竖八的尸体。
此刻,飞机已近头顶,对方领头的那个小子,大喊一声:快卧
倒!二十几个兵蛋子哗啦一下全抱着头趴下了。
祖爷一看时机来了,一摆手:逃!
所有阿宝四散而逃,那些当兵的趴在地上向阿宝们射击,刚打了几
枪,头上的炸弹就扔下来了,一颗正好落在路中间,轰的一声,尘土飞
扬,大树摧倒,江飞燕和几个女阿宝正好离这颗炸弹不远,强大的冲击
波把她们掀翻,已经跑到远处的祖爷看到这一幕,又冒着弹火冲了回
来,江飞燕已经被震晕了,祖爷抱起她,往林中跑去,又是一颗炸弹落
地,弹火压得那二十几个军人不敢抬头,风子手紧随祖爷,很快消失
在苍茫的大山中。
二更时分,大家在后山汇合了。各个堂口清点了一下人数,共少了
7个人,包括秦百川,不知是他自己溜号了,还是慌乱中被打死了。
江飞燕已渐渐苏醒,一块弹片打入她的左肩,祖爷把自己的长衫撕
了一圈,给她包扎了止血。祖爷对大家说:燕姐和小六子都受伤了,
得赶快找个大夫!
二坝头说:还是先回秦爷的堂口吧,没准秦爷也在那里,到了那
里再找大夫!
江相派有个规矩,凡是开大堂会,为了掩人耳目,都不会在堂口
开,都是找一个安静陌生的地方,以防人家把老窝端了,而且开会的地
点,除参会人员外,其他人绝对搞不清。大堂会汇集的都是各个堂口的
大师爸以及每个堂口的部分精英,一旦出问题,就关系到江相派的生死
存亡,所以这是最高机密!此次开会的地方,距龙须芽堂口约有20
里,是秦百川精心挑选的地方。
祖爷看了二坝头一眼,摇了摇头说:秦爷的堂口很可能已经被端
掉了。
众人一听,一片惊呼。
一直沉默的钱跃霖说话了:祖爷分析得在理!人家既然能包围我
们,说明已经对我们的行踪有所掌控,既然敢活捉秦爷,那他的堂口多
半已被摧毁了!
此时,龙须芽堂口的一个小脚说:祖爷,这样的话,城里的大
夫不敢找了,我们一露面肯定就被抓,翻过这座山,有个寨子,那里有
个土郎中,小的经常请他给家里人看病,让他看看有没有救!
三坝头当时也在场,一听这话,马上说:此山二脉游走,山势陡
峭,黑夜翻山,恐有危险。
祖爷没搭理他,对钱跃霖说:钱爷,我看这样,我带着几个人去
找大夫,其余的人由钱爷带领,摸黑下山,下山后化装隐藏起来,伺机
打听秦爷的下落……”说到一半,祖爷把嘴贴在钱跃霖耳边,密语了几
句,钱跃霖不停地点头。
于是,兵分两路,跟祖爷走的有二坝头、三坝头、风子手,还有
南派越海棠的几个女阿宝和龙须芽带路的那个小脚,他们轮流替换
祖爷,帮忙背着江飞燕。
五更时分,终于到了那个小脚说的地方。祖爷一看,是个苗家寨
子。那小脚叩开郎中的大门,郎中披着衣服走出来,一开门,见门前站
着十来个人,吓了一跳。那小脚赶忙施礼,说:打扰老先生了,我这
几位朋友是做骡马生意的,白天过山时,不巧遇到鬼子轰炸,又被土匪
追击,结果有两人受伤,请老先生救命!
那郎中说:快进屋!
进屋后,昏暗的灯光下,祖爷才看清,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须
髯飘飘,恍若神仙。
老郎中仔细观察了江飞燕和风子手的伤势,然后走进里屋,拿出
一个箱子。打开后,众人一看,有刀子、钳子、镊子、银针,还有一堆
瓶瓶罐罐装着药水。
那老郎中要给江飞燕和风子手做外科手术,对于中医来讲,外科
手术有一套很严谨的程序。江飞燕伤势较重,老郎中先给她做。
老郎中先取出一包药面,放在砂锅中,加水后又放入几根药草,熬
了一会儿,倒在碗里,让祖爷扶着江飞燕,慢慢给她灌下去。
睡圣散,喝下去,感觉不到疼痛。老郎中像是自言自语。祖爷一
听就知道了,睡圣散在多部医书中都有记载,开刀前,喝下去,人就
全麻了。
老郎中看江飞燕喝完,便取出尖刀,将尖刀在炭火上烧烤,这是高
温消毒,边烧边对祖爷说:将她平卧在床上,解开上衣。
祖爷一愣,赶忙伸手招呼站在旁边的女阿宝,你们过来帮老先生
打下手。然后又对其他人说,你们跟我出去等候。
江飞燕喝下药后,已有些昏迷,但内心还保留最后的一丝清醒,她
使劲拉了一下祖爷的手,意思不让祖爷离开,祖爷慢慢拿开她的手,轻
声地说:燕姐,我们都在外边守候,很快就会好。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老郎中走出来,边擦手边对祖爷说:弹片取
出来了。伤口敷了药也缝合好了,还需内服几天汤药,静养一周,即可
痊愈。
祖爷走进去,看到江飞燕还在沉睡,忙施礼对老郎中说:多谢老
先生!
老郎中没说话,又开始熬睡圣散风子手一看,笑了,
说:老人家,我就不用了,我能忍住,我这枪伤不深,您尽快取出子
弹即可。
老郎中好像没听到风子手的话,熬了一会儿,将汤药倒在碗里,
递给风子手风子手无奈地看了看祖爷,一扬脖,一口喝了下去。
老郎中这才说话:这睡圣散里,我加了止血莲,不仅起到麻醉作
用,更有止血的效果。祖爷一听,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风子手就困倦了,躺在了一张床上。
老郎中同样操刀,以炭火消毒,而后割开伤口,伤口开放的时间太
久了,里面的淤血已经发黑。老郎中小心翼翼地剖开层层皮肉,慢慢用
镊子将子弹夹出,而后在伤口里敷上一团黄色的药膏,最后用一个小夹
子,从一个小瓶中夹出一团丝线,穿入针中,一针针将伤口缝合。
这种丝线,祖爷见过。当年大坝头和黑帮火并受伤时,也是用这种
线缝合的,这叫桑皮线,就是取桑树的根皮,剥去外层粗皮,慢慢撕
下内层筋纹,然后再把一根根的筋纹包裹在外皮中,盘抹几次,再取出
来,那根根筋纹就变成光亮柔软的丝线了,将这些丝线放入装有药水的
小瓶中保持湿软,用的时候取出,穿入细针,就可以缝合伤口了。
桑皮线最大的优点是无需拆线,这种细丝会随着伤口的愈合而长
在肉中,与人肉融为一体。
天亮后,江飞燕和风子手都醒来了,祖爷欣慰地说:总算醒
了,燕姐和小六子在这里安心静养几天,我带其他兄弟回城探探风。
江飞燕因失血过多,还很虚弱,轻声地说:多谢祖爷冒死把我救
回来。
祖爷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燕姐安心养伤吧。
风子手坐了起来,伸伸胳膊,笑着说:我没事了,祖爷,我和
你一起回城。
祖爷一摆手,不可。我让你留下来是为了保护你身边的大师爸
——燕姐。
江飞燕一听,眼圈一红,将头偏向一旁。
党最
祖爷乔装打扮后,带着其他几个阿宝下山了。绕来绕去,祖爷竟带
着大家向昨天开大堂会的地方走去。
二坝头一看,懵了,忙问:祖爷,怎么我们又回来了,昨天刚在
这出的事。
祖爷笑了笑说:你说现在哪里最安全?
二坝头说:回家。回到咱们自己的堂口。
祖爷说:错!这里最安全!
二坝头一头雾水。
三坝头领悟到了,说:祖爷说得对!我们昨天就是在这里被抓
的,那些人做梦都想不到我们还敢回来!
祖爷接着说:这次正规军出动围剿秦爷,总感觉后面有大人物,
对方什么情况,我们完全不知,一切小心为妙!
说着,祖爷让大家散开走,自己撑起一个药幡,宛然一副江湖郎中
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喊:妙手回春,专治跌打损伤!豆儿芽儿出,
老空老宽无。
这是暗号,一般堂口跳场后,如果重出江湖,就会在阿宝聚集地
喊出这样的口号,这里面有几个黑话,豆儿指姑娘,女阿宝;芽儿指小
伙子,男阿宝;老空和老宽都指对手。这句话重点在后半句,意思是告
诉大家,风声过了,阿宝们可以重新开张了。
不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就迎着祖爷走了过来:先生可是
祖传秘方?
祖爷笑着说:祖上一道方,万世有福享。
那老头一笑:先生跟我来,看看我家小儿的腿。
祖爷便跟那老头拐入巷子,其余阿宝也依次尾随而来。
那个老头,就是钱跃霖,化了装,整得七老八十的样子。昨晚,祖
爷在他耳边密语的那几句,就是告诉他,带着兄弟们可以先回事发地,
那里暂时最安全,然后大家以暗语会合。为什么要密语,因为祖爷不知
道当时在场的小脚里有没有内鬼,祖爷还告诉钱跃霖,看住每一个小
脚,不准任何人四处走动。
进了一个隐蔽的屋子,祖爷一看,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秦百川,
祖爷不禁皱了眉头:秦爷还没消息?
众人摇摇头。
祖爷倒不是怕他死,而是怕他被国民党抓去,因为现在还弄不清对
方到底想干什么,万一是想摧毁整个江相派,那么抓了秦百川,必会
一通毒打,到时候老虎凳、辣椒水一起上,秦百川一旦顶不住,全招
了,四大堂口全他妈完蛋了!祖爷更希望秦百川在混乱中被枪打死。
这些年,祖爷一直担心的就是西派秦百川执掌的龙须芽堂口。秦
百川步子迈得太大,有胆,够狠,也够聪明,能和西部各路军阀及政府
要员打成一片,这是好事,也是坏事!祖爷一直不主张江相派和国民
党走得太近,虽然利益均沾,但总有起冲突的时候,人家对你了如指掌
了,想灭你太容易了。
私下里,祖爷也提醒过秦百川,但秦百川听不进去,反而有些看不
起祖爷。他不是没想到祖爷担心的这些事,他只是太自信了,他
说:我已经将自己漂白了!几乎没人认为我是假的!
这句话不假。秦百川擅长出千,做局做得完美,真真假假,假假真
真,最后达到以假乱真,以至于很多国民党政要都认为他有真本事,一
个鲜明的例证就是,当他师父刘从云被刘湘识破后遭追杀,他不但没跟
着跳场,反而把堂口撑起来了,原因就是很多军统的人在保他。
他能把刘从云遭追杀这件事,说成是政治斗争,言外之意就是不是
刘从云算得不准,而是太准了,刘从云一直是刘湘的左膀右臂,有人嫉
妒了,想把刘从云从刘湘身边挖走,刘湘恐留不住刘从云,所以才动了
杀念。
除了堂口少数几个老阿宝知道秦百川的发家史,其他人都被假象蒙
蔽了,都认为他是继刘从云之后又一个真正的大仙,一个真正懂得周易
的人。
但假的终归是假的,还是祖爷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秦百川
终于被军统局盯上了。整个事情的原委,后来还是江飞燕搞清楚的。
那天祖爷和钱跃霖商议后,决定:鉴于目前这种扑朔迷离的状况,
四大堂口集体跳场!没有命令,谁也不准打场子!
一个月后,祖爷陪同江飞燕回到了南粤。祖爷明白,江飞燕和军统
的几个人关系密切,要想知道秦百川究竟捅了什么娄子,只有江飞燕能
够打听到消息。
江飞燕多年经营的关系,在这一刻发挥了威力。几天后,军统的一
位少将传来消息。这个消息不听则罢,一听把祖爷和江飞燕都吓出一身
冷汗。
祖爷当初的判断没错!那天正规军活捉秦百川,并不是当年刘从云
骗钱那件事那么简单,这是国民党最高层直接发出的歼灭指示!整个事
件,源于一批军饷。
抗战打到相持阶段,国民党财政已经捉襟见肘,再加上贪污腐败与
通货膨胀,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国民党战时最高金融机构四联
总处,巧立名目,搞了一堆搜刮民脂民膏的制度和政策,结果弄得国
民经济几近崩溃。
1943年春,好不容易筹来一笔钱,充作军饷,结果有人举报,这笔
款无缘无故损失了一大笔。老蒋震怒了,要求彻查此事!后来军统局有
人提供线索,让老蒋大跌眼镜,原来是某个负责财政的高官,将这笔款
项用于给自家调风水、改大运了,那个调风水的大师叫秦百川。
老蒋也是深爱国学之人,一听这事,还以为是哪个高人神仙呢,再
细问,才知道这个秦百川竟是当年诈骗刘湘的骗子刘从云的徒弟!
直到这时,军统的某些人还在为秦百川说话:这个人不同于刘从
云,他有真本事。
老蒋一听气得直拍桌子:娘希匹!你们猪脑子啊!上梁不正下梁
歪,一个骗子的徒弟能是好人?严查此事,务必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
打尽!
老蒋震怒了,军统老实了。但秦百川多年编制的关系网错综复杂,
军统局里帮派林立,负责查此事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原本想派一
个间谍打入秦百川的内部,但秦百川对新人入会盯得比较紧,一时间根
本进不去。于是军统局就派人盯梢,时刻跟踪秦百川,结果那段时间秦
百川正好去了新疆,一连几个月连人影都找不着。军统的人还以为秦百
川手眼通天、神机妙算,自己躲起来了呢。
后来盯梢的人再次见到秦百川时,正巧赶上四大堂口开大堂会,盯
梢的人看到秦百川走入了一处民宅,就赶紧把消息传给了军统局。
军统局摸不清秦百川去那里干什么,也不知道那里还有哪些人,但
觉得这个机会不能错过了,于是决定收网,就派了一个连的士兵过去,
要求活捉秦百川,准备抓住后严刑拷打,问出是否还有同党,然后一网
打尽。
军统局做梦也没想到,那天参会的人都是江相派的核心人物,全
国的骗子头头都汇集在那里。他们要是知道要找的人全在这里,绝对不
会搞什么活捉秦百川了,早就架上几门大炮,轰它个稀巴烂!
军统局错过了一个结束江相派命运的绝佳机会!
后来,日本飞机轰炸,抓到的人全跑了,军统局的人只好赶到
须芽堂口,抓走了看家的坝头和小脚,严刑拷打后,才知道自己错过
了绝佳的机会,悔之晚矣!
更让老蒋恼怒的是,秦百川竟也跑了,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秦百川到底去哪里了呢?
半年后,祖爷终于再次找到了秦百川,确切地说,是秦百川找到了
祖爷。
四大堂口跳场后,大家都退到乡下,祖爷也回到老家,轻易不再露
面,偶尔上街,也是提前化装。有一天,祖爷正和风子手在街头观
风,突然后面来了一个人,拍了一下祖爷的肩膀:祖爷!
祖爷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尽管对方化了装,还是立即看出是秦百
川!秦爷!
祖爷四下看了一下,低声说:此处不宜说话,跟我来。
到了祖爷的私密地点后,祖爷高兴地说:秦爷,你到底去哪了?
让兄弟们这等担心!
原来那天敌机轰炸时,秦百川拼了命地往山里跑,他体格壮,跑得
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当时他的手被反绑着,人被绑着
手,重心就不平衡,跑得越快,越容易摔倒,结果光顾着跑了,一不留
神滑下一个山沟,大概有十几米深,要不是中间被一些藤蔓挡了几下,
就摔死了。即便这样也摔晕了,在山沟里昏迷了两天,后来一场大雨把
他浇醒,他定了定神,才明白自己这是在哪儿,又找到一个突起的石头
棱儿,把绑手的绳子磨断,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山沟里爬出来。
爬出来,也清醒了,仔细回想整个事情的经过,终于发现不对头
了,那个独立团的团长索要被骗的钱的事,可能和抓自己这个事没关
系,只不过这两件事凑巧碰一块了,因为他知道,凭借自己在四川的威
望,一个团长还不敢动他。
秦百川很聪明,他先找了个农家,吃饱了肚子,然后又用银子换了
几套旧衣服,化了化装,夜里猫到自家堂口附近观察,发现堂口已经被
封了,他觉得事情严重了,这是上面有人要整自己!当时祖爷他们已经
走了,他找不到任何人,就挖出了一些在城外林子里自己私藏的银两,
连夜赶到乡下隐藏了。
半年后,风声不紧了,他东下江淮来找祖爷了,发现祖爷的堂口也
不在了,他感觉事情非常不妙!
以前各个堂口也有跳场的经历,他知道祖爷跳场后一般会回乡下,
祖爷老家的具体位置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是某个镇,即便是这条信息,
也是大师爸级别的人物才能知道的,至于坝头和小脚,根本没有资格接
触这样的信息。当时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他只好在祖爷老家附近的街上
溜达,希望能见到祖爷,结果溜达了一周,终于碰到祖爷了。
祖爷把江飞燕那边得到的信息告诉秦百川后,秦百川也是一身冷
汗,最后低着头说:祖爷,是我连累了大家。
祖爷说:秦爷言重了!一家人不谈这些见外的话!你我兄弟重
逢,就是最大的快事!秦爷暂且在我这住下,我们把酒言欢!
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了,解放战争开始打响,国民党民心大失,
节节败退。军统局(后改组为保密局)再也没有精力追查江相派的事
了。
祖爷看到时机成熟了,和其他三个大师爸商议后,宣布江相派
出江湖!于是四大堂口招兵买马,日子又重新红火起来。
这次与军统的冲突,可谓有惊无险。风子手也更加领略了祖爷的
智慧。愚蠢的人看表象,聪明的人看实质,21岁的风子手就是聪明
人,他看出了祖爷要把秦百川置于死地的念头。看出这个玄机的还有秦
百川自己,从此秦百川心底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30的周
而今,风子手已近而立之年,他再也不是那个冲动懵懂的愣小子
了。他知道祖爷要一统天下,在这内忧外患、危急四伏的时候,他寸步
不离祖爷。
就连我,这个加入堂口不久的生性愚钝之人都能感觉到气氛的紧
张。全国解放在即,四大堂口分崩离析,内部兄弟们军心涣散、矛盾加
剧,北派钱跃霖突然到访,西派秦百川故作矜持,这一切都不知是福还
是祸!但祖爷,还是异常地平静。
1949年初,三大战役结束时,国民党已经是苟延残喘。苏联和美国
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都要求国共双方划江而治,其实就是想分裂中
国。
国民党趁机大搞虚假宣传,恐吓老百姓,说解放区如何如何恐怖。
就连从解放区跑过来的大师爸钱跃霖都说在解放区的日子不好过。
祖爷是何等智慧的人,他心里明白,江相派是骗子团伙,骗子不
好过的地方,必然是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
那段时间,很多人被国民党的反面宣传所误导,拼了命地往台湾
跑,往香港跑。南派越海棠的掌门人江飞燕也频频往返于广东和香港
之间。
有一天,祖爷对我说:大头,我带你去见个人。
我问:谁啊?
祖爷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风子手还是左右不离祖爷,祖爷托人弄了三张火车票,我们三个
去了苏州。这是我从娘胎里出来第一次坐火车,感到很新奇,火车里竟
然有桌子,有椅子,还有电灯,就像祖爷的客厅一样,最让我纳闷的
是,这个东西这么长,是什么拉着它往前跑的。
一路上我都兴奋不已,不停地透过窗子看外面的风景。风子手
诉我,这是豪华列车,第一次就坐豪华车,你命真好!那一刻,我多
么希望列车不要停下来,就这样拉着一直跑下去。
下午3点,火车靠站了。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一出站门,就有人
接应,三架黄包车转来转去,将我们带到一个山脚下的地方。我一看,
是一处寺院。
看门的小僧一看我们来了,就将我们领了进去,转过几处佛堂,往
左走,到了一个禅房。小僧通禀后,说:三位施主请进吧。
我和风子手跟着祖爷走了进去。一进屋,看到一个老和尚正在打
坐,样子有八九十岁。
祖爷双手合十,轻声说:清风法师别来无恙。
老和尚回礼:阿弥陀佛,祖爷一行旅途劳顿。荀竹,看茶。
那个小僧答道:是,师父。转身去倒茶了。
我一听,敢情这位高僧认识祖爷啊,祖爷这人脉也太广了!
祖爷说:多谢法师!我这次前来,带来了一位深谙茶道的小徒
弟。说着对我一摆手:大头,你去帮小师父沏茶。
我说:是。赶忙走到里屋,接过茶具。不一会儿,我把一壶碧螺
春沏好了,端上来,给各位倒上。
祖爷说:法师请。
清风法师接过茶杯一品,慈祥地一笑:清新淡雅,施主果真好善
根啊!
我没太听明白老和尚的话,模模糊糊中感觉是在夸我。
祖爷一笑,说:法师身体一向可好?
清风法师说:谢祖爷挂念,一切都好。
祖爷说:三十年前,有缘与法师相见,实乃我之万幸!多年来,
每每穷思纠结,必得法师点化,法师对我恩重如山。
清风法师说:祖爷言重了。祖爷善根未泯,自会有福报的!
祖爷说:法师,此次我前来,有三件事请法师开示。
我一听这话,好悬没晕过去,祖爷还需要别人开示?我回头看了
风子手风子手无奈地笑了笑,没说话。
清风法师说:祖爷,娑婆世界,万相皆空,你若放不下,则就看
不透。
祖爷说:这第一件事是,我该走,还是该留?
这第一个问题就让我和风子手听蒙圈了,什么意思?什么该走该
留的,往哪走?
清风法师说:“‘江相派延续了这么多年,做过善事,也做过恶事,
恶事比善事要多,尤其到了清末民国,更是恶事连连,罪恶滔天,祖爷
走不走不重要,江相派的去留才重要。
老和尚这番话说得我身子一震,他也知道江相派的内幕?堂口有
规矩,知道江相派内幕的人,如果不是兄弟,就是仇人,就必须切
了,祖爷非但没切他,反而敬着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祖爷听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过了好一阵,才说:法师,第二
件事是,你看我这两位徒弟,有何归宿?
我和风子手互相看了看,不明白,什么叫有何归宿?祖爷今天
这是怎么了,总说些模模糊糊的话。
清风法师指着我说:这位施主,面相憨厚庄严,六根清净,早年
虽克伤双亲,中年以后,必有福报,儿女双全,寿终正寝。
祖爷会心地叹了口气,说:看来我没看错人。
我彻底被弄糊涂了,这老和尚说的话,怎么这么像我们给傻狍子算
命时说的话,难道祖爷中了?我吧嗒吧嗒嘴,疑惑地看着祖爷。
我这丝忧虑竟没逃过清风法师的眼睛,清风法师笑了笑对我
说:施主,你已经把自己搞糊涂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自己都
分不清真假了。江相派做了两个最大的孽,其一,就是骗财骗色,滥
杀无辜;其二,就是把周易的名声给玷污了,《易经》乃阴阳之道,古
人常说,不为良相,当为医卜,术数乃《易经》之精髓,当用来趋吉避
凶,造福百姓。江相派根本不懂《易经》,却假借《易经》之名,招
摇行骗,使民众对《易经》多存怀疑,中华术数之名誉毁于一旦!
这段话,我听得似懂非懂,大概意思就是说我们在做坏事,我不敢
言语了。多年以后,我真正学了周易后,才明白清风法师所言不虚,易
与天地准,能弥纶天地之道,易经之道,就是做人之道。
清风法师又指着风子手说:这位施主,羊目凸起,虽肝胆仁
义,但杀心太重,日久必招灾祸,宜早日收敛!
我斜了斜眼,看了看风子手,甭管这老和尚是真懂假懂,反正这
一通话让谁听了都堵心。
风子手抿抿嘴,说:多谢法师指点,自从入堂口那天开始,我
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风子手所言不假,他真的不怕死,每次堂口
与外人起冲突,他都第一个冲在前面。
祖爷呵呵一笑,指了指风子手,对清风法师说:这是我从九爷
的堂口挖来的小六子,若是从九爷和张师爷那里论,他该叫法师一声师
兄。
我和风子手彻底懵了,难道清风法师和王亚樵也有关系?怎么这
么多年都没听祖爷提及过呢?我和风子手瞪着大眼,疑惑地看着祖
爷。
祖爷接着说:法师,我能否将这层关系说透?
清风法师说:阿弥陀佛,都是过往云烟了。出家人讲究随喜,随
祖爷和二位施主之喜,不要让他们蒙在鼓里。
我们一听法师答应了,都迫不及待地看着祖爷。
祖爷说:你们两人都知道我的旧事,还记得我曾经给你们讲过的
周老前辈吗?
我的记性不好,大脑急速运转,周老前辈?哪个周老前辈?风子
很快反应过来了:原来是当年的周震龙老前辈!失敬,失敬!请受
小的一拜!
我这才恍然大悟,祖爷当年为给弟弟妹妹报仇,不小心救了两个
人,一个是张丹成,另一个是周震龙,从此卷入江相派的恩恩怨怨,
而后张丹成欲将掌门人大位传给祖爷,周震龙和涂一鸣都是张丹成的托
孤之人,张丹成要求他俩尽心辅佐祖爷。后来,张丹成死后,周震龙看
破红尘,将自己的金银财宝散与穷人后,一个人离开堂口,从此杳无音
信,原来在这里出家了!
三十年!风月轮回,弹指一挥间!
祖爷说:周老前辈离开堂口后,我一直很挂念,十年后,收到一
封信,才知道老前辈已许身佛门,法号清风。
清风法师一声长叹: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贫僧也希
望各位施主早早回头。
祖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我从未看到祖爷如此谦逊过,感觉他像换了一个人。
清风法师说:施主刚才说三件事,还有一件……”
祖爷叹了口气,法师,第三件事,我已经有答案了。
清风法师说:善哉,善哉。天色已晚,贫僧没有什么招待大家
的,我让徒儿准备了素斋,三位施主请用膳。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吃素斋,虽没有荤腥,但格外爽口,一连吃了
五碗米饭和两大盘白菜炖粉条,吃得风子手一直愣愣地对我笑。
我们一共在那个庙里住了两晚,而后返回堂口。
回来的路上,我问祖爷:周老前辈真懂《易经》?何时学的?
祖爷说:佛法通,万法通。他怎么懂的,我不知道,但那才是真
本事。但他从不给外人看,如果不是我亲自去问,他不会看。用他的话
讲,就是看不看均可,《易经》上不是有一句话吗,积善之家必有余
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你把握住了善与恶,也就把握住了命运的
本质。
那一刻,我感觉祖爷和周老前辈都好高深啊。我心里想,他们究竟
见过几次面?祖爷曾经和他谈过什么?祖爷这次为什么要带我和风子
来?还有,祖爷要问的第三个问题是什么?这一切就像一个谜,一
个解不开的谜。
回到堂口后不久,1949421日,渡江战役爆发,毛主席大手一
挥: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顿时,美苏分裂中国的阴谋一下子就
破产了,蒋介石拖延时间,重整军力的计划也灰飞烟灭了。人民解放
军百万大军挥师南下,以东、中、西三个突击集团为先锋,二野、三
野、四野遥相呼应,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歼灭了国民党十一个军、四
十六个师,歼敌四十三万余人,解放了南京、上海、武汉等大城市,以
及江苏、安徽两省全境和浙江省大部地区及江西、湖北、福建等省的部
分地区。
情急之下,祖爷思考再三,带着堂口的众兄弟,南下广州了,
越海棠堂口汇合,但两个堂口是合而不混,江飞燕还是江飞燕,祖
爷还是祖爷,东派还是东派,南派还是南派。
堂口迁到广州刚稳定下来不久,5月份,六爷风子手突然患病,
早晨起来练武时,不停地咳嗽,后来开始咳血,找了几个郎中都说脉象
虚弱,可能是劳累所致,开了几剂补血补气的药吃下去,病情有所转
好,可没出几日又开始掉头发,最后连眉毛也开始脱落,浑身无力,脸
色蜡黄,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儿。
祖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祖爷让江飞燕给他请了当地最好的医
生,医生看完后说:五脏六腑皆衰竭,原因不明。
祖爷问:是不是中毒?
医生说:体内无毒。
祖爷问:还有救吗?
医生摇摇头。
祖爷一筹莫展,心疼得要命,不仅仅是祖爷,就连各个坝头也都是
心急如焚。
二坝头那些日子天天喝酒,还总是拉上我,有一次喝了好多酒,迷
迷糊糊地说:老六的身子骨是最硬的,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我说:二爷,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说完,发现语失,但悔之已
晚,二坝头上来就扇了我一个嘴巴子,你他妈说什么!
我捂着脸说:二爷,我错了,我错了!
二坝头说:大头,别怪二爷打你,你知道吗?我和六爷处了十多
年了,六爷来堂口那会儿,还是个小孩,我是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他
对祖爷和兄弟们绝无二心。这些年,风风雨雨,道上的事都是他去摆
平,每次做局踩点,他第一个冲在前面,那年和青龙帮火并,小六子替
我挨了一刀,就砍在胸口,肉往外翻着,我问他疼吗,他笑着说,二
爷,不疼……”
说到这儿,二坝头哭了,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体味到了兄弟
字的含义。在我记忆中,这是二坝头第一次为兄弟之间的事打我,打完
后,二坝头又喝了好多酒,喝到烂醉如泥。
一个月后,风子手奄奄一息,死前,祖爷在床头抱着他,他努力
睁开眼睛,虚弱地说:祖爷,小六子跟随您十四年,您待我不薄……
小六子打心眼里佩服您,愿意跟着您,当初在九爷堂口您把我收下时,
我那时不懂事,还顶撞您……祖爷,小六子不能陪您走下去了,您要照
顾好自己,清风法师不是说过吗,说我杀心太重,我确实杀了很多人,
现在我要死了,死了就不会再杀人了……祖爷,这辈子跟你,我不后
悔,下辈子我还当您的小六子……祖爷,我死后,你要多替我烧点纸
钱,不是我用,是给那些被我杀死的冤鬼,黄泉路上,我拿这些钱打发
他们,别让他们缠着我,我好投胎,再回来服侍祖爷……”
祖爷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落在风子手的脸上,我也忍不住哭
了,二坝头更是趴在床头,号啕大哭:六子啊,二哥舍不得你!
风子手终于把眼闭上了,祖爷紧紧把他抱在怀里,那一幕,我感
觉不像堂口的老大抱着手下,更像是一个哥哥抱着弟弟。
六爷风子手出殡那天,黑白两道的人全到了,二坝头跪在灵前哭
得泣不成声,尤其下葬时,二坝头哭疯了,扯开坟坑周围负责埋土的小
脚,趴在棺材上不让埋,最后还是祖爷让几个小脚硬生生地把他抬走
了。这是我跟二坝头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伤心。
其他几个坝头也是伤心欲绝,三坝头穿着孝服,跪在棺材前,一边
哭一边念他自己写的悼词:呜呼吾弟,痛哉吾弟!汝与吾兄弟十几
载,汝却于吾先逝,自此天人永隔,让愚兄情何以堪!吾下有胞弟一
人,不幸幼年罹难,自汝入祖爷麾下,吾视汝如亲弟,弟武艺超群,重
情重义,老天无眼,痛杀英才,痛杀吾心啊……”听着这些悼词,大家
哭得更凶了。
每个坝头都在哭,每个小脚也都在哭,但祖爷心里有数,有些人是
真哭,有些人是假哭。祖爷深谙历史,当年孔明哭周郎,也是感天动
地,但哭的背后是笑。
对于风子手的病,祖爷一直感觉不对劲,但始终查不出是哪里出
了问题。一开始,祖爷也认为是劳累过度所致,后来病情加重后,祖爷
认为有人下毒,结果查了个底儿朝上,也没发现问题。
风子手本身也是聪明睿智之人,又加上这些年祖爷言传身教,他
更是聪明绝顶,对饮食起居很小心,甚至祖爷想不到的他都能想到,四
坝头研制的测毒的各种银针,他都随身带着,每到一处陌生地方吃饭,
他都先测一遍,然后自己品尝后,再让祖爷吃。
所以,要想在他饭菜中下毒毒死他,根本不可能。而且医生也检查
过了,体内无毒。
祖爷虽起了疑心,但始终找不出什么线索。那段时间,祖爷总是板
着脸,夜里不停地喝茶,我小心翼翼地陪在旁边,有时看他望着天上的
月亮发愣,我知道他又想起了风子手,我不敢说话,就这样静静地陪
着他。
有天深夜,祖爷突然跟我说:陪我去走走。
我不敢问去哪儿,乖乖地跟在后面。祖爷竟向风子手生前住的宅
子走去,那宅子自从风子手死后,祖爷就叫人锁了,祖爷拿出钥匙,
把门打开,里面一片漆黑,祖爷让我拿出火石,点着油灯。
我摸了好一阵才在灶台上摸到一盏油灯,点着端过来,祖爷
说:去后厨。
我不知道祖爷什么意思,乖乖地举着灯,随祖爷来到后厨。
祖爷认真地打量着厨房的每一个角落,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漏掉
什么。
突然,祖爷眼睛盯在了墙壁上,对我说:把灯拿过来!
我把灯举过头顶,祖爷把油灯贴近墙壁,我也看到了,上面贴着一
张熏得发黄的纸,纸上写着六爷季春食谱,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苍头小
字,都是记载的每日应给风子手所做的饭菜及做法,每七日一个轮
回。
风子手爱美食,这堂口的人都知道,他练武,体能消耗大,食量
也大,爱吃肉,总是喜欢换着样儿地吃,吃得满面红光,打起拳来虎虎
生威。为此,他还专门从小脚当中找了一个会做饭的,专门负责他的膳
食。
祖爷小心翼翼地将这张食谱揭下来,回到祖爷家,祖爷把这篇食谱
仔细研读:
丙寅日 混沌开元猪肉 阴阳大菱角 老坛鸡丝黄瓜 九阴醉花生
丁卯日 三阳开泰狗 双色秘制豆 千窟兔肉 老鬼芹菜
戊辰日 秘制咸鲫鱼 走马油麦 地龙煎鹅肝 凤舞蛋花
……
祖爷看了很长时间,没发现什么不妥。最后,拿着这张纸,躺在椅
子上困倦地睡去。我为祖爷盖上一件毯子,刚要出门回住处,祖爷竟说
话了:大头,今晚睡这吧,东厢房没人住,里面有被褥。
我才知道祖爷没睡着,他在苦苦思索,看他这个样子,我心里一阵
发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祖爷就叫我:大头,传我的令,就说今
食禄,让钱爷、燕姐及各个坝头都来。
我一听,有点懵,前两天不是刚食过禄吗?最近堂口的钱也很紧,
祖爷这是怎么了?况且今天是风子手的五七,本应去扫墓祭奠的。
我不敢问,陆续通知各个坝头和师爸。
晚上祖爷摆了两大桌,祖爷、江飞燕、钱跃霖、大坝头、二坝头、
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七坝头一桌;其他坝头和出色的小脚一桌。
祖爷让我和他一桌,斟酒倒茶。
开席时,下人们把饭菜往上一端,我惊了,这些菜都是从风子
厨房里拿的那张菜谱上的饭菜。三坝头眉头一皱,看了看钱跃霖,
钱跃霖不动声色。
祖爷举起杯,说:钱爷,燕姐,各位兄弟,江相派发展至今,已
逾三百年,当年洪门五祖之一方照舆祖师爷创立江相派,反清复明,
除恶扬善,靠的就是兄弟们的团结,各位兄弟对内同心同德,对外斗智
斗勇,才使得江相派不断发扬光大,团结,是我们经久不衰的法宝,
这第一杯酒,为了兄弟们相互团结的手足之情,干杯!
众人一同举杯:兄弟同心同德,江相派发扬光大!大家一饮而
尽。
祖爷又举起第二杯酒:多年来,江相派历经风风雨雨,很多兄弟
为了堂口的利益丢了性命,自鄙人执掌木子莲以来,堂口已有十二位
兄弟先后离去,仅今年开春以来,就折了四位兄弟,今后还有兄弟会
死,我也可能会死,这第二杯酒,敬那些世世代代为了堂口死去的兄
弟!
众人感觉祖爷话里有话,相互望了望,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祖爷再次举起酒杯:第三杯,敬钱爷和燕姐。钱爷不远千里来
木子莲,令堂口蓬荜生辉,几个月来,钱爷坐镇堂口,出谋划策,
为我分忧解愁,我甚是感动;近期时局剧变,我率众兄弟来到南粤贵
地,燕姐出城二十里相迎,待我木子莲堂口兄弟恩重如山。钱爷,燕
姐,鄙人敬您二位!
钱跃霖慌忙起身,满脸堆着笑说:祖爷客气了,愚兄无能,蒙祖
爷不弃,已是万分感激,是我应该敬祖爷!说罢,一饮而尽。
江飞燕没说话,对祖爷微微一笑。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江飞燕
笑,47岁的人了,看起来还像三十多的,保养得很好,风韵犹存,春情
四溢。最令我不解的是,她竟没有一根白头发,后来二坝头告诉我,她
每年都会托军统的人从西洋购买一种药水,涂在头发上,白发就变成黑
发了。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叫染发剂,二十世纪初,由一个法国人发
明的。
祖爷说:燕姐请。
江飞燕说:祖爷请。
两人一同喝下。
祖爷接着说:今天是小六子的五七,六子生前是个爱吃的人,前
天打扫他屋子时,下人们发现了他的一张食谱,我一看,果真是好饭
菜,他走了,我借他这张菜谱,款待大家,也算是祭奠六子在天之灵
了,大家请!
众人起身,纷纷说:祖爷,节哀。
祖爷又举起酒杯,对着天空大声说:六子,五七是回魂的日子,
你在天有灵,回头看看兄弟们,看看兄弟们多团结,你没走完的路,兄
弟们替你走,你可以安息了!
话音未落,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二坝头不小心把酒
杯打翻了。
祖爷看了二坝头一眼,而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大家
动筷吧,什么得味就吃什么,吃得多,六子在天之灵才高兴。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吃起来。
我悄悄地看祖爷,祖爷边吃边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桌子上的每个
人。我默默地吃着,饭菜真的很好吃,我把这些美食吃了一个遍,心想
六爷生前可真有口福。
食禄持续了两个时辰,搞到亥时才结束。
夜深了,祖爷还是让我给他沏茶喝,沏茶时,我突然觉得肚子疼,
跑到茅房一通拉稀,我怀疑是自己吃多了,刚提上裤子,又是一阵疼
痛,一连折腾了三次,才算收住。
祖爷边喝茶边说:大头,明天通知本堂口的各个坝头,还有钱
爷,就说继续食禄。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什么?祖爷说,明天继续食禄!你也参加,记住,别满桌子
菜通吃,你只吃一道菜。
我不解,哪道菜?
祖爷一笑:随你口味,哪道都行,别混着吃就行。
我糊涂了,也不敢多问,只得回答:祖爷,我记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通知各位坝头,走到三坝头的府上时,竟发
现五坝头、七坝头都在那里,我说:三爷,五爷,七爷,祖爷说了,
今日继续食禄。
我永远记得当时那三位爷的脸色,都绿了,眼睛里透出一丝惊愕和
不解。
这次食禄没有江飞燕和其他小脚了,就是祖爷、钱爷,各位坝
头,还有我。
我一看饭菜,还是风子手那道食谱里的,我隐隐约约感觉这里面
有事。
钱跃霖笑着说:祖爷,昨天不是刚吃过吗?最近堂口的银子紧
缺,还是留着用于其他……”
他还没说完,祖爷就打断了他:不差这一点,呵呵,各位坝头跟
我这么久了,难得清闲,最近生意不好,正好把酒言欢。
大坝头哈哈大笑,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吃吧,吃吧,昨晚我拉
肚子,正好补补。
二坝头说:大哥,你也拉了?
没等大坝头说话,我竟忍不住掺了一句:小的,也拉了。
祖爷大笑:都补补,这段时间,堂口搬家,车马劳顿,你们都累
坏了,从今日起,连续食禄一个月!
三坝头忧伤地说:六子刚刚去世,我……吃不下……”
祖爷神色凝重地说:生死由命,大家不要太悲伤了。
祖爷接着说:老六走了,堂口的生意还要继续,一个萝卜一个
坑,他那些人得有人带,你们推荐一个。
二坝头一听,忙抬起头:祖爷,我推荐小海子。
小海子是二坝头手下的脚,真名叫赵定海,擅长扎飞,胆子也大,
排面也好。
祖爷摇摇头:老六手下的那些脚可不好带,个个都是高手,没有
点功夫,很难带。祖爷转头对三坝头说:老三,你有合适的人吗?
三坝头看看钱跃霖,钱跃霖笑着说:这事别看我,这可是你们堂
口内部的事,我就不参与了。
三坝头说:祖爷,我确实有一个人选,向您推荐,就是老六的手
下,樊一飞。
三坝头说的这个樊一飞是风子手的得力助手,轻功和风子手
一拼,1942年加入堂口,外号小时迁,意思是说他像梁山好汉时迁一
样,灵活异常,轻功无敌。
祖爷听罢,一拍桌子:好!正合我意!
二坝头满嘴塞着肉,愣愣地看着祖爷:祖爷……还是慎重考
……”
祖爷一摆手:堂口不能一日无坝头,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
人,和老三想到一块了,就这么定了,明天堂会就把这事定下来!
三坝头赶忙说:祖爷英明!
第二天,当着堂口近百号兄弟,在一片庆贺声中,小时迁坐上了
第六把交椅。
当天晚上,依旧食禄,我依旧按祖爷的吩咐,只吃一道菜,吃了一
会儿,我惊讶地发现,原来桌上所有人都是只吃一道菜,什么情况?
快吃完时,祖爷当着大家的面,对我说:这些天太累了,六子的
死,让我心力交瘁,大头,你看看,这两天搞几张戏票,大家一起去看
戏吧。
大坝头和二坝头一同说:好啊,广东大戏我还没听过。
第二天,我定了十几张票,祖爷一看,说:好,通知各位坝头,
明天一同看大戏!
当晚,我依旧给祖爷沏茶。
祖爷坐在摇椅上,边喝边说:大头,跟了我多久了?
我仔细算了一下,祖爷,一年零三个月。
祖爷一声叹息:嗯,时间过得真快。大头,你觉得祖爷我这人怎
么样?
我不知道祖爷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平心而论,我挺羡慕祖爷的,同
样是男人,怎么人家就长得这么好,有智慧,又有手段,再看看咱自
己,丑得像个面瓜,又呆又傻,我曾无数次发愿,下辈子变人,一定要
变祖爷这样的!心下虽满是感慨,无奈我嘴笨,不会用词,结果说了一
句:祖爷,你挺厉害的。
祖爷问:哪厉害?
我说:哪都厉害!
祖爷豁然大笑,笑了好一阵,而后说:大头,还记得吗?当初收
你时,我曾问过你,你有没想过自己将来也当爷。
我说:记得,我当时说我命贱,当不了爷,您还骂了我。
祖爷说:是啊。做好当爷的准备吧,你快要当爷了。
我一听差点把茶壶扔在地上,……祖爷……”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祖爷抬起头,双眼放出两道寒光,吓了
我一跳。我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声:谁敲门?
食杀
祖爷没应声,对管家说:去开门。
管家应诺,打着灯笼去开门了。
我不知道咋回事,愣愣地看着祖爷,又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突然呼
呼几声响,好多人从房顶跃下,我一看是大坝头,还有很多堂口武艺高
强的小脚,每个人都端着一把盒子炮。
我知道堂口共有几十把盒子炮,平时都是锁在祖爷的府内,对外有
任务,才会根据出动的人数拿出若干把,任务执行完后,再回收入库,
祖爷不允许任何坝头和小脚私自带枪,这次这么多人都发了枪,我的心
一下提起来:堂口要出大事了!
祖爷一摆手,大坝头迅速躲进祖爷身后的屏风里,其余小脚也都躲
进黑暗里。大坝头探出头,悄悄地发出一声:祖爷,房上还有二十个
兄弟,二坝头那边也准备好了,外围燕娘(江飞燕)已经布置妥当,各
个要道都是我们的兄弟。
祖爷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管家领着一个人进来了,我一看,是七坝头,王家贤。
七坝头进屋后,什么都没说,扑通跪下了:祖爷!小的前来认
罪!然后梆梆磕头,祖爷,我错了!祖爷,饶命!
祖爷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说吧。
七坝头边哭边说,我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好大的一个阴谋!
原来钱跃霖这个老狐狸和西派的秦百川勾结已久了,他们早就准备
搞掉祖爷!
祖爷是个枭雄,谁都看出来了,祖爷21岁执掌木子莲,当初从张
丹成手里接过堂口时,堂口里老的少的全算上才二十几号人,家底薄得
要命,人财两缺,二十几年后,祖爷已将堂口经营到上百人,银子赚得
数以百万计!
几百年来四大堂口平分秋色,实力都差不多,大家相互制衡,谁也
不能威胁到谁,结果历史走到民国,横空出世了个祖爷,木子莲被他
经营得红红火火,一枝独秀,出尽风头,这一下打破了几百年四大堂口
的均衡态势,这是大忌!
祖爷何尝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前些年,尽管堂口实力不断在增
强,他都不露声色,对各个大师爸也是毕恭毕敬,直到1945年后,他对
自己的实力绝对有把握时,才开始大打攻心战。近几年,他不断散发大
把的银子给其他堂口收买人心,表面上看这是好事,各大师爸也千恩万
谢,但实际除了江飞燕,其他两大堂口的掌门人是心存忌惮的,人心都
被你祖爷买走了,这还了得!再加上1943年,四大堂口在重庆被军统局
包围时,祖爷把秦百川架在火上烤,置他生死于不顾,秦百川更是怀恨
在心。
另外,钱跃霖从抗战开始,就在北方越混越惨,解放战争打响后,
他基本混不下去了,他想南迁,又怕与祖爷的堂口起冲突,其实他已暗
地里几次南下抢生意了,祖爷知道,但碍于大局,未曾追究。后来,钱
跃霖又带着一群阿宝跑到南粤,打起南部四省的主意,也被江飞燕打了
回来,他心里恨啊。江淮多富庶,南粤少战火,谁都知道这是两块肥
肉,钱跃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祖爷和江飞燕实力都很强,他干着
急没办法,又不愿意屈尊投靠祖爷,于是,便和秦百川勾结了。
勾结,其实是虚弱的表现,他们私下合计过,如果再不联合对付祖
爷,几年后,江相派恐就真的要统一在祖爷的麾下了!
秦百川和钱跃霖商量,无论如何都要做掉祖爷,做掉祖爷后,江飞
燕就好办了,到时候重新划分势力范围,秦百川依旧执掌西派,然后把
南方四省收归自己的麾下,钱跃霖执掌东派,接管祖爷的所有地盘。这
两人还商量着将江飞燕手下的女阿宝瓜分掉,江飞燕同意则罢,不同意
就灭掉!
最后两人决定,让钱跃霖假装投靠祖爷,只有接近祖爷,才能摸清
祖爷堂口的底细,看看能不能策反几个坝头,来个里应外合,将东派彻
底端掉。
从钱跃霖来堂口那天起,祖爷就起疑心了,祖爷喜欢下棋,直接
把钱跃霖搞死就没意思了。于是下了一盘大棋,他故意让钱跃霖参与堂
口的堂会,让他参与一些重大事情的探讨,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
遛遛,祖爷想看看他到底有多深,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更为重
要的是,祖爷想借钱跃霖之手牵出堂口的不稳定分子。祖爷知道,尽管
各个坝头平日里都对他忌惮三分,但江相派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这
些人都是智商上的高手,道德上的人渣,个个心狠手辣,祖爷永远记得
当年张丹成手下的坝头造反的事,从上任那天起,祖爷就对所有坝头心
存戒备。
祖爷从不让坝头们团结,故意让他们斗,他们斗得越厉害,自己越
安全。解放战争爆发后,堂口的日子越来越紧,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
筑,缺钱了,堂口就不稳定了。尤其是祖爷将堂口的银子赠给其他堂口
这件事,更是遭到三坝头、五坝头多次直接反对。1949年开春以来,三
坝头曾建议祖爷移师南下,他说的南下,可不是形式上的,而是要抢江
飞燕的地盘,祖爷没应,他就建议祖爷向西南进军,夺下秦百川的几个
省份。
其实,三坝头这样想没有错,错就错在他没在祖爷的步调里,他走
得太快了,他这样做会打乱祖爷这盘大棋。
祖爷知道三坝头、五坝头、七坝头一直是沆瀣一气的,这三个人不
同于大坝头、二坝头,他们都是知识型的,工于心计,祖爷想借钱跃霖
来堂口之机看看这三块料究竟能反到什么程度。
这三人终于没经受住考验,真的就被策反了。带头的就是三坝头。
三坝头自从跟祖爷以来,一直有野心,他总觉得自己的智商和祖爷
不分上下,他认为祖爷退位以后,堂口肯定由他执掌。在他眼里,大坝
头有勇无谋,二坝头不人不鬼,四坝头就是一书呆子,五坝头和他穿一
条裤子,除了他,没人能接替祖爷。
让他没想到的是,历史走到了1935年,祖爷从王亚樵那里带来了一
14岁的孩子,这个在祖爷的庇护下慢慢长大的小六子,越来越显现出
与众不同,他头脑聪明,有胆有谋,还有一身好武艺,而且出身斧头
,黑白两道的人脉都很广,这下麻烦了,争夺大位的对手来了。于
是他在挑拨其他几位坝头关系的同时,极力培养自己的势力,推荐王家
贤当七坝头就是他的一步棋。
曾有一段时间,三坝头想单飞,祖爷看出来了,鉴于堂口的整体
利益,敲打了他几次,他不再吭声了。
三坝头还很贪财,他对堂口的抽头制度颇有意见,曾多次给祖爷
提过建议,当然是借着稳定堂口军心的借口,祖爷没应。
解放战争打响后,各大堂口生意日渐凋零,全国的阿宝们都浮躁起
来,大家都不知道历史究竟走向何方,自己命运终归何处。三坝头多次
试探祖爷口风,想知道祖爷的打算,但祖爷就是不吐口。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钱跃霖来了,也给三坝头带来了主心骨,钱
跃霖说:现在正是江相派大洗牌的好时机,江相派不能都被一个人
把持了!
钱跃霖承诺事成之后,划分几个省给三坝头,让三坝头独挑大梁,
执掌一方。这正中三坝头下怀,他憋了这么多年了,做梦都梦到自己当
了大师爸。
于是他们俩暗地里和秦百川勾结,计划来个里应外合。他们分析
了,要想除掉祖爷,首先要除掉六坝头风子手,这是祖爷的贴身护
卫,智勇双全,是最大的绊脚石,只要拿掉他,其他的坝头不足虑!
怎么拿?直接打打不过他,暗杀更不行,无论是下毒还是枪杀,都
相当于直接告诉祖爷有人要谋反。关键时刻,钱跃霖这个老狐狸又发挥
作用了,他掏出一张食谱,是他早年在北方直隶行骗时,从一个老太监
手里得到的一个宫廷食杀秘方
头的
历史上,宫廷内斗,总是有些皇帝、妃子、太子死得不明不白,原
因就在这食杀秘方上!
确切地说,这些秘方就是食谱,单说每一道菜,从原料到做工,都
没任何问题,但当一种菜和另一种菜放在一起吃时,就出大问题了!
万物都有阴阳属性,比如男为阳,女为阴,白天为阳,夜晚为阴,
太阳为阳,月亮为阴,火为阳,水为阴,晴天为阳,雨天为阴……食物
也不例外!最常见的就是中医里有一句话:晚吃萝卜早吃姜,不用大
夫开药方。说的就是通过饮食养生的道理。为什么要晚吃萝卜,因为
夜晚为阴,晚上人体阳气渐歇,阴气回转,而萝卜正好属阴,吃萝卜就
是顺应体内阴气之循环;同理,早晨是人体阳气回暖之际,姜是属阳
的,吃点姜丝下去,帮助体内阳气运行,这都是阴阳之道!如果吃反了
呢?中医里还有一句话,回答了吃反了的后果:早吃姜,保健康;晚
吃姜,如砒霜!可见,悖逆阴阳之道,是多么可怕!
风子手近两个月来吃的那些饭菜,都是五行相冲相克的混
搭,混沌开元猪肉阴阳大菱角,大阴撞大阳,水漫木漂,摧
肝;老坛鸡丝黄瓜九阴醉花生,少阴冲老阳,木多金摧,断
肺;三阳开泰狗肉双色秘制豆,老阳拔少阴,伤肾……每七日一
个轮转,轮番摧残五脏六腑。
这是借用五行之气来杀人!杀得诡异,杀得悄无声息!
饭菜是慢慢起作用的,一开始根本看不出什么,吃的人至多是烧心
拉肚子。其实,那时,五脏六腑已被慢慢毁损,当事人有时会感到疲
劳,力不从心,一般认为是干活累了,不会太在意,时间久了,五脏元
气消耗殆尽,人体会瞬间失去阴阳之平衡。人命就在阴阳之间,阴阳均
衡,人活着,阴阳崩殂,轻者病,重者死!
风子手自幼习武,体格强壮,刚开始吃时有点不舒服,也没当回
事,而且还是坚持练武,这就更坏了,打拳时,需要运气,本来全身气
血已经紊乱了,他硬要憋着气运行起来,这叫以硬碰硬,可悲的是,战
场是自己的身体。
终于有一天,他打着拳,突然一阵胸闷,竟吐出一口血,没出几日
就开始脱发掉眉毛,等到看医生时,已经病入膏肓了!所以大夫才会判
断出他所有器官都衰竭了,但就是找不出原因,因为谁也想不到吃饭能
把人吃死!
听着王家贤讲这道要命的食谱,祖爷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
骂:杂种!杂种!我听出祖爷的声音都在颤抖!
王家贤吓得把头趴在地上,苦苦哀求:祖爷饶命,祖爷饶命!
祖爷算是很聪明的人了,自从钱跃霖来到堂口,处处提防,但没想
到他会出此毒计!后来我陪祖爷去六坝头厨房,祖爷才感到或许这菜谱
有问题。
其实当时祖爷并不确定是否是这食谱的问题,所以第二天才以
的形式,请大家吃饭。钱跃霖和三坝头等人做梦也不会想到,祖爷
会对一张不起眼的菜谱起兴趣!因为风子手一年四季,每个季节都会
换多个菜谱,十几年了,一直都是这样,这张新加的菜谱,风子手
己都没留意,但,祖爷留意了,所以他是祖爷。
三坝头等人心里有鬼,他们明白,风子手体格这么强壮的人,两
个月就给放棺材里去,他们这身板,吃不了几次估计就完蛋,即便死不
了,也会大病一场。现在祖爷把菜摆出来了,还不能不吃,不吃就露馅
了,他们明白只要别搭配着吃,就没事,所以每人都吃一道菜,或者只
吃阴阳属性一致的菜。这个细节没躲过祖爷的眼睛,回来就告诉我了。
也告诉了大坝头、二坝头、四坝头。
三坝头、钱跃霖等人以为自己吃了菜就能蒙混过关了,没想到祖爷
第二天要求接着食禄,而且还说连续食禄一个月。席间,三坝头和
钱跃霖等人发现除他们之外的其他坝头也都只吃一道菜了,他们感觉事
情已经败露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祖爷用了一个缓军之计,故意起了一个补充新
坝头的话题,一来迷惑三坝头等人,让他们闹不清祖爷是真起疑心了,
还是依然蒙在鼓里;二来,借三坝头之手牵出其他不稳定分子,于
小时迁被牵出来了。
王家贤紧接着又道出另一个更大的阴谋。原来这伙人是这样安排
的,除掉风子手后,秦百川马上修书给祖爷,就说四川有个大买卖要
做,要求祖爷配合做局,将祖爷骗到四川,然后做个局中局,让祖爷不
明不白地死掉。与此同时,钱跃霖和三坝头带领五坝头、七坝头,还有
早就收买的小时迁,一起在家里造反,风子手已死,搞掉大坝头、
二坝头、四坝头不成问题,里应外合,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将东派灭
掉!
祖爷问:菜谱是通过什么方式送到六爷的厨房的?
王家贤说:我们控制了六爷的厨子,他要不配合,就杀了他父
母,他被逼策反了。
祖爷大喝一声:大坝头,你马上过去,把王厨子给我切了!
大坝头说:是!提枪刚要走,祖爷又说:传令二坝头,可以出
击了!大坝头领命后,带着两个小脚出去了。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一
声闷闷的枪声,紧接着枪声大作,噼里啪啦,响作一团。
不一会儿,大坝头回来了,对祖爷说:祖爷,王厨子自杀了,留
了一封信。
祖爷一看,信中满是悔咎之词,意思是说被逼无奈,自己没脸再活
着了。祖爷看后说:厚待他的父母。
王家贤接着说:钱跃霖和三坝头知道祖爷识破了,他们要先动手
了,就在明天!拼个鱼死网破!堂口几十个兄弟都被他们策反了!戏园
子已经埋好他们的伏兵!小的感觉祖爷对我恩重如山,小的不忍心,所
以偷偷前来报信……”
话音未落,几个小脚从外面抬进来一个大口袋,进屋后,将口袋一
抖,哗啦,一堆人头滚了出来。
我吓得好悬没叫出来,十几颗人头,血糊糊的,有的还睁着眼。
祖爷指着地上的十几颗人头,冷冷地说:戏园子里埋伏的人都在
这里。
王家贤大惊:……祖爷,这……”
祖爷转身坐在椅子上:大头,泡茶!
我一愣,都啥时候,祖爷还有心喝茶?
聋了?祖爷又是一声大喝。
我赶忙绕过地上的颗颗脑袋,走到茶几处,哆哆嗦嗦地拿出龙井,
为祖爷泡上。
祖爷慢慢地喝着,一边喝,一边眯着眼思考着什么,又像等待着什
么。屋子里一片寂静,远处不时传来阵阵枪声。
约摸半个时辰,枪声渐渐消退了,不一会儿,二坝头冒着汗跑进来
了:祖爷,结束了,钱跃霖自杀了,其他的抓住了。
我往院中一看,江飞燕提着枪,几个阿宝推着五花大绑的三坝头、
五坝头,还有刚上任的六坝头小时迁,走了进来。
跪下!二坝头大喊。
三坝头、五坝头、小时迁,一同跪在祖爷面前。
我抱着茶壶,悄悄地看他们,三人脑门子上都是汗,三坝头脸上还
有血。
祖爷喝了一口茶,说: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吗?
三坝头一仰头:祖爷,给我个痛快吧!
祖爷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来,慢慢走到三坝头跟前,摸着他的脑
袋说:老三啊,下辈子做人,不要再这么聪明了……”突然,祖爷抬起
手,随即一拍,噗的一声,三坝头身子一挺,栽倒在地,死了。祖爷把
一根钉子打入他的后脑。
五坝头和小时迁一看,拼命地磕头:祖爷饶命啊!
祖爷抬起头,伤感地说: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有哪做得不当
位的可以提出来,你们缘何会受三坝头的蛊惑!兄弟情同手足,切了你
们相当于断了我的胳膊,也断了堂口的财路!你们以后好自为之吧!
五坝头和小时迁一听这话,眼泪刷地掉下来了,祖爷!我们对
不起您!梆梆磕头,磕得鲜血直冒,谢祖爷不杀之恩!
他们哪知道,这是祖爷的缓军之计。本来那段时间堂口就动荡,刚
从江淮迁到广东,因为这场内战,又死了几十号兄弟,再杀这么多坝
头,是自己破自己元气。
多年以后,我问王家贤,为什么当时会迷途知返,王家贤只说了一
句话:一个连自己老大都敢杀的人,我跟他能有好下场吗?老三的心
太黑了。再次回想这段惊心动魄的往事,我还是不得不佩服祖爷的智
慧和老辣。
他竟能对一副菜谱起疑心,而后通过食禄的形式检验他的设想,
席间不停地放出一些似是而非、让人摸不透的话,观察每个人的反应,
待溜出真相后,又放烟雾弹,先是满足三坝头推举小时迁的要求,而
后又故意说去戏园子看戏,拖延时间。其实,在这期间,他在紧锣密鼓
地排兵布阵,为防三坝头一干人狗急跳墙冲到府内杀掉自己,他先把大
坝头那边对自己最忠诚的近卫军武装起来,埋藏在府内,又派二坝头集
合手下和四坝头那边的人,包围三坝头、钱跃霖等人的住地,更重要的
是,他获得了江飞燕的支持,江飞燕盘踞南粤几十年,进出市里的水
路、陆路她都了如指掌,都帮祖爷埋伏了人,祖爷说:不能走掉任何
一个人!
结果,钱跃霖提着枪和几个小脚逃跑时被堵在了码头,一通枪战
后,钱跃霖见大势已去,饮弹自尽了。
更重要的是,给西派秦百川送信的小脚也被活捉了。因为这几天情
况骤变,完全打破了三坝头、钱跃霖、秦百川之前的如意算盘。钱跃霖
见不能按计划行事了,赶紧修书一封,派人告诉秦百川局漏了,他计划
从海上脱身,绕道广西,然后进入四川,请秦百川接应。
祖爷看了这封信才明白,三坝头自恃聪明,却被钱跃霖摆了一道,
钱跃霖鼓动三坝头、五坝头、七坝头跟祖爷拼命,自己想的却是趁乱溜
掉,他压根就没想和三坝头一同去拼命。
抓住了这个送信的人,祖爷就抓住了整个事件的主动权,祖爷下令
封锁一切消息!并立即让擅长模仿笔迹的四坝头,以钱跃霖同样的笔迹
和口吻重新修书一封,告诉秦百川:一切顺利,按计划行事。
祖爷要把这个局做下去,直到把秦百川做掉!
祖爷是那么聪明,那么有谋略,我时常想,祖爷对自己满意吗?我
认为他不满意。他这么聪明,他心爱的小六子却依然死在他眼皮下;他
这么聪明,三坝头照样造反,苦心经营的堂口一下就死了几十号兄弟;
他这么聪明,战争一打响,他照样带着兄弟四处奔逃。在历史的风云剧
变和命运残酷的走廊里,我第一次发现,祖爷,也是那么脆弱。
这场内斗,让祖爷一下苍老了许多,那段时间,我看到他就会心
疼。江飞燕派人给他送来上好的燕窝,他吃不下,江飞燕就请他去看
戏。总之,那段时间,江飞燕经常来到祖爷府上,陪祖爷聊天。
其实,起初,江飞燕帮祖爷,是为了情,她爱祖爷,也是为了报
恩,祖爷对她有两次救命之恩,当七坝头王家贤说出钱跃霖等人要掠
夺她的地盘、瓜分她堂口的姐妹时,她才知道这次也是帮自己。
江飞燕总是有一股让所有男人都为之倾心的劲儿,冰冷的眼神非但
没拉开她与男人的距离,却总是勾起了男人融化她的欲望。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南粤一枝花,当年是乔五妹,乔五妹死后是江
飞燕,江湖人都戏言:五娘之后有燕姐,娘赢姐姐三分貌,姐胜老娘
一脉香。说的就是如果论容貌,乔五妹要比江飞燕略高一筹,但江飞
燕有个其他女人无法比拟的优点,她有体香,即便不施粉黛,她从你身
边走过去,也会带出一阵幽香。
其实,乔五妹和江飞燕都是美人中的美人,极品中的极品,女阿宝
的特性决定了掌门人必须是漂亮的,因为要做局,要公关,要施美人
计,歪瓜裂枣根本上不了台面。
当年乔五妹死时,当地黑帮几百号人包围了堂口,祖爷采取围魏
救赵之计巧妙化解了危机,让江飞燕对祖爷一见倾心。可祖爷始终不
领这份情,一直对她毕恭毕敬。那时,江飞燕31岁,祖爷30岁,十多年
来,江飞燕一直苦苦念着祖爷,但祖爷总是若即若离。
这都是我和二坝头喝酒时,二坝头私下跟我说的。后来就连七坝头
也这样说。
江飞燕给自己堂口定的规矩是,女阿宝一律不能嫁人,二坝头说她
这是变态。新中国成立后,我们这些坝头从大狱里出来后,我和七坝头
喝酒时再谈及这些事,七坝头说:不让嫁人是说给阿宝们听的,她那
是为了堂口的利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暗恋祖爷这么多年,祖爷
一直不接招,她才是最惨的。
女阿宝确实都很惨,尤其是掌门人,别看表面上穿金戴银、雍容华
贵,那都是用身子和脑子换来的。江飞燕把青春献给了江相派,执
越海棠二十年,外人看来,风风光光,其实,牙掉了咽到肚子里,
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两个月后,她帮祖爷灭掉了秦百川,而后,她把最心底的话说给了
祖爷,说得祖爷黯然泪下,说完后,她走了,彻彻底底地走了,离开了
大陆,离开了让她为之奋斗了几十年的越海棠1987年春,病逝于台
湾。
中计
由于祖爷封锁了消息,又假传了书信,秦百川一直被蒙在鼓里。
半个多月后,秦百川就派人送来一封信,邀请祖爷去四川做局。祖
爷当然应了。祖爷让大坝头、二坝头、四坝头看好家,他只带了一个人
去,就是我。这是祖爷对我胆量的最后一次考验,我跟祖爷以来,祖爷
先后考验过我的耐心、色心、贪财心、善心、胆量。或许,一个不贪
财,不好色,胆子大的人,才是他最后的托孤之人。
祖爷的局,永远让人猜不透。西去四川的路上,祖爷对我说:
头,这次去,不成功则成仁。
我对祖爷说:为什么不多带点兄弟?
祖爷说:越少越安全。
我不明白,什么叫越少越安全,我不说话了。
祖爷看看我,说:害怕了?
我说:害怕倒没有,就是心里没底。
祖爷一笑:大头,跟我这么久,后悔吗?
我心下一阵唏嘘,说:祖爷,我不悔,这么长时间来,祖爷待我
恩重如山,反倒是我,不争气,来堂口这么长时间了,一直不能替祖爷
分忧解愁。
祖爷看了看我,叹口气说:愧疚的应该是祖爷我,我时常想,你
以前在茶馆也挺好的,穷虽穷点,但日子安生,跟了我,免不了担惊受
怕,我不知道会把你带到何方。我常想,如果我做的不是这份生意,你
跟我了,那该多好。
望着祖爷斑白的鬓角,我没来由地心里一阵发酸:祖爷,这就叫
缘分吧。
祖爷沉思了一会儿,说:大头,如果有机会让你出去,你会选择
哪里?
我一惊:出去?去哪?
祖爷一声长叹:香港,台湾,南洋,都可以。现在很多道上的兄
弟都在往外跑,他们落脚后都来信让我走,我走不了,我的事还没完
……”说到这,祖爷沉寂了一下,如果有可能……如果有一天,我走
时,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一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事,而是祖爷没
有撇下我,谁都知道往外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像我这样的,没钱没本
事,那边没人接应,就算跑过去也很难生活。
我知道祖爷心里很难受,也很纠结,来到南粤后水土不服,生意并
不好做,风子手又死了,三坝头也死了,堂口几十号兄弟也死了,而
今西去四川迎战秦百川,胜负难料……在那段时局动荡、前途未卜的日
子里,祖爷第一次表现出了他的彷徨。
其实,那段时间,也是整个中国最彷徨的时期。去,还是留,成了
很多人心头的大病。解放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渡长江之后,老蒋大势已
去。在国民党反面宣传的作用下,很多人动摇了。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
后,上百万人携家带口地出逃了。
这里面有追随蒋介石的国民党残兵败将,有富商,有黑社会头子,
有西南的土匪,也有部分不明真相的老百姓。往哪里逃,台湾、香港、
南洋,及世界各地。
尤其是那些黑社会头子,他们明白,共产党来了,共产党是替老百
姓打天下的,他们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祖爷也是黑社会,他手上沾满了鲜血,他更有银子,所以,他有逃
跑的必要,也有逃跑的资本。
82日,我和祖爷抵达四川。我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秦百川,高
个子,络腮胡,很有大家风范。一见我们来了,高兴地伸手迎接:
爷,我的好兄弟!
祖爷也高兴地说:秦爷,别来无恙!
当晚秦百川设宴款待,席间,他向祖爷讲解了这次做局的计划。
他说这次要做个大局,以解目前各大堂口钱财紧缺之急。他说这个
局他布了五年,目标是一个川西的大土匪。
土匪是近代中国一个特殊的群体。辛亥革命后,满清倒台,国民党
统治无力,中国陷入军阀割据的天下大乱时期,这种环境下,全国各地
都出现了土匪占山为王的局面。
土匪的来源大概有两种,一种是大财主,手里有钱,招兵买马,拉
起队伍,对内自保,对外欺压百姓;另一种是秘密结社的恶霸、亡命
徒,也包括铤而走险的穷人,这些人结合在一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做事,日久经年,慢慢成了气候。
土匪也很有意思,拉起队伍后,自设编制,土匪头子自称司令
下面设团长旅长之类的,其实手底下都没几个人。
值得一提的是,土匪中有一部分是义匪,义匪虽然做的也是打家劫
舍的买卖,但劫取的都是恶人的钱财,劫富济贫是他们的宗旨。东北马
贼张白马,就是近代史上著名的义匪,他的队伍纪律严明,不准杀贫、
不准杀革命人士、不准奸淫妇女、不准欺压百姓。
秦百川说的这个土匪,盘踞川西几十年,和黔西、滇西几个有名的
土匪头子并称西南五虎,是个地地道道的混蛋。秦百川说:这个狍子
我盯了好久了,家底儿有几百万,他现在对我深信不疑。最近他要迁祖
坟,我们一同给他做个风水局。
祖爷问:为什么要迁坟?
秦百川说:改运祈福吧。解放军已经打过长江了,老蒋何去何从
都难说了,共产党过来后,土匪还能有好日子过?
祖爷笑着说:他为什么不跑路?
秦百川说:时局未定啊。谁能保证老蒋不会卷土重来?
秦百川这句话道出了当时国内反动集团的矛盾心态。跑吧,家大业
大的,搬家等于失次火,而且故土难离,无论好人还是坏人;不跑吧,
自己作恶太多,总会被清算的。
与此同时,老蒋在东南区军事会议里又大肆宣扬战略反攻,搞了
半年整训,一年反攻,三年成功!的口号,结果是到死都没成功,
他始终不明白的是他背离了群众,他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
其实,当时国内局势很不稳定,即便是1949101日新中国成立
后,占将近中国三分之一的土地依然留有大批的国民党残余部队,沿海
一些地带,如舟山群岛,还留有国民党的空军驻军,除了这些正规军
外,全国很多地方还隐藏着大批土匪、特务,他们伺机大搞破坏和暗
杀,妄图颠覆社会主义新中国。仅19502月,盘踞舟山的国民党空
军,就出动飞机17架次,空袭上海市区,炸死炸伤市民一千余人,并炸
毁了电厂及多处民房。
祖爷笑着对秦百川说:以秦爷的本事,自己就能将对方拿下。
秦百川说:非也!我自己做得再好也不如祖爷出面,中国人都认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越不了解,越神秘,我在川地这么多年,真真
假假,假假真真,他们已经闹不清我是真本事,还是假本事,钱如果直
接进了我的口袋,容易让人生疑。况且我和这土匪有八拜之交,就像医
生不能给自家人看病一样,这迁祖坟的大事,还是外人操作为妙!
祖爷大笑:秦爷,高!佩服!佩服!不过,秦爷既然和对方有八
拜之交,那就是一起对天起过誓了,如此做局,秦爷不怕报应吗?
秦百川一笑:祖爷何时变得如此菩萨心肠了,你我才是歃血为盟
的好兄弟,其他人那都是做局!
祖爷一抱拳,说得对!
第二天,祖爷装扮妥当后,跟随秦百川去了那个土匪家。
我拿着罗盘,紧紧跟在祖爷的身后,我知道祖爷做任何事都是有准
备的,但这次,我却看不出祖爷的后手在哪里。我一直认为这边会有人
接应,但直到现在,还是我们两个人,两个人对付秦百川和一帮土匪,
这是羊入虎口。
想到这,我反而轻松了,跟了祖爷,就是生与死的托付,如果他不
幸罹难,我跟着他死,小弟跟着老大死,没什么遗憾的。
于是,一路上我都很泰然,进门后,我表现得很主动,帮祖爷推椅
子,让祖爷坐下,对方仆人献茶时,我像保镖一样,将他拒之三步之
外,接过茶水,待秦百川和那土匪都端起茶杯喝过后,才递给祖爷,我
怕茶水有毒。
后来祖爷对我说:大头,那一刻,我觉得你真的长大了。这话说
得我心里一阵发暖,我跟着祖爷白吃了这么久,终于能为祖爷办件事儿
了。
其实我那都是多余的,秦百川不会让祖爷这么个死法。祖爷要是这
么死了,秦百川就太没水准了,秦百川要把声势造大,做个局中局,让
东南西北四大堂口的兄弟觉得祖爷该死,死得理所应当,这样,祖爷死
后,他才能以无辜而仁慈的面目出现,才好收拾残局。
川的
秦百川最擅长的就是做局中局,一环套一环,真真假假,假假真
真,他躲在阴谋的背后,洞若观火,待时机成熟,他猛地破局摆尾,和
他一起做局的人死了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生平最得意的一次局中局,就是把他老师刘从云搞掉了。
刘从云也算是老狐狸了,但老狐狸却输给了小狐狸,而且输得心服
口服。
刘从云什么人物?牛人!西部骗子圈的泰斗式人物!光绪九年出
生,自称白鹤先生18岁加入龙须芽,自创一贯先天大道,西派
掌门人段金山死后,他继承了大位。1922木子莲堂口掌门人张丹成
死时,他亲自带着西派的众弟子前来吊唁,这当中就有秦百川。
张丹成晚年经常对祖爷讲:东南西北四大堂口,现在西派的刘从
云做得最好,此人有大志,做阿宝不是他的终极目的,他志在军政。你
看着吧,不出几年,他一定会向军方渗透。
刘从云这个人,你不要走得太近,也不要走远。他身上有很多值
得你学习的地方。他诡谲狡诈,聪慧异常,佛、道、儒三家皆通,有过
目不忘之能,又得诡辩无碍之才。你要敬着他,又要防着他。千万不可
与他为敌!至少现在,你还不是他的对手。张丹成关切地对祖爷说。
张丹成说的没错。刘从云的确是个传奇。此人饱读四书五经,深谙
阴阳之道,早年当过私塾先生,善于捕捉人的心理弱点。
多年来,他窥测到四川王、大军阀刘湘是个深信鬼神的人,于是
择机出千了。一连几次毛遂自荐,刘湘都不接招。后来,虽然也采纳了
他的一些建议,但始终未委以军权。
刘湘也算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传奇人物。他盘踞四川几十年,军事才
能与政治手腕都颇为老辣,就连老蒋都让他三分,但此人有一个弱点,
太迷信。
1932年,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任命刘湘为陆军第21军军长,此时,刘
湘正与另一个四川大军阀刘文辉斗得激烈,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刘从
云又一次出千了。这充分显示了他对时局超常的洞察能力。因为前不
久,川军29军、28军与刘湘21军在潼川结盟了,刘湘的实力一下增强
了,这个政治风向,刘从云敏锐地把握住了。
刘从云对刘湘说:鄙人最近苦练奇门遁甲之术,九天之上可扬
兵,九地潜藏可立营,可为将军训练一支神兵,辅助将军一统霸业!
但刘湘也不是傻子,你说你能训练神兵,不妨给你一支军队,下次
与刘文辉交战时,你这支军队冲在最前面,看看到底是不是神兵无敌。
于是,1932年秋,刘从云怂恿刘湘进攻军阀刘文辉的绥靖之役
发了。
刘从云主动请命,要求率领自己训练的3000神兵打头阵,战斗爆发
前,刘从云给每一个神兵都喝了天赐圣水,并在衣服里缝制了护身
符,瑟瑟秋风中,刘从云站在阵前,高声大喊:圣水喝下,鬼魅难
侵!神符护身,刀枪不入!子弹也打不进去!
在他的吆喝下,几千个亡命徒浩浩荡荡向成都进军,后来费了九牛
二虎之力,总算攻进了成都。
刘湘大喜,进入成都后,花了三万大洋,将成都三槐树街32号大公
馆买下,豪华装修后,作为一份厚礼,送给了刘从云。刘从云也真正成
为了手握兵权的军师。
其实,这场战役的胜利跟神不神兵没关系。刘从云通晓兵法,战前
对双方各种力量进行了详细地分析与对比,作战时,专门攻击对方虚弱
之处。至于他说的神兵刀枪不入,都是扯淡,那3000人被洗了脑,相当
于敢死队,战争一打响,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结果枪林弹雨中死了一大
半。刘从云举着枪站在山丘大呼:弃掉肉身,灵魂升空,九天之上好
扬兵!意思是说,这不是死人,而是士兵们把肉身放下,灵魂出窍,
跑到空中作战去了,我这是陆、空两栖作战。战斗结束后,他还装模作
样地为死者招魂。
这场战役,能够侥幸胜利,说到底,还是刘湘当时的兵力比刘文辉
强。换句话说,是刘从云赌赢了,他有阿宝的胆,又有政治家的魄,为
了他的政治梦,他赌了,所以,他达到了事业的巅峰。
面对刘从云的节节攀升,秦百川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按理说,
秦百川是刘从云一手带出来的,还是得意弟子,师父火了,徒弟应高兴
才对,非也,这里面有一个矛盾——红颜祸水。
龙须芽堂口有一个女阿宝,与秦百川一同入会,是秦百川的小师
妹。
这个女阿宝叫蒋碧珠,典型的川美人,细皮嫩肉,笑起来声若银
铃。秦百川个子大,身体骨子强,荷尔蒙分泌过剩,早就对蒋碧珠垂涎
欲滴了。
不料,刘从云这个老家伙也看上蒋碧珠了,经常以传道、接气之借
口,把蒋碧珠弄到屋中恣行淫欲。师父看上的人,徒弟岂能夺爱。所
以,秦百川一直等着,等着他师父栽大跟头。然后他取而代之。
蒋碧珠如果一心跟了刘从云也罢了,但一方面她要博得刘从云的喜
爱,从而获得她在堂口的最大利益,另一方面,刘从云毕竟老了,不如
秦百川年轻,也不如秦百川帅气,而且秦百川是刘从云最得意的弟子,
刘从云百年之后,秦百川毕竟是接班人,所以,她又不敢得罪秦百川,
于是总是偷空勾搭秦百川,擦眼抹泪地说自己也是没有办法,老头子的
命令谁敢不从。
后来,这事被刘从云察觉了,他觉得这个女的是个祸害,就下决心
把她给切了,刘从云是要做大事的人,岂能让一个女的毁了前程!
切了蒋碧珠,也切了秦百川的心。刘从云本以为祸水已经没了,堂
口应该团结了,却不知秦百川已经动了反心!秦百川终于明白了老大和
老二的区别,老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二再强,也是老大手下的
第一万零一人,只要老大在,老二就得永远低着头。
于是,秦百川伺机给自己的师父出千了。
那个时候,正赶上国民党围剿红军。由于王明的倾教条主义,
导致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利,中国工农红军被迫开始了二万五千里长
征。
秦百川对刘从云说:师父,现在正是您老更上一层楼的时候,老
蒋设下了天罗地网,共军突破四道防线后,已由最初的8万人减至3万
人,这个机会,您要抓住,带领咱们的神兵,主动出击,如能在剿共过
程中立大功,得到老蒋的赏识,则可以从此脱离刘湘的掌控,您老自立
门户,加官晋爵,不是更好吗?
刘从云捋着胡子笑着说:果真是我的爱徒,有出息,这些年没白
培养你,为师正有此意。
于是刘从云主动申请,参与刘湘围剿红军,还弄了个四川剿匪军
事委员会委员长的头衔。
其实,秦百川明白,共产党可不同于国民党,他们不像国民党那样
贪生怕死,他们有着崇高的信仰,有着强大的凝聚力和超强的作战能
力。老蒋尚且对付不了,刘从云算个鸟?
刘从云何尝不知这里面的道理,但人一旦春风得意,就容易失去最
基本的判断力。这要是前几年,他肯定要深思熟虑,可他这几年走得太
顺了,成功早已冲昏了他的头脑,还真以为自己所向披靡呢。
结果与红军一交战,刘从云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尤其是1935年遵义
会议后,毛泽东掌握兵权,以他出神入化的兵法韬略,打破国民党的重
重包围,一路北上,直达陕北与刘志丹胜利会师。
刘从云的节节失利,搞得川军一片哗然。
秦百川等的就是这个状态,随即他使出了置刘从云于死地的阴招。
他对刘从云说:师父,如今剿共不利,军中多有说辞,日后刘湘追
责,恐对您不利!您必须转移责任,来个金蝉脱壳!
刘从云那时已经慌了,忙问:爱徒有何妙计?
秦百川说:您马上下令撤掉军中几个管事的人,尤其对您颇有怨
言的那几个连长,就说他们没有执行您的策略,才导致作战失利,换上
咱们自己的人,到时候一旦追责,咱们自己的人会替您说话。
刘从云迟疑了一下,说:如果刘湘要提审那几个撤掉的连长呢?
到时候还是漏局啊。
秦百川凑到刘从云耳边说:师父您好糊涂啊,那几个撤下来后,
缴了他们枪,关了禁闭,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制造个畏罪自杀的现场,
不就妥了?
刘从云眼睛一亮,大笑道:爱徒高啊!这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
蓝啊!
秦百川也笑着说:都是师父教导有方!
于是,刘从云未向刘湘请示就撤掉了几个连长,结果,还没来得及
杀掉那几个人,秦百川就向刘湘通风报信了,说刘从云有反心。本来刘
湘就因为刘从云剿共不利这事一肚子怒火,一听刘从云又擅自调动兵
权,就更怒了!
结果刘从云安排的那几个去行刺的小脚,刚要开枪击毙那几个撤下
的连长时,被刘湘事先埋伏的人逮了个正着!人赃俱获,刘湘彻底震怒
了,他要杀了刘从云!
刘从云毕竟是老狐狸,竟先一步逃脱了!
从四川一路逃到江淮,与此同时,全面抗战爆发了。四川王刘湘
回想这些年如同做梦般生活,终于醒悟了,面对日寇的步步紧逼,他义
无反顾地拿起枪,挺身抗日!
命运的安排似乎总是不如人意,第二年,刘湘突然胃病复发,口吐
鲜血,没出几日就一命呜呼了,死前留下遗言:抗战到底,始终不渝,
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而后又对手下说:
杀刘从云,勿让此人再行祸国殃民之事!
刘湘死后,先前与刘湘斗得你死我活的刘文辉,面对国民党的消极
抗战,渐渐失去了对国民党的信心。刘文辉深明大义,毅然与共产党建
立起了秘密联系。1949年,他带着手下光荣起义,后来成为四川省政协
副主席。
刘从云跑到江淮后,来找祖爷了。他那时还不知是秦百川出卖了自
己。祖爷让他隐藏在堂口,暂避风声。刘湘死后,刘从云重回四川,看
到秦百川接管了堂口,还经营得红红火火,他很高兴,要求重新执掌,
结果秦百川不给,刘从云这才恍然大悟,一切都是自己这个爱徒在幕后
捣的鬼!但那时,龙须芽已被秦百川大洗牌了,刘从云势单力孤,根
本斗不过秦百川。
回想这过往的一幕幕,刘从云不禁苦笑,好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
,自己一生做局无数,最后却被自己的徒弟做了个局中局,把自己
给做进去了,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亲设
刘从云退隐江淮后,曾请求祖爷帮他报仇。祖爷没应。祖爷有自己
的局。他只是通过刘从云的叙述,更加了解秦百川这个人了。
如今,祖爷就要和秦百川一较高下了。历史安排了这么多恩恩怨
怨,难到最后就是为了让祖爷与秦百川一决雌雄?祖爷是张丹成带出来
的,秦百川是刘从云带出来的,这两人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场
对决,究竟鹿死谁手?
我正思考着,那土匪开口说话了。
那个土匪,姓刘,手下都称他刘司令,他长得不高,一个又瘦又
干的老头,跟我想象中的土匪模样不一样。
刘司令笑着对祖爷说:秦爷说祖爷是铁卜子道门的传人,精通铁
版神数,亦精通风水,对《玉尺经》颇有研究,所以劳烦祖爷千里赴
川,帮老朽迁动祖坟。
祖爷回礼:刘司令客气,能为司令效劳,乃鄙人大幸!
秦百川说:去看看坟地吧。
于是,一行人起身,拿着风水罗盘出发了。
我们先去了刘司令的祖坟旧址。在一个山坳里,两山相夹,葱翠掩
映,确是一道好风景。
祖爷看过后说:刘司令,贵坟地所处三合旺地,藏风聚水,乃子
孙兴旺之势,难怪司令能手握重兵,执掌一方。
刘司令呵呵一笑,祖爷高人,这个坟地也是先父大人辞世时,专
门请一位风水大师看的。
祖爷接着说:这坟地哪都好,就是一样不好,司令看,西方山尖
有一块巨石凸出,有压顶之势,古人常讲左青龙,右白虎,宁让青龙
高万丈,不让白虎出一头,以令尊大人下葬的财头而论,这巨石正是
白虎出头,所以逢白虎出头之年,必有大灾。1921年,1922年,1933
年,1934年尤甚!
刘司令说:祖爷神人!1922年,我与桂系军阀发生冲突,险些丧
命,1933年,我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归西。
其实,这些信息都是之前秦百川告诉祖爷的。祖爷心里清楚,秦百
川也清楚,刘司令不清楚。
祖爷接着说:刘司令准备迁向何地?
刘司令说:这方圆几十里,都是老朽的地盘,由祖爷定,只要好
就行。
祖爷说,我们四处看看吧。于是,刘司令下令,让轿夫抬着大家顺
着山路往里走。
山路难行,抬轿子的人抬得满头大汗,走了大约两个时辰,终于绕
过一个山丘,来到一处有水的地方。
祖爷说:停!
祖爷从轿子上下来,接过罗盘,站在路边环视四周山坳后,
说:此处绝佳!司令你看,依山傍水,龙腾虎跃,左有青龙辅助,右
得太白吉星拱照,前有碧水合财,后有青山为屏,此乃财源广进,官运
亨通之佳境,绝佳,绝佳!
刘司令捋着胡子,点点头,嗯,妙!
秦百川也说:祖爷高明!
此时,天空乌云密布,好像要下雨。刘司令说:今日就到这吧,
我们赶紧往回走。
于是一干人打道回府,路上雨就下起来了,我们坐在轿子中,旁边
有人给打着伞,可苦了轿夫和打伞的人了,他们淋了个落汤鸡。
接下来几天,又看了几处风水作对比。最后还是选中祖爷认定的那
第一处妙地。
于是,祖爷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开始迁坟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大的排场!刘司令依照祖爷的安排,雇了
20多个道士,前边一队人吹着唢呐开路,20个道士分列两排,念经诵
号,刘司令携一家老小十几人,披麻戴孝,跟在后面,再往后是近百人
的土匪队伍,浩浩荡荡,好生壮观。
起坟时,纸钱纷飞,土匪们一起对天鸣枪,呯呯的枪声在山谷间回
荡。刘司令将父母的尸骨从旧棺材里收出,小心翼翼地放入新棺材。这
土匪真是有钱,棺材里铺的都是上等绸缎做成的褥子,最上面盖的都是
金丝缝制的寿衣,棺材四角都堆了元宝和金条,财头部位还放了很多精
美的玉器。随后,手下们将新棺材抬起,一百多号人向新坟地走去。
到了新址,刘司令带着家眷跪拜新坟地,道士们围着新坟坑一边转
圈,一边念念有词。祖爷站在一旁双手合十,眯着眼,我不知道他在想
什么。
跪拜完毕后,祖爷高声唱喏:————”
前后八个人把棺材抬进大坑里,刘司令带着家人开始圆坟,唢呐手
吹响了唢呐。秦百川也跪在地上,大喊:先父,先母,两位大人安息
吧。真是结拜兄弟,喊得感天动地!
整个过程持续了两个时辰。晚上回到刘司令府上,刘司令大摆筵
席,款待祖爷和秦百川。
看到这个皆大欢喜的局面,我几乎忘了这是在做局,一切不都挺好
吗,哪有什么问题?难道秦百川发现了什么?他怎么不对祖爷动手,反
而成全了祖爷?
祖爷依旧开怀畅饮,席间讲的都是恭维刘司令的话,说得老头子乐
呵呵的。
吃完后,第二天回到秦百川的住处,秦百川说:对方给了一笔银
子。我们两个堂口分了。
祖爷说:这个局秦爷居首功,当拿大头儿。我们东派这次沾的是
秦爷的光,有三成就够。
秦百川说:就是五五分了!祖爷来一次四川不容易,上次还是五
年前,祖爷您一定要多留几日啊,我带祖爷四处走走,祖爷一定要给个
薄面。
我看了看祖爷,祖爷说:好。难得清闲,难得清闲。
深夜,祖爷回到自己屋里。我悄悄地问祖爷:这秦百川葫芦里卖
的什么药?
祖爷说:等着吧,好戏要开始了。
第二天,秦百川早早就过来,说:祖爷,我带你去领略一下川西
的各处风景。
秦百川领着我们游览了几处地方,后来,秦百川说:不尽兴,祖
爷,我们去更远的地方逛逛。
于是,一连数日,我们都在外面逛荡,最后都快出省了。
我不知道秦百川搞的什么鬼,每到一处都害怕突然冲出一帮人把祖
爷打死,但祖爷一直镇定自若,观山赏水,谈古论今,没有丝毫担心的
样子。
后来终于回到秦百川的堂口。刚进门,就见秦百川的一个小脚惊慌
地跑过来:秦爷,祖爷,不好了,出事了!
我心里一惊,那小脚哆哆嗦嗦地说:刘司令的坟地被炸了!
我的耳朵嗡的一声,心想,坏了,风水局最怕的就是坟地出事,坟
地一出事,局就漏了。
正想着,门外一声高喝:二位爷可是回来了?
我一看,刘司令带着几十号人来了,都拿着枪,眼珠子通红。
秦百川惊讶地对刘司令说:大哥,怎么回事?
刘司令气得浑身发抖,别叫我大哥!然后用枪指着祖爷的脑袋
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是说那是个好风水吗?
祖爷镇定地说:刘司令,怎么了?
刘司令恶狠狠地说:怎么了?老子的祖坟被盗墓贼炸了!老爹老
娘尸骨无存!
秦百川一听,扑通跪下了,对着苍天大喊:爹!娘!孩儿不孝
啊!然后抱着刘司令的腿说:大哥,出了这样的意外,我有责任,大
哥,你杀了我吧,杀了我,祭奠咱父母在天之灵!
秦百川知道刘司令不会杀他,因为在刘司令看来,秦百川也是一片
好心,只不过请的这个风水先生太操蛋了。
刘司令冷冷一笑,这就是你请来的大师!如今父母大人尸骨无
存,你让我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啊!
秦百川突然转头对祖爷:你怎么回事啊!选的什么地方!让我和
我大哥情何以堪啊!
刘司令把枪顶在祖爷脑袋上,我一枪崩了你都便宜了你这个杂
种!小的们,把这个混蛋给我绑起来!
见几个人冲了过来,我猛地冲到前面,想护住祖爷,祖爷用力将我
推到一边,与此同时枪响了,如果不是祖爷推我一把,刘司令就把我打
死了。
祖爷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跟他人无关。
几个土匪瞬间就把祖爷五花大绑。
刘司令对外喊话:把大炮推进来!
我一听,大炮?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门外几个土匪吱吱嘎嘎地推进来一门火炮。
刘司令对祖爷说:我不管你是真本事,还是假本事,也不管你究
竟有多大本事、多大名气,但我这个风水你没调好,你让我老爹老娘尸
骨无存,我只有用炮轰了你,以祭奠两位老人在天之灵。
我一听,吓坏了,他要用大炮轰了祖爷,我哭着抢在那土匪的脚
下:刘司令,手下留情啊,这里面的事还没弄清楚!
刘司令仰天大笑:去跟我老爹老娘解释吧!
祖爷被绑在一个柱子上,土匪掉转炮口,对准了祖爷。
我知道这一炮打出去,祖爷就没了,我抱着祖爷腿,哭着大
喊:祖爷!祖爷!
秦百川也假惺惺地哭着说:祖爷,自己造的孽,自己赎吧,我也
帮不了你了!
突然,门外响起了枪声,众人一惊,一个声音高叫:刘司令刀下
留人!
川漏
我一听是江飞燕的声音,她怎么来了?再看,她身后还跟着一个
人,穿着军装,约摸四十来岁。
刘司令一愣:你是?
江飞燕一笑:在下是祖爷的徒弟,江飞燕。而后指着身后的人
说:这位是军统局的冯少将!
刘司令又是一愣,愤愤地说:今天谁来也没用!这人必须杀!
江飞燕依旧笑着说:刘司令可是个大孝子,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
知道,为父母迁坟也是尽孝的表现,如今坟被炸了,金银财宝都被盗
了,两位老人的尸骨也炸没了,让谁谁都受不了,所以,这个人该杀!
必须杀!
刘司令懵了,不明白江飞燕什么意思。
江飞燕接着说:不过,刘司令不想知道是谁炸了你的祖坟吗?
刘司令一头雾水,谁?不是盗墓贼吗?
江飞燕冷冷一笑,冲门外大声说:带进来!
两个小脚押着两个被打得浑身是血的人走进来,到了院子中间,那
两个被押的人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耷拉着脑袋。
江飞燕转头对秦百川说:秦爷,这两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秦百川猛地从腰间把枪拔出来,对准那两人就要射。军统的那位冯
少将眼疾手快,抢先开枪,嘭的一声,秦百川的手被打穿了,手枪掉在
了地上。
秦百川捂着手大怒:你!
江飞燕对刘司令说:司令明察!这都是秦百川一人搞的诡计,他
就是个骗子,他一直想骗您的钱,他自己不懂风水,就请了祖爷过来,
想借祖爷之手骗你钱财!祖爷一直被蒙在鼓里,祖爷是真正的周易大
师,江淮地区的老百姓有口皆碑,祖爷调完风水后,您给了一笔银子,
秦百川故意安排了两人,夜里炸掉你的祖坟,造成盗墓假象,让你迁怒
于祖爷!这期间他故意带着祖爷四处游荡,以制造他与此事无关的情
景,待你杀了祖爷后,他就说这些天银子已被祖爷转移走了!至于他自
己,在你看来,他是你的结拜兄弟,至多落个失察之罪,他再给你说两
句好话,你不会杀他。最终是你赔了银子和父母的尸骨,祖爷赔了命,
只有他,秦百川,赚了个盆满钵盈!司令啊,你看清了,这就是你的结
拜兄弟!
秦百川大怒:……血口喷人!
此时,冯少将故意对祖爷一抱拳:祖爷,别来无恙,前年您给先
父坟地调的风水,已经见效了!多谢祖爷!
江飞燕用枪指着地上那两个炸坟的小脚说:告诉大家,谁让你们
干的!
两个小脚哭着说:是秦爷,是秦爷,姑奶奶饶命!
刘司令听完,举起枪对准了秦百川,大喊:是不是这么回事!
说!说!
秦百川已经慌了,屏着呼吸说:大哥,你别听这女的胡说!你是
了解我的,我是真的,我秦百川是个真正的学易之人,这个祖爷,心狠
手辣,多年来嫉妒我的本事,一直想灭掉我,我让他来,就是想做个
局,铲除这个易学界的骗子!
祖爷仰天大笑:刘司令你听好了,你的兄弟有真本事,一个有真
本事的人却以结拜兄弟的父母尸骨为代价,去杀一个人!
秦百川一听,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忙说:大哥,我是真的,我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祖爷笑着说:真的假的已经不重要了,真的你就是背信弃义,假
的你就是丧尽天良!刘司令,这就是你的好兄弟!
刘司令的怒火已经被点燃了,恶狠狠地看着秦百川。
秦百川被祖爷和江飞燕逼得无路可走了,他丧心病狂了,拖着血
手,狂躁地说:都他妈是假的!事到如此,我只有全说了!要死大家
一块死!
他指着江飞燕,对刘司令说:她,这个女的,是个骗子,南粤的
骗子!然后回转头,指着祖爷:还有他,也是骗子!全是骗子!我们
是一伙的!一伙的,你知道吗?你这个傻屌!
祖爷依旧大笑说:司令你看到了,如果是一伙的,他要杀我,你
信吗?
事到如今,秦百川再说什么也没人信了!他已经疯了!
刘司令大喝一声:把这个傻屌给我绑起来。土匪们一拥而上将秦
百川绑了起来。
把大炮对准这个杂种!刘司令一声令下,两个土匪调转大炮,把
炮口对准秦百川的胸膛。
祖爷看了一眼秦百川,秦爷,上路吧,去和钱爷好好聊聊。
你妈那个铲……”秦百川刚要说话,刘司令一声令下:杀!
轰!的一声,地动山摇。秦百川碎了,地上只剩几块肉渣,整个
世界也随之清净了。秦百川一生自信于自己的真真假假、以假乱真,最
后却死在了自己编织的真真假假里。
江飞燕走过去帮祖爷解开绳子,祖爷,您受苦了。
祖爷走到刘司令跟前,满脸愧疚地说:刘司令,出了这样的意
外,我很愧疚,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我没想到秦百川竟是这样的人,
您那些钱我如数奉还!如果您还是难解心头之恨,鄙人任凭您发
落!说着,抓过刘司令的手,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
刘司令傻了,愣了好一阵才说:祖爷这是说的哪般话,此事跟您
无关,是我交友不慎,才落得如此境地!
江飞燕轻声地对祖爷说:祖爷,我们走吧。
刘司令说:不能走!
江飞燕一惊,怎么了?
刘司令笑着说:阴宅被炸了,阳宅还在,之前祖爷给我看坟地
时,说的我以前的那些大灾都对,祖爷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所以……
祖爷不计前嫌,帮老朽看看阳宅风水。
祖爷看了看江飞燕,笑着说:谢司令信任。
祖爷装模作样地为刘司令调完阳宅风水后,没收他钱,祖爷对江飞
燕说:他的祖坟毕竟被炸了,这个钱我们不收了。
后来,祖爷陆续收编了秦百川的队伍,这个局中局真假难辨,堂口
的小脚也弄不清到底怎么回事了,但他们对祖爷的印象都不错,祖爷多
年来花大把银子收买人心,此刻终于见效了。他们愿意跟着祖爷干。
一个月后,我和祖爷回到了南粤。祖爷已经取消了秦百川的堂口编
制,在四川设立了分舵,提了一个秦百川的手下做舵主,级别和坝头对
等,回南粤后又派二坝头到四川任分舵督办,协助那个舵主经营,其实
是安插一个自己人,以防再生事变。
至此,东南西北四大堂口,除南派越海棠之外,已全部收归祖爷
麾下。
又过了不到一周,越海棠堂口也收归祖爷麾下了。是江飞燕自愿
的。
江飞燕决定走了。从四川回来后,江飞燕和祖爷彻夜长谈了一次。
1952年,祖爷死前,把这件事告诉我了。
江飞燕从见祖爷第一眼起,就爱上了祖爷,无奈命运给他俩安排的
角色都是骗子,而且还都是骗子头子,他们已经踏入江湖,已身不由
己,这里面有太多的顾虑了,身份的顾虑,堂口前途的顾虑,对兄弟们
的顾虑……
早年,江飞燕曾建议和祖爷一起远走高飞,将堂口交给其他人,他
们二人去国外,祖爷没应。那时祖爷满脑子都是他所谓的,他从张
丹成手中接过堂口后,就肩负了江相派延续下去的使命,他的理想是
要把江相派带上正途,一走了之,他做不到。
甚至江飞燕想和祖爷求一夜之欢,祖爷都没答应。
江飞燕曾问祖爷:是不是我身子不干净了,祖爷才不会抬爱?
祖爷低着头说:燕姐为了江相派,付出了一切,我当尊敬才是,
哪有嫌弃之理。祖爷知道,这事不能做,做了就拔不出来了。
后来,江飞燕答应帮祖爷做掉秦百川,其实是和祖爷最后的诀别。
祖爷不娶江飞燕,但有人要娶。那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感情这
个东西,说不清楚,所以古人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那位军统的冯少将,自从25岁被江飞燕拿下后,就爱上了她。当时
江飞燕31岁,为了获得更大的人脉资源,她施美人计拿下了那位冯少
将,尽管当时他还不是少将,但江飞燕接过乔五妹的关系网时,就看好
了这个人。江飞燕没有看错,二十多年来,他处处为江飞燕打圆场,爱
就是这样,明明知道对方是骗子,还是爱,或许爱一个人,就会爱她的
全部。
开始,江飞燕只当他是一颗棋子,后来发现,出问题了,这个人真
的爱上自己了,而且用情至深。
江飞燕曾坦白地对他说:飞燕就是个误入红尘的骗子,不值得将
军这样。
冯少将说:在我眼里,你就是江飞燕,我爱的是江飞燕,不管她
是不是骗子。
就这样,利用,纠缠,真爱,江飞燕在矛盾中度过一天又一天。
江飞燕对祖爷说:人这一辈子最痛苦的事是,自己爱的人不爱自
己,爱自己的人自己却不爱。
国民党的节节败退,让冯少将更加焦虑,1949年开春以来,他多次
请求江飞燕跟他一起走,他说:我们都是作过恶的人,你骗过很多
人,我杀过很多人,我们一起离开这些是是非非不好吗?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祖爷的堂口爆发了大动乱,后来祖爷将计就
计,要灭了秦百川。要灭秦百川可不容易,祖爷要江飞燕配合做局,其
实是想让她启动她身后的军统资源。祖爷知道这次要对付的不仅是秦百
川,还有手握枪杆子的土匪,万一出差错,他应付不了。
于是他跟江飞燕商量,要搬一些正规军过来,一方面埋伏在土匪的
外围,万一发生漏局,军队就冲上来,自己不至于送命;另一方面埋伏
在秦百川的堂口附近,做局过程中或局结束后整编秦百川堂口时,万一
有人造反,就一网打掉。
祖爷分析了,秦百川要做风水局,风水局能置人于死地的唯一可能
就是风水地本身出问题了,比如你刚给人调了阴宅风水,结果坟地被大
水冲了,再比如你刚给人调阳宅风水,结果人家家里着火了,这都是要
命的漏局,除此之外,像那些有福有禄,后世子孙昌旺的鬼话,是需要
时间来验证的,或许几年,也或许几十年,当事人是不会急于兑现的。
所以,祖爷让江飞燕秘密跟随自己潜入四川,与此同时,那位少将
也配合江飞燕,调了几百号人在周围做接应。
那天刘司令父母的尸骨下葬后,江飞燕就一直带着人躲在山坳里秘
密监视那块坟地,结果三天后的一个晚上,两个黑影出现了,放了雷
子,把坟地崩开了。江飞燕故意看着,让他们炸,炸了才能置秦百川于
死地!
炸完后,那两个人拿了金银刚要跑,就被江飞燕抓到了。这才有了
后来在秦百川堂口发生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祖爷不知道,江飞燕答应帮祖爷做局,是江飞燕为这份爱做出的最
后承诺了。
江飞燕去找冯少将时,冯少将流着泪对江飞燕说:我等了你将近
20年,从25岁等到42岁,这个局我帮你,我求你跟我走。
这一幕江飞燕想到了,去前就想到了,她知道,她欠冯少将的太多
了,这些年,她一拖再拖,想拖到自己风烛残年,美貌尽失,也许对方
就不会爱自己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冯少将太痴情了,岁月的流逝,
并没冲淡他对江飞燕的感情,反而越来越深。只要江飞燕没嫁人,他就
一直等着。
江飞燕对祖爷说:就像我一样,这些年,一直对祖爷倾心,我也
试图努力去改变自己,但还是做不到。这次终于做到了,二十年了,我
也算解脱了。我走之后,没有飞燕在身边,祖爷要保重自己。
祖爷流泪了,一个女人,一直在为自己付出,即便是嫁了别人,也
是为了自己,祖爷满心愧疚。
燕姐,今生有缘,来世再聚吧。祖爷抹了一把泪说。
今生有缘,来世再聚,这也许是有情之人不能在一起的最好解脱。
江飞燕走时,把堂口传了三百年的《越海棠风相札记》留给祖爷。
这本书在骗子圈内的声望很高,江湖上也传得沸沸扬扬,但一直是传女
不传男,据说这是当年越海棠的鼻祖,侠女唐咏荷编写的,唐咏荷才
貌双全,武艺超群,乃天地会分舵的舵主,方照舆创立江相派时,其
下有乾、坤、坎、离四大门,这离门的掌门人就是唐咏荷,离门也就是
后来的越海棠
《越海棠风相札记》其实就是行骗心理学,就像阿宝们的通用教材
《英耀篇》,不同的是《越海棠风相札记》侧重的是风水局的行骗,将
风水术和心理学高度融合,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东南西北四大堂口,每个堂口都有自己的特长,都有自己的镇宅之
宝,南派越海棠之所以能将骗术心理学发展到最高境界,还是和堂口
的特征分不开的。越海棠清一色全是女的,女的不如男的力气大,打
打杀杀的不如男的在行,所以她们一般不会以硬碰硬,她们擅长以智取
胜,她们揣测狍子的心态,将风水学和心理学结合起来,这才形成了独
特的风水骗术心理学——《越海棠风相札记》。
祖爷死前,对我说,他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江飞燕。这份
情,他这辈子是还不了了,不知道有没有来世,不知道来世里还能不能
碰到一个叫江飞燕的人,不知道他们是否可以一起做一对平凡的人。
听祖爷说这些事时,我感到好悲凉,多年后,我娶了妻,有了老丈
人,老丈人常说的一句话是:人啊,这一辈子,不图富贵,平平安安就
好,平安才是福。祖爷戎马一生,最后要的就是一个平常人的生活,是
祖爷错了,还是命运安排错了?
口迁
江飞燕走了,和冯少将走了,从此告别江相派,告别祖爷,告别
她的罪孽。这似乎也告诉人们:找一个爱自己的人,比找一个自己爱的
人,要轻松得多。
越海棠收归祖爷麾下了。祖爷终于实现了他一统江湖的宏誓大
愿。我认为祖爷会很高兴,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愉悦。江相派统一
了,接着呢?走向何方?
1949101日,新中国诞生了。毛主席向全世界庄严宣布:中华
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蒋介石此时也在忙,忙着把国库里的黄金、白银掏空,全都运到台
湾去。
新中国成立时,广东、广西、四川、重庆等地还没解放。木子
越海棠的阿宝们急得团团转,不知接下来的命运如何,有些小
脚按捺不住了,开始溜号,偷渡去香港,被祖爷抓回来切了,此后,再
也没有人敢跑了。
没出几日,解放军打过来了,国民党残余部队不堪一击,不到半
月,广州解放,老百姓走上街道放鞭炮庆祝解放。
祖爷下令:暂时跳场,以观风向。
顿时,一百多号人化整为零,隐了。四川分舵的二坝头,领命后也
隐了。
随后,祖爷做了一个决定,大头,陪我出去走走。
我问祖爷:去哪?
祖爷说:全国各地。
祖爷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他不说原因,我不追问。
于是,我和祖爷从广州出发,一路北上,经过江西,从湖北安徽交
界处进入河南,然后进入陕西、山西,最后进入河北、北京。
一路上,我们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老百姓欢天喜地,个个喜笑颜
开,我才知道,解放区并不像国民党宣传的那样恐怖。如今祖爷亲自带
我到这些先一步解放的地方,我才真正体验了什么叫解放,尤其到了陕
北革命老区,老百姓热情洋溢地打着安塞腰鼓,高唱着东方红,太阳
,那份热情,那张张笑脸,都是发自内心的。
祖爷慨叹:清末以来,列强入侵,国土沦丧,军阀割据,战乱不
断,近百年来,老百姓何曾这么高兴过!
我不懂历史,更不能深刻体味当时祖爷的感慨,我只知道自己生下
来就是天下大乱,我只知道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我只知道什么是吃不
饱、穿不暖,什么是惴惴不安!
在外面飘了一个月,我和祖爷回到广州。
夜里,祖爷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想接下
来的路怎么走吗?还是回想以前的沧桑岁月?
就这样,1949年接近了尾声,公元1950年到来了。那年发生了一件
大事,朝鲜战争爆发了。朝鲜战争打得异常艰苦,那时新中国成立没多
久,战略物资极度缺乏。国民党残余部队封锁海路,妄图切断香港爱国
人士对大陆的物资援助。
有些黑道中人撺掇祖爷,说只要跟国民党合作,严密监视海关港
口,一有消息就通风报信,协助国民党切断共军的物资供应,就能得到
大把的银子。祖爷没应,祖爷说:我不缺那个银子。
就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刻,祖爷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把堂口迁回
江淮!
坝头们都不解:为什么要回去,这里毗邻香港,一旦有变,还可
以跑路,要迁也该迁到大西南边境,可以逃入缅甸。去了内地,不等
于断了自己的后路吗?
祖爷决定的事,你可以怀疑,也可以反对,但反对无效,该怎么办
还是怎么办。就连四川那几十号人都弄过来了。
这是江相派历史上的最大一次迁徙,将近二百人,化整为零,陆
陆续续到达江淮。迁徙前,祖爷切掉了五坝头,与此同时,我晋级为五
坝头,一年后,祖爷又切掉了六坝头小时迁。二坝头先前推荐的
海子赵定海,做了六坝头。
我对堂口贡献不大,但晋级时没人反对,祖爷说了:四川做局
时,大头站出来为我挡枪子。其实,我当时根本没考虑这么多,见他
们要抓祖爷,就冲了上去。祖爷却说:本能的,才是最真的。
当时,全国除了江相派这一支骗子团伙外,还有大大小小很
会道门,依旧在骗,在折腾。
依照常理,祖爷此时会很谨慎,但那段时间,祖爷一反常态,命令
各位坝头和小脚们频频出击。同时,祖爷高调亮相,与各个会道门
头头称兄道弟,这根本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坝头们一看,祖爷这是和政府对着干啊。有一天祖爷把我和王家贤
叫到堂口,告诉我们有个局,让我们二人去做。按理说这个局不小,我
和王家贤可谓坝头中的新手,都没有太多的经验,祖爷完全可以让二坝
头他们去操作,但祖爷偏偏选中了我和七坝头。
还是那句话,祖爷的话,你可以怀疑,但不能反对。后来,我进了
大狱之后,才发现祖爷这是故意的,我和王家贤入行较晚,没做过什么
太大的局,祖爷要让我们有足够的罪进入监狱。
三十华里外的临镇有一个姓李的大户,做粮油生意。国民党退守台
湾前,这大户和国民党素有来往,那些年囤积居奇,捞了不少东西。这
大户叫李坐山,六十多岁,因谢顶,脑袋上的毛早就掉光了,人们都叫
他李秃子。李秃子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因为肚子大,外号大肚子,二
儿子因为耳朵不好使,外号二聋子,三儿子因为太过刁钻,人称
精神,四儿子因小时总是偷吃香油,滑了肠子,总上厕所,所以人
四老茅子,这一家老小财大气粗,横行乡里,没人敢惹。
那年春天,李秃子得了肺结核,请了三四个郎中,汤药灌了许多,
就是不起作用,眼看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这四个小子开始商量老爷子
的后事了。
大户人下葬非常讲究风水,他们认为先人埋葬的风水好坏直接影响
后代子孙是否昌旺。如果坏了风水,后世子孙很快就会倒霉。于是,经
过地保一撺掇,机会就来了。
我跟祖爷学过,风水分为两方面,阳宅风水和阴宅风水,阳宅就是
活人住的地方,阴宅就是死人住的地方,祖爷说:这个局,五坝头和
七坝头去做,五坝头扮作风水先生,七坝头扮学徒。
我长得胖,眼睛小,一脸沧桑,所以粘上胡子,带上高帽,年龄跨
度可达几十岁。而王家贤正好相反,他白嫩,书生气浓,刮刮胡子,就
像个小学徒。
看风水讲究寻龙点穴,龙就是山脉,穴就是山脉中最吉祥的那个
位置,所谓龙怕孤单穴怕寒,说的就是龙脉要山水相抱,群山拱绕,
孤零零的一座荒山立在那儿,就是孤龙;穴要藏风聚水,不能漏风、漏
气,否则就是寒穴。
风水勘测那天,李秃子的四个儿子都到场了,大家绕着山坡走了很
久,本来我岁数没这么大,腿脚很利索,但七坝头一直搀着我,手里还
端着个罗盘,弄得我反而很累。
七坝头对那四个小子说:我师父做这行几十年了,从来没有打过
眼,他选的风水个个都是藏风聚水的宝地,很多人家的后代都是大富大
贵,有的还做了高官。
大肚子说:那就有劳先生了!
我拿着罗盘,比画了一阵,然后说:请问四位先生,是想将来财
运好,还是官运好呢?
四老茅子抢先说:财运,当然财运,有钱好办事啊。
二聋子说:嗯,老四说的对。
三精神嘴一撇,说:你们懂什么啊?还是做官好,有官就有财,
一个地保一年还弄几万呢,还有以前和咱老爷子不错的那个徐副官,不
就是一狗屁秘书吗,你看他肥的!我们家这些年就是没出一个当官的,
所以每次有事还要大把大把地花银子消灾。
大肚子终于开腔了:吵!吵!就知道吵!然后对我说:先生的
意思是,这官运和财运必须分开,两者不能同时都好吗?
我心想:出这一千,就是等你这句话,如果一次都就给你们调整好
了,那就显得太没技术含量了。我说:有难度。
大肚子说:先生只管操作,钱不是问题!
七坝头说: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我师父要做法事的,这会消耗他
很多元气,说白了,就是折寿。
大肚子说:还请师父慈悲为怀,在不伤害您身体的前提下,尽量
给老爷子挑个好地儿,也让我们哥儿四个有官有禄。
我说:风水是个长久之事,不一定非应验在你们哥儿四个身上,
也可能是你们的儿子或者孙子将来大富大贵。您这般心切,老朽不敢操
作了!”
大肚子说:先生息怒。我们哥儿四个不是那个意思,只要后世有
出息,能富贵,就好了。不在乎这一代两代的。
其实这就是风水术的诡秘之处,一说就是三代,等他儿子孙子长大
时,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过去了,去哪找这个风水先生评理啊!
于是顺水推舟,便在那个山坡上弄了个很大的道场,为他们划了埋
葬范围,没出几日,李秃子就死了,下葬那天来了好多人,一群阿宝穿
着道士服,围着坟坑转来转去,最后隆重地将李秃子下葬了。周围的人
都说:真是大户人家啊!这得花多少钱啊!
祖爷给所有风水局的口谕是:别选在河床上。意思就是说无论你
怎么选,坟地绝对不能选在山间的河床上,因为这是过水的地方,一下
雨会形成河流,如果选在这上面,那么坟地很容易被泡了,到时候吃不
了兜着走!
我牢记这条口谕,所以给李秃子选了一个稍微凸起的地方,并告诉
那四个儿子,说:这叫龙腾虎跃之势,后世必出大官!那四个小子笑
得合不拢嘴。那一刻,我感觉他们爹的死,给他们带来的不是悲痛,而
是快乐。
这个世上,有一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我算尽天机,没想到
老天却跟我过不去,这大概也预示着我们那个堂口命运的终结。
李秃子下葬没两周,开始入夏,奇怪的是,那年的雨水特别勤,一
连半个月,淅淅沥沥,有时大,有时小,结果最后出现山体滑坡,那个
埋李秃子的高岗也被雨水冲得露出棺材盖,后来泥石流卷来,将墓碑和
棺材冲出老远,大石块撞在棺材上,棺材被撞得四分五裂,等那四个小
子上山查看时,棺材板东一块,西一块,十几米外,才找到李秃子的尸
体,深深陷在泥石流里,只有一只烂手擎在外面,似乎在说:这个坟
地的风水好像不太好!
很快线人就把这消息传给祖爷,还说对方要抬着尸体来闹事。我和
七坝头一听就吓傻了。忙给祖爷跪下:祖爷,救我!
没想到祖爷会异常平静,说:起来,还没到那个地步。
线人说那哥儿四个跟国民党杀手有来往,这次恐怕必须交出一个阿
宝抵命,否则过不去这个坎了。
我说:祖爷,如果要交出一个,那就我吧,这件事我是主导,七
坝头只是随从,是我选的地方不对……”
七坝头说:不!祖爷,五哥没有错,人算不如天算,咱这个地方
百年来从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这不能怪五哥,祖爷,明察啊!
祖爷没说话,他说:你们先回去吃饭吧,这两天别四处走动,其
他的不要管了。
我们一愣,想再说些什么,祖爷一挥手,回去吧。
夜里,我和七坝头沽了两大壶酒,买了五斤烧肉,心想,先吃饱
了,喝足了,就是死也不能做饿死鬼。
以前也出现过这样的大事,为了保全堂口的整体利益,基本是要砍
掉一只脚,或者几只脚,因为大家还要生存。
我们不知道祖爷会如何取舍,那一刻,感觉我们的命就抓在祖爷的
手里。
一连三天,我们都活得战战兢兢,后来祖爷传话要我们参加堂会。
七坝头换上他最喜爱的长衫,将头发润湿向后抿着,我也刮了胡子,出
门前向着家乡的方向给死去的老娘磕了几个头,心想:这辈子没能给您
尽孝,下辈子再孝敬您吧。
堂会上,祖爷说:这次漏局,责任不在五坝头和七坝头,这是天
意。祖爷说话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后来二坝头告诉我们,祖爷为了救我们,伤筋动骨了,花了大价
钱,买通了几个胡子,还打点了几个特务身份的人,赔了人家好多钱。
听了这些事,我和七坝头都哭了,七坝头说:下次就是冒死也要
做个大局,好好报答祖爷!
我说:命是祖爷捡回来的,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七坝头提到的下次,却再也没有实现。
不为
1952年,新一轮打击会道门的运动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展开。
祖爷似乎早已预感到了什么,有一天开完堂会,他把我单独留下。
他背着手,走来走去,好像想说什么,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跟随祖爷这么长时间来,头一次看到他这个状态。良久,他对我
说:大头,如果有机会,可以洗手干点别的。
我当时吓得赶紧跪下了,祖爷,我从没有过二心啊!我这辈子都
不会背叛你!祖爷!那段时间风声紧,我以为祖爷认为我要退场呢。
祖爷凄凉地说:我是说真的,你入行晚,手上没人命,进去后,
还可以出来,别再行骗了,好好过日子!过正常人的日子!
我怯怯地说:祖爷,风声紧,就跳场呗,风声过后重新再来。
祖爷摇摇头,你不懂,你不懂。
沉默良久,祖爷说:大头,有件事情……”说到这,祖爷停顿了,
声音有些颤抖。
我静静地听着,听得心惊肉跳。
1945年抗战结束时,祖爷去了趟山东,本是为古董而去,祖爷喜欢
收藏,有消息说那边有个乾隆时期的雕龙玉璧要出手。那年雨水大,祖
爷有严重的风湿,到山东第二天腿就疼得抬不起来。后来经当地古董商
介绍,请来一个女大夫为他针灸,那女的是祖传的医术,其父亲在1940
年因拒绝给伪军的一个头头看病,而被活活打死。
祖爷说:有些郎中给你扎针,恨不得扒光衣服还找不准穴位,而
那姑娘,我当时穿着汗衫,她让我侧躺在炕上,每一针都扎准了!
祖爷说他动了情,种了种子,后来孩子出生后,那女子一个人带孩
子留在山东。祖爷在山东是以古董商的身份出现的,当地的古董商也拿
他当圈里的掌眼人,所以祖爷告诉那女的,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古董
商。从那开始,祖爷每隔半年都去趟山东,并一直苦苦地隐瞒着自己的
身份。
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祖爷有时出远门不带脚,也没人知道他去
哪儿。该我们知道的,祖爷会告诉我们,不该知道的,谁也不敢问。
做阿宝的是不允许随便结婚的,如果要结,那么那个女的也必须发
展为阿宝。否则,太危险。因为人心是最难控制的,如果自己的老婆知
道自己在行骗,谁也不能保证她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堂口里若有结婚的,都是祖爷亲批,那些女的成为阿宝后,
一般都扮演扎飞的角色,比如灵媒,巫婆,道姑等等。而祖爷,在大
家眼里,不曾有过女人。
这个消息真是晴天霹雳,如果坝头们知道祖爷还留这么一手,那么
肯定全反了,此时如果有人提议切了祖爷,我想没人会反对。
祖爷说:不是我对不起兄弟们,我只是想给家门留个种儿。民国
六年,我的家人全死了,这些年,打打杀杀,我也想过平平安安的生
活,已经没机会了,你们有,你们要好好把握今后的日子。
祖爷对我说,他死后,如果我还活着,风声不紧的时候,就让我有
机会去看看她娘儿俩。说到这,祖爷笑了,是个男孩,香火可以续下
去了。
祖爷还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他在城外岳家岭山口两棵大槐中间埋了
一个箱子,里面全是真货。祖爷说该吐的他会吐出来,但他必须留些钱
给他们娘儿俩。后来,祖爷被抄家时,虽然抄走很多东西,但没人知道
还有一箱财宝。祖爷永远留有后手。
这就体现祖爷的经济头脑了。国民党执政这些年,货币制度一片混
乱,从袁大头孙小头,从法币到金圆券,再加上民间私下流通
的各种铜钱、铸币、购物券,各种货币不下十几种,但祖爷只藏硬货
,他从不相信那白纸一样的纸币,即便是法币刚刚发行、购买力比
较高时,他都紧紧握着真金白银。他宁可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兑换一些
法币,也不会抛空。后来通货膨胀后,证明祖爷的决策太英明了!否
则,现在留给家人的就是一箱废纸。
多年来,祖爷囤积了不少金条、银元、银锭,还有给大户看风水时
人家送的玉璧、怀表之类的古董。祖爷让我有机会时把那箱子东西陆续
给他的老婆和孩子,祖爷一再叮嘱,不要一次都给了,那样会给他们招
来灾祸,弄不好会送命!如果我缺钱时,也可以自己享用。
我吓得赶紧跪下,哭着说:祖爷,我不敢!
我怯怯地问祖爷:为什么信任我?
祖爷一笑,反问了我一句:大头,我为什么让你加入堂口?
我愣了半天,恍然大悟!他招的不是一个阿宝,而是一个能托付后
事的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祖爷最后的局,他一直在局的顶端拉网,
所有的坝头都是这张网上的坠儿,最后,我成了那个收网的人。
祖爷在茶馆里观察我许久了,他喝完茶走时,多次故意把钱掉在地
上,我捡起来,追上他,还给他,他那是考验我的贪财心;入了堂口
后,二坝头带我逛窑子时,他故意派人盯梢,他那是考验我的色心,毕
竟他要把妻儿托付给我,他不得不防;他故意和我探讨一些堂口的事
情,那是考验我的心机;他带我去四川对阵秦百川和那些土匪,那是考
验我的胆量和忠诚。
庆幸的是,我经受住了考验。我不禁感慨,祖爷执掌堂口这么多
年,手下兄弟无数,最后竟没一个能信得过的人。究竟是别人不能取信
于他,还是他不能取信于人?
我说:祖爷,跑路吧,你香港那边有很多朋友。
祖爷一声苦笑:不跑了。
我不解:为什么?
祖爷叹了口气,良久,说:不跑了,将来,你会明白。
随后,他去了后院供奉着江相派列祖列宗牌位的祠堂,这次他没
让我跟进去,他让我在门外等着,就这样,他慢慢地把门关上。
我不知道祖爷对列祖列宗说了什么,总之待了好长一段时间,祖爷
才走出来。我隐约看到祖爷的眼圈是红的。
随后的几个月里,全国300多个会道门被摧毁,几十万会道
头子和骨干都受到了惩治。祖爷,因为陷得太深,任何地方出事都
拔起萝卜带出坑,他终于被揭发了,最后,因为杀人、放火、行
贿、诈骗、妖言惑众等一系列罪大恶极的行为,判了死刑。
祖爷上刑场前,不像其他人那样吓得拉在裤子里,他走得很平静,
在我看来,那不像赴死,更像解脱。他终于不用再骗人了,终于不用为
权衡生死绞尽脑汁了。
大坝头和西派那边过来的几个坝头,因手上有命案,也被判了死
刑,其余堂口大大小小200多号人,也都根据罪行的轻重,得到了应有
的惩戒。我被判了五年。
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祖爷不跑路,而且还不允许任何坝头和小
脚跑路,这等于他一手将江相派送上绝路!祖爷说我将来会明白,什
么时候我才会明白呢?
漫长的刑期如黑夜般难熬,狱里,我时常想起以前的岁月,想起死
去的老娘,想起祖爷,想起曾经的醉生梦死。
祖爷肯定想不到他死后社会会发生这么大变化,他想不到大跃进的
火热,更想不到文化大革命的狂热和破四旧的力度。毕竟他只是个
阴谋家,不是个政治家,随后二十年的风起云涌,没人预测得出。那箱
子东西,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敢重见天日。
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祖爷的遗孀及儿子。但手里没钱,
连盘缠都不够。我就在镇公私合营的供销合作社里找了份零工,挣钱攒
盘缠。
那时全国都在大炼钢铁,一个小镇上竟然建起了1000多个炼钢炉,
狂热的社员漫山遍野挖铁矿,恨不得把家里的锅碗瓢勺都扔进炼钢炉里
熔了,我真怕他们一不留神把山口的那箱子宝贝挖出来。
有几天晌午,太阳烤着大地,人们都猫在家里避暑。我独自一人悄
悄溜到后山岳家岭,远远望去,发现曾经的那两棵大槐树已经不在了。
我心下一惊,紧跑几步,来到山口那个拐弯处,我在那里踱来踱去,凭
感觉丈量那两棵树的位置,后来确定了范围后,就走了。我知道,在当
时那种社会环境,你就是有再多的财宝,也花不出去,没人敢花,也没
人敢要,一切都是计划经济,何况这还是赃物。
第二年春天,终于攒够了盘缠,依照祖爷生前交代的地址,我去了
趟山东。
费好大劲才找到了他们。见面时,那妇人愣住了。我见她不过三十
多岁,说明她当初跟祖爷时才十八九,祖爷死时50岁,也就是说他们相
差二十多岁。
那妇人把我上下打量,你是?
我百感交集,祖爷生前的一幕幕在我脑子里翻腾,……我是祖
爷的徒弟,我代他来看看您。
祖爷?那妇人不解地问。
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差点说走嘴,忙说:就是您的丈夫,他是我的
师父,我们都是古董行的。我答应过祖爷,永远保守他的秘密。
那妇人好像凝固了一样,愣怔怔地看着我,好久,眼泪涌
出,……他还在吗?
我忍不住,也哭了,祖爷在1952年害了风寒,后来感染了肺,最
……没有救过来……”
那妇人眼泪哗哗滚下。
我擦了把眼泪,说:祖爷死前,还一直念叨着你。这些年来,我
们这些商贩子都在接受政府改造,一直也不得空闲来看您,失礼了,失
礼了。
正聊天间,一个声音从屋外传来:娘!
我第一次看到了祖爷的血脉,那棱角,那眼神,和祖爷一模一样。
那妇人忙擦干眼泪,说:孩儿,过来,跟叔叔打个招呼。
我赶忙说:使不得,使不得,我是祖爷的徒弟,我和公子是一个
辈分的!又从兜里拿出几枚糖果,给那孩子吃。孩子高兴地放进嘴
里,吃得有滋有味。
我不禁慨叹,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谁能想到这穷孩子的父亲曾
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谁又能想到祖爷每日一掷千金,他的后人竟如此
清贫。
我给他们留了些钱就回来了,没敢提那箱子财宝的事,怕生祸端。
我本打算隔个一年半载的就去看他们娘儿俩一趟,没想到这一别就
是三年。1959年开始,全国进入大饥荒,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了好多
人。那时候,人饿到什么程度?往镇外抬尸体,一条半尺见宽的小垄
沟,几个汉子都试来试去,不敢迈步,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一旦倒下
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我有一次上厕所,提起裤子,刚站起来,眼前
就一片漆黑,一头栽在地上,结果墙角正好有一个被砸破的生锈铁锅,
额头正好撞在锅沿上,血流了一地。不是不惦记他们娘儿俩,真的是自
己都顾不了自己了。
第二次见到祖爷的遗孀时,是在1963年,岁月不饶人,那妇人苍老
了许多,孩子也长高了许多。又隔两年,1965年再见时,她鬓角已添
白,儿子已长大成人参军了。回到家,我感到无比欣慰,夜里,我对着
祖爷行刑的地方烧了几张黄表,祖爷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我开始琢磨
如何将那箱子东西给她。
第二年,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那年我38岁。六月,公
社发出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
化、旧风俗、旧习惯的口号,号召大家扫除一切牛鬼蛇神
我在后院挖了个深深的坑,将那箱子物件埋起来,上面堆上厚厚的
鸡粪。我认为这样或许更安全。
文革期间,我不敢四处走动,更不敢去看那娘儿俩,怕惹出事端
使他们受牵连。
历史终于走到了1976年,文革结束了,又过了几年,手里有些余
钱了,1979年,我又一次踏上了去山东的火车,我要看看祖爷那两口人
过得如何了。
祖爷的夫人比上次见时富态多了,而且成了当地中医诊所的主任。
见我来了,激动地流泪了,她问我这些年过得好吗?文革中挨批斗了
吗?我说一切都好,我告诉她我也结婚生子了,是龙凤胎,都10岁了。
我问她,儿子复员了吗?她高兴地告诉我她儿子当了连长了,在越南前
线立了一等功。
我不禁叹息,造化弄人啊,祖爷一生坑蒙拐骗,他的儿子却在为国
尽忠,这也算替祖爷把债偿还了吧。
我觉得是该把祖爷留下的那箱子东西给她的时候了,我对她
说:祖爷死前留下些古玩和金条,祖爷告诉我风声不紧的时候再给你
们,这些年破四旧,我不敢给你们,怕惹出事来,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该给你们了。
当那沉甸甸的箱子摆在她面前时,她捂着嘴哭了,哭了好久,我也
掉泪了,想起了祖爷,想起了曾经的岁月。
她接下来的举动出乎我的意料,她说:交公吧。我1966年就入党
了,也是个老党员了,这些东西属于国家所有,这是个原则问题。
我傻傻地看了她良久,叹口气说:好吧。但有一件你必须留下,
就是那件雕龙玉璧,祖爷就是去山东淘那块玉的时候才认识你的,留个
纪念吧。
她把那块璧握在手里,贴在心口,又哭了。走出她的家门,我仰天
长叹,祖爷啊,您交代我的事,我都办完了。
离别时,回望祖爷的遗孀,我感到无比的辛酸:祖爷啊,当初为什
么你没有带着她跑路?
先生
时光飞逝,岁月催人老,1988年,我60岁,活了整整一个甲子了,
腿脚不利索了,眼也花了,睡眠也不好,这大概和我喜欢喝茶有关系。
我总是习惯在饭后泡一壶茶,喝茶时,就会想起祖爷,想起在他身边的
日日夜夜。夜深了,妻子会为我披上一件衣服,几十年来,都是如此。
我感恩老天,给我了一个这么好的妻子,这么多年来,她对我关爱
有加,不离不弃,她对我总是那么好,她说我以前受的苦够多了,她嫁
给我,就是要给我幸福的,她说到了,也做到了。
有一天,我正戴着老花镜看书,妻子从外面进来,递给我一本
书,老头子,给你看看这个,我怎么觉得这上面有篇文章说的很像你
们以前的事呢。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个法律周刊的编辑编纂的犯人《忏悔录》,记
录的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某些重大案件的死刑犯在狱中写的忏悔独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一些罪大恶极的罪犯死前
都会深深忏悔,会写下一些东西,对自己,是了结,对后人,是警示。
妻子让我看第三篇文章。我打开书,仔细读起来,直读得我热血沸
腾,泪流满面。那篇文章的题目叫《善恶之间》,是这样写的:
善恶之间
人生天地间,谁人不想做好人?然世事诡谲,命运多变,一朝踏入
邪途,永难翻身!
吾光绪二十八年四月生人,复姓上官,慈母大人赐名诚明,取《礼
记》诚则明矣之意,又因宗族辈分之字占,父亲赐乳名观生
民国六年,吾家族突遭变故,一月之内,七位亲人尽殁!自此,吾孤苦
一人,亡命江湖!
是年,吾聚义江相派,承蒙张师爷抬爱,遂得木子莲大位。
初,吾以为凭一己之力可扭转江相派无法无道之局面,由是,数十
载,吾躬身尽行,堂口大小诸事,皆以天道为诚念,竭力推行慎杀、戒
淫、戒盗、劫富济贫、以恶制恶之宗旨。
然,江相派毕竟是乌合之众!坐此堂口,如坐火山!利弊所需,
善恶崩乱,很多事非吾所能控制!更甚者,吾竟不能自控,曾因一己之
私,多次滥杀无辜!天下谁无父母,谁无儿女,那些无辜丧命者,冤魂
不度,求出无门,每每思及,愧疚万分!
吾曾欲一统江相派,然穷思竭虑,便施杀戮,四大堂口尽归吾手
时,吾却万分迷茫!江相派何往?吾之何往?
三十年来,吾欲替天行道,然,自己却道义尽失,烧杀骗掠,无恶
不作;
三十年来,吾欲教堂口兄弟由鬼变人,秉承善念,心怀仁义,然,
到头来,看到的却是混战厮杀,满目疮痍;
三十年来,吾欲以恶制恶,惩恶扬善,然,恶人更恶,骗之不尽,
而善人却久教不明,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吾欲一走了之,尔时,忽想起吾友清风法师所言,吾之去留不重
要,江相派的去留才重要!
广州解放后,吾走遍数省,吾亲眼所见了解放区繁荣快乐之景象,
如此国泰民安之状,实乃数千年之没有!
吾不能走,吾一走,江相派群龙无首,几百号人势必四散奔逃,
这些人如同种子,散落到社会的各个角落,落地就会生根,他们还会骗
下去,还会给世人造成危害!
吾选择一死,吾以自己之生命洗刷吾一生之罪恶,亦救赎整个
相派!吾之堂口兄弟许会恨吾,但他们终究会明白,骗子始终没有出
路,以恶制恶之法亦难以行通!
江相派延续数百年,早已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如今道德沦丧,气
数尽失,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吾恳请政府严惩吾手下之兄弟,严惩方可唤醒他们,当他们浪子回
头走上正途时,定会明白吾之一片苦心!
……
看到这,我已经泣不成声!祖爷,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我终
于知道你为什么不走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不允许任何人跑路了,你
用心良苦啊!你一直苦苦追寻的,终于找到了——浪子回头,弃恶
从善!你以生命为代价,救赎了我们!本以为你最大的秘密是你的妻子
和孩子,没想到这才是你最后的秘密。
老婆走过来,把我搂在怀中,我伏在老婆怀里大哭起来,就这样一
直哭,一直哭。
哭了好久,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些年,那些兄弟姐妹都在干
什么,他们都过得怎么样?我要搞个聚会,找到当年那些兄弟姐妹,我
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我要看看他们现在都在干什么!
我发动了所有关系,通过一切渠道去联系当年那些兄弟姐妹。当年
法院宣判后,一部分罪大恶极的人,尤其是手上有人命的阿宝,比如祖
爷、大坝头,还有秦百川手下的几个坝头,都被判了死刑,其他大多数
人还是判的有期徒刑,还有一些刚入行的,他们参与堂口的事情不多,
政府宽大处理,劳改了一段时间后就放了。这些人出来后,户籍在当地
的就在当地找工作了,外地的,像南粤那个堂口的女阿宝,都回了老
家,四川的也回了四川。这么多年过去了,年纪大的阿宝估计已经去世
了。所以,要想找这些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奔忙了几个月,总算找到80多个人。大家一听说要聚会,心情都很
激动,尤其是木子莲堂口的那些兄弟,听说牵头人是四爷、五爷和六
爷,都兴奋地说:一定会来!
我特意安排了一个酒店,那一天,我早早地就在大厅门口等候了,
几十年没见,好多人都认不出来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到达的竟是当年越海棠堂口的一个女阿
宝,看样子也六十来岁了,当她拎着行李箱向酒店门口走来时,我已意
识到那肯定是堂口的姐妹,但是谁,我认不出来了。
我正发呆地站着,对方笑着走过来,是五爷吗?
一声五爷叫得的我浑身一震,我说:你是?
她摘下眼镜,说:我是燕娘手下的柳玉梅啊,1949年咱们在四川
见过面的!
我忽地想起来了,1949年在秦百川堂口,那刘司令刚要把祖爷轰了
时,江飞燕来了,后来两个女阿宝押着那两个炸坟的小子也进来了,那
两个女阿宝,一个叫柳玉梅,一个叫柳红梅,是孪生姐妹,都是江飞燕
的贴身丫头。
我赶忙说:哦,玉梅妹妹,快请进,快请进!
八十多个人,陆陆续续都到了,他们都亲切地叫我五爷,叫得我
心里暖暖的,又酸酸的。
吃饭前,大家让我讲两句。我登上台,看着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面
孔,往日的一幕幕一下子涌上心头,还没开口,眼泪先掉下来了……
祖爷的愿望实现了,兄弟们经过政府改造,都走上了正途,有的人
进了棉纺厂,有的人进了邮局,有的人进了机械厂,有的人从商做起了
小买卖,有的人考了中医,当了大夫,有的人当了老师,也有几个人,
包括我,由于对周易的特殊感情,认认真真地学习起来。
席间,有个小脚问我:五爷,您学了真正的周易之后有何感想?
我说:真正的周易是上善之书,象、数、理、占,洁、净、精、
微,天人合一,天地和谐,不知易,无以为君子。
又一个小脚站起来问我:五爷,到底什么是周易啊?
我听后,感觉又好笑又凄凉,好一个江相派的算命先生,打着周
易的幌子骗了一辈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是周易,这是我们的可怕之处,
更是可悲之处。
我长叹一声,说:周易,字有两个解释,一说认为文王拘而
演周易,易经六十四卦诞生于周朝,故称周易,另一说认为周字是周
而复始的意思,代表天地万物的运行规律;而易字,是象形文字,上面
一个日字,下面一个月字,说明易经研究的是日月星辰与地球之间的作
用关系,所以易经探讨的是宇宙真理。周易原文只有六十四卦和卦辞爻
辞,但我们现在看到的周易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周易原文,另一部分是
孔夫子添加的注释,共十篇注释,后人称为十翼,意思是说孔子给周
易插上了十个翅膀,周易才能展翅高飞。其实孔子给周易做注释,一半
是福、一半是祸,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就因为孔夫子给周易做了注
释,周易差点被秦始皇当做儒家典籍烧毁,幸亏丞相李斯冒死进谏,说
周易就是一本算卦的书,和孔子没关系,这才幸免于难;同时,也正是
因为孔子给周易做了注释,易经由一部纯粹的占卜之书上升到了哲学典
籍的高度,后世儒学大兴,周易身价倍增、位列五经之群,到了乾隆时
期,清政府主修四库全书,周易更是一跃成为群经之首!
那个小脚接着问:那周易和八卦、六十四卦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我呵呵一笑,终于问到有价值的问题了,易经里六十四卦讲的都
是阴阳之道,所谓无极而有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
卦,八卦相错成六十四卦。什么叫无极?极是极限、边际,无极就是没
有极限、无始无终、混沌状态,在无极的过程中,孕育着太极,太极就
是事物的初始,盘古开天辟地,有了天有了地,太极就出现了;太极生
两仪,两仪就是阴阳,也就是事物的两面性,天为阳、地为阴,男人为
阳、女人为阴,白天为阳、夜晚为阴;两仪生四象,四象是指少阴、老
阴、少阳、老阳,它把阴阳的变化规律描述出来,就像一个人由小到
大、由大到老,反应的是事物由弱变强、由强到弱、周而复始的发展状
态,你看那个太极阴阳鱼,就是阴阳的此消彼长;四象生八卦,阴阳在
此消彼长的过程中再一次细化,分为乾、坤、震、兑、离、坎、巽、艮
八个卦,乾代表天、坤代表地、震代表雷、兑代表泽、离代表火、坎代
表水、巽代表风、艮代表山,至此地球上的基本自然现象已完全概括
了;八卦两两相配,成六十四卦,至此,天地万物,概莫能外……”
呵呵,想不到五爷成了真正的周易大师啦!一声爽笑,打断了我
的话语,是柳玉梅端着酒杯过来了。
这次聚会,最让我惊喜的就是这个越海棠的柳玉梅了。她刑满释
放后,出来当了纺织女工,她心灵手巧,工作突出,很快当了组长,在
她的带领下,她们组个个都是女强人,总是超额完成任务,后来又当上
了车间主任,当年还被评上了的新中国第一批三八红旗手。改革开放
后,她辞职下海,在南方做起了服装生意,目前资产已超过数百万了。
有钱以后,她捐助了几所希望小学,还经常资助敬老院,她热心于公益
事业,热心于妇女权益的保护,现在还是当地的妇联主任。我不禁慨
叹:阿宝们都是聪明人,只要把脑子用在正道上,无论做什么,都比一
般人做得好。
我觉得该把祖爷在狱中的遗言告诉大家了,我对大家说:最近出
了一本书,不知道你们看过没?
大家问:什么书?
我拿出那本书,慢慢走上台,很激动,手也开始哆嗦,我深吸一口
气,平静了一下自己,慢慢地读起祖爷那篇狱中自白。
读完后,所有人都沉默了。我说:这封独白,一直夹在祖爷当年
立案的卷宗里,最近政府进行普法教育,一个法制周刊的编辑把它整理
出来,作为书稿的一部分进行刊载,是我妻子逛书店时发现的。
四坝头缓缓地站了起来,流着泪举着酒杯颤抖着说:我们敬祖爷
一杯吧!
几个女的已经哭出声来了,大家一起举杯:祖爷千古!
这就是大家追随一生的祖爷,那个让人敬,又让人畏的祖爷,活着
时,他为大家谋求财路,死时,他把大家送上正路。
柳玉梅已哭得泣不成声,我走过去,递给她一个手绢,她擦了擦眼
泪,五爷,你提起祖爷,让我又想起了燕娘。
我那时还不知道江飞燕已经死了,我问:燕娘有消息吗?
柳玉梅说:去年年底,我到香港去谈生意的时候,在一份报纸上
看到了她。
我问:她过得还好吧。
柳玉梅又掉下眼泪:她去世了,去年3月份去世的,报纸上介绍,
她在那边做了立法委员,一直主张两岸统一。她反对台独,她说海峡两
岸血脉相连,死前,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回大陆看看,到广东看看,到
江淮地区看看。
听了这话,我一阵心痛,她还在念着祖爷。
江飞燕在台湾还写过一首诗,也转载到香港的那家报纸上,柳玉梅
把它剪了下来,一直珍藏着。题目叫《思念》,是这样写的: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只希望,活着的距离能长过等待的距离
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向何方
不知道,来世里会不会变样
只希望,下辈子不再两两相望
有一种职业,叫骗子
有一种情感,叫思念
有一种孤单,叫飞燕
江飞燕至死还在想着她的祖爷。她一生纵横四海,犹如飞燕,在海
天一碧间穿梭,海天虽大,她却一直形只影单。
当天下午,聚餐结束后,一部分人就要回去了,还有一部分逗留了
两天,随后大家各奔东西了。
大家走后,我心里一阵发空:今朝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或
许,下辈子吧。
的黄
19984月份,82岁的四坝头病危。我知道,又一位兄弟要走了。
我们这些曾经跟随祖爷的兄弟,感情一直很好。大家从狱中出来后,都
过上了平凡的日子,娶了妻,生了子,平日里大家会聚一聚,喝点小
酒,追忆一下往昔的岁月。
四坝头弥留之际,我去医院看了他。他在医院待了一个月了,吃不
进去,也排不出来,浑身插的都是管子,有进食的,有导屎、导尿的。
我不知道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会想什么,想他的一生,还是想死后魂
归何处?他一生都在研究扎飞,制作各种道具配合二坝头做局,最后
却被管子扎满了全身,这也许就是果报吧。
我紧紧握着四坝头的手,他已经很虚弱了。我俯下身,轻声地
说:四哥,我是老五。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看着我,微微一笑。而
后,他示意旁边守护他的儿女们都出去,他有话要对我说。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轻声地问:四哥,你还有什么话
就说吧。
他停顿了一下,眨了眨眼,吃力地说:老五,我要走了……有一
件事,憋在心里好久了……”
我的心一惊,什么事?
四坝头看了看门口,我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转身开门,探头向
楼道里望了望,他的儿女们正在楼道尽头说话,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
回来。
我回到四坝头床前,四哥,说吧。
他眼角里挤出一行泪,法蓉并没有死。祖爷骗了我。
我的头轰的一声,什么?没死?
四坝头坚定地说:嗯。
四坝头口中的法蓉,全名叫黄法蓉,是四坝头的前妻。她是阿宝
圈里地地道道的,为人绝顶聪明,能通天地鬼神,也就是老百姓所
说的那种灵媒!堂口曾有天机算尽是鬼妹,阎王探事问法蓉的美
誉。
后来,黄法蓉在一次做局中,不幸罹难,四坝头悲痛欲绝,这些事
情堂口的兄弟都知道。现在四坝头突然跟我说黄法蓉没死,这让我无比
惊愕!
四坝头接着说:我也是1995年才知道的。是我对不起她……”说到
这儿,四坝头老泪纵横,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眼看着就喘不过气来了,
我赶忙冲出屋子大喊:医生!医生!
四坝头的儿女们也慌忙赶了过来,四坝头昏迷了,此后再也没清醒
过来。
两天后,四坝头去世了,死前,他有一阵回光返照,大声喊
着:扎飞手,鲁班口,扎飞牵着鲁班走;牵着走,牵着走,牵出六兽
对口游……”
我听得出这是《扎飞秘本》里的口诀,这个15岁就名扬十里洋场的
四坝头也曾满怀报国之志,无奈命运多舛,就在他锋芒毕露的时刻,日
本人盯上了他,若不是祖爷出手相救,他早就死了。
从此,他跟了祖爷。也是从这开始,祖爷才真正如虎添翼,堂口的
日子才真正红火起来。四坝头太厉害了!祖爷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更是
祖爷的贵人!他通读《扎飞秘本》后,立马向祖爷指出《扎飞秘本》中
的种种不足,祖爷让他创作一些新的扎飞手段,他冥思苦想了几日,
随即就写出一个一万字的《扎飞新法》,分为道法、天数、气象、西学
(物理、化学)、符咒等篇章,将新旧扎飞之术做了个集大成,祖爷
看后,连连称奇,赞叹不已!
曾几何时,四坝头风华正茂,20世纪30年代,他和他的爱妻黄法蓉
紧紧跟随祖爷,他们挑战梅花会,摆平太极帮,清中原五虎
胶东郑半仙,呼风唤雨,登峰造极!祖爷早期的江山都是他们与二
坝头一同打下的!那更是一段壮丽凄美的传奇!
四坝头终于合上了眼睛,而我耳边依旧回旋着他声嘶力竭的呐喊:
扎飞手,鲁班口
扎飞牵着鲁班走
牵着走,牵着走
牵出六兽对口游
鸡不鸣,狗不叫
鬼吃人饭神跳跳
蛤蟆尿,十冬造
红喜白丧无味道
……
夜里,我依旧睡不着,不停地喝茶。四坝头的话只说了一半,如果
黄法蓉真的没死,那这事就大了,黄法蓉最初是越海棠的女阿宝,在
祖爷和江飞燕的主持下,四坝头与黄法蓉喜结连理,成了夫妻,黄法蓉
是唯一一个既精通《越海棠风相札记》又精通《扎飞秘本》的女阿宝,
南派和东派的核心秘籍她都掌握了。祖爷死前,曾把这两本书都烧掉
了,但书是有形的,思想是无形的,如果黄法蓉还活着,那罪恶的种子
还会不会播撒?黄法蓉现在到底在哪里?
还有,四坝头说祖爷骗了他,也就是说祖爷明明知道黄法蓉没死,
却故意说她死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正思考间,突然听到咚咚的敲门声,这么晚了,谁啊,我披上衣
服,一开门,吓了我一跳,祖爷!
1
第一章 始于唐朝显庆年间的诱鱼大法
这个法术是唐朝显庆年间,从天竺中部的摩揭陀国传过来的。此法能把
方圆几十海里的鱼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汇聚在一起,古法记载如下:
青壳蛋五枚,于涸藩浸足七日,羖肉三两,精面一瓢,闹阳花、野八
角、茴香各两钱,混合捣烂成泥,调羖油二两,值子时,散落水中,念
动咒语,则三十里鱼虾尽归足下。
我见到了祖爷
揭穿街头骗局
谁是乔五妹
招鱼大法
葬礼上的闹事者
围魏救赵
扎飞术的集大成者
第二章 催尿的癞蛤蟆粉
制作这种药面的原料很简单,就是癞蛤蟆。癞蛤蟆,学名蟾蜍,体内有
毒,有的毒性还很大,老中医会看,知道哪些蛤蟆能入药,哪些不能入
药,现代医学证明蛤蟆体内的毒素确实有排尿的功效。
村里的人正是听了一个野郎中的馊主意,三九天漫山遍野挖癞蛤蟆,将
土层里冬眠的大蛤蟆掏出来,砸死后放在石头上晒干,然后将干瘪的蛤
蟆尸体磨成粉末,闹洞房时,趁新娘不注意,给新娘的酒里加入少许,
然后静观新娘挑战生理极限。
婚礼上的闹剧
向神仙偷个日子
设坛作法只为障眼
第三章 乌发棺材:算命人绝不敢做的局
弄了一会儿,棺材上的钉子都起了下来。几个小工用力一抬,咯吱一
声,棺材板掀了起来,一股阴气扑面而来,死人的味道也随之飘出,就
在棺材盖儿挪动的一瞬间,几个小工不约而同地大声尖叫:啊?!
一抖,棺材盖儿滑落到地上。
何老板一惊:怎么了?
小工们脸色铁青,其中一个指着棺材里,哆哆嗦嗦地说:老板……
……”
何老板迟疑了一下,慢慢走近棺材,低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乌
黑的头发,黑压压地塞满了棺材!
祖爷的心事
张自沾相亲
八字决定命运
祈雨的奥秘
鸡不鸣狗不叫的秘密
神仙一起吃面
鸡猴不到头的谬误
长满头发的棺材
玩火自焚
第四章 鬼将术:操控动物的诡异把戏
当日,祖爷亲临现场,指挥着一批人将大红棺材往坑里抬。忽然,草丛
里传出一阵沙沙的声音,如雨打荷叶,由远及近,大家愣住了,侧耳倾
听,琢磨这声音从何而来,蓦地,一群白乎乎的东西从草窝里冒出,也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动的,呼啦蹿出来一堆,众人定睛一看,是刺猬!这
些小东西支着浑身的白刺,肚子鼓鼓的,直接冲向棺材……
不请自来的刺猬
白仙附体
鬼将术
易数三式
左咏禅现身
墙上的灯笼
有内鬼
知人知面也知心
明日斩内鬼
蚯蚓传信
第五章 四大算命门派的惊天内幕
骗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今国难当头,人心浮躁,不搞点神仙下凡之
类的东西,谁会信你?梅玄子说着,向天拱手抱拳,我自知罪孽深
重,苍天可鉴我一片苦心!
祖爷说:梅师爷既然要宣扬道学,自己宣扬便是,为什么又要在我
子莲背后捅黑刀?
这正是我今天请祖爷来的原因……”
话音未落,房门的一声被撞开……
蜂蜜的妙用
四坝头的归属
一个赌徒的蜕变
梅花会来访
祖爷下落不明
第六章 日本人的易学研究
我们日本有一位易学大师,高岛先生,不知祖爷是否有所耳闻?西田
美子突然发问。
祖爷说:嗯,久闻大名。
高岛先生早在明治维新初期就给天皇进谏,说中日之间必有两次大
战,日美之间也有一次大战,让天皇陛下早作准备。甲午战争已经应验
了一次,接下来,哼哼……”说到这,西田美子停下了。
死而复生的田二嫂
现代扎飞术
祖爷的心机
五坝头全身而退
密会梅玄子
给冯玉祥看面相
第七章 请君入瓮:精妙绝伦的八卦城
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是一个建筑群,是按照诸葛亮八阵图的布局来
建的。
整个建筑群坐南向北,共九座小楼,其中主厅一座,位于中间,前后左
右各有一副厅,四角再各配一辅厅,这个结构正好是八卦九宫图……
入建筑群的人必须从生门而入,顺八卦之气而转,最后从休门而出,方
可平安出来,否则一旦错入死门,触动石门机关,石门会自动封闭,进
入者必困死其中。
深入虎穴
天皇恩诏易学论辩会
天圣道的摸骨大师
四柱算
六爻占算
三皇风水的传人
手相的奥秘
梅花易数的真伪
奇门遁甲
以身报国
大决战
到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我知道,可祖爷死了46年了,我刚才却明明看
到了他!我吓得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摔倒,站稳身形后,眼前的黑影不
见了!我的汗都出来了,左眼皮剧烈地跳动,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布满
全身。
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坊间都这么说,但依我的经验,甭管哪个
眼跳,好像都没好事。
古人留下来的这套关于眼跳的吉凶占算方法很诡异,算命先生也会
不由自主地去核对,首先要分清左眼、右眼,左为阳,右为阴,然后要
看跳的时辰,是子午卯酉四正时,还是申寅巳亥四偏时,还是辰戌丑未
四墓时,口诀有云:十二时辰十二宫,五行八卦藏其中,子午卯酉多饮
食,申寅巳亥灾祸至……
年轻时在堂口混日子的时候,我们曾用这种方法吊过狍子,号
心易断,什么眼跳、肉跳、耳鸣、耳热、掌痒等,一切非正常的生
理活动,都可以借以推算吉凶,以至于有些傻狍子就因为大清早多打了
几个喷嚏就要跑来问一问吉凶,对这种精神病一样的一哥,你不骗他
都对不起他爹。
我失魂地回到屋里,看了看表,刚好午夜12点。清明刚过,夜半交
子,该不会真的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妻子也被我吵醒了,拿了一件毛坎肩走过来为我披上,还不睡?
……刚才好像看到了祖爷……就站在门外。我愣愣地说。
妻子望了望漆黑的窗外,她从小就胆子大,也不害怕,笑了笑
说:老头子,你看花眼了吧,四爷刚去世,你又想起了江相
……”
听妻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可能那是幻觉。
睡吧。妻子关切地说。
下半夜,起风了,风刮得很大,鬼哭狼嚎般地肆虐在城野间。我蜷
缩在被子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事要发生。
横竖睡不着,望着妻子熟睡的脸庞,内心不禁一阵发酸。这个陪我
走过大半生的女人,无怨无悔地嫁给我,几十年来,就这样陪着我、伴
着我,从一个小姑娘,到中年妇女,慢慢地头上有了白发,我们都老
了,这就叫人生吧。
我侧了侧身,把手抚在她的发间,忽然感觉一阵心疼。我突然想到
了死,人总有一死,祖爷死了,四坝头死了,我这么大年纪了,七十不
保年、八十不保月,说不定哪天也会死,死后去向何方,下辈子还能不
能再遇到这位姑娘,会不会再遇到江相派,遇到祖爷,遇到我那一群
兄弟?我紧紧地把妻子揽在怀里,思绪飞回那往昔的岁月。
1966文革开始后,镇上开始搞批斗,第一个被批斗的是镇上的
一位老先生,他是镇中学的校长。造反派称他为臭老九,开批斗会,让
他坦白,他说没什么好坦白的。结果一个小子上去就扇了他两嘴巴子,
然后薅着他的头发,说:你要向大家认罪!老先生就是不低头,那小
子气急败坏地脱下鞋来抽老先生的脸,抽得鲜血直流。
那小子外号叫二板子,因为小时候学过几天打竹板,便得了这个
绰号。二板子胆子很大,有段时间镇上的人纷纷议论后山的坟地里经常
冒鬼火,还有人傍晚看到有山狐狸托着火球来回奔跑,弄得公社的社员
一到晚上都不敢去后山。结果这小子从民兵连弄来一颗手榴弹,晚上跑
到坟地,看到果真有蓝色的火光微微冒出,大骂一声:你妈的!直接
将手榴弹投进坟窝,嘣的一声,火光四溅,尸骨散了一地。
当时人们对科普知识不太了解,其实这鬼火就是人下葬后骨头里的
磷化钙与周围的环境发生反应变成的磷化氢。好多坟年久失修,磷化氢
一旦从地壳冒出暴露于地面,就会发生自燃,夜色下,蓝火幽幽,人们
误以为是鬼魂在作祟。
后来那小子又将魔抓伸向老先生的大女儿,号召大家批斗破鞋
老先生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因为死了丈夫,后来又找了一个
知青谈恋爱,结果便被扣上破鞋的罪名。搞破鞋是要游街的,将两
只鞋用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胸口再挂一个大牌子,上写二字:
这女的被连着游了两天街,在众目睽睽下丢尽了颜面,回到家洗了
洗脸上的唾液和污渍,穿上自己出嫁时的衣服,趁父母都睡了,自己在
屋里上吊自杀了,等家人发现时,早就没气了,舌头吐出老长。
老先生两口哭得死去活来。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得知这女的上吊
后,镇上的人都沉默了,再也不愿意听二板子忽悠了。革委会也及时发
表声明:要文斗,不要武斗!不要闹出人命!但二板子却没有丝毫内
疚,叫嚣着说:革命要彻底!这种破鞋,早就该死!
老先生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园,如今落得这般结果,实在让人心
疼!给女儿下葬那天,晴天中突然响起一声霹雳,乌云如墨般从东南涌
起,紧接着瓢泼大雨从天而降,这场雨像是赶赴姑娘悲凉的葬礼,又像
是姑娘在空中悲伤地哭泣。
后来的一件事,更让整个事件蒙上神秘的色彩。
有几个在城外烧砖的工人,夜里下班回来,总看到这姑娘的坟头有
人影晃动,还听到有人在哭,一连几天都如此。后来几个胆大的社员白
天去坟地勘察,也没发现什么,但一到夜里就会出现人影与哭声。
二板子得知这事后,愤愤地说:老子才不信呢!活着我都不怕,
死了你还能把我怎的?
又过几天,有天晚上,二板子吃过晚饭刚要睡觉,听到有人敲门,
二板子问:谁呀?
门外没人回答,依旧是咣咣的敲门声。
二板子披上衣服,出来开门,开开门刚把头往外一探,感觉有个东
西从天而降,缠在他脖子上,他吓了一跳,借着灯光一看,竟然是一双
红色的绣花鞋!他认得这双鞋,是挨批斗的那个姑娘生前穿的,他吓得
脸色苍白,大叫:有鬼!
第二天人们纷纷议论,那双鞋已经随姑娘下葬了,好多人都看到
了,肯定是姑娘的冤魂来找二板子了。
人们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良心发现的阿宝导演的。
那是姑娘死后一个星期的晚上,我正要睡觉,忽然听到微弱的敲门
声。这么晚了,能是谁呀,出来开门一看,是挨批斗的老先生。我吓了
一跳,在当时那种环境下,这种挨批斗的人大家都不敢接近,生怕引火
烧身。
我朝老先生身后看了看,没人,便把他让进屋里。
老先生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良久,说:我听说你以前给人算命,你
能不能……”
我一听脸都吓白了:老先生可别瞎说啊!那都是我年轻时犯的
错,我已经被改造过了!那都是封建迷信!我现在坚决跟封建迷信做斗
争!我以为他要来套我的话,揭发我,然后将功赎罪呢。
老先生颤抖着说:你别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真懂算
命,我求你给我算算,看看我们全家能不能过去这道坎啊!我真不想活
了!老先生老泪纵横。
我知道老先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的回答可能直接影响他的生
死。我知道我不懂算命,只知道点皮毛,都是从祖爷那学的。但祖爷说
过:人心不能死,心死了,就不叫人了。
良久,我说:老先生,我就相信你。如果你明天把我卖了,我也
认了!我懂点周易,可以给您大概看一下。
老先生报出八字,我思考一会儿,说:您这几年走大背运,命犯
灾煞、劫煞,但过了这几年就好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您老命非
常好,您的子女也会飞黄腾达!您一定会安享晚年!这其实是一
千,以前用来骗人,现在用来救命,我要给他生的希望,让他坚
强地活下去。
老先生抬起头,半信半疑地说:还有出头之日?
我坚定地说:有!绝对有!
老先生轻松下来,说:飞黄腾达不敢奢望了,只要能把我头上这
顶大反派的帽子摘除,我死也瞑目了!
正说话间,外边传来砰砰的敲门声。我一惊,站了起来,老先生也
吓得颤抖起来。
我悄悄地走到门后,轻声问:谁?
没人回答,我打开门,一个身影立刻闪了进来,我一看是老先生的
小女儿,张盈盈。
老先生怒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在家好好待着吗?没个姑
娘样儿!
张盈盈是镇上有名的泼辣女,性格像个小子,她大姐上吊后,她拿
着菜刀要找二板子拼命,被家人生生拦了下来。
张盈盈对老先生说:我不放心你!
老先生说:刘先生说了,我们全家能过此劫,再挨些日子,就会
好起来。
张盈盈不屑地说: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信这个!小心被人知
道了罪加一等!
我无奈地笑了笑,心想:你怎么能体味到你老爹的心情!看着这个
任性的姑娘,我竟突然有了一丝好感。
老先生说:别胡说!
张盈盈说:我没胡说!我早就想好了!大不了一块死!我早晚要
替大姐报仇!
老先生大怒:滚出去!
张盈盈哭了:想起大姐来,我就心疼!
老先生也滚下热泪。
我想了想,说:报仇的事就不要想了,只能让事情更糟!其实镇
上的人都知道大姐死得冤,这样吧,我出个法儿,治一治那个混蛋吧。
但你们千万要保密,否则我也完了!
于是,我又重新拾起了十多年未用的扎飞术。我心想,二板子你
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老子这次就要吓你个半死。我先糊了纸人,用高
粱秆撑起来,接茬处插两节竹筒,竹筒上钻几个眼,夜里插到那女的坟
头上,有人骑车从路边看就以为那里站了个人,再加上风一吹,竹筒呜
呜作响,大家以讹传讹,就认为是有人在那里哭。这叫造势,让二板子
知道这里闹鬼。
然后再让张盈盈从家里拿一双类似的绣花鞋,半夜用两根挺杆架在
二板子的大门横壁上,然后用一根细线两头套上小螺丝,远远拽着那双
鞋,然后敲门,等二板子走出来开门一探头,我就拉一下那根绳,绣花
鞋就从天而降,落在那小子脖子上。
经过这一吓,二板子从此变消停了,这个恐怖的结在他心底打实
了,他再也不丧心病狂了。
我没想到这件事会给我带来福报。我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大
概是张老先生看到了我内心的善良,悄悄把我叫到他家,意味深长地对
我说:孩子,你是个好人。
我心下一颤,好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多年
了,风风雨雨,起起伏伏,都麻木了。
老先生又说:我知道你服过刑。但这并不代表你是个坏人。我小
丫头一向自高自大,挑三拣四,至今也没结婚,你要不嫌弃,你要不嫌
……我打算把小女儿……”
啊?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老先生,我……我啥都没有,又坐过
牢,穷得叮当响,您……”1958年从大狱里出来后,我从没奢望过娶妻
生子。
我就问你愿不愿意?老先生追问。
……”这事太突然了,我支吾着,您女儿什么意思?
我没意见!张盈盈从里屋撩开帘子走出来,你替我们全家出了
口气……”
我赶忙说:别!那都是小事,要是因为这事,那就没必要了。况
且,我们差着十多岁……”
嘿?你还挑剔上了!张盈盈说。
我不是那意思,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心想:你们对我了解
得太少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对张盈盈说:你不怕别人说你嫁了个犯人?
狗屁!张盈盈愤愤地说,随便说!
我知道她早已厌倦了世俗的流言蜚语,家庭的剧变对她影响很大。
张老先生在一旁说:这事我做主了,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和全
家划清界限,省得你们受牵连!
文革期间亲爹和亲儿子划界限是很常见的事,这也是无奈之
举,为了保全,别无选择。
人们常说洞房花烛夜乃人生四大喜之一,结婚那天,我哭了,作
为一个男人,漂泊半生算是有个着落了。
夜里,我抱着盈盈,问她究竟看上我什么了,她笑着说:
子。我心想:做阿宝的,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胆。
半年后,盈盈的肚子大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眷顾,第二年
盈盈竟生了对双胞胎,一男一女,人们都说祖上三代积德才能成就一对
双胞胎,我估计是我爸、我爷爷和我老爷爷的阴德,反正我是无德。
孩子的出生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我感觉自己活得越来越像
个人,有时在梦里都笑醒,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当他们喊出第一
爸爸时,我失声痛哭起来,我把盈盈和孩子一同搂在怀里,生怕这
是一场梦。
1976年,文革结束了,云开雾散,我的老丈人平反了,我的大姨
子也含笑九泉了。
那一年大年夜,我们全家老小团聚在餐桌周围哭得一塌糊涂。哭了
好久,老丈人说:人哪,这一辈子,不图富贵,平安就行,平安才是
福啊。
穿街头
80年代的时候,中华大地一片生机。我们那个镇变成了地级市,老
丈人光荣退休了,二姨子当了当地的文化局长,我爱人进修了几年学
业,然后在教委工作。而我,正式拿起了周易,老丈人给我介绍了一位
国学前辈,让我跟着他学习。妻子说:你既然这么爱这个东西,就塌
心学吧。
妻子明白我的心,她知道我忘不了过去,这些年来,每次我从梦中
惊醒,她都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告诉我:不要怕,不要怕。
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我以前打着算命的旗号骗人,现在我想坐下
来研究周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易理真的能够改变人生,我愿意终
生用它造福于民。
有天下午,我独自在书市溜达,想寻摸几本周易方面的书,正翻阅
间,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五爷!
我的心咯噔一下,几十年了,没人再喊过我一声五爷,我回头一
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的站在我面前。
你是?我愣愣地问。
五爷,您不认识我了,我是贼猫啊!
贼猫?我大脑急速运转,一拍脑袋,噢,想起来了,是曾经堂口
的弟兄!他是二坝头手下的小脚,因为灵活,上树爬房的活儿都是他
干,所以大家都叫他贼猫。
我捶了他一拳,笑着说:小子,长这么大了!多少年不见了,都
变样了!
他挠挠头,嘿嘿笑着说:那可不,当初在堂口那会儿才十几岁。
我百感交集:是啊,一晃几十年了,这些年都怎么过的?现在干
吗呢?
贼猫红着脸说:祖爷死后,你们这些坝头都进去了,我劳改了一
阵就放了,随后就回乡下跟我爹种地了。你呢,五爷,现在干什么?
我叹口气,说:我呀,我潜心研究周易了。听好了,是周易,不
是骗术。
贼猫笑着说:都一样,都一样。
我脸一沉:什么都一样啊!不一样!
贼猫赶忙说:不一样,不一样,您说不一样就不一样。
我说:你现在干吗呢?
贼猫诡笑:五爷,我现在可发了。
发了?我不解。
贼猫说:你知道咱们岳家岭上有个道观吧,文革期间大门都给砸
了,现在重修了,我在里面当道长,比跟祖爷那会儿来钱快多了!
我惊讶地问:你出家了?
贼猫说:没!就是在那儿上班,白天道袍一穿就是道士,晚上回
家照样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化化装呗。求香算命的真不少,连千带
打,全搞定。
我明白了:还在骗啊?
贼猫说:那我能干什么?还有一个哥们儿,也是同行,这个道观
就是我俩说了算。有一次一个大老板来算命,我们一次就圈了他2000
钱,那傻狍子还一个劲地说谢谢道长。还有一次,一个女的来求签,说
她经常做噩梦,我就趁机扎了她一次,她哪懂扎飞啊,被我弄得神魂颠
倒。我说她家里不干净,有东西作怪,一来二往,最后跟我上床了,事
后她还说借用法师之力,果真不再做噩梦了。
我沉默了,心想:这个小子没救了。
我记起那个国学前辈说过:伽蓝内行淫,必坠无间地狱。贼猫以
出家人的身份骗财骗色,不会有好下场。
贼猫见我不说话,眼睛一转说:怎么样,五爷,心动了吧?您也
可以加入,您来坐庄,我还听您的,时代变了,辈分不能变。
我笑了:我退出江湖了。
贼猫说:也罢,五爷您有什么事随时吩咐小的,能办的我一定办
到。
我说:好的,希望兄弟们一切都好。我知道他不明白我这句话的
含义,他还没有醒悟。
果然第二年,报纸上就登出一则消息,说的就是那个道观发生了一
件刑事案件。两个伪道长因为分赃不均,一个把另一个杀死了,并且分
尸,把头颅扔进了厕所。当时是夏天,粪坑里都是蛆,等到警察发现
时,脑袋上的肉都被蛆啃光了,只剩下一具白花花的骷髅,上面沾着几
缕头发。
我想,无论贼猫是被杀者,还是杀人者,他的人生路都走完了。
七月十五鬼节,我专门去那个道观上了一炷香。为贼猫,毕竟他一
直对我毕恭毕敬。
贼猫的死,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人一旦入了邪径,很难再找回自
己。我又想起了祖爷常说的那句话:贪者必贫,君子以为大戒。凡人
如此,做阿宝的更是如此。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阿宝,他们还在骗,还在
贪。我不知道以一己之力,是否能够挽救一些人,至少挽救我的那些兄
弟们。
1984年,我老丈人因脑溢血住院了,后来病情加重,陷入昏迷。我
记得当时还没有头部降温的设备,我和妻子去了冰糕厂,批了一大袋子
冰糕,堆在老丈人的脑袋上,就这样昏迷了一周,有一天他突然清醒
了。我知道人死前都是有回光返照的,那天老丈人将我和妻子的手紧紧
握在一起,说:天亮啊,我要走了,你要好好待盈盈,你是个好姑
爷,我没看错。
我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丈人,心一阵剧痛。我从小没有父亲,
个字眼在我脑海中只是一个幻想,我从没品味过父爱的感觉,直到和盈
盈结婚。十多年来,老丈人悉心照顾,弥补了我没有父爱的缺憾,此
时,他要走了,我流着泪对老丈人说:爸,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
照顾盈盈。
很多人临死之前都会看到这样或那样的怪象,用佛家的理论讲,那
叫冤亲债主。一个人作恶太多,死前都会受到追讨,而我老丈人却走得
平平淡淡,他没像其他人那样张牙舞爪,也没像其他人那样三呼一吸,
他走得很安详。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我老丈人他做到了,他当了一辈子教书
先生,普普通通,平淡而伟大。
老丈人走了,我更加疼爱妻子,我时常想起文革那段岁月,想起
老丈人的忐忑与妻子的洒脱。人,幸亏有记忆,那些陈年旧事,总能让
你心里一阵阵潮动,而后备感幸福。
一声鸡叫,将我从追忆中带回现实,天亮了,我一夜没合眼。妻子
也起来了,望着妻子,我竟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在怀里,盈盈,你真
好。
一头白发的妻子扑哧一声笑了:哪儿跟哪儿呀这是,我去做早
饭,你再睡会儿。
妻子做了早点,我简单吃了几口,然后带着一肚子心事,背着手溜
溜达达地上街了。祖爷的身影又开始在我脑海里晃动,一阵凉风袭来,
我紧了紧衣领。
快到人民公园时,看到街边围着一群人,走近一看,是两个僧侣模
样的年轻人在摆地摊算命。
看着周围群众跃跃欲试的样子,我不禁哑然:这种东西一看就是骗
子!永远要记住一条定律:真正的出家之人,无论是僧还是道,都是看
破红尘,清心寡欲,他绝对不会满街跑着给人算命。那些身着佛道服饰
的人,如果出现在街头巷尾给人算命,不过是阿宝们的低级伎俩罢了。
虽说江相派作为一个整体灭亡了,再也不可能在中国历史上掀起
大风大浪,但它也曾经盛极一时,门生曾遍布全国各地,乃至今天仍有
一些余孽在折腾。
等我再走近点仔细一听,不得了!这群人用的就是江相派北派
双金口。想当年,东南西北四大堂口各有特长:东派擅长扎飞
南派擅长英耀,西派擅长风水局,北派擅长双金口
双金口,又叫两头堵,是几百年来北派阿宝总结的百发百中的算
命断语,这些断语极富诡辩之意,甭管对谁说,对方肯定回答:是!
我们来看看下面几个口诀。
你这个人啊,操心的命,而且总是受累不讨好!
人生在世,本来就很累。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都在为了
生活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哪个不操心?而且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七
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受累不讨好。但前来算命的狍子不这么想,
因为他们根本没考虑这里面的猫腻,阿宝们看看你的手相,突然来这么
一句,80%的人都会暗赞:说得真对!
你这个人啊,中年以后交大运,老命好!
喜欢算命人的几乎没有七老八十的,老人从不算命,因为大半生都
过完了,什么命自己最清楚,即便是算,也是给儿子或孙子算。有了这
个年龄差,阿宝们就好办了,年轻人或中年人来了,先说你最近不太
好,犯灾煞,然后再告诉你35岁或40岁以后起大运,到老的时候命特别
好,这其实是千隆并施。前来算命的人肯定觉得说得很准,可他有没
有想过,什么样的人才会算命?觉得自己命不好的、多灾多难的人才会
算命,或者遇到大麻烦,抑或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算命,如果一个人既
富又贵、家庭和睦、身体康健、内心无鬼,他会吃饱了算命玩吗?既然
你来算命,肯定是遇到烦心事了,所以阿宝们才会脱口而出——“你最
近不太好,犯灾煞之类的云云。
再看下半句——“老命好,人活一辈子,图的是个好归宿,甭管年
轻时吃多少苦,最终有个好结局就没白活,求测的人一听老命好,能
不高兴吗?殊不知阿宝的话是需要时间验证的,等你老了再回想这些
话,发现都是扯淡,可那时你上哪儿找这个算命先生评理去?即便你有
幸找到了他,他已风烛残年、垂垂欲死,难道你还揍他不成?
你这个人命犯桃花,男女之事不断!
这是阿宝们经常对帅哥靓女们用的招数。人分三六九等,有丑有
俊,甭管男女,只要长得漂亮,就会招得异性吸引,这是千古不变的真
理!那些前来算命的忧愁少妇,一进门阿宝就会问:算什么啊?”“
姻缘!阿宝们马上就会让你在神灵面前烧上三炷香,然后观香象,最
后告诉你:从你烧的香的形状中就可以看出,这是两男争一女之象!
你陷入感情纠纷了!少妇必大惊:灵验!其实也不自己想想,长得
这么漂亮,必然招狼,进门又告诉人家算感情姻缘,傻子也能算出来!
你的孩子是王母身边的童子。
这句就更没谱了,但这句的信用度却最高。父母给孩子算命,如
果是因为孩子身体不好问卜,用这句话最灵验,因为父母都认为自己
的孩子与众不同。常言道:媳妇看着别人家的好,孩子看着自己家的
好。既然是上天的童子,必然是因为什么意外的原因投胎做人了,命
运也必然与一般孩子不一样,多病多灾也很正常。其实这是阿宝使
,无形中提高了你子女的地位,等你的心理防线降低了,他马上
打千这个灾必须要解,否则还会被上天收回去!父母一听必大
惊,说吧,怎么解!此时已经任由阿宝摆布了。
……
几十年来,我一直遵循着祖爷做一个善人的理念,但凡看到有假
借算命骗人钱财的,都会被我拆穿轰走,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这个不
大不小的地级市还没出过什么骗子。今天听这两个人是外地口音,我准
备教训教训这两个晚生。
我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除了这两个伪和尚之外,还有两个托儿,
是两个女的。其中一个女的扮红脸,另一个扮白脸。一个非要算,另一
个拉着她说:算这个干吗,都是封建迷信!最后那个女的说:我试
一试,不准我就走!
结果可想而知了,算得奇准无比!而且另一个女的也算了,也是很
准。两个人算完后,说:师傅,多少钱啊?
那男的说:施主,我们是××山寺院的,化缘到此,出家人要钱没
用,你就捐点香火钱吧,将来这些钱都用于寺院的修缮,也算积了一份
功德。
那两个女的说:师傅真是善人啊。捐多少啊?
另一个男的说:捐多捐少随缘,这个东西没多没少,从自己心里
出。说着拿出一个本子,打开后递给那两个女的,两位施主自己写
吧,写多少捐多少,也写下你们的名字,以后会刻在功德簿上。
我不禁掩面,心想这种手法爷几十年前就用过了,你们还在用。这
就是一个套儿,本子上的名字和捐款都是他们自己写的,用不同的字
体,模仿不同的人,每个名字后面基本都写着100元,200元,也有50
的。看似让你自己写,但他们前面写的这些数额已经很大了,如果你接
过这个本子,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写五毛一块的。因为人都有脸,都好
面子,前边都是50元、100元、200元的,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写个10元、
20元的。那个时候,钱还很实,上个街拿个十块二十的都花不了,韭菜
2毛钱一斤,大白菜1毛一斤,西红柿最贵5毛一斤。
我看到一个老太婆算完后,颤颤抖抖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将身
子转过去,哆哆嗦嗦地打开,里面都是一毛一毛的零票,数了数大概一
块钱,都递给了那个男的。她说她不会写字,让那个男的帮她写上。
善良的人啊,总是被骗子的伎俩蒙蔽了双眼。我沉不住气了,盗亦
有道,阿宝圈里也有行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杀贫的,眼前这些孙
子辈的阿宝已经让我忍无可忍。
给我算一卦吧。我挤上前。
其中一个男的抬头看了我一眼:老人家,您是给自己算,还是给
家人算?
我说:给自己。
他说:您算哪方面啊?
我说:算身体。
他说:那您把您的生日时辰告诉我吧。
我随便报了一个八字。
那小子装模作样地叨咕了一阵,说:老人家,您这两年天克地
冲,身体不太好啊。
我心里一阵发笑,这么多年了,技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看我不言
语,又说:大爷,您是不是总感觉力不从心啊。
我说:也没有啊,这两年身体还挺硬朗。
他一愣,说:那您还让我看身体啊?
我说:对啊,现在硬朗不代表以后也硬朗,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
死啊?
周围的人都笑了。那小子脸上挂不住了,闷闷地说:老人家,算
命要虔诚啊,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说:我很虔诚啊,我想算算自己什么时候死,好有个准备啊。
他一听,以为是家里人不孝顺的那种情况,赶紧说:老人家,从
您面相上看,子女宫暗淡无光。我算您的儿女有点不孝啊,经常让您老
受委屈啊。
我一声叹息:唉。
他以为说准了,紧跟着说:老人家,别太难过,我们可以帮你破
一破。
我说:破什么啊。我就是儿女太孝顺了,我才想知道什么时候
死,不想拖累他们啊。
那小子的鼻子已经歪了,向旁边那个男的使了一个眼色,旁边那个
男的说:老人家,你这种情况比较特殊,咱借一步说话。
他把我拉到一个拐角没人的地方,冷冷地说:你不是来算命的。
我说:你们也不是算命先生。
他说:我们师兄弟两人是化缘到此,无非是找点盘缠,不知哪里
得罪先生了?
我说:不是两人,是四人。
他愣了: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说着,右手伸向后腰。
我知道他们都带着家伙呢,流窜作案的阿宝都这样。我说:“‘
的风儿刚过,你不是想进去吧?光诈骗就够判几年的了,再加上故
意伤害,你还真想死啊。
他又愣了,一动不动,我死死地盯着他。对峙了一会儿,他笑了,
一抱拳:前辈!初来贵地,小的们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多担待,
所有的钱我们对半分,请前辈别见怪!
我也笑了:现在才看出是前辈,你打眼打得也太厉害了!
他赶忙一鞠躬,说:风子顶水河上漂,熏嘴开吃头一刀。在下85
小举人,敢问大师爸?
我一听,都是黑话。风子是马的意思,熏嘴是狗的意思,举人
和大师爸都是阿宝们的等级和排辈。他的意思是说,他们这几个人是流
窜作案的阿宝,今天在这个地方是第一次行骗,他是1985年晋升的举人
头衔,问我是个什么情况。
我说:弓嘴不下蛋,扁嘴老趴窝,在下50年魁才榜眼。
这又是黑话,弓嘴是鹅,扁嘴是鸭子。我的意思是告诉他,我早就
退出江湖了,我是1950年越级提拔的榜眼。
这一报名号不得了,那小子跪下了:大师爸在上,受小的一拜。
后来他又把那三个人叫来,说:今天不打场子了,有前辈在。
随后,他们收拾了一下,我们五人去了一个小餐馆。
行过见面礼,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开始聊起来。他们其实是
两对夫妻,做这行有些年头了,说这两年严打得厉害,生意很难做了。
我说:难做就别做了,做点什么不好。
一个女的说:大师爸怎么这么说?您当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我说:是啊,那时候更苦,正是因为我走过这段路,所以才劝你
们别再走了。
那女的说:大师爸,我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别见怪。
我说:一家人,尽管说。
那女的看了看那几个人,说:您那些年有了积蓄了,该有的都有
了,所以才能收手啊,等我们像大师爸一样,也会收手的。
我喝了一口酒,长叹一声,说:我料到你会这么说。我不妨给你
们讲讲我的历史吧。于是我从1948年做阿宝开始讲,讲到如何行骗,
如何做局,如何漏局,讲到祖爷的死,各位坝头的死,讲到贼猫的
……讲到伤心处,自己不觉流下眼泪。
最后我说:你们只看到了阿宝们赚钱时的快乐,花钱时的逍遥,
却谁也不愿意面对阿宝最后的结局,悲哀啊,悲哀。
四个人都不说话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谁
生下来也不想做坏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肯回头,就能上岸。
突然,那个领头的男的说:大师爸,您刚才说的祖爷,是不是当
年统一江相派的东派掌门人?
我说:是啊。1952年判的死刑。
他看了看周围三个人,相互递了一下眼色,似乎犹豫不决。
我不知他什么意思,似有话要说,又不敢说。
我呵呵一笑:有什么话尽管说,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
他又看了看那三个人,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低声说:祖爷没死!
啊?!我的血压腾地一下高起来。
他见我惊成这个样子,随即转身从布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我
接过来仔细一看,是一个耄耋老人背着手在秋叶中漫步的情景,再仔细
看,天啊!心好像被刀扎了一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尽管这是一张
侧脸照,但我清晰地辨别出:是祖爷!
我整个人都眩晕了,祖爷走了这么多年了,江相派的恩恩怨怨也
在我记忆中慢慢模糊。如今我老了,只想带着平静的思绪和偶尔的伤感
悄然死去,没想到在20世纪行将结束的岁月里,先是四坝头说黄法蓉没
有死,紧接着和我一生息息相关的祖爷又出现了,我那剪不断的江相
,难道你的宿命还没终结?
我的左眼又开始跳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怎么回事?
领头的那人四下张望一番,低声说:龙宫划十子,磨头寻老戗。
豆儿芽儿出,老空老宽无。
我的心激灵一下,这些黑话我都懂,龙宫,水的意思;划十
,筷子的意思,这里指划桨、乘船;磨头,母亲的意思,暗指女掌
门人;老戗,爸爸的意思,暗指男掌门人;豆儿,女阿宝,芽儿,男阿
宝;老空老宽指对手、敌对势力。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有女掌门从海外
乘船回来了,要找男掌门人,并组织散落各地的阿宝们聚集起来,重出
江湖。
那人接着说:师爸有所不知,我们出外打狍子,真正目的不是圈
钱,而是寻找、聚集失散在各个角落的兄弟……”
我惊呆了!
祖爷说过:阿宝任何时候都要稳住。我开始仔细琢磨这一连串的
事儿。纷繁的表象背后总会有一条线,只不过我还没触到,我隐约觉得
这一切大概和四坝头的死有关,但无论如何,如果祖爷真的还活着,对
我来说,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几十年来,我无数次梦到他,梦到他慈父
般的笑。我忽而又想到了黄法蓉,这位四坝头的前妻在我脑海中的形象
一直是模糊的,我入道晚,加入堂口时,她已经了很久了,她的故
事都是二坝头讲述的。正想着,左眼又跳起来,跳得心乱七八糟的。我
抬起手,按住眼皮,但还是跳个不停。
此时,屋外闪过一个身影,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身材高挑,一身华
丽的风衣,戴个墨镜,约摸四十来岁。90年代,这种装扮,在我们这个
地级市还是很罕见的。
那四个阿宝一见这个女人,脸都吓黄了,竟然扑通扑通都跪倒在
地:不知师父驾到……”
那女人瞥了他们一眼,低声说了一句:还不快滚回去!那四个人
马上收拾行囊,一溜烟地跑了。
那女人转而对我说:是五爷吗?
我浑身一哆嗦,五爷这个称呼太沉重了。
你是……”我疑惑地问,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那女人摘下墨镜,看了看我,沉默片刻,然后盯着我的眼睛,漠然
地说:可以去五爷家聊一聊吗……”
…………”我又是一阵眩晕。
屋子里出奇的静,妻子为那女人沏了一杯茶,她慢慢接过。三个人
沉默着,谁也不说话,空气凝固了。
良久,那女人终于开口了,伴随她沉沉的哀诉,我才知道她是谁,
才知道她和江相派是什么关系,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回那遥远的江
相岁月。那三十年代的风华,那风起云涌的上海滩,年轻的祖爷、多情
的江飞燕、天才的四坝头、薄命的黄法蓉,天地之间,一时多少英
……讲到动情处,我们三个人都掉下眼泪,祖爷、四坝头、黄法蓉,
三人的恩恩怨怨第一次完整清晰地展现在面前……
乔五
当年,祖爷几经生死继承木子莲的大位后,敏锐地观察到,时代
发展了,扎飞术却没有与时俱进。传了好几百年了,还是那些东西,
以康乾时代的思维骗民国时代的大众,不是找揍,就是找死。穷思变,
变则通,通则久,祖爷开始思考革新之策。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南派越海棠出事了,58岁的南派掌门人乔五
妹死了。这个自光绪二十八年开始执掌越海棠的南粤一枝花,历经光
绪、宣统、民国三朝沿革,最后仓促地走完了她的人生历程。
乔五妹绝非凡人,能够纵横南粤这么多年,也是因为科班出身。她
的施功作法、呼风唤雨都是真本事,她整个家族都是玩弄天文的奇才!
年轻时的乔五妹也曾想过结婚生子、安居乐业,可终因一时糊涂,走上
歪路,一生不能自拔。这一切都源于她的祖父——乔承仁。
乔承仁曾是大清朝钦天监的监副,钦天监就是古代的国家天文台,
专门负责观天象、推节气、定历律,钦天监里设有监正、监副等官职,
监正相当于国家天文台台长,监副就是副台长。
乔监副在一次历法的推算过程中推算有误,造成咸丰皇帝巡幸木兰
围场时错过了月食的最佳观赏时刻,咸丰并未觉得此事是个大事,但慈
禧借机发威,将乔监副收监,并将与此事有牵连的所有官员一概削为平
民。
后来才知道,这不是乔监副之过,而是慈禧故意篡改了历律,让咸
丰错过日子,然后再以欺君之罪将乔监副收押。
慈禧为什么要收押乔监副?
咸丰身体羸弱,沉迷酒色,不理朝政,而慈禧却胸有城府,野心勃
勃。慈禧深知咸丰时日不长,当时内有太平天国起义,外有英法联军入
侵,大清江山眼看就要旁落他人之手!
深夜,慈禧密会乔监副。
懿贵妃明察,老臣推算无误,不知万岁为何错过时辰?乔监副还
不知这是慈禧捣鬼。
慈禧一笑,叫监守过来,把乔监副的枷锁打开。
监副受苦了。
乔监副不知慈禧什么意思。
慈禧屏退下人后,看了乔监副良久,说:乔监副深谙天象历法,
必知君王更替天象示然之理。依你之见,今明两年是否有君王更替之
事?
乔监副一听,吓得赶忙下跪:臣不敢,臣不敢,吾皇文治武功,
大清江山千秋永固!
慈禧微微一笑:我闻武媚娘称帝之前,上天多降祥瑞之象,今日
钦天监诸多官员皆言十星中主星暗淡,而金星显耀,乔监副也一定有所
察觉吧,我希望你就此撰写一文,待他日大事落定,你便将此文昭示天
下,以示天命所归。
乔监副心里咯噔一声:懿贵妃要称帝?!
乔监副说:贵妃,我乔家自嘉庆爷始,三代为官,世代享受朝廷
俸禄,凡事谨慎处之,从不敢妄言,臣确实没有看出主星暗淡之象!
慈禧听后,冷冷一笑,转身而去。
乔监副自知时日不多,随即写了一封遗书,监守深知乔监副忠君爱
国、为人清廉,冒死将书信交给乔监副的家人,乔监副信中坦言:
命不久矣!犬子当知汝父忠义之举!自此以后,乔家后人再也不要入朝
为官!犬子切记,嘱与后人!
两日后,乔监副吞钉自尽。
十四年后,乔五妹出生,长大后,父亲将乔监副的遗书传予她看。
乔五妹才知道自己的祖父为何而死,也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不允许自己的
几个哥哥考取功名。
甲午战争后,清政府势力严重削弱。乔五妹敏锐地洞察到,大清灭
亡之期不远了,她要在这只濒临死亡的骆驼背上再加一根稻草,大清
亡,乔家方可昭雪,祖父才可含笑九泉。
义和团运动早期,乔五妹瞒着父亲,偷偷加入了义和团的妇女组
红灯照。义和团分两种:一种是官团,一种是野团。野团反清,官
团扶清,乔五妹加入的是野团。
后来随着义和团势力的发展壮大,全国各地的义和团渐融渐合,乔
五妹认识了45岁的张丹成,张丹成那时正伪装成神棍,任朱红灯一系的
总坛护法。义和团的《闭火分砂咒》就是张丹成发明的,咒曰:弟子
在红尘,闭住枪炮门,枪炮一齐响,沙子两边分。
可以看出,此咒是防子弹和炮弹的。冲锋陷阵时,一念此咒,对方
打过来的子弹和炮弹就会分解成沙子,簌簌落下,毫无杀伤力。
这种现在看来近乎弱智的话,在当时却被团民们当作保命的要诀。
张丹成和乔五妹接触几次后,意外地发现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竟
深谙天文之法。他哪知道乔五妹是科班出身,人家祖上三代都是专门搞
天文研究的!张丹成有意将她发展成江相派的门生。
后来随着义和团不断被清政府招安,乔五妹对这个组织渐渐失去信
心。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张丹成看出了乔五妹的心思,就将自己的实情
告诉了乔五妹。乔五妹这才知道张丹成背后还有一个江相派,而且自
古以来就是反清复明的组织。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越走越近。
义和团鼎盛时期,大清的很多王爷、贝勒、阿哥家里都设坛作法。
江飞燕和张丹成就以义和团身份为掩护,恣行诈骗之术。那时东南西北
四大堂口,张丹成折腾得最欢,眼见南派越海棠的女阿宝们日渐衰
落,就利用纵横捭阖之术,联合北派的康少华和西派的段金山,将乔五
妹扶上越海棠一把手的宝座。
后来张丹成、乔五妹两人共同做局,骗清宫里的一个贝勒时,不料
中间有人跳反。张丹成丢了一颗睾丸,而乔五妹被几个清兵蹂躏后,
又灌下大量的柿蒂粉,造成了生殖系统的严重破坏,导致终生不孕。
事后每每提及此事,张丹成就嗟叹不已,这是他一生都无法释怀的
事情。
清朝灭亡后,张丹成几次拜谒乔五妹,乔五妹都闭门不见,对这个
一手将自己拉入江相派的人,乔五妹不知是爱还是恨。
作为一个女人,多年来,乔五妹威严的外表下埋藏着无尽的伤感和
自卑。嫁夫生子,颐享天伦的人间乐趣和她绝缘了,她把所有的心思都
用在了经营越海棠上,一直到死。
她是夜里睡觉时突发心脏病死的。人这一辈子最难防的病就是心脏
病,晚饭时还好好的,吃完饭睡去,刚睡了一个时辰,她忽觉心口一阵
剧痛,强忍着坐起来。丫鬟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一口,顿时呛了出
来,这下疼得更厉害了,汗如雨下,被褥都湿了,从被窝里钻出来,坐
立不安。守夜的丫鬟们吓坏了,慌忙去找江飞燕。乔五妹捂着胸口,一
个丫鬟抱着她,最后疼得实在不行了,用手去抓墙,墙皮都挠掉了,随
后发出几声惨叫,身子一挺,死在了丫鬟的怀里。
或许人死前都是有预兆的,乔五妹在大年夜不小心摔了一只碗,古
人认为大年夜和年初一摔东西很不吉利。开春之后,她用50根蓍草
大衍筮法为自己卜了一卦,卜得六十四卦中的卦,乃大凶之
卦,更加郁闷,江飞燕还安慰过她:否极泰来,师父马上就要转运
了!谁知没出几个月,人就死了。
等人赶到时,尸体已渐渐变冷。江飞燕马上吩咐下人去拿寿衣,其
实她心里知道,已经晚了,寿衣必须断气之前穿。古人认为人一死,魂
魄马上出窍,再穿什么都没用了,人死亡的那一刻什么样子,在阴间做
鬼就是什么样子。
每日穿金戴银、风光无限的乔五妹,走时一丝不挂,她将在冰冷的
阴曹地府等待阎王的恐怖审判。这个曾经为无数人画符念咒、安魂超度
的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死得这般荒唐!
江飞燕摸着乔五妹的手,眼泪簌簌滚下,她来不及悲伤,因为更严
重的事摆在她眼前。
大法
一个月前,珠江口,海滩上。
烈日下的渔民无精打采,因为那段时间,无论是在家赶海的人,还
是出海打鱼的人,都感觉鱼量锐减,没什么东西可打。
那个年代,人们还不明白洋流变化对鱼类产生的作用。洋流对流,
可以造成局部海域温度及污染度变化,鱼的品种、数量也会随之发生变
化。所以,打渔有旺季,也有淡季,但那一次,却是大淡季,一连几个
月,渔民每次出海都是空手而归。
海风缓缓吹着,沙滩上奔跑着孩子,小孩不知大人忧,边跑边唱:
天倾西北,
地陷东南。
不信仙姑,
海枯河干。
渔民们睁开蒙眬的睡眼。
阿娣,过来,谁教你的歌谣?
话音未落,小孩晃着脑袋指着渔民背后,渔民们纷纷回头看,原来
慧慈仙姑驾到。
乔五妹在南粤的对外身份是茅山上清一派的居家道人,人称慧慈
仙姑。清末以来,她在广州、广西多次祈福降雨,屡屡应验,广州知
府还亲自给她题过匾额,题曰:道法高深,济世苍生;苍生有情,功
德无量。
海滩不远处,有一棵大榕树,虬枝盘旋,丰隆茂盛,斜长的树枝向
四下延伸出几十米,整棵树就像一座小树林。
乔五妹来到榕树下,将红黄二色绸缎挂于树上,随行之人又将一低
架香案置于树下,乔五妹焚香三炷,念念有词。
随后,乔五妹对渔民们说:此树已被海神所占,你们久不行善,
海神震怒,召回所有的鱼虾,以示天威!
渔民们纷纷说:仙姑帮帮我们吧。
乔五妹说:谁也帮不了你们,只有你们自己能帮自己。捐钱修个
海神庙吧,日日供奉,香火不断,可保四季平安。
说罢,转身而去。
渔民们看着榕树下的香案,还有香案旁边的功德箱,静静地发呆。
此时,一个扮作好心人的女阿宝走了过来,说:慧慈仙姑从来不
打妄语,你们这几个月都是空手而归,不妨试试,我先帮大家捐一
些。
说着,扔了一些铜板和大洋在功德箱里,并在功德簿上写下几个渔
民的名字。
谁捐谁受益,你们几人的名字海神已经记下,明日五更天出海,
定能打到鱼。女阿宝说。
第二天五更,那几个渔民半信半疑地出海了。
撑起船,海风扑面而来,幽明的渔火若隐若现,渔民们刚往海的深
处行了几十米,就发现海面上厚厚地浮着一层东西,闪闪发光连成一
片,他们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揉揉眼,再走近一些,发现竟然都是
鱼,都漂在水面上,翻着肚皮,月光下白花花一片!
渔民们惊呆了!赶紧撒网,其实根本不用撒网了,直接用网兜往上
捞就行。一开始大家看到鱼翻着肚子,还以为是死鱼,等捞上来以后,
发现所有鱼都能打挺,能动!渔民们高兴坏了,慌忙朝海水深处叩拜。
天亮后,这事传开了,海滩上也炸锅了。几个渔民抬着筐筐肥鱼,
一路走来,高兴地直傻笑,周围的人都看傻了。
于是大批的渔民开始疯狂地捐钱,很快功德箱就满了,后来又摆了
几个箱子,也都满了。
此时,乔五妹联络的地保出面了,说既然海神占了这棵树,海神庙
就在这棵大树旁边建造,于是一座小神庙在榕树旁拔地而起。
这件事震动了整个南粤,也惹得南部五省的会道门头头纷纷前来
访道,希望乔五妹能透露一二。乔五妹笑而不语。
这是从唐朝武则天时期流传下来的秘密。
公元684年,武则天正紧锣密鼓地为称帝作准备。古人欲行大事,
必先造势,以示天命所归。陈胜吴广起义前,从鱼肚子里弄出个帛
书:大楚兴,陈胜王;张角起义前弄了个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
号;刘备称帝前,也有西南有黄气,直立数丈,必有天子出其方的谣
传。像武媚娘这等工于心计的奇才必然更深知这其中的奥秘,于是她先
改东都洛阳为神都,又请各路神仙作法,制造祥瑞之象,风水大师李淳
风为取悦武则天,专门在供武则天沐浴的牡丹池里施了一种法术,武则
天脱衣沐浴时,玉足刚踏入牡丹池,四周的鱼儿就纷纷游来,犹如百鸟
朝凤一般围绕在武则天的脚丫周围,惊得宫女直呼:吉兆!吉兆!
这个法术是唐朝显庆年间,从天竺中部的摩揭陀国传过来的。此法
能把方圆几十海里的鱼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汇聚在一起,古法记载如下:
青壳蛋五枚,于涸藩浸足七日,羖肉三两,精面一瓢,闹阳花、
野八角、茴香各两钱,混合捣烂成泥,调羖油二两,值子时,散落水
中,念动咒语,则三十里鱼虾尽归足下。
青壳蛋,是一种鸡蛋,皮色发青,只有一种产自于湖北和印度的乌
骨鸡才能产出。
于涸藩浸足七日,涸藩,古语,茅房的意思,就是把乌骨鸡下的
青壳蛋,放进粪坑里,泡足七天七夜。
羖肉就是羊肉。要取三两羊肉,面粉一瓢,然后再取闹阳花等中草
药各二两,把这些东西混合后捣成泥,调上一些羊油,夜半子时,将这
些糊糊状的东西撒在水中,念动与之相配的咒语,鱼儿们嗅到腥臭就会
纷纷赶来。
为了做这个招鱼的大局,乔五妹费尽心思多方打探扎飞之法,最
后从云南边境一个巫师那里花重金弄来这个招鱼术。
阿宝们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凡事都能举一反三,乔五妹多次实验后将
此法改良,在多种原料中加入了睡圣散(相当于现在的安眠药)。鱼
儿们将这些糊糊吃下后就醉了,肚子一翻,漂在水面上,任人捕捞!
事后,乔五妹面朝大海放声大笑:天地万物,唯我独尊,苍茫大
地,我主沉浮!
现在看来,这是很破坏生态平衡的一种捕鱼方法。新中国成立后,
80年代沿海和沿江渔政部门坚决取缔了这种残忍的捕鱼方式。
依照惯例,此局事前已跟当地黑帮讲清,要分三成利益给他们。不
料正在乔五妹庆祝做局成功之际,有人来报,说对方要求再加两成,并
警告乔五妹不要再做这种搅乱事态的大局。
乔五妹一听,怒火上冲:得寸进尺,敢在老娘头上动土!乔五妹
敢以硬碰硬,还是因为她在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密查组(军统局前身)有
一些过硬的人脉资源。
对方黑帮老大也是个女的,江湖人称田二嫂。一年前来到南粤,自
称青洪帮的嫡系。南粤门派众多,田二嫂来后,散发大量金银组织黑
帮,竟在短短一年时间内站稳了脚跟!
渔民打鱼的海域是被黑帮控制的,渔民出海或者赶海,是要抽头
的。有时出去几天也捕不到多少鱼,回来还要交保护费,渔民们敢怒不
敢言。
结果最近被乔五妹这一折腾,黑帮在渔民心目中的地位大大降低
了,渔民们觉得有事求乔五妹就行了,她是活神仙,黑帮就是白吃白拿
的吸血鬼,所以,后来黑帮去收保护费,很多渔民不配合,拿着鱼叉要
和黑帮拼命。所以,田二嫂不干了,来找乔五妹算账。
无常二鬼到,生死一瞬间。两个堂口僵持了一段时间,没想到乔五
妹心脏病突发,一命呜呼了。
人生有两件事不能自己做主:一个是生,一个是死。工于心计的
人,天天都在算计,殚精竭虑,心脏负荷超重,说不定哪天就玩完,当
乔五妹踌躇满志地喊出苍茫大地,我主沉浮时,也不会想到阎王爷就
站在她身后。
上的
乔五妹死得太疾,她生前也曾多次强调,如果哪天她遭遇不测,堂
口则由大徒弟江飞燕接任。
江飞燕匆忙上任,随后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并迅速差人给东、北、
西三大堂口报送丧信,这是江相派的规矩,掌门人去世,其他堂口都
要到场吊孝。
古代交通不便利,送信的人舟马劳顿,有时要折腾一个多月,才能
将丧信送到其他掌门人手里,如果停尸等人,尸体就会腐败变臭,所
江相派的掌门人死后,都要立马烧掉,只留下骨灰,中国历史上的
火葬源头有两个,一个是佛教,一个是江相派
江飞燕不敢明目张胆地在院中烧人,万一让田二嫂知道乔五妹死
了,肯定会前来捣乱。况且越海棠纵横南粤这么多年,结怨不少,如
果田二嫂振臂一呼,众仇家借机闹事,那就更麻烦了。
她想了个办法,以做祈福法会为名,让小脚们大张声势地在堂口周
围搭台造势,深夜,她和几个坝头将乔五妹的尸体用绸缎包裹了从后门
运出,悄悄拉至码头,又搭上早已安排好的船只,出了珠江口,绕到大
亚湾一侧,找了个人迹罕至的山坳,将乔五妹匆匆烧掉了。第二天天没
亮,带着骨灰,悄悄返回堂口。
那段时间,淞沪抗战刚刚结束,祖爷刚做完和特商贾四爷一起偷
运烟土的赶尸局,回到堂口没几日,就收到江飞燕发来的丧帖,便匆忙
带着几个坝头赶往南粤了。
赶到越海棠时,已经是乔五妹死后半个月。很快,北派和西派的
人也来了,这才准备发丧。
江飞燕说: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田二嫂那边总是挑事,我给了
她们银子,她们还是不领情。估计已经知道五娘死了。
田二嫂的确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她本来只是想灭灭乔五妹的锐
气,乔五妹盘踞广州已久,而她刚到广州没多少年,根本斗不过乔五
妹,这次是迫不得已,才硬着头皮往上顶。没想到僵持了一段时间后,
乔五妹那边没声息了,都是她的徒弟江飞燕出面交涉,而且还乖乖地把
银子送来了,田二嫂的直觉告诉自己:乔五妹出大事了!
后来探子来报:乔五妹死了!田二嫂听后大喜,这是个绝佳的机
会,她要借机一举铲除越海棠,踏平南粤!
于是,乔五妹发丧之日,她纠集了二百多号人包围了越海棠,故
意挑事,试图引发血战。
江飞燕伤感地对祖爷说:无论如何,必须让五娘平平安安地下
葬!她老人家操劳一生、受尽苦累,死后火化还要躲躲藏藏,如今下葬
对方又苦苦相逼,五娘命苦啊!
祖爷听后也备感凄凉,叹口气,说:对方有备而来,如果硬要抬
着棺材往外冲,正中了对方的圈套,到时候一片混战,损失的还是我们
自己。这个田二嫂是什么来头?背后给她撑腰的人是谁?
江飞燕说:此人一年前突然来到南粤,自称江淮人,还说与青洪
帮有联系。
祖爷一听,觉得这事儿或许有解:燕姐不要慌,我前去会会她。
江飞燕说:不可,你只身前往,万一出事……”
祖爷笑了笑,说:燕姐放心,还没到拼命的时候。
祖爷依照江飞燕的提示,带着二坝头,绕过几个巷子,来到了田二
嫂的堂口。
门口几个守卫把祖爷拦了下来。祖爷那时三十来岁,个子高,风华
正茂,一看就不是凡人,门口那几个人虽然不让进,也不敢怠慢,一直
客气地问:先生哪里人?有何事?
祖爷说:我是田二嫂的朋友,有大事相商,你们不要误事!
一个人赶紧进去通禀了,说道上一个自称是祖爷的家伙想要见二
嫂。
田二嫂不知道祖爷是谁,但一听是道上的人,不妨见见。
进屋后,祖爷一看,这个田二嫂不过三十出头,柳叶弯眉,丹凤
眼,乌发后盘,目光冷峻,天然一股风流气,英姿飒飒不输男。
祖爷心下暗忖:这可不是一般人!忙施礼说:拜见二嫂。
田二嫂不认识祖爷,上下打量一番,问:阁下是?
祖爷说:我乃九爷门下,江湖中人抬爱,叫我一声祖爷,今日特
来拜会二嫂。
田二嫂一听,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祖爷是谁她不知道,但九爷这个
名号太响了,中国人、日本人没有不知道的,就是那个在上海暗杀了日
本陆军大将白川义则的王亚樵!
祖爷故意说自己是王亚樵门下,就是想借九爷的名号试探一下此人
的来路,如果这个田二嫂真的是青洪帮的人,必然知道九爷,而且会很
尊敬,当年九爷一百把斧头砍遍上海滩,号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
连青洪帮的头子黄金荣、杜月笙都对他退让三分,何况这个田二嫂!
田二嫂迟疑了一下,说:祖爷说是九爷门下……”
祖爷看她有所怀疑,忙从袖中拿出一柄折扇:二嫂请看,这是九
爷亲笔题词的折扇。
民国十一年,张丹成弥留之际请求王亚樵帮扶祖爷一把,但王亚樵
不可能天天陪在祖爷身边,就送给祖爷一把折扇,并亲笔题词:肝胆
仁义,落上自己的名号,说:以后道上如有人为难,可把此扇交予对
方,或许有用。
多年来,祖爷每次出行,必将此扇藏于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田二嫂打开白纸扇,王亚樵遒劲的字迹跃然纸上,田二嫂眉头微
颤,嘴角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祖爷不寒而栗,这冷艳的笑容中透出一
股杀气。
祖爷说:我这次来南粤,是奉九爷之命,来给乔五娘吊唁。刚才
在堂口看到很多人寻衅滋事,一打听是二嫂的门下,这就不对了,大家
都是同道中人,五娘生前也和九爷多有交情,不知二嫂缘何行此敌对之
事?
田二嫂一听,明白了,随即冷冷地说:乔五妹生前做局太过,搞
得我们没法做了。
祖爷说:都是同道中人,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妨看在九爷面子
上,放她们一马。
田二嫂眉头一皱,敷衍说:祖爷所言极是,但我已经将口令发
出,兄弟们都出动了,大家对乔五妹恨之入骨,我是一堂之主,如果此
时叫停,如何向兄弟们交代!
祖爷笑了笑,说:无须叫停。我有一计,既能化解这场危机,又
不失二嫂在兄弟们面前的面子!
祖爷俯身细语,田二嫂边听边点头。
于是依照祖爷的安排,田二嫂、祖爷、二坝头出了门,搭上黄包车
去了一个茶楼。走前,田二嫂对手下兄弟说:看好堂口,我和祖爷有
要事商谈。
手下问:去哪儿?要不要带几个兄弟?
田二嫂说:不必担心。
三人绕来绕去,到了一个茶楼,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落座叫茶。
茶过三道,祖爷便交代二坝头前往越海棠
此时,越海棠里的江飞燕正等得焦急,突然见二坝头跑回来了,
忙问:情况如何?祖爷呢?
二坝头跑得满身是汗,擦了擦额头,将一块玉玦和一封书信交给江
飞燕,并在江飞燕耳边密语几句。
江飞燕疑惑地望了望二坝头。
二坝头气喘吁吁地说:……放心吧,祖爷都安排妥当了。
救赵
江飞燕款动身躯,走了出来。她本就是貌美如花之人,此时身着孝
衣,眼中含泪,更添几丝哀婉之美。
江飞燕面对门口那两百多个混混,问:哪个是领头的?
一个小子提着枪走了过来:飞燕姐姐,有何吩咐啊?
江飞燕说:你上前来说话。
那小子用枪顶了顶帽檐,看了看周围的兄弟,有点心虚。江飞燕是
一个气场很强的人,高贵优雅、落落大方,《相书》有云:夭贱之辈
难望贵雅之人,见之自惭形秽,猥琐顿生。
意思是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高贵之人气场十足,而卑贱之人寒酸
殆露,以寒酸之气见大雅之人,则瞬间自惭形秽,所以古人告诫世人,
自己气场不足,就不要去那些富贵场合见富贵之人,那只会让你显得更
加寒酸和自卑。
在江飞燕面前,那小子就显得很猥琐。
江飞燕低声说:你现在马上带着你的兄弟滚开!否则田二嫂脑袋
立马搬家!
那小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眨着色眯眯的小眼睛说:飞燕姐
姐,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今天没命的恐怕是你吧!
江飞燕冷冷一笑,说: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将书信和玉玦交
给那小子。
那小子接过一看,吓得倒退两步,脸都绿了,这玉玦正是田二嫂每
日手腕上佩戴的,和田籽料所雕,龙凤对舞,光泽明亮,兄弟们都认
识!
怎么会在她手上?难道二嫂的手被剁了?那小子心里一阵打鼓,
黑道之人的思维方式都跟正常人不一样,再看那张信纸,上面也清清楚
楚地显示着田二嫂的笔迹:勿轻举妄动!坏了,二嫂被绑架了!那小
子想。
想到这,那小子面露惊恐:……”
江飞燕说:我们要发丧了,你敢闹事,田二嫂必死无疑!
那小子不知该怎么办了,没接到命令,他也不敢撤,赶紧叫过来一
个混混,让他回堂口看看田二嫂还在不在,他自己则带着兄弟守在这
里,不敢进,也不敢退。
江飞燕传令堂口:发丧!
江飞燕和几个坝头打着丧幡走在前面,小脚们抬着棺材从正门缓缓
走出来,那黑帮的二百来号人分列两排,冷冷注视,不敢造次。
发丧队伍穿过几条街道,来到坟地,将乔五妹轰轰烈烈地下葬了。
一代巾帼枭雄,就此长眠。
这期间,领头的那小子也得到了田二嫂确实没在堂口的消息,于
是,眼睁睁地看着乔五妹下葬了。
丧事结束后,江飞燕对领头的那小子说:拿着东西回去吧,田二
嫂也安全到家了。
那小子已经被搞晕了,带着手下骂骂咧咧地回去了,到了堂口一
看,田二嫂果真回来了,忙问怎么回事。
田二嫂故作愁容:王亚樵那边来人了,弄了个鸿门宴,说请我喝
茶商议要事,却是围魏救赵。乔五妹和王亚樵关系不一般,此事需从长
计议,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要轻举妄动!其实,田二嫂心里明白,
她有自己的局。
在茶楼上喝茶时,田二嫂曾多次向祖爷打听王亚樵的信息,
说:九爷侠骨柔肠,久闻其名,却不曾相见,还望祖爷引荐。
祖爷点头应允:这段时间风声太紧,过些时间,我带二嫂去九爷
府上拜会!
田二嫂哪知道祖爷是在扯谎,祖爷根本不知道王亚樵在哪儿。那段
时间,王亚樵炸死白川义则后就隐藏了。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等风
声不紧了,王亚樵单线和祖爷联系,祖爷只是坐等消息。祖爷只想拖住
田二嫂,等乔五妹下葬后,一切都好说。
不久后,国民党复兴社内组力行社。力行社的特务们窃听到了
日本特务在广州发出的电台信号,马上清查了特务的老窝。报纸公布消
息后,举世哗然,原来这个所谓的田二嫂竟是日本军方潜伏在广州的特
务,真名叫西田美子,直属日本右翼头子儿玉誉士夫。
儿玉誉士夫是日本二战时期的特务鼻祖,早年加入日本的右翼组
建国会,后来潜入中国,在东北活动期间,精心培养大批特务,渗
透到上海、广州等地,建立了三点一线的特务联络系统,西田美子就是
他布下的一颗棋子。报纸称,西田美子身份暴露后,饮弹自尽了。
祖爷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一提王亚樵的名号,对方马上停止
了对越海棠的攻击,并几度打听王亚樵的信息。白川义则被炸死后,
日本人曾疯狂地追查王亚樵,西田美子作为特务骨干自然责无旁贷,可
王亚樵就像幽灵一样在人间蒸发了。不料却突然冒出一个祖爷,还有王
亚樵亲笔题词的白纸扇,这让西田美子欣喜若狂,和追查王亚樵相比,
乔五妹的事就是芝麻大小。
想到这些,祖爷惊出一身冷汗!祖爷更想不到的是,他从此进入了
日本人的视线……
术的
这趟南粤行,有惊无险,祖爷更添一丝惆怅,乔五妹不愧是越海
的掌门人,这种招鱼法术都能搞到,革新技术,适时出千,大捞一
笔。东派向来以扎飞手段高超著称,但祖爷经营堂口这几年,却未曾
有过什么扎飞大局,他总感觉《扎飞秘本》里的扎飞术有些过时,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做大局。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命运的指挥棒牵引着四坝头出场了。
四坝头是民国五年生,姓张,名自沾,直隶保定人,五岁时死了母
亲,后举家迁到江淮。
张自沾从小喜欢道学,酷爱炼丹之术,启蒙思想家严复先生将英国
赫胥黎的《天演论》翻译到中国后,张自沾知道了达尔文的进化论思
想,又对物种学和生物进化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此,他专门趴在骡
子屁股底下观察马骡和驴骡的区别,结果被骡子一蹶子蹬在额头上,留
下一道永恒的伤疤。
张自沾天资聪颖,很多知识都是一看就懂、一学就会,十五岁就名
扬十里洋场。那时正值淞沪抗战,张自沾的大哥和二哥都是军人。淞沪
会战,大哥战死沙场,二哥侥幸生存。战后,张自沾背负国耻家仇,在
报纸上发表了《敌我武器对比及洋务革新之现状》,通过对淞沪抗战失
利的分析,总结了洋务运动以来中国科技发展滞后的原因及教训。
英雄出少年,十多岁的张自沾竟能写下如此思维缜密的文章,洋洋
洒洒,气势磅礴,文中直指中国弊病,同时还引经据典,推理出日本人
是乱伦的产物,上海滩一片哗然!
日本人看了这篇文章后气得哇哇直叫:除掉此人!
祖爷得知,拍案称绝:此人不简单,我一定要见见!
祖爷当时的堂口还不在上海,为此,他专程赶到闸北,以铁卜子
道门传人的身份,拜谒这位神童。
那时的张自沾,年轻气盛,崇尚西学,对祖爷这种所谓的算命先生
根本看不起。祖爷跟他谈风水,他不理,后来祖爷跟他谈道学,谈炼
丹,他才接腔。于是两人从炼丹术谈到吃仙丹吃死的皇帝,又谈到炼丹
与火药的关系及洋务运动,进而又谈到西方的物理学和化学。
祖爷问他将来的打算,他说:当科学家。
祖爷不禁心下发笑:日本人马上就要找到你了,还满脑子幻想呢,
这就是年轻啊!但通过张自沾讲的那些物理和化学知识,祖爷隐约觉得
如果把这些知识用在扎飞上,扎飞术必然能够前进一大步!
祖爷迫不及待地要收了这小子。但祖爷明白,直接收肯定不行,人
家是书香门第、行伍之家,别说张自沾自己不愿意,就是张自沾的父亲
也有些看不起祖爷。
祖爷要等机会。
话不投机半句多,临走时,祖爷对张自沾的父亲说:令郎才华横
溢,但才气过于外泄,招摇过度,日久恐生灾祸。
张自沾的父亲说:晓得,晓得。我们注意就是了。
祖爷知道,这家子人现在还看不清时事,属于茅坑里的砖,又臭又
硬,于是再次提醒:最近令郎在报纸上发了文章,势必招来灾祸,不
得不防。
张自沾插嘴说:不怕,怕就不发了。
祖爷苦笑,摇摇头,施礼告别。
回到堂口后,祖爷命令大坝头带几个弟兄日夜监守在张自沾住所周
围,并发布口谕:如有外人入侵,一定要救出那个小子!
大坝头问:其他人救不救?
祖爷低头不语。
大坝头点头:明白了。
果然,三天后的一个雨夜,大坝头正披着雨披抱着枪和兄弟们在树
后蹲守,突然看到几个人从巷子深处鬼鬼祟祟地奔来。
大坝头一看事情不妙,纵身翻墙进了张自沾家,冲进屋子大
喊:快跑,有人来杀你们了!
话音未落,巷子里已响起枪声,几个小脚已与日本杀手交火了。
张自沾一家听到枪响,傻乎乎地发愣,大坝头伸手拽过张自沾,大
喊:快跑啊,还愣什么!
一家人慌忙从后门跑出,刚溜到巷子中,不料日本人在这边也有埋
伏,砰砰几枪,张自沾的父亲应声倒下。
大坝头开枪还击,双方对打,砰!砰!砰!火星子崩在雨中,一闪
一闪的。
张自沾大喊:爹!
大坝头扯着张自沾说:还他妈叫什么啊,人都死了!快走!
张自沾死死抓住父亲的手,就是不走,大坝头急了,使劲一拉,将
他拖到巷子拐角里,你想死在这里啊!走!走了才能报仇!说着,又
甩手对巷子里开了几枪,回头大喊:快!你踩着我的肩,从这墙上翻
过去!
张自沾还是一味地哭,大坝头真急了,你他妈想把我也害死
啊!说完,不顾张自沾哭喊,一哈腰,竟将张自沾抱了起来,使出全
身力气,奋力一举,将张自沾从墙头上扔了过去,随后自己也纵身翻墙
而过。
墙后是一个居民院,墙根处有一个鸡窝,张自沾被甩在了鸡窝上。
没死吧?大坝头看了看趴在鸡窝上惊魂未定的张自沾,没死快
跟我走!说着,扯着张自沾一路逃去。
张自沾总算是被救出来了,那几个和大坝头一起行动的小脚,死了
一个。
大坝头很不悦,指着张自沾的鼻子说:就是为了救你,折我一个
兄弟!
祖爷看了大坝头一眼,大坝头不作声了,闷闷地退下。
祖爷为张自沾擦去泪水,说:上次我去府上,就告诉你们注意,
令尊无视我的忠告,如今闹成这般结果,唉……今后你有何打算?
张自沾说:父亲死了,我要去找我二哥,我二哥在十九路军当
兵,我也去投军,打小日本!
祖爷叹了口气说:这是个好想法……但你要想好了,你父亲已经
不在了,你大哥前不久刚战死,如果你也去投军,万一有不测,你们家
连个香火都没人续……”
张自沾哽咽着说:人都死了,续什么香火啊!
祖爷点点头,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的家族着想啊,令
尊如此疼爱你,让你学贯东西,不就是想让你将来光耀门楣、造福国人
吗?你一死了之,令尊九泉之下岂能瞑目?
张自沾不说话了,想起父亲,又呜呜哭起来。
祖爷一看机会到了,说:跟我一起替天行道吧!
张自沾一惊:……天行道?
祖爷说:我们不是什么算命先生,我们是江相派
张自沾说:“‘江相派
祖爷将江相派的来历讲给他听。
听完后,张自沾才回过味来,挠挠头:骗子团伙啊?
祖爷点点头:骗子也有好有坏,我们只骗恶人,不骗善人。
张自沾说:那也是骗子!
还没等祖爷说话,大坝头和二坝头从屋外冲了进来:你这个小杂
种!祖爷为了救你,煞费苦心,我们还死了一个弟兄,你还骂我们是骗
子?骗子怎么了?骗子救了你!那些不是骗子的人谁能保护你!国民党
能吗?老百姓能吗?
张自沾不作声了。
祖爷看了看张自沾,说:小兄弟,我也是爱才如命,你小小年
纪,就通晓东西诸学,令我很是敬佩,兄弟若能加盟堂口,我们彼此帮
扶,惩恶扬善,不是很好吗?
张自沾还在犹豫,祖爷接着说:现在日本人到处在找你,你暂且
在这里住下,这几天你好好想想,去留无碍,如果你执意要走,我派人
护送你离开江淮!
祖爷这是以退为进。接下来的几天,大坝头、二坝头、三坝头轮番
轰炸,尤其是三坝头,满腹经纶、口才一流,又深谙心理揣测之术,几
次都说得张自沾潸然泪下。
最后,张自沾开窍了,默默地走到祖爷书房,给祖爷跪下说:
爷救命之恩如父母再造,自沾愿意投在您的门下!
祖爷真是求贤若渴,慌忙把张自沾搀起,那是他执掌堂口第九个年
头,九年来,堂口真正能干事的除了大坝头、二坝头,还有两年前刚收
的三坝头,剩下的都是张丹成手下的残兵老将了。
从此,张自沾跟了祖爷,也就从这时开始,祖爷才真正如虎添翼,
堂口的日子才真正红火起来。张自沾太厉害了!他通读《扎飞秘本》
后,立马向祖爷指出《扎飞秘本》中的种种不足,说:什么东西都贵
在革新!扎飞之术传了这么多年,很多都落伍了!
祖爷让他创作一些新的扎飞手段,他冥思苦想了几日,随即就写
出一个一万字的《扎飞新法》,分为道法、天数、气象、西学(物理、
化学)、符咒等篇章,将新旧扎飞之术做了个集大成,祖爷看后,连
连称奇,赞叹不已!
尿
上的
张自沾对扎飞的研究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在张自沾面前,
二坝头很自卑,因为他除了胆子大、敢于扒坟窝子掏死人外,其他伎俩
和张自沾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就连一向自负的三坝头也自愧不如,三坝头比张自沾早入行两年,
饱读四书五经,对五行术数颇有研究,但自从张自沾来了后,他才明
白,这个世界上,除了四书五经、阴阳五行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作
西学。
长久以来,西学都被国人所不齿,认为那是奇技淫巧,两次工业
革命,中国一次都没赶上,当西洋人在进行技术革命时,国人还在
乎者也
张自沾的到来,打开了堂口看世界的一扇窗口,他懂物理、化学、
生物,经常把祖爷也讲蒙了,祖爷庆幸当初自己的好眼力,不顾一切将
张自沾招致麾下,否则,岂不痛失一位大才!
几个月后,祖爷将堂口从郊区迁到上海市里。
1932年的上海,纸醉金迷。
全市放映电影的大小剧院已增至十多家,各种剧场的较量也日渐激
烈,其中势力最大的影剧院股东之一姓黄,人称黄五爷。黄五爷很重视
风水,每次新建影院选址装潢,都会请专门的风水先生看。
当时江淮地区最有名的命理师是韦千里,时称南袁北韦。袁是指
袁树珊,韦就是指韦千里。后来西安事变时,蒋介石生死未卜,宋美龄
还专门找韦千里算过卦,据说算得很准,宋美龄一次就给了他几十块大
洋。
祖爷明白,人家那是真本事,自己是虚的,要想自己名声大噪,只
有买通报行,在报纸上大做文章。宣传噱头就是:大师们各有所长,
韦千里擅长六壬神课,祖爷擅长铁版神数和风水。这样既褒扬了自
己,也没贬低别人,不会惹来非议。
其实,多年来祖爷也一直想多找几个高人,多学点真正的易经和占
卜之术,无奈堂口事务缠身,总是不得机会。
报纸上连续报道几次后,祖爷就出名了。慕名前来拜谒的人络绎不
绝。祖爷一般都不亲自出山,大师就得有个大师的样儿,不是极肥的狍
子,不会亲自动手,但如果是肥狍子,即便他们不找祖爷,祖爷也会盯
上他们!
黄五爷就是祖爷盯了很久的肥狍子。
黄五爷一直想让祖爷给他看看命局和风水,但祖爷一直笑而不应,
祖爷说:黄五爷吉人自有天相!无论算不算都是大富大贵命!
祖爷明白,这种人黑白通吃,一旦失手,会造成很大麻烦,所以祖
爷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1932年冬,机会终于来了。黄五爷的小女儿出嫁,也给祖爷发来了
请帖。
祖爷应邀参加了婚宴,并带上了二坝头。
黄五爷给女儿办的是入赘之婚,也就是男方到女方家,俗称倒插
黄五爷见祖爷来了,很是高兴,将祖爷礼让进屋,招呼下人看茶。
祖爷喝了几口茶,神色凝重,低头不说话。
黄五爷一看,忙问:祖爷有心事?
祖爷赶忙说:没事,没事……今日五爷门庭大喜,很多事情都需
要您照料,五爷尽管去忙,我在此喝茶便是……”
黄五爷见祖爷不便说,也不再问了,又对下人说:替我招待好祖
爷。说完后径自出屋招呼其他客人了。
黄五爷走后,祖爷对二坝头使了个眼色,徒弟,看看府上有什么
需要帮忙的,帮着做点事。
二坝头点头:是,祖爷。
那下人一听,忙说:不必,不必,祖爷一行是贵客,哪能劳烦贵
客动手?
祖爷笑着摆摆手:我和五爷是多年的至交,他的事如同我的事,
不必客气。
二坝头转身出屋了。
一个时辰后,新郎和新娘坐上汽车,亲朋好友也随后上车,车队驶
进一个教堂。婚礼在一个大鼻子教父的主持下顺利完成。随后,所有人
又坐着车来到黄五爷持重股的黄家大酒店,婚宴开始。
黄五爷财大气粗,开的都是洋酒,上的都是硬菜。祖爷作为黄五爷
的贵客,和黄五爷坐在了同一张桌上。
很快一对新人就过来给黄五爷敬酒了。祖爷这才近距离打量到那位
新郎官——一个小白脸,以前是个戏子,后来电影引入中国后,他被一
家电影公司看上,当起了演员,黄五爷的女儿就是在电影中看到了他的
一段表演,迷上了他。
陪酒官拿着托盘,给两位新人满上洋酒。小白脸举着杯,动情地
说:岳父大人松鹤不老,寿比南山,请岳父大人满饮此杯。
周围的人都竖起大拇指,极尽阿谀奉承:真是一表人才啊!五爷
千金好眼力啊,捞得这等金龟婿!
黄五爷自然乐得合不拢嘴,他没注意的是,祖爷也在笑,而且比他
更开心。
两位新人喝了几杯酒后,就去别的桌敬酒了。
祖爷慢慢吃着,斜眼看了看邻桌的二坝头,二坝头点点头。
又喝了半个时辰,很多人都醉醺醺的了,祖爷注意到,两位新人不
见了。过了一会儿,两人回来了,刚坐了没多大一会儿,女的又出去
了,女的回来,男的又出去了,如此反反复复多次。最后,两人干脆来
到黄五爷跟前,悄悄说了几句,黄五爷笑着说:不舒服,就先回吧,
回去早休息。
众人问:怎么回事?
黄五爷笑着说:年轻人的事,让他们随意吧。
此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头自恃聪明地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
名时。此情此景,一刻值千金啊,五爷!你早该让你的乘龙快婿领着令
爱退下了,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黄五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婚宴散了以后,黄五爷回到府上,问女儿女婿哪里不舒服,女儿双
颊绯红,羞于启齿,最后还是女婿吞吞吐吐地将事情道破:内急,不
停地小便。
黄五爷一听笑了:人有三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女婿忙说:止不住。
黄五爷笑着说:无碍。许是紧张所致。
后半夜,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两位新人来回走地板的声音搅得黄
五爷无法入睡。黄五爷觉得事情严重了,披上衣服出来看,女儿和女婿
脸色蜡黄,已经直不起腰,这才感到事情不妙,赶忙吩咐下人,连夜找
来郎中。郎中看后,一脸茫然,把了把脉,开了个方子。第二天抓药喝
下后,还是不管事。
后来没有办法了,又看西医。
西医是伴随教会在中国落户的,当时国人对西医的怀疑就像现在外
国人对中医的怀疑。中草药吃了几千年了,突然吃西药片,一般人没那
个胆儿,所以最先接触西医的是底层社会。贫苦老百姓自觉命贱,没那
么多顾虑,生病了就去教会医院看,既便宜又快速。上层人物就不一样
了,他们有名医大夫为其服务,垄断着上好的中医资源,对外来的
夷医术不屑一顾,更不愿拿自己的家人做实验。
黄五爷是实在没辙了,才硬着头皮找来一个洋大夫。那大夫看后,
耸耸肩,束手无策。其间,还示意这对新人把裤子脱了,检查一下泌尿
系统。黄五爷好悬没气死,让自己女儿脱光了检查下身?这大夫脑子进
水了吧!最后一声怒喝将这个大夫轰走了。
仙偷
一筹莫展之际,黄五爷猛然想起一件事:祖爷那天来府上参加婚宴
时,一直表情凝重,似乎有话要说。
黄五爷开始往邪门歪道上想了,是不是结婚当天哪里不吉利啊?左
思右想,派人把祖爷请来了。
祖爷进门落座后,还没等黄五爷发话,就先开口了:五爷,是不
是两位新人出问题了?
黄五爷一惊:祖爷怎么知道?
祖爷一声苦笑:其实,自从接到五爷的请帖,我就犹豫是否该跟
五爷说。
黄五爷追问:说什么?
祖爷摇摇头:唉,令爱大喜的日子并不是个好日子,必引病魔缠
身。
黄五爷大惊:的确如此!当天一对新人都患了怪病!可是……
……这结婚的日子也是专门找算命先生看的,都是挑选的黄道吉日,
同天结婚的人很多,别人都没事啊!
祖爷严肃地说:问题就出在这儿!迂腐的算命先生只会照本宣
科、误人子弟!所谓的黄道吉日,只是大众化的规律,具体到每一个
人,情况各有不同,人和人生日不一样,八字就不一样,所临的星命和
对冲的神煞也不一样。同样一个吉日,对某些人来讲是吉日,对另一部
分人来讲,就是凶日!比如今天就是黄道吉日,难道今天全天下的人都
有好事吗?该死的照样死,该病的照样病,东边日出西边雨,几家欢喜
几家愁。所以,高超的算命先生都会选偷日
黄五爷疑惑地问:什么叫偷日?
祖爷说:偷日是命理术语,盲师一派使用最多,也就是选取一个
对冲的神煞不在家的日子,偷偷把婚结了。天神地鬼,犹如人间官吏,
都是有值班时间的,结婚当天如果正赶上神煞值班,而又与结婚的人星
命对冲,那就是大凶,所以,高人都会在黄道吉日的基础上选偷日
这样才保险。令爱大喜当天,正值天蓬凶星当值,天蓬星掌管天河之
水,如果我猜得不错,令爱夫妻二人肯定犯了水厄!
偷日是祖爷的绝活,是从一个民间盲师那里花重金学来的。堂
口每行大事,必选偷日。盲师命理,自成一派,他们的口诀只传给盲
人,这套口诀犹如被赋予诅咒一般,明眼人要是偷学这个本领,灾祸就
会不断,所以古代有些人为了学这套本领就故意用熏香把自己的眼睛弄
瞎。
这几句话唬得黄五爷脑门子直冒汗,说道:的确是水厄,还是长
流水……祖爷应该早告诉我啊!
祖爷苦笑:五爷,不是在下故意不说,我接到五爷请帖时,距离
令爱大喜之日还有四天,您几百份请帖都发出去了,常言道丧不择
时,喜不更日,哪有再改的道理?况且大喜之日,我贸然将此事道
破,不是给五爷添堵吗?
黄五爷赶忙施礼说:祖爷所言极是。
祖爷说:待我看看再说。
黄五爷赶紧引领祖爷来到女儿女婿的房间。祖爷一看,这还哪有个
新人的样儿,都被折磨得有气无力,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祖爷装模作样地为两人诊脉,而后不停叹气。
黄五爷忙问:怎么样?
祖爷起身,道:五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又回到客厅。
祖爷说:的确冲撞了神煞,而且是正冲,伤得很厉害。
黄五爷大惊:还有救吗?
祖爷看了看黄五爷,低头叹息。
黄五爷有些急了:祖爷有话直说!
祖爷抬起头,说:五爷可知三国时期诸葛孔明七擒孟获之典故?
黄五爷一愣:知道……怎么了?
祖爷说:孔明七擒孟获时,曾用火攻之法,烧死藤甲一族。战事
结束后,孔明哀叹此计大损阴德,折吾阳寿。孔明得天地造化之术,
深谙奇门之法,一生呼风唤雨,与天地神鬼交涉,使得阳寿大减,54
就一命呜呼了。如今,令爱冲撞了天神,如果解救,必须施奇门之法,
我必与神鬼交恶,折我阳寿啊!
黄五爷听后黯然神伤,良久潸然泪下:祖爷慈悲为怀,普济众
生,还望救救小女和爱婿。
祖爷思考良久,长叹一声,说:好吧,在下既然来了,已将自家
安危置之度外。速取红布两顶、白水两碗,摆一香案,设猪头大供,配
鸡、鸭、鱼三腥,周围放香菜、豆腐、花生、米饭、茶水各一碗,快快
弄来!
黄五爷慌忙起身,千恩万谢,即令下人按祖爷说的布置。
一切布置妥当后,祖爷对黄五爷说:所有人都退下,没有我的命
令,谁也不准进来!任何人不准大声喧哗,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妄议鬼
神,不准四处走动!
黄五爷领命退下了。厅堂里只剩祖爷一个人和一桌子供品。
祖爷在屋里举声高诵:天星吾命,吾命天星,六甲九章,天圆地
方,四时五行,青赤白黄……”诵经的过程中,祖爷悄悄从兜里拿出一
副药面儿,洒进那两杯白水中。
作法
一个时辰后,祖爷疲惫地推开屋门,说:五爷,可以进来了。
黄五爷赶忙跑进来。
祖爷,身体无恙吧?
祖爷一边摆手,一边虚弱地咳嗽:无大碍,无大碍。快将这两杯
白水送给两位新人喝下,快,快!
黄五爷赶紧让下人端着白水给女儿女婿送去。
祖爷说:三日内,您女儿和女婿的病情必然好转。
黄五爷千恩万谢:祖爷,此番大恩大德,当如何回报啊!来
……”
祖爷一摆手:黄五爷客气了,请五爷速速派人将我送回家中,我
元气大伤,急需调养!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祖爷明白,此时如果收钱,黄五爷心里肯定不踏实,因为还没见
效,等见了效果,黄五爷自会登门道谢。
两天后,黄五爷就来看望祖爷了。祖爷自然是盖着被子,躺在床
上,一副很虚弱的样子,二坝头守在床前,作悉心照顾状。
黄五爷关切地问:祖爷身体无碍吧?小女和爱婿的病情大大好转
了。
祖爷慈善地一笑:好转就好,好转就好。
黄五爷随后让下人提上来一个箱子,握着祖爷的手说:这点薄
礼,请祖爷笑纳。祖爷为救爱女,伤身折寿,此番大恩大德,永生难
忘!
祖爷笑着说:五爷言重了!吃我们这碗饭的,注定是这个样子,
五爷不必太在意。
黄五爷走后,二坝头打开了箱子:大洋五十枚,金条五块。二坝头
乐了,祖爷也乐了。当晚,堂口的坝头们齐聚祖爷府中,开怀畅饮。
祖爷摸着张自沾的脑袋对大家说:能做此局,全仰仗自沾兄弟。
原来,那日二坝头在黄五爷府上假装帮忙之际,趁人不备,在新人
托盘的酒里下了东西,这东西不会要人命,但一旦饮下后,就会强烈刺
激膀胱,总想尿尿!
这个整人的法子出自燕赵。燕赵自古就有闹洞房的旧俗,结婚当
日,村子里的人可以想出一切办法折磨新人:堵着新娘子不让进屋,躺
在床上和新娘打情骂俏,趴在床下偷听新郎新娘行周公之礼,等等。
这些整人的方法年年都在翻新,但村民还是觉得不过瘾,后来终于
有人发明了一种空前绝后的整人方法。
此法大损阴德,可让新娘丑态百露,具体做法就是准备一种药面,
闹洞房时,将这种粉末偷偷洒在新娘酒杯或茶杯里,然后劝新娘喝下,
不出半个时辰,新娘就会出现尿频症状。大姑娘出嫁当天,羞涩腼腆,
如果不是憋到极点,尽量不上厕所,免得出丑,可一旦喝下这种药面,
那就麻烦了,浑身发冷,尿意十足,越想憋,越憋不住,不停地往厕所
跑,出尽洋相!
这其实是一种急性尿路感染,即便把体内的尿排干净了,还是感觉
有尿意,止不住地蹲下往外挤。
制作这种药面的原料很简单,就是癞蛤蟆。癞蛤蟆,学名蟾蜍,体
内有毒,有的毒性还很大,老中医会看,知道哪些蛤蟆能入药,哪些不
能入药,现代医学证明蛤蟆体内的毒素确实有排尿的功效。
村里的人正是听了一个野郎中的馊主意,三九天漫山遍野挖癞蛤
蟆,将土层里冬眠的大蛤蟆掏出来,砸死后放在石头上晒干,然后将干
瘪的蛤蟆尸体磨成粉末,闹洞房时,趁新娘不注意,给新娘的酒里加入
少许,然后静观新娘挑战生理极限。
后来终于因为一个新娘食入蛤蟆粉末过多,又赶上这位新娘太过羞
涩,一直憋着不上厕所,就在众人持续和新娘打闹之际,砰的一声,新
娘膀胱爆裂,猝死洞房。新郎恼羞成怒,一刀捅死了那个放粉末的人,
从此再也没人敢用这个方法了。
张自沾从小就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他从药典上查到了癞蛤蟆的相关
信息,找到了它体内毒素的致病机理,后来又根据西方药理的分析,找
到了解毒的方法。
祖爷这次要做局,就需要这种药:致病,但不致死,事后能医好而
且不损害身体。当时的堂口除了毒药就是蒙汗药、迷魂散,这种张弛有
度、恰如其分的毒药,还真没有。
于是,张自沾便将此法说了出来。张自沾是有条件的,必须是
天行道
祖爷告诉他,这个黄五爷是个地地道道的黑社会头子,多年来欺压
百姓,四一二政变时,他还指使手下冒充工人,袭击过工人纠察
,杀害了很多革命志士。
张自沾这才应允。
庆功会上,祖爷高兴地直夸他:自沾,大功一件啊!
张自沾不好意思地笑了:感觉心里还是有些……有些不自在……”
祖爷明白,刚入行的人,心不够黑,手不够辣,良心还没有被金钱
蒙蔽。祖爷说:替天行道,没什么过意不去的。这些钱,很快就有一
部分用在接济穷人上。最近风寒肆虐,明天你亲自去药行,弄些草药,
散发给周围的穷人。
张自沾这才会心地笑了。
的心
我一直认为张自沾错生了时代,如果是太平盛世,肯定是状元之
才。生不逢时,家庭的变故让他走上了阿宝之路。从此,他的命、他的
运、他的情爱、他的一切,都缘际在阿宝的世界里。
张自沾是所有坝头中唯一结过两次婚的人。
中国的婚姻制度很有意思:唐宋时代的法定结婚年龄是男15岁,女
13岁;明清之际是男16岁,女14岁;民国时期,立法者规定了新的结婚
年龄,男18岁,女16岁。规定虽是有了,但没人遵循,尤其贫苦人家的
孩子,哪个男的要是到了18岁还没结婚,基本就和女人绝缘了。
阿宝们不缺钱,但身份特殊,所以婚姻一般都晚。
祖爷不结婚,是有自己的想法;大坝头结婚了,后来媳妇被猪啃
了,从此再也不打算找媳妇了;二坝头从来就没结婚的打算,他崇拜祖
爷,说祖爷什么时候结,他才会结,结婚之前,暂居窑子;三坝头结婚
了,媳妇是女阿宝,但他还是天天往窑子里跑,他媳妇拿他没办法。
张自沾入行第二年,17岁。有一天,堂会散后,祖爷让二坝头把张
自沾叫来,那时张自沾还没坐上老四的位子,只是二坝头手下的小脚。
平日里,二坝头逛窑子总想带上张自沾,想让他由男孩变成男人,
祖爷不允,对二坝头说:自沾是个很纯的孩子,他始终和我们不一
样,别带坏了他,否则,我对不起他。
张自沾来到祖爷府上,不知道祖爷宣他何事。
祖爷让他坐下,笑着对他说:自沾,你今年17岁了,也该成家
了。
张自沾一阵紧张,默默低头,不说话。
祖爷接着说:你读过这么多书,风花雪月类的也没少读,男女之
事你懂得并不比大家少……”
张自沾一阵脸红:祖爷,我还小……”
祖爷一笑,说:不小了,如果你不是跟了我,这个年纪,早就有
人上门提亲了。
张自沾满脸通红。
祖爷呵呵大笑:你是个才貌双全的娃子,咱虽是江相派,但绝不
是随意苟合之人,祖爷要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一般女子,祖爷也不答
应。
张自沾低头偷偷地笑了。
1948年我入行时听二坝头讲,祖爷一开始是把张自沾当接班人培养
的。张自沾棱角分明,肤色白皙,天然一副行伍气质,通晓东西诸学,
妙笔生花,祖爷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他、培养他,可人算不如天
算,几年后,就在张自沾春风得意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摧毁
了张自沾,也摧毁了祖爷的心。
张自沾疯了。
张自沾的疯,不是通常讲的疯疯癫癫、不通人事,而是抑郁,严重
的抑郁!那时候还没有抑郁症患者这个词,人们对精神不正常的人,
统统称为了。
或许绝顶聪明的人都有抑郁症的苗子,达尔文、海明威、梵高、丘
吉尔都是抑郁症,有的还因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天才往往是最脆弱
的,思维境界里无人能及的肆意驰骋并不能抵御外来的丝毫创伤,一旦
被生活中的某个方面伤害了,他们会比正常人要垮塌得快。天才,只属
于某个领域,不属于整个人生。
张自沾就是这类人。别看平日里喜笑颜开,谈笑风生,可如果他犯
了错误,祖爷还没批评,他就开始哆嗦了。他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不允
许自己犯丝毫错误,所以,就算祖爷要批评他,也得很讲究方式,循循
善诱,娓娓道来,直到把他说得心服口服,才算松口气。
我觉得,祖爷对张自沾这么好,除了有意栽培他之外,更多的是祖
爷心里有愧。祖爷救张自沾,是带着私心的,他本可以把张自沾的父亲
一同救出来,可他没那么做,而是硬生生地将这对父子拆散,让他们天
人永隔,这样张自沾才可以彻底为祖爷所用。所以说祖爷狠起来,心比
石头都硬。
再说回提亲的事,两个月后,祖爷带着张自沾去了南粤。
沾相
越海棠里都是女阿宝。祖爷所谓的门当户对有两层意思:一,必
须都是江相派传人,否则易生事端;二,女方也必须是才貌双全,歪
瓜裂枣、闷头闷脑的可不行。思来想去,祖爷觉得这个人只能从越海
找。
那时,江飞燕还没订立女阿宝终身不嫁的堂规,想法也和祖爷不
谋而合。祖爷的到来令江飞燕喜形于色,上次祖爷智斗西田美子为堂口
解围的事,江飞燕还未来得及感谢呢。
祖爷执掌木子莲这些年,也曾去过越海棠几次,不巧的是江飞
燕都不在堂口,四大堂口每年聚会时,留家看守的往往都是堂口的大坝
头,所以,大堂会上两人也不曾见面。江飞燕只是听说过东派出了个新
秀,但一直无缘见面。终于在自己的师父乔五妹死后,江飞燕见到了这
个扑朔迷离而又极富传奇色彩的人。
江飞燕笑着说:祖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祖爷一笑,说:燕姐客气了,我此番提亲来了。
江飞燕脸一红:提亲?
祖爷说:我堂口有位兄弟,年过二八,聪明绝顶,一表人才,我
寻思为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燕姐手下的人可
靠,所以,此番是不请自来啊,呵呵……”
江飞燕一听,笑了:祖爷真是仁义,连兄弟们的婚事都操劳到这
等程度。
祖爷说:哪里,哪里,请燕姐多多费心。说着,转头叫过张自
沾,自沾,来给大师爸行礼。
张自沾赶忙走到江飞燕跟前施礼:大师爸在上,受小的一拜。
江飞燕笑着说:快起,快起。
看着一表人才的张自沾,江飞燕思来想去,想到了自己堂口一个叫
黄法蓉的弟子,这个人和面前这个小子挺配。
黄法蓉,又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她生于民国四年,祖籍山东胶州,
比张自沾大一岁。四年前在福建遇到江飞燕,被江飞燕收入堂口。后
来,几乎所有的扎飞大局都和她有关,她挑战梅花会、摆平太极
、清中原五虎、灭胶东郑半仙,呼风唤雨、登峰造极。她工于
心计,甚至三番五次试探祖爷的底线。她太聪明了,但自古聪明和智慧
就不是一回事,历史的经验反复印证,越是聪明的人结局往往越惨,聪
明反被聪明误!
黄法蓉在江飞燕的堂口一直扮演灵媒的角色。灵异之人,必有灵
异之相,此女双眸大而明亮,深邃的眼神中总是透露着一丝灵异和诡
秘。有人说她能看见鬼,也有人说她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越海
天机算尽是鬼妹,阎王探事问法蓉的说法,足见黄法蓉在堂口
的地位与能力。说到底,这个黄法蓉还是个地地道道的是阿
宝圈的行话,与相对应。混阿宝的有些人有真本事,懂阴阳五行,
有一定的易学功底,称为;有些人完全靠骗,则称为。当然,
阿宝圈里的人大多都是
黄法蓉这些的本领都是她爷爷教的。黄法蓉的爷爷黄道成,是
胶州有名的命理先生。黄法蓉出生时,黄道成自豪地说:我孙女出生
的这个日子好啊,命带三奇,华盖不空,将星临月,文昌入命,将来必
是一代奇才!所以,从黄法蓉小的时候,黄道成就将奇门法术源源不
断地传授给她。
决定
搞命理的都认为,一个人应该干哪一行,适合从事什么职业,在八
字中都是有特定符号的。每个人都想好,都眼馋那些风光无限的职业,
但算命先生铺开你的八字一看,就知道你不是那块料。八字学说认为:
当官者,必须官星旺相且为喜神用神;经商者,必须财星高耀;做学问
的人,印星必须生旺为用……
黄道成所提及的华盖”“将星”“文昌都是四柱中的神煞用语。
原指玉帝头顶的盖伞,主孤高,不能逢空亡之神,逢空便破,成
天煞孤星,江湖传说中的某些大侠命犯天煞孤星就是从这儿来
的,鲁迅先生也有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的哀叹;
主将帅之权,凡此星入命,代表此人有统领组织能力;文昌,主
科甲、学习,类似于文曲星,状元之才多有此星入命。
尽管这些迷信理论早已被无数先贤批得体无完肤,但黄道成还是迂
腐地把持玩味着。黄法蓉天资聪颖,记忆力超常,很快将五行八卦、天
干地支背得滚瓜烂熟,随后又涉猎四柱、六爻、奇门、六壬神课、紫微
斗数等技法,十多岁时已可以用简单技法为人推命,此时在乡里已小有
名气。
但黄法蓉姊妹四人,她是行大。在农村,如果兄弟姐妹多,那么受
苦的一定是老大,什么活都是她干。烧饭、喂猪、照看弟弟妹妹这些自
不必说,稍有不慎,还会惹来暴躁父亲的喝骂和毒打。而且父母都不赞
成她学这些,他们说:一个丫头,学点针线活就行了,大了也好嫁出
去!学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过了门看你怎么过活!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黄法蓉14岁这年。这一年夏天,她的父亲跟她提
了一桩亲事,说她和她二姑家的表哥是指腹为婚,这门亲事在她还没
出生前就订了。
黄法蓉一听就火了,这个表哥她是知道的,人倒是老实,可是老实
过头就是傻。黄法蓉自恃聪明绝顶,心比天都高,她心目中的男人一定
要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才行,所以她死活都不答应。
结婚之日临近,二姑也经常来家里做客。老太太看出苗头来了,这
侄女似乎不太愿意,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于是每次来都带厚礼,先是
喜笑颜开地提亲,而后又擦眼抹泪地装委屈。
封建时代,女人地位低下,婚约相当于契约,女方毁约要受到重
罚。黄法蓉的父母决定:就是捆,也要把丫头送给对方!
黄法蓉跑到爷爷的屋里,流着泪说:爷爷,爷爷,我该怎么办?
老人家老泪纵横:蓉儿,爷爷这次也帮不了你了,这都是命!
要是一般女孩,这就从了,可她是黄法蓉,14岁的她就有天胆。她
跑了,逃婚了,拿了个包袱,里面塞了几张大饼,连夜逃出家来。一路
往南跑,饿了就啃口大饼,渴了就找户人家进门就给人家磕头讨碗水
喝,后来又爬上了火车,穿过江苏、安徽、浙江,直达福建。
到了福建,黄法蓉不跑了,她觉得够远了,家人不会找到她了。她
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感觉无比轻松和高兴,她认为自己自由了,前方道
路一片光明通畅。如果她知道她将来的岁月会跟一个黑社会组织搅在一
起,并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她此刻绝不会这么高兴,甚至会后悔逃出
家门。
身在福建,黄法蓉首先要解决生存问题,尽管她省着吃,但那几张
大饼还是不够吃的,她会算命,但年龄太小了,肯定没人信。在家里
时,是沾爷爷的光,有时求测者来了,爷爷让她先卜一下。如今只身在
外,谁会相信一个14岁的黄毛丫头?
她只能乞讨。乞讨也不是那么容易,叫花子们都是有地盘的,外地
人行乞会遭到驱赶。有时,她刚讨到两个铜板,马上就会被一群叫花子
抢走。一个小女孩,身小体弱,也打不过那些野小子,最后只能拣垃圾
堆里的腐烂食物充饥。
就这样饥寒交迫地过了好几日,那些腐烂的食物开始在她胃里翻
腾,没几天,黄法蓉就病了,烧得迷迷糊糊,躺在路边,静静地等死。
昏迷中,她感觉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她努力想睁眼,却怎么都睁不
开,迷迷糊糊中又昏死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暖烘烘的
屋子中,她眨了眨眼,以为是死了,以为这是在天堂里,正兀自瞎寻
思,一张暖融融的脸俯贴过来。
孩子,醒了?
是江飞燕。那天,江飞燕正巧带着几个阿宝在福建和当地的会道
议事,傍晚回客栈,途径小巷,看到了濒临死亡的黄法蓉。江相
是劫富济贫的群体,江飞燕更是心地善良之人,看到此景,毫不犹
豫地命令小脚把黄法蓉抱回客栈。
黄法蓉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不知该说什么。黄法
蓉出身乡下,本来世面见得就少,14年来只是和破衣烂衫的乡下人打交
道,住的也是阴暗潮湿的土坯房,如今躺在这干净温暖的屋子里,面前
又站着这样一位贵妇人,她认为自己真的是在天堂里。
江飞燕见她不说,轻声地说:孩子,没事了。
黄法蓉还是愣愣地看着江飞燕,静静的,不说话,嘴唇紧闭着。
良久,终于明白了,自己还活着,随即泪水浸满了眼眶,顺着眼角
刷刷滚下。
江飞燕俯下身子,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孩子,不哭,不哭。
——”黄法蓉轻轻喊了一声。
孩子…………”江飞燕身子一震。
——”黄法蓉伸出小手,紧紧搂住江飞燕,眼泪哗哗流出。
这两声叫得江飞燕心里一阵发酸,她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受过太
多的创伤和苦难了,叫一个陌生人一声,那是对亲情和母爱许久的
渴望。
江飞燕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自己也是被父母遗弃的人。做阿宝的女
的,要么是被父母卖到窑子里的窑姐,要么是无父无母的乞丐,还有不
堪丈夫虐待铤而走险的杀人犯、为了生计被丈夫典妻的怨妇……
之,她们都受过伤。
一部分人死了,一部分爬起来,继续做人,做了强人。
孩子,不哭。江飞燕把黄法蓉紧紧抱在怀里。
黄法蓉哭得更厉害了:娘,您收下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伺
候您一辈子!就让我当您的干女儿吧……”
孩子,别怕,我不会抛下你。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江飞燕鼻
子一酸,眼泪掉下来。
黄法蓉在那个时候就显示出绝顶的聪明,当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死
时,她就知道她一定要抓住眼前这个女人,脱离苦海的日子来了。聪
明,又是聪明在作祟。
的奥
堂口进人是要大师爸过目的。江飞燕虽然嘴上答应,但她明白,这
个孩子能不能留在堂口,还得乔五妹说了算。几天后,江飞燕带着黄法
蓉回南粤了。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有些人,虽天各一方,却总能一见如故;有些
人,虽近在咫尺,却终日擦肩而过。
黄法蓉就是和江飞燕、乔五妹一见如故的人,这丫头生得精灵古
怪,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除了瘦点,没什么褒贬,刚见乔五妹就知道
主动跪下磕头叫奶奶,喜得乔五妹合不拢嘴。
后来的日子里,乔五妹和江飞燕逐渐发现这是捡了个大宝贝!这个
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的女孩是个地地道道的算命奇才!这就是缘分,如
果当初黄法蓉没逃婚,就不会来到福建;如果江飞燕没路过那个小巷,
就不会救起她。
命运编织的恢恢大网里,人与人的缘遇总是偶然中的必然。
黄法蓉加入堂口后,江飞燕依照惯例要传她阴阳五行、基础知识,
其实她根本不用学,她比堂口任何人懂得都多,连乔五妹也考不倒她!
那段时间,乔五妹正应邀要去广西柳州为当地老百姓祈雨,思来想
去,带上了黄法蓉。
乔五妹祈雨时,排场很大,设云台、作大法、净水泼街、黄土垫
道、树缠白绫、竹挑黄幡,前呼后拥上百人,神仙阵势,昭然天下。
云台三丈三,乔五妹由梯台上云台,手执拂尘,款动金莲,两排道
士鼓磬点奏、钟钹齐鸣。云台之上,香案、蜡台、香炉、黄表俱齐,乔
五妹先拜王母,再拜雷公,后拜电母,而后大声诵念祷告文,台下县
令、师爷一干人虔诚注视,芸芸众生稽首瞻仰。
法事结束时,乔五妹会大喝一声:雷公辅佐,电母加持,半月
内,必雨!
其实,乔五妹祈雨靠的是观天象,至于设坛作法,那是掩人耳目。
就像诸葛亮七星坛借东风一样,在上边比比画画,那都是给周围的人看
的,实际诸葛亮通晓天文地理,观天象、察地情,又靠奇门之术起局推
断,早就料到那天必然会刮风,所以最后才能将风来。
古代没有天气预报,劳动人民在与大自然长期的斗争中总结出很多
经验,更有一些有心的术士,摸索五行与日象、星象、月象、气象等诸
自然现象之间的规律,总结出一套独具东方特色的古代预测学。
乔五妹就掌握了这套技术,《越海棠风相札记》中有这样一段精彩
的记载:
雷公何处?电母何处?
江相一门,阿宝自度。
月晕三日风,日晕三更雨;
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云彩往东,一阵大风;
云彩往南,大雨冲船;
云彩往北,天地漆黑;
云彩往西,鱼披蓑衣。
础燥喜鹊叫,月内干燥燥;
早叫财运到,晚叫丧事报。
……
前四句是开篇语,意思是:雷公在哪里?电母在哪里?江相派的
门生,自己可以揣度。古人认为闪电打雷都是天上的雷公电母所为,
故而有此开篇。
后面就是具体的应事规律了。月晕三日风,是说如果月亮周围出
现月晕,老百姓俗称的月亮烤火,那么三日内必然起风;同理,
晕三更雨,如果出现了日晕,那么当日三更天必然下雨。
早霞不出门,是说如果早起,太阳刚露头天边就有云霞泛滥,那
么千万不要出门,大雨马上就到;相反,如果当天日落时,晚霞妖娆,
光芒万丈,那就放心地出行吧,近期不会有雨,故而有晚霞行千里
句。
接下来的四句是观云象的绝活,此法不仅在《越海棠风相札记》中
记载,在老百姓当中也广为流传,不同地方的说法略有不同。有人说此
法不准,那是没有把握此法的精髓,这四句中的云彩,不是指一般的浮
云,而是指排山倒海的乌云、厚云。
中国整体地域位于赤道以北,地势西高东低,气温南热北冷。《札
记》有云:云者,雨也,地水上升遇冷而成之;云西起东行,顺势而
下,冷热对流,遂成狂风,曰云彩往东,一阵大风,然,风后雨否?
此云象所属也;云北出南行,冷云上乘,热浪下履,冷热相遇,云之加
厚,厚而不载,大雨倾盆,曰云彩往南,大雨冲船;云南起北行,热
浪在上,冷气遁下,坎合坤收,天昏地暗,曰云彩往北,天地漆黑
云东起西行,循势而上,风吹而不散,雷打而不动,厚积厚发,终得霹
雳之震,瓢泼而下,鱼之不受,欲寻遮蔽,曰云彩往西,鱼披蓑衣
这是越海棠的老祖宗对这几句口诀作出的科学解释。但归根结
底,万法在于变通,况且云的种类有很多,乌云、厚云、浓云、薄云、
碎云、淡云、秃云、堡云、鱼鳞云、钩卷云等等,没有三五年的功夫,
观云象而推雨时实为笑谈。
最后两句,础燥喜鹊叫,月内干燥燥,是指地基,
就是地基干燥,这是天气晴朗的表现。喜鹊和天气之间有一种必然
的关系,天越晴喜鹊叫得越欢,喜鹊叫得越欢,天气晴朗持续的时间就
越长。
关于喜鹊这种东西,总是和乌鸦相提并论,俗语曰:喜鹊报喜,乌
鸦报丧。其实,喜鹊也不总是报喜,有时也会传递坏的信息,叫早报
喜,晚报丧。如果早起喜鹊就在你家枝头叽叽喳喳,那么好事马上就
来了,如果是夜幕时分站在枝头叫来叫去,那就大事不妙了,所以才
早叫财运到,晚叫丧事报的断语。
这些门道都是越海棠几百年来,无数阿宝长期总结的经验,现在
有些可以科学解释了,但有些还是解释不了。
在古代所有推测天气的技法中,最绝的一招就是闻础得天时,就
是根据地基的湿度和气味准确推测刮风下雨的时间。发明这种方法的人
是唐朝的风水大师袁天罡,袁天罡善于辨别泥土的气味和湿度,这当然
是风水师必备的要素,但袁天罡能将地情反作用于天时上,这就不是一
般人能达到的了,沃野之中,捻一抔土,以鼻嗅之,即可对未来天气作
出预测。
黄法蓉无意之中掌握了这闻础得天时的本领。小时候在家,父母
不抱,邻居不理,无聊时,她就会蹲在墙根处斗蟑螂,不经意间发现了
地基散发的湿气轻重与雨水大小之间的关系,久而久之便摸索出一套规
律。
乔五妹当日在广西看过星象和云象后,得知十五日之内必然有雨,
然后才装模作样地作法,最后告知当地知县:半月内,必雨!
法事结束后,黄法蓉悄悄拉着乔五妹的衣角,说:奶奶,我看用
不了半月,十日内必然会下雨。
乔五妹心下一惊:难道这个孩子比自己还厉害?
果然,在第十天晌午,乌云如墨遮满天,随即大雨倾盆而下。乔五
妹高兴地把黄法蓉抱在怀里。
我孙女不简单。这个年过五旬的老妇人终于在黄法蓉身上找到了
久违的天伦之乐,也弥补了她长久以来母性缺失的空虚。
江飞燕曾伤感地对乔五妹说:法蓉这孩子,即便不做阿宝,将来
也是丰衣足食之人。凭她这身真本事,完全可以走正路,安安稳稳地搞
易学研究,必成一代大师。
乔五妹说:混在阿宝的队伍里,确实走歪了,但这也是她的命,
进来就不可能洗手了,直到死,这是我们的规矩。乔五妹怕江飞燕将
来起恻隐之心把黄法蓉放了,不得不提前给江飞燕打预防针。
祖爷来提亲,江飞燕决定忍痛割爱了,这也是报去年乔五妹出殡时
祖爷解围之恩。江飞燕对自己这个干女儿关爱有加,如果不是祖爷前来
提亲,她是不会放手的。
黄法蓉已经18岁,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了。江飞燕信任祖爷,就让黄
法蓉和张自沾见面了。
在男女婚恋之事上,江相派还是很开明的,他们从不包办婚姻,
只有两个当事人自己看着对方顺眼时,才能谈成。
古代男女恋爱不像现在,首次见面就敢吃吃喝喝,甚至拉手接吻,
古时讲究侧见和正见。
侧见是第一步,就是一对新人,窗外一个,窗里一个,先相互瞥一
眼,看第一眼来不来电。如果第一眼看上去就不是自己心仪的类型,那
就不用交谈了。
张自沾和黄法蓉侧见之后,相互感觉不错。
于是祖爷和江飞燕安排他们正见。
正见时,其他人是不能在场的,因为新人都羞涩,如果有他人在
场,都会很尴尬,不便于交流。
江飞燕把两人聚在屋里,就和祖爷出去了。
这两人真是一见钟情,好像上辈子就认识,这辈子来相聚了。两人
在屋里叽叽喳喳了两个时辰,眼看天要黑了,江飞燕和祖爷相视一笑,
知道这门亲事成了。
晚上,江飞燕设宴款待祖爷,席间江飞燕半开玩笑地说:祖爷已
年过而立,就没想过也给自己成就一门亲事?
祖爷苦笑摇头,叹道:大业未兴,功不成,名不就,荒度三十
载,何谈儿女私情。
江飞燕听完,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一个月后,黄法蓉从越海棠嫁入了木子莲。虽然不是亲生女
儿,但毕竟四年的相处,黄法蓉出嫁当天,江飞燕还是躲进屋里偷偷哭
了。
东派和南派喜结连理,西派和北派的人也都登门道喜,此事在
相派内也成了一段佳话。
鸣狗
二十世纪30年代,中华大地依旧在迷信与新知间苦苦挣扎,那时全
国大大小小的会道门有上千个,有名在册的就有几百个,他们不停地
制造、传播着各种迷信邪说,妖言惑众,借机敛财。
江相派只是其中一支。有时,一个地盘上会聚集多个会道门
相邻的会道门相互会踩过界,这时会产生冲突,有时冲突还很激烈,
你死我活的。如果黑帮再掺和进来,那就更热闹了。
当时,江淮之地最著名的三个会道门是木子莲”“梅花会”“天圣
木子莲根基最牢,三百年传承,风吹不斜,雷打不动,任沧桑巨
变,兀自巍然。
梅花会成立时间最短,二次直奉大战时期由梅花道观的道士梅
玄子创立。这个帮会人员不过百人,但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号称以一敌
百。
天圣道成立于义和团运动时期,这个帮会发展很快,几十年来信
众上万,门徒遍及全国,大有淹没江相派的架势。而且这个机构的组
织很严密,精妙程度甚至超越江相派天圣道的组织构架依次是掌
门人、杖、拐、扇、青衣。掌门人是整个门会的老大,下设十杖,每杖
下有十拐,拐下十二扇,扇下皆青衣,青衣相当于江相派的小脚。
三家虽玩的都是骗人的把戏,但侧重点各有不同。木子莲走的是
文雅路线,阿宝们均以算命先生自居,温文尔雅、书生风流;天圣
玩的是大手笔,动不动就弄出个世界末日,搞得人惶惶不可终
日;梅花会喜欢走超人路线,似乎个个都是神仙,能上九天揽月、能
下五洋捉鳖的样子。
木子莲的《扎飞秘本》、天圣道的《纯阳成法》、梅花会
《易数三式》都是圈内人耳熟能详的会道门秘籍。多年来,各家的历代
掌门人都牢牢把持着传家秘籍,既防外敌,又防家贼。
平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都做着差不多的事,心里都明白,如果不
是矛盾极度激化,一般不会起冲突,而且,大多时候大家还都心照不宣
地互相帮扶、彼此维护,因为维护了对方也就维护了自己,否则彼此揭
发,最终大家都完蛋。
张自沾和黄法蓉结婚后的第二年,江淮大地出了一件大事:梅花
的堂主号称自己成仙了!能上天,能入地,能聚天地鬼神,他让鸡
不叫,鸡就不敢叫,他让狗住嘴,狗就不出声,隔三岔五就和天上的神
仙、地下的鬼怪聚一聚、吃吃饭,很多人都是亲眼所见。这无疑是一颗
重磅炸弹,一时间梅花会名声大噪!
起初,祖爷并未太在意这个事,认为无非是梅花会玩的扎飞术,
估计折腾一段时间,捞点钱也就消停了,谁知此事愈演愈烈,对方大有
排除异己、一统江湖的势头!同一地区同一时期的社会资源是有限的,
都被这家骗走了,那家就得喝西北风,祖爷坐不住了。
天圣道那边也认为梅花会这次做得太过了,好像江淮地区就他
一个神仙,老百姓都信你了,我们怎么办?
清明节,天圣道的掌门人张继尧突然造访祖爷。
祖爷,听说没?张继尧问祖爷。
祖爷点点头:嗯,有所耳闻。
张继尧说:这次火越烧越旺,丝毫没有熄火的态势啊,我的徒弟
暗自打探了,有些事的确令人费解。
祖爷一笑,说:扎飞而已。
张继尧说:扎飞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透。
祖爷说:张爷是指鸡鸣狗叫之事?
张继尧哼哼一笑:祖爷小看愚兄了,这种伎俩还逃不过我的眼
睛,我是指他当街表演的三聚大仙、神仙食面一事。
祖爷笑了,笑而不语,脸上虽笑,心里也没底。这些日子,他也频
频派二坝头和张自沾扮作平民去参观梅花会堂主梅玄子的法术表演,
结果张自沾回来后与黄法蓉只破解了鸡不鸣、狗不叫之术,其他的也是
百思不得其解。
鸡不鸣、狗不叫,在《扎飞秘本》和《越海棠风相札记》两本书里
均有提及。
关于鸡不鸣:鸡,古人称为暗昧之神,十二生肖中称为酉鸡,五
行属金。金主肺,肺主呼吸,鸡的呼吸系统很敏感,欧美军事家
称:在现代化武器装备和高新技术为一体的生化战争中,鸡是使人免
遭化学武器伤害的哨兵。海湾战争时期,美军为防止萨达姆的毒气弹
攻击,经常赶着几千只鸡在前面带路以躲避中毒。
鸡的两个翅膀下面各有一颗大筋,这是鸡身气血必经之地,抓鸡
时,鸡会拼命挣扎并大声鸣叫,此时只要两手使劲按住翅膀下的大筋,
而且手法要稳,劲道要足,反复几次,再将鸡放下时,鸡就干瞪眼不出
声了。
那些施展法术的人,无非是掐鸡时,一边使劲地按,一边装摇头晃
脑地念咒语,老百姓被这些人的表演蒙蔽了,根本没看到手底下的蹊
跷,这才有鸡不鸣之怪状。
至于狗不叫,其实是给狗喂了一种药,造成了狗嗓子的嘶哑,如果
药量大的话,还会造成狗哑巴。
这种大损阴德的药说来还诞生于文雅的梨园行。梨园是古代对戏曲
班子的别称,唱戏的人称为梨园子弟。古时,梨园行的人相互争风吃
醋,为了争夺角位和戏份,有时会痛下杀手,互给对方下药。
这种药不会要人命,但一旦吃下后,声带就会受到剧烈的刺激,不
出几日就会嘶哑。戏子们就是靠嗓子活着,如果嗓子坏了,那梨园生涯
也就终结了。
制作这种毒药的原料很简单,就是人的耳屎。当然,单单将耳屎掏
出来让人吃掉,是不会起作用的。《扎飞秘本》里记载,耳屎要混合其
他中药,然后以适当温度的水冲化才行,这个火候很难把握,只有像张
自沾这种精于此道的人才能如法炮制。
现在梅花会的人将此法用在狗身上了,除了内行人,没人能看懂
究竟是怎么回事。
梅花会搞的三聚大仙、神仙食面一事,却令木子莲天圣
两家匪夷所思。
修仙的最高境界,就是能把各路神仙聚到一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
饭。第一代表和神仙关系好;第二代表自己道行很深,可以和众仙家平
起平坐。新中国成立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全国曾兴起过一段周易
热,河北某位研究奇门遁甲高人也号称能把神仙聚来,经常吃着
饭就说桌子下面来东西了,然后两脚做搏斗状,好像已经和鬼怪
了,群众信以为真,拜师学艺者络绎不绝,后来这位聚仙大师终
于把警察聚来了,在局子里拘了半个月,出来后再也不谈聚仙的事了。
当时,梅花会的堂主梅玄子号称可以用时家奇门聚仙。他当街
摆了一个大道场,垒起三尺作法台,上支一张八仙桌,法台四角各站一
个持幡弟子,桌子上放一圈牌位,有:狐仙(狐狸)、白仙(刺猬)、
长仙(蛇)、黄仙(黄鼠狼)等,中间配上香炉、蜡台、三鲜、黄表,
每个牌位前面放一个大海碗,碗是空的。
梅玄子端坐八仙桌正位,先挑符念咒,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时而
低吟,时而仰视苍穹,最后大喝一声:诸仙就位!
此时,他的弟子会把煮好的一锅龙须面抬上来,梅玄子亲自为各位
大仙挑上面条,舀上面汤,而后也为自己盛一碗,大声说:吾今日与
诸位仙家聚食,玄子特敬供龙须长寿面,请诸位仙家保佑吾一方百姓万
事兴安!
这种和神仙一起吃饭的道场,只有道教祖师爷——东汉的张道陵大
师有过,但也只是传说,如今梅玄子竟然敢当街效仿!
梅玄子说完,做了个请的姿势,而后自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周围
的老百姓静静地看着。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梅玄子将碗中的面条吃得干干净净,然后起身
对桌子上的牌位行礼道:谢众仙家赏脸。
接下来的一幕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梅玄子依次举起桌子上各位
神仙面前的大海碗,大声说:仙人食面,赐吾圣水,圣水散地,泽被
后人!然后,用力一泼,汤水哗哗洒落地面,人们惊奇地发现,地上
都是水,面条一根都没了!神仙真的把面吃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张自沾这可是亲眼所见,明明把面条挑进碗
里,怎么过了一会儿就没了?其间,台上只有梅玄子一个人,其他人动
不了手脚,眼睁睁看着面条进了碗,又眼睁睁看着它化为乌有。
梅玄子收功稽首,微微一笑,说:命系天,天系神,神系我,我
可以和神仙对话,你们还怕什么?不要再去算什么命、看什么相啦,那
些都太肤浅了!
二坝头气得咬牙切齿,心中暗骂:你在上面得得瑟瑟、牛气哄哄
也就罢了,还让老百姓不去算命,这不是断我们江相派的财路吗?
回来的路上,张自沾苦苦地思索,二坝头骂骂咧咧:搞什么妖
术,把老子惹急,把他的锅碗瓢勺连同那些牌位都砸了,我看他还吃不
吃!
听了二坝头的描述,祖爷也陷入了沉思,梅玄子这是吃错药了,还
是怎么了?这种根基不牢的帮会往日里对江相派都是毕恭毕敬,今日
竟敢明目张胆地大放厥词!不要命了?
张继尧派去的弟子同样没有破解,故而才来和祖爷商议。
祖爷说:我听说深谙奇门遁甲之人,可以将天上的神仙聚来,难
道梅玄子真的参透了这奇门之术?
张继尧哈哈大笑:祖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愚兄我还号称
梅花易数呢。
祖爷也笑了:张爷不要忘了,梅玄子可是梅花道观住持梅甫祖的
传人,梅甫祖老先生虽然仙逝了,但梅甫祖师承茅山上清一派,他
时家奇门很厉害,方术道法不可小视啊!
张继尧收敛了笑容:祖爷,愚兄前来可不是找乐子的,梅玄子这
么弄,事关你我两家的生计,祖爷再行谈笑之辞,愚兄告辞了。
祖爷忙说:梅玄子是个很谨慎的人,这次大张旗鼓,张爷不觉得
奇怪吗?
张继尧眉头一震。
祖爷接着说:做我们这行的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张爷每次做局前
不都是上下打点而后才敢行动吗?
张继尧说:祖爷的意思是梅玄子背后有高人指点?
祖爷说:梅玄子一向谨小慎微,往日里也冒充过神仙,但每次都
点到即止,不会让事态扩大,他的弟子要敢大张旗鼓地招摇撞骗,还会
受到他的责罚。
张继尧说:梅玄子在官方也有人,会不会是……”
祖爷摇摇头:不会,那几个副官撑不了这么大局面。
张继尧点点头:祖爷的意思是……”
祖爷看着张继尧,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等。
不到
祖爷之所以不敢与张继尧做太多分析,还是防着张继尧。现在时局
不明朗,祖爷也不知道梅玄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道张继尧是否
和梅玄子穿一条裤子,江淮地区三分天下,如果稍有不慎,两家共同做
局搞掉一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祖爷总是把事情想得最糟,然后慢慢梳理,做好各种对策。
与此同时,祖爷也给二坝头和张自沾下达了死命令:务必尽快破解
对方的聚仙之局!
二坝头和张自沾很着急,但二坝头心宽,吃喝不误,张自沾就不行
了,吃不下,睡不着。黄法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其实,自从那天张
自沾回来讲述了对方的做局情景后,黄法蓉就一直在分析究竟是怎么回
事。
张自沾跟了祖爷两年了,头一次碰到大难题,尽管他那时还是二坝
头手下的小脚,但确是个出色的小脚,他一直想挣个坝头的位置,祖爷
也暗示过,尤其是他和黄法蓉结婚后,黄法蓉更是费尽心思帮自己的丈
夫做局,让他扬名立万。
当时堂口的第四把交椅是被一个叫齐春福的人把持着。他是张丹成
的老部下,当年张丹成手下的几个坝头造反时,他作为资深举人站在
了张丹成这边,叛乱平息后,他被张丹成提升为堂口的四坝头。
祖爷正大位后,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先后拿掉了张丹成死前保留的
大坝头和二坝头,换上了自己的大坝头和二坝头,而后收了薛家仁,又
将他扶上第三把交椅,至此,张丹成死前留下的五个坝头,只有老四齐
春福和老五梁文丘了。
是不是那些老坝头们对祖爷不服?也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家
伙们根深蒂固,说话分量大,没准哪天就不高兴了给你来两句,祖爷可
吃不消。祖爷的夺权手法很文雅,近似杯酒释兵权,祖爷说老人家们
为了木子莲操劳大半生,也该享享清福了,堂口的事交给小的们去办
就可以了。
有几个老家伙很识趣,拿着银子退居二线养老了,有的就不知趣,
比如齐春福和梁文丘,他们觉得自己还能干,还能和祖爷一起打天下。
祖爷要的是一种力量对比,那时堂口共有五个坝头,三个新的,两
个老的,这是一种制衡,基本可以了。
江相派自古以来的晋级机制很重视业务考核,不是说你年纪大,
在堂口时间长就能当坝头,更不是说二坝头死了,三坝头就理所应当地
晋升为二坝头。江相派看的是能力和业绩,无论是谁,只要能力强,
能为堂口赚来更大的利益,就能脱颖而出。在没改制前,有的人能在不
到一年的时间里,由小脚层层递进,历经举人、进士、翰林,直取探花
之位。祖爷改制后,晋升渠道更畅通了,只要能力够大,小脚可以直接
成为坝头。
张自沾和黄法蓉小两口这次是真头疼了,他们仔细研究每一个细
节,一直研究到天亮鸡叫,还是没有结果。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特商贾四爷来了。
贾四爷走私烟土和军火,是个十足的坏蛋,但却是个讲义气的坏
蛋。大凡成事之人,无论黑道白道,义气二字不能丢,否则早晚会被人
干掉。
江湖礼数,来而不往非礼也。祖爷帮贾四爷通过赶尸偷运烟土,
事后,贾四爷按照事先达成的协议,把一半的银子送了过来,但祖爷只
收了两成,因为二坝头私自把死尸的脑袋砍下来,导致差点漏局。
祖爷办事讲究,贾四爷更讲究,他对祖爷说:祖爷仁义,咱们来
日方长。意思是说这份情他领了,日后定会补上。
这次贾四爷给祖爷介绍的就是一个肥活,也是一个很棘手的活,否
则的话,他不会请祖爷出山,杀鸡不用牛刀,牛刀必然宰牛。
安徽一家盐业公司的老板,姓何,名凡,字了一。何老板两年前死
了女儿,女儿当时在民国职业女子学校就读,有一天下大雨,她和几个
同学在渡口等摆渡,突然天空中电光一闪,轰的一声,此女被雷电击
中,浑身冒黑烟,周围的同学都吓坏了,慌乱中一个男同学将她抱起,
送入附近的教会医院,但为时已晚,后背已被雷电烧焦。
何老板老两口面对这突来之灾,差点哭瞎了眼睛。由于自己女儿尚
未婚嫁,事后,何老板想给自己的女儿合一个阴婚。
合阴婚和合阳婚的原理一样,都是看生辰八字,尤其要看属相,古
人留下一套合婚口诀,是算命先生通用的,口诀云:
从来白马怕青牛,
羊鼠相逢一旦休。
蛇见猛虎如刀断,
猪遇猿猴不到头。
龙逢兔儿云端去,
金鸡见犬泪交流。
直到现在,父母们去给孩子算姻缘,算命先生往往会说某属相和某
属相不合,犯冲、犯克,其实都是从这口诀中来的。从字面意思就可得
知,属马的和属牛的不合,属羊的和属鼠的不合,依此类推。
这口诀的原理何在?
在于十二地支的刑冲克害。十二属相和十二地支是相配的,十二地
支和五行又是相配的,所谓: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
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其中子亥属水,寅卯属木,巳
午属火,申酉属金,辰戌丑未属土,十二地支相生相克相合相冲相害,
古人认为地支相合的都是好的,预示百年好合,而冲的都是坏的,代表
散,代表不会白头偕老。
十二地支中,相合的六组是:
辰酉合(龙和鸡合)
子丑合(鼠和牛合)
亥寅合(猪和虎合)
卯戌合(兔和狗合)
申巳合(猴和蛇合)
午未合(马和羊合)
相冲的六组是:
辰戌冲(龙和狗冲)
子午冲(鼠和马冲)
丑未冲(牛和羊冲)
申寅冲(猴和虎冲)
卯酉冲(兔和鸡冲)
巳亥冲(蛇和猪冲)
根据六合与六冲的规律,就得出那套合婚口诀了,因为子丑合(老
鼠和牛合),但是子午冲(马冲老鼠),午马把子鼠冲跑了,子鼠就不
能和丑牛白头偕老了,丑牛必然恼羞成怒,要杀了午马,所以才有
来白马怕青牛一句,其他口诀同理。
这些口诀在历史的沿革中,人们口口相传,传来传去,也出现了诸
多错误,比如金鸡见犬泪交流,意思是说属鸡的和属狗的不合,会经
常吵架,终日以泪洗面,最终导致分手,老百姓戏言鸡狗不到头,可
由于发音和方言的误差,传来传去,竟然传成了鸡猴不到头,说属鸡
的和属猴的不能结婚,这真是天大的谬误。申猴酉鸡,申和酉五行都属
金,不冲不克不刑不害,怎么可能不到头
况且这种合婚方法只考虑了属相,没涉及其他干支,历史上诸多易
学先贤已对此法提出了质疑。但老百姓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头发
何老板当时没找到新死的合适人选,迫不得已,就先把女儿下葬
了。下葬后,等了两年,终于听说邻镇新死了一个男的,家境和岁数都
相当,赶紧派人去求婚,经过中间阴媒的撮合,双方合了八字,这门亲
事算是成了。
根据合阴婚的规矩,何老板要先把自己女儿的尸骨挖出来,选个良
辰吉日,抬到男方家,和新死的男的装进同一口棺材,作法圆房后,共
同下葬。
于是,何老板请了一个瞎子算了算,按照老黄历上的黄道吉日,找
了一个起坟的日子,雇了几个小工,将墓碑撬开,把棺材挖出。两年前
下葬时,棺材上涂了防腐的药剂和防虫的药水,但时过两年,棺材板还
是有些发旧。
开棺前,望着陈旧的大棺材,何老板迟疑了,他不知道两年时间自
己的女儿会腐烂成什么样,他想见到女儿,又不忍心看,就这样沉默
着,端着烟斗不停地抽烟。
老板,开不开?一个小工问。
良久,何老板咬咬牙:开!
时近中午,日头直晒头顶,小工们脑门子上突突直冒汗,不知是吓
的还是热的。
几个人拿着斧子、铁橛,叮叮当当地撬起棺材上的铆钉。
弄了一会儿,棺材上的钉子都起了下来。几个小工用力一抬,咯吱
一声,棺材板掀了起来,一股阴气扑面而来,死人的味道也随之飘出,
就在棺材盖儿挪动的一瞬间,几个小工不约而同地大声尖
叫:啊?!手一抖,棺材盖儿滑落到地上。
何老板一惊:怎么了?
小工们脸色铁青,其中一个指着棺材里,哆哆嗦嗦地说:
……您看……”
何老板迟疑了一下,慢慢走近棺材,低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
气:乌黑的头发,黑压压地塞满了棺材!
都说人死后,头发还会继续生长,但无非是比下葬时多出一点点,
这种厚厚的头发塞满棺材的情况还从没见过!
何老板眼前一阵眩晕,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俯下身,慢慢拨开
那层层黑发,才看到自己女儿的骷髅头,脸上已经没肉了,肚子塌陷,
肚脐周围腐烂了一部分,可能是棺材的封闭效果比较好,尸体还没有完
全腐烂,头盖骨上的头发一根根挺着,似乎体内所有的能量都供在了头
发上。
民间传言,人死之后,如果怨气较大,就会冲上头顶,继续支持头
发的生长。何老板不知自己女儿究竟有何怨气,冲得这一棺黑发生!
男方跟来起坟的人看到这个情景后,马上跑回去告知了对方父母,
对方一听就开始反悔了,说这个女的是个厉鬼,跟自己的儿子不合!
何老板陷入两难境地,对方不答应合婚,可自己已将女儿挖出,总
不能就这样埋回去吧,况且两年来女儿长了一棺材头发,看来怨气十
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将女儿埋了,于心不忍。
思来想去,何老板准备找个道法高深的大师看看。
贾四爷是何老板的旧交,两人结识于青岛,光绪二十九年,在青岛
英德啤酒酿造公司(今日青岛啤酒前身)的创建仪式上两人相识,后来
国民党政府进行盐业整顿,何老板日子不好过了,贾四爷就发动官方的
朋友帮忙。那个年代,利益都是相互挂钩的,贾四爷帮何老板争取食盐
生意,其实是要借何老板码头上的盐仓走私烟土和枪支,就这样,一来
二往,两人成了所谓的朋友。
与跟何老板的关系不同,贾四爷和祖爷是生死之交,两人光掉脑袋
的事就不知合作过多少次了。何老板丧女后,贾四爷就惦记着这个事,
打算给祖爷介绍这个肥狍子,无奈当时战事不断,贾四爷的烟土生意受
挫,自顾尚且无暇,也就无心弄何老板这个事了。
不料两年后,何老板要合阴婚,而且在合之前还出了这么个事,贾
四爷马上将此消息告诉祖爷了。
很快这个事也上了报纸,特大号外,整个上海滩都知道江淮地区出
了个长满乌发的棺材!
祖爷听后,觉得这个事不太妙,如果这一棺材头发是真的,那就麻
烦了,《扎飞秘本》里对这种事记录过一次。
嘉庆六年,有个老财主的小妾去世了,多年后子孙起坟,发现那小
妾死后又长出很多头发,吓得这家的人马上报了官,官府的人来后,也
没查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来,这家就怪事迭出,先是半夜看到有白衣女子打着灯笼在院中
走动,又在雨天看到树上有个小男孩抱着鲤鱼哈哈直笑,再后来,这家
人就都陆续得怪病死了。
人们都说那个小妾是怀了身孕后被财主的大太太毒死的,死后怨气
不散,母子俩都变成了厉鬼,把这家人的命都索走了。
所以,江相派的老祖宗在《扎飞秘本》里留下一句话:乌发遮
棺不可扎,怨气戾气乱如麻,窦娥血溅三尺白,阿宝莫与鬼挣扎。
思是告诉阿宝们,遇到这种乌发充满棺材的情况,就不要做局了,死者
怨气不散,谁动棺材谁倒霉。
所以,对这种局,阿宝们向来很忌讳,一般都不做。
贾四爷走后,祖爷为此专门开了一次堂会,想听听各个坝头的意
见,结果除了二坝头,其他坝头都说不要做这个局。
祖爷看了看大家,没说话,一挥手:散会。坝头们面面相觑,不
知祖爷作何打算。
夜里,祖爷在书房品茶。此时,叩门声起。祖爷一笑。
不一会儿,管家领着张自沾和黄法蓉来了。祖爷料到他们会来,他
们不是坝头,高级机密堂会不能参加,但二坝头回去后肯定会透露此
事,黄法蓉听后肯定会来!
祖爷,这个局必须要做。黄法蓉说。
祖爷双眼微闭:说说。
张自沾开口了:祖爷,乌发棺材不可扎,那只是老祖宗的看法,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祖爷万不可墨守成规!
祖爷知道,这些话都是黄法蓉教的,张自沾向来谨小慎微,堂口没
有定论的事,他从来不发言,自从黄法蓉嫁到木子莲后情况就大不同
了,相夫教子,这相夫一事黄法蓉就做得很不错。
祖爷笑了笑:就这些?
张自沾一愣,看看黄法蓉。
黄法蓉说:祖爷,合婚挪坟向来是江相派的拿手绝活,无论是老
百姓还是道上的朋友都知道,如果出了乌发棺材我们就不干了,岂不留
下笑柄?
祖爷睁开了眼睛,喝了口茶说:我没说不干啊?
黄法蓉看了看张自沾,两人都笑了。
祖爷接着说:自沾博览群书,先分析一下这棺材里的头发是怎么
回事!
张自沾马上说:刚来上海时,我在教会书院读过一些西方的生物
学读物,人死后,头发仰仗头皮内的营养素确实还会生长一段时间,但
要说长满一棺材,那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
祖爷陷入了沉思。这才是祖爷最担心的!做局最怕局中局,如果坟
地被动过,说明已有人先入为主,对方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自己还要
不要蹚这个浑水?
思来想去,祖爷还是理不出头绪。贾四爷突然提供这么一个美差,
他会不会是双细
双细是黑话,双面间谍的意思,间谍在古代被称为细作。在阿
宝圈里,如果一个线人被对方策反了,成了对方的线人,那么就扮演双
面间谍的角色了,俗称双细。做局过程中,最怕出现双细,张丹成
当年给清宫里的贝勒布局时,就是因为出了双细,结果落得惨败,丢
了一颗睾丸。
但祖爷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想法,贾四爷没理由当双细,这么多年
的关系了,而且每次做局大家利益分得都得当,况且对方只是个贩盐的
老板,不是什么政府官员,即便被识破,也没什么大碍,贾四爷没必要
为此做双细
祖爷开始考虑这个活还要不要接,作为一堂之主,安全永远是第一
位的。
此时祖爷想起了白天堂会时二坝头说的一句话:做,为什么不
做?不就是多了几尺头发吗?我去给她剪下来烧掉!
祖爷觉得此话有道理,如果能够亲自看一下棺材里的情况,也许一
切就明朗了。说到底,祖爷是有两个担心:如果那棺材里的头发被人动
过,则接下来就不是和鬼斗了,而是和人斗了;但如果那头发看不出什
么破绽,确实是自然生长,那就更可怕了。毕竟那个年代的科技没有现
在这么发达,即便是玩扎飞的人,也是敬畏鬼神的,万一惹得天怒人
怨,群鬼出更,自己也不好收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件事既然处在了江淮大地,那么作为这个
地方的江相一门,就必然要管,此时如果缩头,整个堂口在当地的名望
就会下降。况且最近梅玄子那边大造声势,木子莲的生意每况愈下,
再不捞点钱,堂口的生计真就成问题了。最后,祖爷决定,先派二坝头
和张自沾去探探路。
在贾四爷的介绍下,二坝头粘上胡子,带着张自沾等几个小脚去了
何老板家里。
贾四爷介绍说:这几个人都是报纸上提及的铁版道人的徒弟,铁
版道人因会见政府要人,不得脱身,先让几个徒弟来看看情况。
何老板赶忙道谢,然后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二坝头很淡定,俨然一副大师的气派。他手捋须髯,高声唱
喝:无量天尊!这样的事情,我们以前也见过,这是令爱生前怨气所
致,不知有何怨气啊?
何老板一脸迷茫,仔细回想后说:没有啊,小女生前备受我老两
口疼爱,性格开朗,上进好学,没有什么怨气啊。
二坝头说:也许她不曾与您提及。也罢,待我去看看。
棺材放在东厢房,房门上着锁。为了合阴婚,何老板把自己下葬两
年的女儿挖出来了。
尸体已经部分风干,像腊肉一样狰狞地躺着,还有厚厚的一层头
发,谁见了都害怕。何老板更怕这尸体惹得猫儿狗儿来捣乱,到时候钻
进棺材,将尸骨捣乱,更是对不起女儿了,于是便上了锁。
二坝头生平扎飞无数,对死人并不害怕,但这次还是有点胆寒。那
一棺材乌黑的头发,尸骨就沉睡在厚厚的头发下面,透过头发散发出来
的怪怪味道,让人不寒而栗。
二坝头一边装模作样地念咒,一边低头查看。张自沾也跟在二坝头
身后,仔细打量着棺材里的一切。
看了一会儿,二坝头合掌细思,嘴里嘟囔:怨气太重了。而后又
说:还是做个法事吧,否则,全家都会遭灾!
何老板大惊:遭灾?
二坝头说:当然了!人死后,有怨气的,上不得天堂,下不了地
府,中间不能投胎做人,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棺材是她唯一
的栖息之地,野鬼最怕见光,你把棺材打开了,使她阴气大损,你们全
家都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何老板一愣,说:这是我的女儿啊,难道她能害她老爹老妈?
二坝头苦笑:生在阳间有怨气,死后做鬼更凄凉!这辈子你是她
的老爹,下辈子她就是你娘!人一旦入了鬼道,戾气倍增,六亲不认,
何老板难道没听说过有人随便迁祖坟,坏了风水,导致全家死光的惨剧
吗?
何老板被二坝头喷得满头冒汗。
是,有所耳闻。说到这儿,何老板看了看棺材,有些害怕
了,大师,我们暂回客厅说话。
二坝头对张自沾使了个眼色,随何老板出去了。
张自沾帮几个家丁抬起棺材盖儿,慢慢盖上,在盖盖儿的一瞬间,
张自沾以棺材板作掩护,迅速伸手,悄然拽出几根头发,团作一团,藏
入袖中。
自焚
张自沾研究过人体生物学,知道人死后,头盖骨会因为钙流失而骨
质疏松,时间久了,头发一碰就掉,偷几根回来仔细研究,就知道怎么
回事了。
回到堂口后,张自沾仔细观察那几根头发,发现从发根起,大约一
尺的地方,有接茬,是用一种药水粘上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至此,事已明朗,有人在做手脚!
祖爷顿时陷入了谜团中。
祖爷去了贾四爷府上,将此事告知了贾四爷。
贾四爷一听,也是一惊。
有人捣鬼?
祖爷说:四爷仔细回想一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贾四爷低头思考,而后说:没有,何老板是个商人,虽为人奸
猾,但凡事谨小慎微,从不跟道上的人为敌。有时与黑道的人起了冲
突,他还拿大把的银子托我消灾。所以,这个局,肯定不是他自己做
的,况且也没有拿自己女儿尸骨做局的父亲啊!
祖爷听后陷入沉思,良久说:那这问题就大了。也就是说做局的
人提前知道何老板要合阴婚了,在短暂的几天内,能够找到何老板女儿
的坟地,潜入棺材,将头发接上,而后将现场恢复得跟没动过的一样,
这是高手。
贾四爷忙问:这种事,好做吗?
祖爷说:一般人做不了,非常有经验的人才能做。首先人力要得
当,做事之人必须是经常玩扎飞的人,要熟悉棺材的构造和钉子的位
置;第二,工具要得当,不能破坏棺材表面,不能留痕迹;第三,棺材
重新放入后,上面的土皮和墓碑要恢复成原状,这是个细活,要事先准
备好草皮和干土,即便这些都做好了,如果没有五六日的风吹日晒,还
是不免有人工做旧的痕迹。
贾四爷听后说:这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必须是一个群体。
祖爷说:对!如果时间紧的话,至少需要出动十几个人,所有人
都穿小孔草鞋,现场不留任何痕迹。
贾四爷说:对方来者不善啊。江淮地区能掀起这么大风浪的无非
就这几家,祖爷这一家,天圣道张继尧一家,梅花会梅玄子一家,
难道是……”
祖爷喃喃地说:张继尧……梅玄子……”
贾四爷说:最近老梅头折腾得挺欢,大有改写江淮历史的趋势。
不过,还是有些不对,对方既然已经出手了,为何又把这美差交给我们
去做?
祖爷沉思片刻说: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以往也有过各个堂口消息
不流通,造成一家给狍子布局,另一家不知情而前去解灾的情况,但这
种情况双方一旦说开,一方会立即叫停,至多是最后分点银两罢了。但
这次,并没有人叫停此事……”
两人正商量间,三坝头突然进来,附在祖爷耳畔细语,祖爷一听,
眉头紧皱。
贾四爷看祖爷表情不对,问:怎么了?
祖爷没有回答,继续问三坝头:消息可靠?
三坝头低声说:千真万确!
祖爷不吱声了,神色凝重。贾四爷越发着急了,忙问:祖爷,出
什么事了?
祖爷看了贾四爷一眼,说:张继尧死了。
贾四爷一听,差点蹦起来,死了?怎么死的!
祖爷说:现在还不知道。对外说是羽化成仙,线人说是在自制的
八卦炉烧死的。
八卦炉这个东西也曾震动江淮。张继尧统领的天圣道时不时地宣
扬世界末日,他将自己包装成救世主,大力发展信徒,又将忠实的信徒
放进自己设计的八卦炉中锻炼。
那大炉子足有八尺见宽,五丈多高,按乾、坤、坎、离、震、兑、
巽、艮八卦之形,依山而建,用大块蓝砖垒起,中间一个大灶膛,底下
是粗铁丝做成的炉箅子。整个火炉,一个入口,没有出口,人进去后,
把炉门锁上,然后从炉子下部的大灶膛堆上干柴,浇上柴油,烈火就会
熊熊燃起。
张继尧带弟子到炉中修炼,一般选在冬季。老百姓春耕,夏作,秋
收,唯有冬季较为清闲,看热闹的人也多,便于造势。大雪纷纷之际,
山野间一片白茫茫,张继尧拜祭天神地鬼后,率领弟子进入八卦炉,大
火燃起,浓烟冲天,烟气夹杂着雪花,在昏暗的天际里翻腾。
七七四十九天,大火不断,四十九日后,开炉出关,张继尧和弟子
们浑身油亮亮地走出来,号称已得金刚不坏之身。他先后已将二十多个
徒弟放入八卦炉中锻炼过了,这些徒弟出来之后,都变成了金刚,被
分派到天津、北平、保定等大城市充当各个省的传教者。
贾四爷说:张继尧这种八卦炉的事,一般都在冬季演练,现在是
夏季,怎么这么迫不及待?会不会是张继尧做局,过两天再弄个肉身归
来,演一出神仙下凡之类的闹剧?
祖爷不说话,苦苦思考,如果张继尧真的死了,那事情就严重了,
张继尧前几日还来过堂口,没几日就死了?如果张继尧是假死,那么他
的目的是什么?他和梅玄子是不是在共同做局?
良久,祖爷说: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看看天圣道的反应。如果
是诈死,那么天圣道不会大乱,一切都在张继尧的掌握之中;如果是
真死,那么天圣道就会出现混乱的局面。
又过了几天,祖爷在天圣道安排的细作传来可靠消息,张继尧的
确死了,尸体已经烧焦。据说张继尧也要模仿梅玄子成仙,要给自己制
造一个更玄的传说,要做一个羽化成仙的假象,结果进了八卦炉中就
没出来,最后烟筒口里喷出一堆鹅毛鸭子毛,守在炉子周围的弟子纷纷
下跪,恭祝教主羽化成仙。
张继尧的大徒弟左咏禅以张继尧成仙为借口,匆匆将其埋了。
祖爷心想这次天圣道肯定天下大乱了。堂口的老大死了,外人不
明真相,那些金刚们心里可跟明镜似的,还不闹翻天?
自来
祖爷出现了少有的判断性失误,天圣道出奇的平静。张继尧的大
徒弟左咏禅几天后就登上了宝座,成为天圣道第七代掌门人,依旧宣
扬世界末日,但这次的口号与以前的有些不同。以前是:乾坤有大
难,末世已当头,天圣度众生,各得不死身。现在是:乾坤有大难,
末世已当头,福从东方来,满心救众生。
祖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么大的一位人物,说死就死了,不明不
白地死了,谁有这么大能量,能把一代宗师的死掩盖得这么平静?
梅玄子成仙,张继尧猝死,布满头发的棺材,不请自来的贾四爷,
这一切似乎都能连成一条线。想到这儿,祖爷浑身发冷。
何老板女儿的局还要继续做。祖爷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
有继续往前走,真相才会显露出来。但如何做,却需要慎重考虑。
依照步骤,肯定是要先招魂,安抚亡灵,做做法事,就说姑娘的怨
气已消,再说服男方按照事先达成的协议将姑娘娶过去,合婚。如果男
方不同意也没关系,二坝头随便弄几个扎飞手法,夜里在对方房子里弄
点鬼魅狐影之类的东西,就说姑娘找上门来了,如果不同意,就全家死
光之类的,就可以了。
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祖爷总觉得在这一切的背后有一双眼
睛在盯着自己,像狼一样贪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蹿出来,咬他一口!
祖爷一整夜都在苦苦思索。
第二天天亮后,祖爷安排二坝头带路去了何老板家里。祖爷要亲自
作法招魂!
祖爷让何老板扯了好多白布,挂在屋梁上,正房、南房、东厢、西
厢,整个院子挂了一圈;院子中间摆一案几,香炉、蜡台、三鲜、黄表
俱齐。
祖爷以小米一把,细口坛子一个,将小米放进坛子中,坛口上封上
红纸,剑挑黄表,焚符念咒,上拜三清,下祭森罗,而后将坛口的红纸
戳了一个洞,随着一声高叫,鬼魂就钻进了坛子。
而后祖爷命令二坝头将坛中小米捧出来,放进死者的嘴里,尸体嘴
上已经没有肉了,都是骷髅,二坝头直接把小米倒进骷髅缝里。
祖爷又在女尸脑袋上贴上一道安魂符,这算把女孩的魂魄定住了。
而后,又依照计划,将男方的人说服,将两人合葬。
这一切似乎都那么顺利,顺利得让祖爷感到可怕。冥冥之中,祖爷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
合葬的日子是黄法蓉挑选的。骗子行骗也讲究黄道吉日,黄法蓉用
奇门遁甲之术起局,定了一个好日子。
当日,祖爷亲临现场,指挥着一批人将大红棺材往坑里抬。
忽然,草丛里传出一阵沙沙的声音,如雨打荷叶,由远及近,大家
愣住了,侧耳倾听,琢磨这声音从何而来,蓦地,一群白乎乎的东西从
草窝里冒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动的,呼啦蹿出来一堆,众人定睛一
看,是刺猬!这些小东西支着浑身的白刺,肚子鼓鼓的,直接冲向棺
材,好像棺材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几百只刺猬很快把棺材包围
了,幽灵般的吱吱乱叫。
小工们都吓坏了,有几个胆大的用木棒和镐头去驱赶,没想到这些
刺猬像中了诅咒一样根本不怕人,一个个瞪着猩红的眼睛,上蹿下跳,
小嘴红突突的,随时准备向人发起攻击。吓得那几个人扔下工具,跑出
老远。
随即刺猬们向棺材发动了进攻,几百只刺猬瞬间把棺材淹没了,牙
齿喀喀地嗑着棺材板,棺材上的红漆很快就被嗑掉了,露出新鲜的木
头。看这样子,就算刚才在刺猬来之前把棺材埋了,这些刺猬也会钻洞
挖开,直到把棺材嗑开为止。
附体
祖爷脸冒虚汗,眉头紧皱,老祖宗那句话一下子浮现在眼前:
发遮棺不可扎,怨气戾气乱如麻……”
何老板哆哆嗦嗦地问:祖爷,这怎么回事?
祖爷故作镇定地说:“……可能是阴气太重,引来了白仙,待我作
……”
此时,站在祖爷身后扮作道姑的黄法蓉悄悄走到祖爷身边,轻声
说:祖爷,这是小鬼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走!
祖爷瞪了她一眼:这种情况还怎么走?
黄法蓉看出了祖爷的心思,也低头紧张地想办法。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阵微风拂过,树枝晃动起来,紧跟着天
空里响起一声钝雷。三伏天,刮风打雷本是常事,可黄法蓉好像受到了
什么刺激,她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祖爷一愣,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
张自沾就站在黄法蓉身后,慌忙把她扶起。
黄法蓉双眼紧闭,浑身抽搐,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随即紧闭的双
眼突然睁开,放出两道凶光,大喊:白仙驾到,尔等还不下跪?
张自沾不知怎么回事,着急地大喊:法蓉!法蓉!
黄法蓉使劲推开张自沾,依旧大喊:我是白仙!我是白仙!
声音阴森森地颤抖着,喊得周围的人毛骨悚然。此时,乌云慢慢涌
上来,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刮得更猛了,似乎要把大树的脑袋摇下来。
黄法蓉站在风中,嘴中继续发出……的颤抖声。
祖爷看出了端倪,对周围的人说:这是白仙上身了!
封建社会,总是以讹传讹,神仙鬼怪能上人的身,甚至死了的人也
能上活人的身,这种事情常有发生,老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黄法蓉这一闹,再加上祖爷提醒,大家都信了。
祖爷一撩长衫,跪下说:白仙在上,弟子今日在此作法合葬一对
新人,不知白仙大驾光临,失礼,失礼!
黄法蓉说:我乃黄山脚下一白灵,五百年前差点被恶人所烹,幸
得姑娘相救,才有今日之道身,而今我修得正果,此番前来就是要报当
年姑娘救命之恩,没想到姑娘已经离世。你们这些人,我还没赶到,你
们就要埋了姑娘,幸亏我来得快,才得见姑娘最后一眼……”说着,对
周围的人一瞟,尔等还不下跪,岂非藐视哀家?
周围的人才缓过神来,慌忙下跪。
何老板最真诚,趴在地上说:不知白仙驾到,失礼,失礼!
祖爷心里暗笑:这个黄法蓉是在解燃眉之急,且听她如何往下说。
黄法蓉对众人说:汝等听令,速取艾草一筐,我要为姑娘施驱邪
之法,保证她夫妻二人在黄泉路上无小鬼纠缠。
祖爷看了何老板一眼,示意他赶快去取。
何老板慌忙吩咐下人开车奔到附近的药行,买了几包艾草回来。
黄法蓉接过艾草,将艾草散在棺材周围,而后用香火点燃。艾草燃
起,浓浓的药香散发到空气中,黄法蓉借机大唱:千般苦,万般苦,
六道轮回最为苦;生何哀,死何惧,生生死死无处去;今带孩儿来送
行,来世再与姑娘聚;聚又散,散又聚,五百年来修得己;姑娘一恸决
阴阳,哀家报恩两相许……”
棺材周围的刺猬一闻艾草的味道,立马散了,有的向草丛深处跑
去;有的向远处的池塘跑去。
黄法蓉见刺猬都已散去,眼中流出两行泪。恩人已登黄泉路,哀
家也该回去了。我去也!我去也!说着,身子一挺,扑通一声,直挺
挺地倒在地上。
众人将她扶起时,她神情恍惚地看着大家:怎么了?刚才发生了
什么?
祖爷说:刚才白仙上了你的身。
黄法蓉擦擦额头的汗,一副很虚弱的样子。风一吹,她还要倒,幸
亏张自沾在背后相扶。
祖爷下令:圆坟!
唢呐齐鸣,大家把棺材抬进坟坑,竖起坟堆。
晚上,回到堂口,祖爷召开了紧急堂会,专门分析了当天的事情。
祖爷说:这次做局有惊无险,全仗法蓉随机应变,堂口诸兄弟当
慎思之,笃学之。
黄法蓉冰雪聪明,忙起身说:都是平日祖爷教导有方。
张自沾在一旁嘿嘿直笑。
祖爷也听说过鬼将术,但一直没有细考,今日黄法蓉在现场突然
说出这是鬼将术,还是令祖爷浑身一震。
鬼将术是东南亚一些国家的巫术,分为小鬼将大鬼将。所
谓:小鬼将物,大鬼将人。说的是小鬼将控制的是动物,大鬼将
制的是人。
据《苗湘蛊术》记载,鬼将术是蛊术的一种。蛊术诞生于中国,
春秋时期就有:谷久积,则变为飞蛊,名曰蛊之说。这鬼将术还是
明朝末期,由苗族蛊神阿蕾姑娘发明的。
明末崇祯年间,李闯王率众起义,苗族人强烈响应,一时出现
湖南苗僚,尽归于闯王的现象。为帮助李闯王对付朝廷的部队,阿
蕾以天山雪顶的地龙为宿体,将生性极猛的牛虻蛊植入地龙体内,数月
之后,练成鬼将幽冥蛊,这种蛊虫能潜伏在人和动物的体内,摄取灵
魂,控制心智。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血战宁武关。阿蕾将此蛊布于政府军饮水之
处,朝廷军喝下后,全军神思迷离,毫无战斗力,李闯王一举攻克太
原,踏上东征之路。
三月十九日,李自成进入北京正阳门,崇祯上吊自杀,大明朝灭
亡。李自成论功行赏,阿蕾姑娘自恃功高,扬扬得意。不料李自成却对
阿蕾下了诛杀令,这就叫兔死狗烹,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以大放异
彩,如今天下已定,谁还敢放一个这么危险的蛊神在身边?
黄法蓉说:摄取灵魂,控人心智,都是骗人的说法。鬼将术无非
是采取阴阳结合的原理,万物皆分阴阳,蛊虫也不例外。先把阳性蛊虫
布在食物或水中,蛊虫极小,肉眼根本看不见,人或动物吃下后,蛊虫
潜入体内,就会大量繁殖,由血液进入脑子。阳主动,阴主静,人和动
物体内一旦有了这种阳性蛊虫,则变得烦躁不安,此时,蛊师再将另一
部分阴性蛊虫放到目的物上,阳性蛊虫嗅到异性的味道,就会越发躁动
不安,牵引着人和动物向异性蛊虫奔去,以达到阴阳交合的目的。人或
动物一旦被施了鬼将术,就身不由己、听人摆布了。后来有些苗湘女
子为对付那些负心汉,就给自己的丈夫下蛊,留不住他的心,也要留住
他的人,这就是后来历史上出现的苗湘女妖的传说。
当我看到一群刺猬奔出时,又发现它们根本不怕人,就知道被人
施了鬼将术。当年我陪五奶奶(乔五妹)去湖南参访一位蛊师,就曾
见过这样的鬼将术。有施在刺猬身上的,有施在蝗虫身上的,有施在
老鼠身上的……这些动物被控制后,变得异常亢奋,高明的蛊师可以调
动它们做任何事情。
黄法蓉所言不虚,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日本随军巫师在东南
亚广泛收集鬼将术1938年抗日生命线滇缅公路修筑期间,日本地
面部队无法进入云南大后方搞破坏,就从飞机上往下投炸弹,除了常规
炸弹外,还投掷了大量细菌弹,细菌炸弹里藏了很多蛊虫。爆炸后,蛊
虫散入当地森林,一些穿山甲将蛊虫食入后,被日本巫师操纵着向正在
修建的公路进攻。这些穿山甲拼命地往路基里钻,把公路打得都是洞。
国民党当局紧急调集当地蛊师在施工现场燃烧了大量艾草才把这些小动
物驱走,保证了滇缅公路的顺利竣工。
蛊虫最怕艾草,艾草自古就是驱邪良药。艾草燃烧时发出烟雾,经
动物的呼吸道进入动物体内,药性散发,沁透心脾,动物体内的蛊虫闻
之即化。当然,这是针对不厉害的蛊师和蛊虫而言,如果遇到道行高深
的巫师,对你施了大鬼将,单靠艾草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借助某些佛
家咒语才能洗涤受害者之心智。
听黄法蓉讲完鬼将术的来历,大家深感蛊术之神奇,于是七嘴八
舌地探讨起来。
祖爷陷入了沉思,是谁施的小鬼将,先潜入棺材做手脚,制造乌
发满棺的假象,而后又施小鬼将,破坏合婚现场?
正沉思间,有小脚来报,说上海报行的一位朋友来访。祖爷拿出怀
表一看,已是半夜子时,肯定有事,忙说:快请!书房候我!
来者是报行的一个副主编,姓吴,名君然,是祖爷花重金买通的报
行内应,祖爷在报纸上大做文章,都是吴君然帮忙做的。
吴君然客套话不说,直接拿出一张纸。祖爷,你看!
祖爷接过一看,大吃一惊!是一则新闻,标题是《合阴婚弄虚露马
脚,铁卜子传人走麦城》,内容大致是说,祖爷这群人在江淮地区行骗
多年,近日装神弄鬼替人合阴婚,结果惹得天怒人怨,下葬当天白仙来
破局了,棺材被咬破,尸骨散落一地。
这是什么时候的新闻?祖爷问吴君然。
本是明天要发的,结果今晚印刷前被临时撤了下来。此事是社长
亲自安排的,连我都不知情。报社的规矩是头天准备好第二天的新闻,
然后连夜印刷出来,第二天派送街头,每个版块的编辑负责自己版块的
采稿和供稿,临时撤下的稿子都是要回收销毁的,幸亏回收处有我的
人,将这篇稿子递给了我。我觉得这里面有事,特地赶来跟祖爷说一
下。吴君然说。
祖爷听后,长叹一声:看来这是蓄谋已久了。
吴君然说:蓄谋已久?
祖爷说:我今日给人合阴婚,的确来了一堆刺猬破坏现场,但被
我化解了。所以,这篇报道才被撤下。这稿子是谁递进报社的?能不能
把此人查出来?
吴君然说:我问了,据说是社长亲自递的稿子!
亲自递的?祖爷觉得事情越发严重了。
祖爷给了吴君然几十块大洋后,在他耳边密语几句,吴君然悄然回
到报行。
三式
祖爷静了静心后回到堂会,说:最近大家多加注意,有人在我们
背后捣鬼。
二坝头愤愤地说:妈的,有本事光明正大地干一场!
祖爷没说话,看了看在座的坝头们,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乌发棺
材这种事明显是有人泄露了堂口机密,对方才布下这里应外合之局,如
今坝头们还都道貌岸然地坐在这里,个个都像人,个个又都不是人!
江相派有很多禁忌,都记录在《扎飞秘本》里,这都是堂口的高
级机密。大禁有三,小禁有五,大禁就是掉脑袋都不能做的事,
就是除非堂口穷得实在揭不开锅了,否则绝对不能做,但做时也要
万分谨慎,事后要广做善事,以求消灾。
三大禁为:乌发遮棺不可扎,千年古树不可动,庙宇道台不可毁。
乌发遮棺,就是祖爷现在遇到的这种情况。人死之后,头发继续生
长,这是死者有大冤或者大怨的表现,这种棺材绝对不能碰,否则会招
来无妄之灾。
千年古树,一般上了年数的树都有灵性,多被某些东西所占,这种
树是万万不能动的。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官家修路,宁可绕过去,也不会
把古树砍倒。当年威风不可一世的曹孟德不信邪,挥剑去劈一棵百年梨
树,结果被喷了一脑门子血,而后中风而死。
庙宇道台不可毁,寺庙和道观都是清修之地,出家之人敬三宝、拜
三清,以天下苍生为父母,是为大善。如果这种地方都敢践踏,那真是
作死了。所以江相派从来不毁坏宗教建筑,更不敢毁坏佛像神龛。
五小禁为:
一禁乌云遮月合阴婚。乌云遮住月亮的时候,如果猫狗来捣乱,会
发生诈尸的现象,所以阿宝们会特别注意这一情况。
二禁雷雨交加点龙穴。阿宝们给人看风水,端着罗盘满山跑,谓之
寻龙点穴,如果此时突然天气转阴,那就要及时收手,先不要看了,因
为古人认为下雨跟龙王有关系。龙行雨施,龙王都来了,你还点它的
穴,这不找死吗?
三禁太岁头上来动土。古人把流年称为太岁,流年是由天干和地支
组成的,天干和地支又与五行、八卦、方位相结合,所以不同的年份里
太岁所属的方位也不同,阿宝们调风水千万不要在太岁的方位上动土,
否则冲克了太岁,会招来灭顶之灾。
四禁一局残杀众生灵。阿宝们做局,有时会杀生,杀鸡宰狗自不必
说,有时为了做大局会一次性杀掉很多动物,如血祭之局,这是很忌
讳的事情,因为杀生的人都很短命,阿宝们也怕自己活不长。乔五妹的
招鱼大局就有犯此忌之嫌。
五禁灯花自灭次日行。古时候没有电灯,人们都用油灯或蜡烛取
亮,阿宝们谋划做局时,如果在行动的前一天晚上,桌上的油灯突然熄
灭,或者门口的灯笼无端熄灭,这都是不祥之兆,古人有灯花自灭主
丧耗一说,此时无论这个局多么重要、能赚多少钱,都不会再做了。
《扎飞秘本》是堂口的镇宅之宝,不同级别的阿宝获取的内容也有
所不同,小脚们只知道些皮毛,坝头们可以接触到禁忌层面的东西以及
一些高超的扎飞方法,通读此本的人只有祖爷和张自沾,黄法蓉是个特
例,因为她在越海棠时就是堂口的灵媒,专门负责神鬼事宜,所以
嫁到木子莲后,这些事也瞒不了她,祖爷就让她和张自沾共同负责
《扎飞秘本》的改良和修缮工作。
看着这些坝头,祖爷又联想到张继尧的死,不觉不寒而栗,他不得
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了。
祖爷瞥了二坝头一眼,转而对齐春福说:老四,你什么意见?
齐春福说:祖爷,按照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梅玄子成仙是假,
张继尧死亡是真,江淮地区三分天下,张继尧死了,梅玄子嫌疑最
大。
黄法蓉抬头想要说话。但她是小脚,没有祖爷的命令不能随便发
言。祖爷眼观六路,当然看到这个细节了,但就是不让她说话。
三坝头开口了:如果是梅玄子想一统天下,那就不对了,天圣
的堂主张继尧死了,并没有引起天圣道的大乱,梅玄子更没有乘虚
而入,张继尧的大徒弟左咏禅顺理成章地继了大位,两家似乎有一种默
契。
祖爷笑了:你从不糊涂。
大坝头插嘴说:也就是说张继尧自己死得不明不白,而他的弟子
左咏禅却是最明白的人。
黄法蓉又要说话,祖爷还是没有给她机会。
祖爷眼望着五坝头:老五什么意思?
老五就是梁文丘,和齐春福一样,是张丹成的老部下。梁文丘摇摇
头:祖爷,扑朔迷离,恕我眼拙,看不出。
就在这扑朔迷离之际,梅花会又掀起了新一轮的造势运动,梅玄
子号称已彻底练成易数三式
易数三式分别指隔空取物穿墙遁地辟谷之法。自古以来
就是玄学领域最高层次的法术,也是道家必参之术。历史上无数修仙悟
道之人都追求这些法术,但真正得道者寥寥无几。
道家史料记载,易数三式最完整的展现出现在三国时期。
东汉末年,庐江有一个修道的人叫左慈。曹操听说这个人十分厉
害,但并不相信,有一天设宴宴请文武百官,就派人把左慈叫来。
席间,曹操故意要考一考左慈的法术,对左慈说:今日我大会宾
客,天下珍馐佳肴都有了,唯独缺少吴淞江的鲈鱼啊。先生可有方法弄
来?
左慈大笑:丞相,这有何难?待我施隔空取物之法,伸手便可取
千里江中之鱼。
曹操一愣。
左慈取出一个铜盆,高高举起,念动咒语,随即一翻,一条一尺长
的鲈鱼蹦跳而出,生鲜可爱。
曹操拊掌大笑,又说:鲈鱼虽鲜美,就是缺少蜀地的生姜佐料!
曹操以为左慈刚才是在变戏法,肯定提前把鱼藏在袖子里了,你不
是把鱼变出来了吗,我还要蜀国的生姜当佐料,我看你怎么变!
左慈手捋长须,说:丞相稍等,我这就去蜀中,片刻即还。
罢,风尘顿起,左慈嗖的一声遁入地下,穿山走穴,移形换影,须臾
间,即从蜀中返回,手捧生姜献给曹操:丞相,请!
曹操傻了。众客惊了。
曹操立即叫人把左慈绑了起来,打入大牢,至此他还认为这都是左
慈使的障眼法,在戏弄自己,就把左慈困在地牢里,每日只送两杯水,
曹操对手下说:我听说会辟谷之法的人,不进食也可活个三年两载
的。他要看看世间是否真有辟谷之法。
结果两年后,曹操把左慈放出来,左慈面色红润,体貌如初,毫无
病痛之状。
曹操这回彻底服了,对左慈说:先生啊,阿瞒想学这些本领。
操此时自称阿瞒,奸猾之性,令人咋舌。
左慈大笑:丞相乃富贵中人,为名利所束缚,岂能学道?
曹操一看此人不可用,只能杀掉,就下了杀害左慈的命令。左慈早
看出了曹操内心的险恶,就施遁地之术逃走了,而后隐居江南,后来收
葛玄为徒,葛玄就是道教中大名鼎鼎的太极仙翁。左慈活到134岁,羽
化成仙。
这是历史上有关易数三式最完整的记载。如今梅玄子以易数三
为噱头,大肆招揽信众,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更重要的是,梅花会如此三番五次地折腾,木子莲生意越发凋
零,老百姓都信梅玄子了,没人找祖爷算命了,再这样下去,江相
在江淮恐再无立锥之地。
祖爷知道梅玄子是个小心翼翼的人,但最近太反常了。祖爷需要清
静,需要重新整理思绪,堂会散后,祖爷让所有人都退下了。自己进了
书房,管家给他沏上一壶龙井,他自己边喝边思索。
二更天,管家来报,黄法蓉求见。
祖爷料到她会来,唯一意外的是张自沾没跟来。
黄法蓉行礼后坐下,对祖爷说:祖爷,我有一些浅见,白天堂会
时不得空说。
祖爷说:不是不得空,是我没让你说。
黄法蓉笑了:祖爷,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要把梅玄子那边的
情况搞清楚,不知那边安插的细作什么情况?
祖爷说:什么消息都没传过来,我们在人家的队伍里安插了眼
线,人家也会在我们的队伍里安插眼线,这么多年来,大家明争暗斗,
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了,重要的是,谁先发现自己队伍中的内鬼,把他铲
除或策反,谁就走在前面,这些年,我们已经为此损失了三位线人了,
我看这第四位也快了。
黄法蓉说:祖爷的意思是说我们安插在对方的细作已经被策反?
变成了双细?
祖爷看了看她:你认为如何?
黄法蓉看了看祖爷,说:两种可能,一种是我们的细作被策反
了,一种是我们内部有内鬼。否则的话,事情不会这么巧,乌发棺材这
种事是江相派的禁忌,也就是说对方明明知道我们忌讳做这样的局,
却偏偏要捅我们的软肋,逼我们出招,然后在我们合婚当日使出小鬼
,搅乱现场,同时在报纸上发表消息,一举将我们的名声搞臭!这
样一来,江淮的老百姓就会认为祖爷根本没有真本事,这就大大降低
木子莲在老百姓心中的威信,同时,江相派内部的坝头们也会认
为这是祖爷违反了祖宗订立的禁忌之规,惹得老天发怒,搞得堂口举步
维艰。如此看来,这招儿真是一箭双雕,他们料想不到的是,我们发现
了头发上的猫腻,更识破了他们施的鬼将术。所以,第一步,他们输
了。
就在这一瞬间,祖爷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丫头已经长大了,思维如此
缜密!祖爷不禁心下慨叹:自己撮合了这门亲事,也算对得起张自沾父
母在天之灵了,有黄法蓉照顾张自沾,张自沾此生一定会幸福。想到
这,祖爷欣慰地笑了。
祖爷说: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黄法蓉说:“‘天圣道梅花会都在广招信徒,我们可以趁机安排
几个新面孔打入对方内部。同时,堂口开重要会议要精简参会人员,因
为现在弄不清我们队伍里到底是否有内鬼。
祖爷又笑了。祖爷一开始就对这个从越海棠嫁过来的丫头刮目相
看,一年多来,她和张自沾为祖爷出了不少主意。祖爷更有提拔他们夫
妻二人之意。
黄法蓉看到祖爷笑了,知道自己说到祖爷心里去了,也嫣然一笑。
祖爷话锋一转:自沾在忙什么?
黄法蓉笑着说:在做艾灸。
祖爷疑惑:生病了?
黄法蓉说:没。疑心病而已。前几日他不是和二爷去探寻那棺材
里女尸体长满长发的事情吗,其间他偷了两根头发回来,如今我们知道
对方在施小鬼将,他怕对方在棺材里放了蛊虫,自己摸到头发会遭到
感染。
祖爷说:你那天不是讲了吗,鬼将术采取的是阴阳异性相吸之
理,刺猬身上的是阳动之蛊,棺材中的肯定是阴静之蛊。阳蛊不合不
静,阴蛊不冲不发,只要没有引发阴阳交合,阴蛊是不会起作用的。
黄法蓉抿嘴笑了:他胆子小,说了也不听,现在正在家用艾草灸
烤足三里呢。说着,黄法蓉一声叹息,唉,他什么时候像祖爷一样胆
大就好了。
祖爷呵呵一笑,说道:夫不教,妻之惰,这要看你了。
黄法蓉刚要接茬说,不料祖爷话锋又是一转:你自幼精通奇门玄
术,我问你,世间真的有那些玄门道术吗?比如隔空取物、穿墙术、遁
地术、辟谷术等?
黄法蓉忽闪着大眼睛,正要回答,突然管家跑进来说:门外有人
求见,说是九爷的人!
祖爷一惊,忙说:快快有请!说完,对黄法蓉使了个眼色,黄法
蓉闪身进了书房。
禅现
等管家将那人礼让进屋,祖爷一看,哪是什么九爷的人,分明
精武体育会的一个教练。这教练姓曾,名敬武,曾多次慕名前来和
祖爷切磋镖法。
曾敬武对祖爷一抱拳:祖爷,深夜来访,多有打搅。
祖爷笑着说:曾教头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有何见
教?
曾敬武神色凝重地对祖爷说:祖爷,事情紧急,我就不绕弯子
了,我是九爷(王亚樵)的人,精武体育会教练只是我对外的一个身
份,我潜伏在精武体育会的目的是发展更多精武会的人加入抗日队
伍,当然我们也挑选了一些有血性的爱国之士加入到九爷的门下。如今
国民党和日本人都在找九爷,九爷的处境很困难,要离开江淮一段时
间,日后祖爷有何事可直接到精武体育会找我联系。
说着,曾敬武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九爷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
你。
祖爷愣了,原来这个经常和自己切磋武艺的曾教头竟是九爷的门
生,看来九爷一方面在帮助自己,另一方面也在考察自己,想到这儿,
祖爷感到脑后冷飕飕的。
祖爷打开信,仔细读来。
这一读不要紧,祖爷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一件天大的事,这件
事要是成了,必将震惊全世界!王亚樵亲笔:
观生吾弟惠鉴:
愚兄出身寒门,一介布衣,然位卑未敢忘忧国!辛亥举旗以来,但
见西江烟雨哭,北土江山无,堂堂中华国,难掩群狼倭寇!举目华夏,
泪洒悲怆,吾誓以身许国,以科甲文弱之躯,担沧桑正义之道,由是,
北站刺宋、庐山刺蒋、淞沪抗战、碎尸白川,舍生忘死,倏忽二十载,
无怨无惧!肚囊之人难解硬汉之骨,庙堂高上不察亡国之情,人皆言世
人怕鬼,鬼怕亚樵,愚兄一生欲唤醒华夏儿女之血性,最后却落得与鬼
齐名,痛哉?悲哉?
民国六年,初识吾弟,弟将门之后,落草江相一门亦属天命所归。
贤弟谨遵人伦,替天行道,知恩反哺,乃真男儿也!你我同命落草,天
涯咫尺,莫逆难忘!
今日寇紧逼,国土沦丧,当局迷恋内战,逆天之行必遭举国共讨,
兄自不量力,欲再行大事于南京,斩三奸之首誓雪国耻,彰公义之身昭
然于华夏!此事不成功便成仁,愚兄如有不测,弟当节哀,谨承吾志,
方谢九泉!
敬武吾弟,肝胆仁义,北线消息,皆出他手,战事即开,宜常联
系!
举箸提笔,怆然泪下,兄弟之情,睡息毋忘!善自珍重!
愚兄亚樵
庚子日亥时
祖爷看完后,心情极为沉重。祖爷对王亚樵颇为尊敬,现在王亚樵
被逼得无处藏身,自己却无能为力,想到这儿,祖爷心下一阵自责。更
要命的是,王亚樵要再次刺杀蒋介石等人,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今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位九爷了!
这么多年来,王亚樵对祖爷多有照顾,祖爷每遭坎坷,王亚樵必伸
援助之手,恩情之大,无法言表!
祖爷忙吩咐管家研墨,蘸笔回信。祖爷详细回复了自己的困境,并
几乎以请求的语气希望王亚樵能谨慎行事,最后以世间英雄多无数,
观生只识王亚樵,九爷珍重,中华幸甚!一句封笔。写完后,泪水滴
了下来。随即将书信交给曾敬武,曾敬武施礼告退。
祖爷落寞地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这真是兄弟同命,九爷被日本
人逼得无路可走,自己被江淮的会道门弄得举步维艰……
黄法蓉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祖爷根本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走出
来的,赶忙擦拭眼角的泪水。
黄法蓉伸手递过一个手绢,祖爷没多想,擦了一下,忽觉不对,这
手绢馨香四溢,是黄法蓉的,祖爷愣了愣,一挥手,说:退下吧。
黄法蓉说了一声:是。转身而出,快到门口时,回头又说了一
句,祖爷这番模样法蓉见到无碍,可别让众兄弟见到。说完,快步而
去。
祖爷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凝重起来。
黄法蓉走后不久,叩门声又起,祖爷以为她又回来了,不一会儿管
家进来通禀,说是天圣道新任掌门人左咏禅来访,祖爷心里咯噔一
下!他怎么来了?!
左咏禅比祖爷小几岁,身形瘦小,獐头鼠目,留着长长的八撇胡,
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大老鼠。但这小子聪明异常,口才卓越,曾作
首杖弟子,统领江淮上千弟子。左咏禅是张继尧的大弟子,十杖之
首,故称首杖,一同跟来的还有两个青衣
祖爷命人看茶,一阵寒暄后问:左掌门深夜到访,有何见教?
左咏禅笑了笑说:家师羽化成仙,咏禅不才,蒙众兄弟推崇,继
承家师衣钵。家师生前和祖爷交情颇深,我当谨承师命,常修两家之
好,此番前来,就是解祖爷燃眉之急!
祖爷心头一震,但声色不动,呵呵一笑:哪里哪里,张爷修道成
仙,皆大欢喜,愿张爷不舍众生,临天行愿,保佑天圣道木子
两门香火旺盛!左掌门乃张爷高徒,能够执掌天圣一方,更乃江淮
百姓之幸!
祖爷在打太极,避重就轻。
左咏禅哈哈大笑,人皆言祖爷处事冷静、临危不惧,今日一观,
名不虚传啊!祖爷可知乌发棺材一局是谁布下的吗?
祖爷见左咏禅已道破,便不再逶迤,收敛笑容,说:江淮地区道
门众多,鄙人不知得罪了哪家菩萨,竟行这般无礼之事!
左咏禅看了看祖爷,说:是梅玄子。
祖爷低头说:请左掌门明示!意思是说,你说是梅玄子就是梅玄
子啊,你是如何知道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
左咏禅看了看周围的人,祖爷一挥手,祖爷的管家和左咏禅身边的
青衣都退下了。左咏禅低声细语,祖爷仔细聆听。
的灯
三更天,左咏禅一行走了。祖爷躺在床上,想着左咏禅的话,辗转
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沪报》即发出一则消息:七月十五鬼节将至,梅玄子大
师欲在月圆之夜在黄浦江边点鬼灯,超度江淮地区众亡灵。并称:古往
今来,除了东晋张道陵大师外,只有梅玄子一人有此本领!
古往今来,这话可大了!从盘古开天辟地到民国二十三年,中华
大地有多少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战争、厮杀、暗杀、错杀、自杀、情
杀,这些鬼要都聚集在黄浦江边,还不把人都挤到江里去?
梅玄子啊梅玄子,就算背后有人给你撑腰,你也不用这样癫狂啊!
祖爷恨得直咬牙。
疯了!疯了!真疯了!三坝头大骂。
祖爷神思凝重,而后对三坝头密语几句,三坝头领命而去。
过了几日,七月十五晚,祖爷乔装打扮后,带着二坝头、三坝头、
张自沾、黄法蓉四人,来到黄浦江边梅玄子的作法台,江边上人头攒
动,挤满了老百姓,警备司令部和巡捕房也来人了,还有一些政府要
员,阵势搞得很大!
戌时日没,素月东出,江水映月,好一幅月夜良景!
几声鼓响,梅玄子的大弟子高声大喝: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
去几人来,癸酉太岁幽冥赦,梅花消业度苦海。开坛——”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天上的明月默默地划过云层,万籁俱寂,只有
滔滔的黄浦江水在月色中缓缓激荡。
梅玄子从帷帐中慢慢走出,手执拂尘,身着道袍,披头散发,念念
有词,登上作法台,焚香祷告,参天拜地。
作法台上砌有一块白灰墙,长约三丈,宽一尺,高两丈,墙面洁
白,并无他物。梅玄子祷告了约一炷香工夫,然后从香案上取下一盏红
烛,端在手里,走向那白灰墙,跪在墙下,举起蜡烛,在墙面上巡游一
圈,呼的一声,洁白的墙面上竟出现了十几盏灯笼形状的印记,红透透
的,一闪一闪,似在燃烧!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紧接着,梅玄子跪诵超度文: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生;
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
冤家债主,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
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
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令等众,急急超生!
敕令等众,急急超生!
诵完起身,取过拂尘,对着墙上的灯笼甩了几下,灯笼之光渐渐暗
下去,然后拂尘一指黄浦江,大喝一声:起!
瞬间,江面上腾起无数的灯笼,一盏一盏,犹如亡灵,闪着红光,
升上天空。人群沸腾了,老百姓再也抑制不住了,纷纷下跪,含冤的、
带愁的,苦难的人们此刻肆意泪奔,不停地磕头,不停地跪拜,冤死的
亲人终于被超度了!
祖爷在人群中看得背后直冒冷气,张自沾更是眉头紧锁。
惨了!祖爷心中呐喊,此局一出,江淮地区再无第二个大
师!木子莲三百年基业眼看就要断送!扎飞,扎飞,木子莲的强
项,如今整个堂口却被人挤兑得无立锥之地!祖爷一向自恃聪明,竟斗
不过一介晚生!眼见大势已去,他留在江淮还有何用!想到这儿,祖爷
一阵胸闷,噗的一声,竟吐出一口鲜血!
祖爷!江飞燕就在祖爷身后,一把将祖爷搀扶住。
祖爷!二坝头、三坝头、张自沾也拥了过来。
祖爷看了看兄弟们,这些人都是跟着他混饭吃的,平日里声声
叫着,鞍前马后,无怨无悔,他作为一堂之主竟带着大家混得这样
惨!祖爷羞愧万分,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
在那段挫折频频、痛苦不堪的日子里,祖爷第一次失去了自信。
张自沾更是眉头紧锁,只有黄法蓉镇定自若。
夜里大家回到堂口,祖爷虚弱地躺在椅子上,坝头们都默默地不说
话。良久,黄法蓉轻声地说:祖爷,吃点滋补之药吧。
无碍。祖爷疲惫地说,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大家想说话安慰祖爷,祖爷挥挥手,大家相互看了看,都默默地退
下了。
祖爷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床上,他太累了。朦朦胧胧中,他梦到
了爹娘,梦到了弟弟妹妹,梦到了家中熟悉的墙壁,梦到了墙角里的栀
子花。
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将他震醒,虽然敲得很轻,但还是震醒了。是
管家,管家实在不想叫醒祖爷,但事情紧急,他必须敲。三坝头有要事
通禀。
祖爷问:事情怎么样了?
三坝头看了看祖爷,低声说:新安排的两人已经进入梅花会’……
五子死了。
祖爷一愣,心如刀绞,五子是一个堂口的小脚,是去年安插
梅花会的细作,前几日祖爷给三坝头发布密令,就是让他通知五子
提前弄清梅玄子在江边作法的内幕。不知是五子心急露了马脚,还是对
方早就发现了五子,总之,五子在对方做局之前就被切掉了,没传回来
任何消息。
刚安插进梅花会的这两个细作是堂口的新人,三坝头又为他们易
了容,一时半会儿对方不会发现。
易容术是古代秘术,方法和流派众多,自古以来就被传得神乎其
神,其实基本手法就三种。
第一种就是人皮面具。此法出自东汉张角之手,割人脸皮,药水洗
净,敷于脸上,可造不死之身,但这种方法可使用的时间较短,人皮
毕竟是要腐烂的。
第二种是针刺。针灸之法,循经点穴,面部穴道,各有所属,一寸
之下,循气转血,三寸之下,经脉可逆;找准穴道,手法精准,一针下
去,可造成嘴眼歪斜。五官挪移后,再难认出,事后再找对解之穴,调
养一周,即可恢复。
第三种就是狠招了,人人都会,就是破相。给自己脸上来一刀,弄
个大疤瘌,一般人就认不出了。1932年王亚樵被特务围困赫德里楼时,
不得已就施展此法,才勉强逃过一劫。
三坝头这次给新人用的就是针刺之法,是从《扎飞秘本》里学得
的,三坝头入行后,祖爷见他聪明诡谲、工于心计,就传了此法给他,
让他负责线人的安排和联系工作。
祖爷本想通过五子打探些消息,不料五子被对方切掉了。梅玄子此
局一出,声望大起,连政府官员都开始信他了。局势越来越严峻,
相派在江淮地区面临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
祖爷和三坝头商议了一些用来和线人接头的暗号后,就让他回去休
息了。
祖爷泡上一壶茶,慢慢喝着,思考着。这几个月来,出的事太多
了,尤其是左咏禅那夜所说的那番话,想想就后怕。在那段诡秘交加、
毫无思绪的日子里,祖爷感到了累。
第二日早,管家来报,说是黄法蓉求见。祖爷点头应允,黄法蓉进
来了。
祖爷身体好些了吧?
无碍,无碍。祖爷一抬头,见黄法蓉脸上挂着泪水,不知何故,
忙问:出什么事了?
黄法蓉低声说:吵架。
祖爷微微一笑:呵呵,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因为什么
啊?
黄法蓉低头说:他昨日从江边归来,就一直不说话,说破不了对
方之局就不吃饭,我做了汤面给他,却被他打翻在地……”
祖爷叹息一声:自沾是个很要强的孩子。你看,我知道他这个性
格,所以我也没敢逼他。梅玄子背后有高人指点,这种大局都惊动了官
府,要是随便就破了,那还了得?你回去和自沾好好谈谈,就说祖爷不
怪他。
黄法蓉擦了擦泪水,接着说: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说
我知道破解之法,我告诉他了,让他和我一起来告诉祖爷,没想到他听
后非但没高兴,反而大骂自己无才,捶胸顿足,说什么堂堂七尺男儿竟
不及一女人!更没有脸来见祖爷了!
等下……”听到这,祖爷赶忙打断了黄法蓉的话,你说你知道破
解之法?
嗯。黄法蓉瞟了一眼祖爷,破涕为笑。
祖爷两眼盯着她,示意她快说。
黄法蓉一抿嘴,挤出两个字:臭球。
祖爷一愣:什么臭球?
黄法蓉接着说:那墙面上肯定抹了臭球!
你好好说话!祖爷听蒙了。
黄法蓉一愣,方才明白过来,祖爷不懂她的方言。臭球是山东
话,她赶紧解释说:就是樟脑丸,小时候无聊时,我就拿臭球斗虫
子,画个圈圈,把虫子放进去,虫子急得团团转……”
祖爷都快急死了,这丫头一通闲扯,还没说到正题,但一想到自己
撮合了这门亲事,张自沾脾气不好,让这个丫头饱受委屈,也只好耐心
地听着。
黄法蓉终于说到正题了:有一次,爹娘都下地干活了,我在家照
看两岁的妹妹,为了哄一直在哭的妹妹,我就用樟脑丸在自家的土坯墙
上画了一盏灯,画完后,我就用火柴去点,本来是想逗妹妹一笑,没想
到那盏灯真的亮了!梅玄子那面墙砌筑时肯定混入了樟脑粉,提前做好
草图,在墙上描出灯笼的模样,将白灰抠下来,填入樟脑粉,然后再人
工打磨,至于灯笼忽明忽暗,那是调配的比例问题了。自沾一开始考虑
对方用的是黄磷,但随即就否定了,黄磷一点即燃,根本持续不了这么
长时间。至于江面上升起的孔明灯,那肯定是水下有人了,当时人们的
注意力都在法台上,天又黑,江面宽,没人注意水里的动静……”黄法
蓉说。
祖爷长舒一口气,身体向后,躺在椅子上,如释重负,随即又
说:此事要严格保密,回去告诉自沾,让他研究纯熟后,将此法载入
《扎飞秘本》。
黄法蓉绕到祖爷身后,端起茶壶,给祖爷满上一杯茶,说:祖爷
近日辛苦,身体欠佳,当年五奶奶(乔五妹)在世时,传我中医按摩
法。我识得十二经络,点、压、推、搓、啄诸手法皆通,平日里五奶奶
疲惫时,我都会给他按压,我也为您按几下吧?
祖爷一愣,转头说:不必了。你退下吧。
黄法蓉莞尔一笑,说:是。祖爷早些歇息,再多的事也要一件件
处理,祖爷如果累垮了,法蓉会心疼。
说罢,款动身躯,缓缓退下。
祖爷看着她的背影,再次陷入沉思。就在黄法蓉即将走出院子之
际,祖爷突然说:法蓉,回来!
黄法蓉一愣,抿嘴暗笑,快步走了回来。
祖爷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你坐下说话。
黄法蓉轻轻坐下,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看着祖爷。
祖爷沉思片刻说:我要你帮我除掉内鬼!
黄法蓉听后身子一震。
祖爷,为什么单信法蓉?
祖爷说:你是内鬼吗?
黄法蓉立即说:当然不是!
祖爷说:那你觉得堂口还有谁可信?
黄法蓉说:自沾,还有,呃……还有……”
祖爷思路异常清晰,黄法蓉来自南粤,在江淮地区没根子,这么短
时间不可能被对方发展成线人。除她之外,任何人都不可靠。黑道堂口
忠奸难辨,越是亲近之人,越有可能背后捅黑刀,张丹成就是先例。祖
爷手下兄弟无数,危难之际,竟只能相信一女子,老大之悲哀可见一
斑。
祖爷说:万一自沾也是内鬼呢?
黄法蓉急得满脸通红:……不可能……”
祖爷一笑,说:我也知道不可能,只不过此局你配合我做最好。
大凡内鬼,皆极力掩盖自己,处处小心,事事谨慎,明日我准备突
食禄之召,以犒赏你破小鬼将有功为名,让所有坝头来吃饭,席
间你尽管敬酒,越多越好,推辞不喝,或喝而不醉者,必有嫌疑!
黄法蓉愣住了:祖爷怎知内鬼就在坝头之中?而不是我等小
脚?乌发棺材不可扎这等事虽表面上只有坝头才有资格知道,可谁能
保证坝头们不跟自己手下的心腹说?
祖爷说:前不久,天圣道左咏禅来访,将乌发棺材之事尽皆道
破,并暗示内鬼就在坝头之中。
黄法蓉说:祖爷怎知左咏禅这不是借刀杀人?
祖爷越来越觉得这个丫头厉害了,祖爷想到的,她全想到了。祖爷
笑了笑,说:你只管按我说的办即可。
黄法蓉又说:左咏禅为什么这么好心告诉祖爷这些事情?他怎么
知道这些事情的?
祖爷笑而不语。
黄法蓉一撇嘴,祖爷还是不信任我。但我不胜酒力啊,万一别人
还没倒,我先倒了咋办?
祖爷哈哈大笑,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药粉:明日饭前一刻钟,
你将此药服下,千杯不醉!
黄法蓉接过来打开一看,是黄色粉末,皱了皱眉头说:这个不会
损害身子吧,法蓉还要为木子莲传宗接代呢!
祖爷摇摇头:当然不会,祖爷我每遇吃饭大局,必食此药,要不
然怎能对付那些国民党政要和黑道人物?此药乃张丹成师爷从清宫贝勒
爷手中所得,宫廷秘法,葛花调制,护肝解酒!
黄法蓉眨着大眼睛说:难道是江湖上传言的千杯不醉散
祖爷点点头。
黄法蓉笑了,忽然她对祖爷说:祖爷此局高明,但还不够稳妥,
我有一计,更加稳妥!
祖爷一愣,随即侧身,黄法蓉凑过来细语讲解,祖爷不停地点头。
知面
第二天一大早,祖爷突发食禄之召,众坝头都来了。
祖爷说:乌发棺材之事,幸而法蓉、自沾博闻强识、临机应变,
才保住我木子莲一方声誉,今日食禄,就是为他二人庆功!
黄法蓉、张自沾慌忙起身施礼:全仗祖爷教导有方、在座诸爷不
吝提拔。
二坝头呵呵大笑:自沾,好好干,祖爷不会亏待兄弟。
大坝头也说:当初舍命把自沾救出来,还折了一个兄弟,我心生
怨恨啊,如今见这小两口还蛮有本事,大爷我心里安生多了!
张自沾忙说:大爷救命之恩,自沾永生难忘。
三坝头笑着说:自沾聪明绝顶,将来也是榜眼之才!
四坝头齐春福和五坝头梁文丘相视一笑:后生可畏啊,木子莲
此两位高才,我等老朽无忧矣!
黄法蓉借机举杯,说:先敬大爷,大爷舍生忘死救下我家夫君,
不然法蓉哪里去寻这等贤夫!
大坝头哈哈大笑:想起那晚我就气得要死,我干了!说罢一饮而
尽。
黄法蓉再次举杯,对二坝头说:二爷,自沾在您门下,蒙二爷照
顾,自沾多方皆有进步,我代夫君敬二爷一杯。
二坝头为人粗俗,咧着大嘴说:当初我要带着自沾逛花楼时,祖
爷就阻止,弄了半天全都给你留着呢,弟妹可比窑姐漂亮多了……”
祖爷怒喝一声:老二!
二坝头一阵坏笑,一仰脖,把酒干了。
黄法蓉又对三坝头说:三爷知书达理、满腹经纶,儒释道三家皆
通,我和夫君仰望不及,还望三爷多多赐教。久闻三爷海量,还请三爷
多饮几杯。
三坝头笑着说:自沾才高八斗,可酒量不行,没想到弟妹却这么
厉害。说罢连干三杯。
黄法蓉再次举杯,对四坝头和五坝头说:四爷、五爷乃江相前
辈,两朝元老,法蓉不才,在越海棠时就久闻二位前辈大名,嫁入
子莲后更是感到两位前辈艺道高深、宝刀不老,令法蓉实在佩服!请
二位爷满饮此杯!
祖爷此时也发话了:我也陪喝一杯!老四、老五皆张师爷高足,
虚怀若谷,谦逊让贤。我即位后,两位爷左右辅佐,不逞资历,令人佩
服!
齐春福和梁文丘慌忙起身:祖爷,不敢,不敢!祖爷抬爱,不弃
朽木,我等当誓死效劳!
齐春福和梁文丘年龄都比祖爷大,齐春福三十五岁,梁文丘已年过
四旬。但这没用,江相派不按年龄排座位,而是按本领。
齐春福的绝活是扎纸人,他扎的纸人比扎彩铺的老板手艺都好,扎
个童男童女啦,扎个牛头马面啦,红绿搭配,描眉画睛,棺材前一放,
栩栩如生。
梁文丘的绝活是木匠手艺,人称墨斗王。墨斗是古代木匠行里吊
线画线的工具。梁文丘祖上三代都是木匠,对鲁班术颇有研究。光绪
三十年,梁文丘的父亲因给慈禧打制百宝阁而被人陷害卷入宫廷斗
争,全家抄斩。张丹成闻讯后,花重金疏通贝勒爷,将梁文丘保了下
来,从此梁文丘跟了张丹成。
张丹成年轻时,能耐很大,四大堂口就他折腾得欢,经常施扎飞之
法做风水大局,梁文丘的鲁班门风水术也就顺理成章地派上用场了。
黄法蓉敬了一圈下来,脸已变得红扑扑了。千杯不醉散虽然有作
用,但这烧黄二酒接二连三地往下灌,也不免有些迷糊。
依照礼数,坝头们都是要纷纷向祖爷敬酒的,然后坝头们会互敬。
就这样几圈下来,除张自沾外,桌上的每个人都喝了十几盅了。那时的
酒盅都很大,每盅至少有一两,十几盅下去,就相当于喝了一斤酒了。
祖爷乘着酒兴,又说:今日还有一喜!
众坝头将视线投向祖爷。
祖爷说:梅玄子江边点鬼灯的局已经破了!
所有人都一震,昨天祖爷还为此事气得吐血呢,今天就破局了?
黄法蓉假装疑惑地问:怎么破的?
张自沾看了黄法蓉一眼,心说:你就演吧。
祖爷哈哈大笑,说道:梅玄子啊梅玄子,只知江边度鬼,不知自
己身边有鬼!说完又是一阵大笑,老梅头接下来的行动已尽在我胸!
我要将梅玄子打回原形!
二坝头着急地问:请祖爷明示!
祖爷收敛笑容说:你们只管按我的吩咐办就是了,木子莲要一举
拿下上海滩,站稳整个江淮!
众坝头面面相觑。
祖爷举杯:喝酒!木子莲必胜!
大家举杯齐声说:祖爷智慧!吾等誓死效劳!
祖爷喝完,突然话锋一转,对张自沾说:自沾,江湖三大忌是什
么?
张自沾一愣,不知祖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昨日黄法蓉回家后告诉
他今日祖爷做局逼出内鬼,让他在场不要多嘴,所以张自沾明明知道是
黄法蓉破的点鬼灯之局,却并不当场道破,不料此时祖爷突然问出这个
问题。
张自沾轻声说:勾二嫂,通外贼,卖兄弟。
祖爷又问:依照江相派的规矩,犯了这三条该当何罪?
张自沾低头说:千刀万剐,杀无赦。
祖爷冷笑一声:嗯,千刀万剐,这几天我就会把内鬼揪出来,在
座的各位兄弟准备准备,免得到时下不去手。
坝头们一听都吓傻了,这是要整谁啊?本来都喝得迷迷糊糊的,现
在全醒酒了。
祖爷看了看众人,说:散席!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默地离开了。
祖爷有一双慧眼,多年来,祖爷自信于自己的眼力,他就是想
食禄之名,让各个坝头疯狂灌酒,等喝得差不多时,突施英耀
法,声东击西,察言观色,许能找出一些线索。
英耀是骗术心理学的集大成,《英耀篇》里的心理揣摩技法都是
顶级的心理学战术,当然也包括一些真正的相学知识,外可征服狍子,
内可安置家贼。此法由越海棠的鼻祖侠女唐咏荷创立,后来随着四大
堂口的渐融渐合,很多技法都被各个堂口共享了,成了阿宝们的通用教
材。但顶级的技法依然把持在历届越海棠掌门人手里!由于张丹成与
乔五妹关系密切,乔五妹便私下分享过此法给张丹成,张丹成死前将所
有技法倾囊而授,祖爷也就掌握了英耀绝学。
《英耀篇》里的《何知章》就记录了如何观人心术的方法:
何知其人善?
神清眼不乱。
何知其人奸?
斜视忽而转。
何知其人愚?
死鱼睛不转。
何知其人忠?
默默不争功。
对坐手无安,
口是非心田。
对视不容久,
喳喳皆伪言。
山根带两目,
忠奸藏里面。
一喝震离坎,
再喝展眉颜,
三喝法令颤,
两颐红成片。
做相即做脸,
做局宜做险,
险中来求胜,
金银堆上山。
《何知章》整篇都围绕人的面部在做文章,其中汇集了诸多相术精
华。古代相术特别注重面部的考察,尤其是眼睛,《许负相志》有
云:七尺之躯不如一尺之面,一尺之面不如三寸之鼻,三寸之鼻不如
一寸之眼。人体周身之精华皆汇于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无论怎么隐藏,内心的想法都会通过眼睛或多
或少地表现出来,只不过看你能不能捕捉到罢了,所谓的喜怒不形于
色,只能说此人流露出来的信息少,不便察觉,但还是流露了。
第一句,何知其人善,神清眼不乱,就是说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否
善良呢?看神态和眼睛,整个人神态清怡,面无杂气,眼神安定,黑白
分明,眼里没有醉光、昏光、淫光、流光,是为大善之相,这和面相学
里的说法是一致的。
第二句,何知其人奸,斜视忽而转,看一个人是否奸猾,也是看
眼,如果一个人喜欢斜视,经常用眼角的余光扫来扫去,眼神飘忽不
定,眼珠直转悠,这就是奸诈的表现。
第三句,何知其人愚,死鱼睛不转,如何知道一个人是否愚钝,
还是看眼睛,如果此人眼睛像死鱼一样,两眼无神,木木讷讷,半天也
不转动一下眼珠,那肯定是脑子有问题。不仅如此,死鱼眼在面相学里
也是大凶,《相术集考》有言:鱼眼寿短,羊目早夭。
第四句,何知其人忠,默默不争功,如何知道一个人是否忠心耿
耿,就看他的日常表现了,有功不争,有名不戴,默默工作,踏踏实
实,此乃忠义之人。
第五句、第六句,对坐手无安,口是非心田。对视不容久,喳喳
皆伪言。讲的是如何通过日常的交谈,判断对方是否在说谎。如果两
人面对面座谈,对方的手拿来拿去,不知往哪里放,眼光又不敢和你对
视,或者刚一对视就马上挪开,说明这个人口是心非,说的都是假话。
七八两句,山根带两目,忠奸藏里面。一喝震离坎,再喝展眉
颜,三喝法令颤,两颐红成片。这几句都是读人心术的绝活,精于此
道者,明察秋毫,忠奸一探便知!这几句话已超越了单纯的面相考察,
它涵盖了阴阳、五行、中医等人体由表及里的必然规律,只要是人,就
必然遵循这个规律。
鼻子起始位置为山根,山根两侧是眼睛,左眼为阳,右眼为阴,眼
五行属火,通肝,肝属木,通肾,肾属水,八卦为坎,人的七情六欲与
五脏六腑息息相关。所谓:恐伤肾、气伤肝、悲伤脾、喜伤心。
所以一个人要是做了亏心事,五脏六腑就会躁动不安,如果是内
鬼,那么必然害怕,每日惴惴不安,肾水跌宕起伏,此时外人如果突然
大喝一声你是内鬼!,那么此人肾水就会翻腾咆哮,水哮则灭火,火
主心脏,心脏也会怦怦直跳,所以叫一喝震离坎;此时如果再喝一
声,隐藏再深的人也会沿着五行生克的传送规律,将心事由里及表展现
出来,不是眼露恐惧,就是眉头一颤;此时再加一声喝,此人的法令就
会颤抖,法令就是鼻子两边的纹沟,这里指面部肌肉,紧跟着血气上
涌,两颊也会变红,至此,内心隐藏之事已昭然若揭!
最后几句是总结之语,做相即做脸,做局宜做险,险中来求胜,
金银堆上山。意思是说,阿宝们行骗做,说到底就是靠察言观
色。无论是对狍子还是自己人,做局宜做险,越是高难度的险局,收
益越大,所谓富贵险中求,一旦大局搞定,那么金银财宝也便随即而
来,堆积似山。
祖爷本想借喝酒之机,趁众坝头半醉半醒,突发此技,以试深浅!
但黄法蓉说:此法不够稳妥,直接捉鬼,不如逼鬼出宫,祖爷不妨再
设一个套儿,就说梅玄子江边度鬼之局已破,暗示是梅玄子身边的人传
来的消息,并暗示木子莲内部有鬼,祖爷已知道是谁了,这样一来,
如果坝头中真有内鬼,则必然惶恐不安,必然会在几日之内将消息发
出,以求脱身之策,越急越容易露出马脚,祖爷可派人加强监视,将其
活捉。
祖爷听后,一张大网在他脑海中慢慢编织起来。
斩内
为了防内鬼,祖爷这些年也是煞费苦心。首先将堂口秘籍《扎飞秘
本》牢牢把持,另外,不允许坝头们养狗、养鸽子,狗和鸽子都是可以
传递信息的,坝头们逛窑子时,祖爷都让他们结伴而行,以防坝头单飞
或走风。除此之外,各个坝头身边也安排的有祖爷的眼线。所以,能在
祖爷眼皮子底下当细作,这不是一般人。
内鬼对内要绝对显示忠诚,不动声色,但关键时刻他必须将消息发
出,所以和敌方接头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接头的方式各有门道。
乌发棺材这事出了之后,祖爷更是谨慎万分。但安插在各个坝头身
边的眼线都没传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看来这个内鬼隐藏得很深。
祖爷借喝酒之机,敲山震虎,内鬼见祖爷胸有成竹,也必然会心生
胆怯。
那天酒会散后,坝头们回到家,都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了,越
是这种时刻,越要保持日常不变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节奏,平日该干什么
现在还是要干什么,否则就是心虚的表现,就更容易引起祖爷的怀疑。
大坝头喜欢喝酒,经常买上几斤烧肉几瓶酒,躲在家里自斟自饮;
二坝头喜欢逛窑子,经常出入烟花之地;三坝头会和二坝头结伴而行;
四坝头和五坝头喜欢研究玄学异术,做个木牛流马啦,扎个会飞的纸人
啦,年长之人自有年长之人的乐趣。
除此之外,三坝头还有一个爱好,喜欢钓鱼。堂口南行二里有一鱼
塘,引黄埔之水,拦坝设堤,三坝头向来自比姜尚、张良,自号烟波
,堂口不忙时,会去钓上几竿,去时会带上一个小脚,帮着挂鱼
食、收渔具。那个小脚其实就是祖爷安排的眼线。
坝头们也都心知肚明,自己的随从都是祖爷亲点的,所以,每次干
什么事,都会故意带着这个随从,以避内鬼之嫌。
晚上,祖爷乔装打扮,带了两个贴身小脚,去了精武英雄会
精武英雄会在江湖上名望很高,由大侠霍元甲创立。王亚樵信中
交代过了:有事可找曾敬武。
曾敬武是王亚樵的兄弟,不但武功高强,更是潜伏高手,这些年以
教头身份为掩护,秘密发展抗日组织,蛰伏技术之高超,纵横手段之高
明皆非常人能及。
祖爷那日酒桌上大放厥词时,眼观六路,从坝头们各自的神情上已
锁定一二,此番前来密会曾敬武,就是请曾敬武帮助自己敲定内奸。祖
爷见坝头身边的线人迟迟发不出任何消息,担心那些小脚也被坝头策反
了,靠自己人已无法查出内鬼。
又过三日,上海滩阴晦,细雨斜织。
三坝头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去了鱼塘,他喜欢雨中垂钓。他并不缺
鱼吃,他快意于这种鱼上金钩的感觉,每次钓上鱼来,他都将鱼解下,
扔回鱼塘。
钓鱼的鱼饵是地龙,也就是蚯蚓。头天夜里先将蚯蚓挖出,拌上蚕
蛹粉,放在筐中,垂钓之时,身边的那个小脚会帮三坝头挂上鱼食,然
后自己坐在旁边的青石上一边抽烟,一边看三坝头垂钓,等鱼饵被鱼儿
吃掉后,或者时间过久被江水浸泡无味后,他再给三坝头换上新的。
当天三坝头心情极好,时不时地钓到大鱼,笑得合不拢嘴。
又过一日,刚安插进梅花会的两个小脚便传来消息,说梅玄子紧
急召开堂会,他手下的几个大弟子都面如死灰。祖爷一听,笑了。这
木子莲的内鬼将那天食禄时祖爷说的话传给了对方。祖爷心似明
镜,江边点鬼灯的局是黄法蓉破的,梅玄子的计划他更是一无所知,他
却故意放话,显出对所有事都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是逼着内鬼赶快往外
发消息,这样内鬼才会露出马脚。
这也是黄法蓉想要的,黄法蓉有自己的小算盘,帮祖爷布局,尽快
擒住内鬼,这样她的夫君张自沾才能脱颖而出。
经过几日紧锣密鼓地布局监视,祖爷心里已经有数了,但他并没有
阻止内鬼发出消息,也不急着将内鬼揪出来,这就是祖爷比黄法蓉高明
之处了,他要将计就计!
这招离间计果真起作用了,梅玄子本以为清除了祖爷的线人
梅花会就太平了,没想到祖爷却放话暗示自己身边有鬼。身边
的人无非就是这几个大弟子,梅玄子开始对自己的徒弟起疑心了,这就
搅乱了梅玄子堂口的正常秩序和随后的计划安排,也因此,祖爷新安插
梅花会的两个小脚就相对安全了。祖爷这是一箭三雕。
祖爷的思维很缜密,当时黄法蓉出计时,他就多想了几步,所以,
黄法蓉开始明白,后来也看不懂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祖爷这几天一直迟
迟没有动静,于是忍不住来问祖爷了。
祖爷,内鬼已查到了,为何不动手?
祖爷笑了笑,说:你怎知查到了?
黄法蓉笑着说:祖爷越安静,越说明一切尽在掌握,况且这几日
祖爷神色不像前几日那么凝重,法蓉一看便知。
祖爷呵呵大笑:明日斩内鬼!
黄法蓉一愣:啊?
啊什么?你担心是自沾啊?
黄法蓉低头一笑:不会的。祖爷明日真斩鬼?
祖爷说:不可以吗?
黄法蓉沉思一会儿,说:祖爷要真想斩鬼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
了,依法蓉看,祖爷斩鬼是假……”
黄法蓉毕竟是黄法蓉,聪明异常。这几日,她见祖爷没动静,就一
直思考究竟怎么回事,今日听得祖爷如此轻松地说出斩鬼一事,就知道
祖爷是故意不杀内鬼了。
祖爷再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个丫头,她是那么的聪明,聪明得让人害
怕。祖爷在考虑,要不要将更多事告诉黄法蓉,尤其是天圣道掌门左
咏禅那夜所说的那些事,也就是那些压在祖爷心头、让祖爷喘不过来气
的事。
传信
第二天午时刚过,祖爷就召集堂会。
这次是扩大会议,除了坝头外,还有一些有头有脸的小脚。
祖爷神色凝重地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祖爷我
待手下弟子不薄,为什么你还要做内鬼?
众人面面相觑,心怦怦直跳。
三坝头!祖爷一声大喝,你还不从实招来!
三坝头一愣:祖爷,这是什么意思?
祖爷仰天长啸:枉我一片苦心栽培你,没想到你却吃里爬外!
三坝头大喊:冤枉啊,祖爷,冤枉啊!
祖爷冷冷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支细细的苇子杆儿,手法高超啊,
油纸上刻仿宋字,卷好后插入苇秆儿,再将苇秆儿塞入蚯蚓肚子,蚯蚓
顺流而下,池塘出水口处拦一细网,载有苇秆儿的蚯蚓会被拦下,线人
拿到蚯蚓后,消息便可破肚而出,油纸浸水不湿,仿宋字难查笔迹。以
钓鱼为名,行内奸之实,天衣无缝,天衣无缝!
三坝头大惊:祖爷,冤枉啊!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啊!
祖爷大喝一声:拉出去,砍了!
三坝头哭着大喊:祖爷明察!冤枉啊,冤枉!
众坝头满头是汗,祖爷,此事查清了吗?
五坝头梁文丘起身说:祖爷,三爷跟随祖爷以来,忠心耿耿,从
没异常之举,此事务必查实确凿才可行刑啊!
祖爷看了看三坝头,说:先打入地牢,待我将梅玄子打回原形
后,再杀你祭天!
几个小脚把三坝头五花大绑,推搡而出。
夜里,三坝头蜷缩在地牢,不停地叹气,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啊?正
迟疑间,一个小脚送饭来了。
三爷,吃饭啦!
三坝头大叫:我他妈不吃!
小脚将饭菜推了进来,低声说:祖爷吩咐,你一定要吃饭!
三坝头疑惑地看了看小脚,接过饭菜,是一碗河粉和几片咸鱼,小
脚走后,三坝头坐在地上抓了几口河粉,又咬了一口咸鱼,觉得有东西
垫牙,原来咸鱼肚子里有一个油纸包,三坝头忙将油纸打开,里面是张
纸条,祖爷亲笔:苦肉之计苦中生,苦尽甘来兄弟情。三坝头看完,
将纸条吃下,而后哈哈大笑。
这一切都是祖爷和曾敬武合力安排的,那日祖爷去找曾敬武,将食
禄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
祖爷说:“‘食禄之时,我施英耀之法,察言观色,觉得有几个坝
……”
曾敬武说:细作传递消息都很谨慎,一举一动都可能是暗号,但
所有暗号联络最终都是靠人来完成的,祖爷安插在坝头身边的眼线之所
以不能发现,是因为他们对坝头们的行为都习以为常了。祖爷勿急,既
然已经敲山震虎,那内鬼必然会尽快发出消息,以求脱身之策,我安排
几人暗中盯梢,这几人都是精心培养的兄弟,深谙细作之法,霍爷(霍
元甲)被毒死后,我们暗杀日本人的踩点工作都是这几个兄弟做的,如
果内鬼往外发消息,必能发现!
于是几个精武会的老手开始在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经常出没
的地点布防。结果,监视三坝头的人在鱼塘内扮作撑船的渔夫窥探时,
发现了鱼食中的奥秘。
那日三坝头钓了一下午,天快黑时,三坝头起身回家,负责鱼食的
那个小脚一番东张西望后,将箩筐里剩余的蚯蚓一股脑儿地倒入鱼塘,
蚯蚓顺流而下,在鱼塘出水口处被细网拦了下来,精武会的人将蚯蚓
捞起,仔细观察,这才发现了蚯蚓肚子里的秘密!
遵照祖爷和曾敬武的吩咐,精武会的人并未将蚯蚓里的消息截
下,而是放回原位,等待对方来取,天黑后对方线人扮作渔夫将消息取
走了。第二天下午,对方又以同样的方式,将梅玄子的回信系于细网之
上,夜里,三坝头身边的那个小脚潜入水下,将苇子杆儿取走。
开始,祖爷真以为是三坝头叛变了,心想这次可坏了,新安插
梅花会的两个线人还是三坝头安排的,如果三坝头真是内奸,那这
两个兄弟也活不久了。
幸得祖爷老谋深算,没有急于出手。三坝头身边的小脚取回苇秆儿
后,并未直接回三坝头府上,而是来到了四坝头的居所,在房子周围张
望一番后,将苇子秆儿塞入四坝头墙角的阴沟里,然后悄然而退。
祖爷这才弄清事情的真相,内鬼是老四齐春福,这个家伙真是奸诈
至极,借三坝头之手出消息,一旦被发现,三坝头就是替死鬼!
最可恨的是三坝头身边的那个小脚,他本是祖爷安插在三坝头身边
的眼线,不但没给祖爷做眼,反而和四坝头串通做鬼,祖爷悲愤至极!
愤怒是难免的,悲从何来?因为祖爷待这个小脚如亲生儿子,做梦
都想不到他会是内鬼!
这个小脚名叫孙业兴,祖爷让他当眼线,说来还有一段佳话。
孙业兴是谁,大家不晓得,但他父亲确是个知名人物。当年张丹成
手下的几个坝头爬香时,带头的就是孙业兴的父亲,也就是张丹成手
下的老四。孙业兴的父亲叫孙考,此人心狠手辣,杀死祖爷弟弟妹妹逆
水行尸之局就是他牵头做的。
孙考和其他坝头联手爬香,张丹成和周振龙幸得祖爷相救,才免
于一死,后来祖爷又帮张丹成从王亚樵那里搬来了救兵,这才平息了叛
乱。
叛乱平息后,张丹成要清理队伍里的余孽,孙考一岁的儿子孙业兴
也受到牵连。就在这个关头,祖爷出来说情:张师爷,祸不及妻儿,
孙考虽十恶不赦,但其子年幼,不谙人事,请张爷网开一面!
祖爷之所以求情,还是基于心底的那丝善念,看到孩子,他就想起
自己的弟弟妹妹,推己及人,他不想再看到孩子被杀。更甚者,这个孩
子的父亲是被自己点天灯烧死的,其父已死,再弑其子,祖爷实在于心
不忍。
于是,这个孩子在祖爷的庇护下一天天长大,祖爷传他四书五经,
教他做人之道,慢慢地成了亲近之人,后来收编三坝头后,就安排他在
三坝头的身边做自己的眼线。
孙业兴并不知祖爷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这件事堂口的人都守口如
瓶,祖爷下了死命令,谁敢道破此事,格杀勿论!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1932年,那一年,祖爷亲自做,安排二坝头
赶尸,帮贾四爷运烟土,离开堂口将近一个月时间。
就是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堂口老四齐春福找来了孙业兴将此事尽皆
道破。
齐春福为什么要道破此事?他和孙业兴是什么关系?
祖爷查出了齐春福和孙业兴,却按兵不动,因为祖爷不知道齐春福
还有没有同伙,尤其是同为张丹成一届遗老的梁文丘是不是同党还不得
而知,于是将计就计,关了三坝头,一来麻痹齐春福,二来,拖延时
间,试探梁文丘。
齐春福那时已经慌了!他不知道祖爷是如何截取的消息,是孙业兴
发消息时发现的,还是回收消息时发现的?或者两者都不是,而是梅玄
子身边的线人传来的消息。祖爷食禄之时大放厥词,齐春福已弄不清
真假了。
齐春福紧张地分析,如果是发消息时截取的,那么祖爷要杀三坝头
是符合逻辑的。然而孙业兴也脱不了干系,但孙业兴暂时可以自保,就
说自己只负责给三坝头添挂鱼食,其他情况一无所知,钓完鱼将剩下的
蚯蚓倒入鱼塘也是人之常情。没有证据祖爷不能乱杀人,况且孙业兴还
是祖爷安插在三坝头身边的眼线,诚信度较高。
细作之法在于一发一收,发消息和收消息都要安全,如果二者不能
兼得,则必须保证50%的安全性,否则就是白送死。《细作亲谙》有
云:均二保一事作五,借尸还魂添作六。
意思是说,如果要当细作,危险性较大,而又非做不可,那么将事
情的危险性一分为二,如果能保证一条渠道安全,则此事就有50%的可
行性;借尸还魂,就是把局外之人拉进来,扰乱视听,如果能找个替死
鬼,则此事就有六成把握了。
如果堂口老大不是祖爷,换个冲动型的大师爸,那么就很有可能当
天就把孙业兴发出的消息截下来,然后将孙业兴和三坝头一同提审,这
就正中了齐春福的诡计。
可实际情况是,祖爷只说要砍了三坝头,并未提审孙业兴!
齐春福的脑子已经乱了!他猜测祖爷已经全都知道了,但又不敢确
定,和梅玄子联络的渠道已断,那边什么情况一无所知,他焦虑不安,
彻夜难眠!
就在此刻,祖爷又施了一个无中生有之计,做了一个假消息,第
二天一大早就让两个精武会的人扮作狍子前去算命,一个去了齐春福
的门脸,一个去了梁文丘的门脸,求测过程中,趁人不备,二人都从袖
中拿出一个纸条,分别塞给了齐春福和梁文丘。
两位坝头得到纸条后,齐春福秘而不发,梁文丘却紧急来访,说刚
才在门脸算命时,有个狍子塞了一张纸条,望祖爷明察云云。
纸条上写着:今夜三更,鱼塘左翼江边有船,三呼暗号,有人接
应,速逃!
祖爷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拍了拍战战兢兢的梁文丘,说:梁爷忠
义,受我一拜!说着,欲鞠躬施礼。
吓得梁文丘赶紧扶起祖爷:这是何故?小的受不起!
祖爷这是由衷的尊敬,梁文丘年长自己十五岁,这些年鞍前马后、
任劳任怨,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刻,依然忠义不改,祖爷施此大礼是发自
内心的。
祖爷一声叹息:梁爷早些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勿与他人道也。
梁文丘疑惑地看了看祖爷,说声遵命,转身而去。
三更时分,天降大雾,江面一片混沌。
齐春福收拾了金银细软,带着孙业兴探头探脑来到江边,四下看了
看,又清喊三声:划十子!划十子!划十子!划十子是黑话,筷子的
意思,这里暗指船桨,跑路的意思。
小船上挑起一张白帆,齐春福和孙业兴从草坑里钻出来,跳上小
船。撩开帷帐,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祖爷!
随即,两人被五花大绑带回堂口。
堂口灯火通明,齐春福和孙业兴跪在地上,祖爷冷冷地看着他们。
为什么要背叛我?
齐春福仰天纵泪,哭道:罢了,罢了,老天无眼,让我一家尽丧
你手!
齐春福这一声喊,让祖爷也听蒙了。
祖爷觉得齐春福话里有话,就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屋子中只剩下三人,齐春福含泪道出十五年的恩爱情仇。
当年孙业兴的父亲孙考造反时,一同被张丹成杀掉的还有孙业兴的
母亲,也就是孙考的妻子。
孙考其人好色多淫、风流不羁,经常寻花问柳,他的妻子多次劝告
无望,便寒了心。但作为一个女阿宝,她有苦难言,这种骗子身份有官
不敢报、有理无处讲,她只好把苦水咽到肚子里。这个状态被孙考手下
的一个小举人发现了,此人就是齐春福。齐春福那时十七八岁,聪明
帅气,看到自己的师娘每日擦眼抹泪,便对这个颇有姿色的师娘起了怜
爱之心,他会扎纸手艺,有时趁孙考嫖娼之际,就扎一些纸灯笼、纸鸳
鸯,跑到师娘那里逗师娘开心。
女人是冰做的,天生爱化;女人又是狠毒的,天生爱报复。就这样
一来二往,两人日久生情。终于一日两人把持不住,行了周公之礼。
事后那妇人怕孙考怀疑,赶忙接二连三地和孙考行房事。
后来,妇人的肚子见大,孙考非常高兴,但妇人心里明白,这孩子
是齐春福的。
孩子生下来后,妇人怕日后长大被孙考发现,就和齐春福暗中商量
一起逃跑,就在这节骨眼上,孙考爬香,堂口大乱,张丹成恼羞成怒,
本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的原则,将孙考的妻子也杀了,要不
是祖爷苦苦求情,孙业兴在襁褓中就死掉了。
祖爷把孙业兴保了下来,齐春福也不跑了,因为他的骨肉在这里。
但他不敢认。他恨张丹成,更恨祖爷,恨这个堂口,要不是祖爷救下张
丹成,孙考就不会死,孙考的老婆也不会死,在他眼里那更是自己的老
婆,如今他爱的人被杀,自己的儿子又被祖爷把持,他内心的怒火不禁
熊熊燃起,他将这所有的一切都迁怒于祖爷!所以,后来祖爷杯酒释
兵权时,他极力要求继续辅佐祖爷,他知道他绝不能退居二线,他要
把控堂口的一切动态。他苦苦隐瞒着这段往事,就等一个时机,干掉祖
爷,父子团圆,摧毁整个木子莲
1932年祖爷外出南粤那段时间,齐春福找到了孙业兴,将此事道
出,孙业兴开始不信,齐春福就将珍藏了十五年的血书拿给孙业兴看,
那是孙业兴母亲的绝笔,随后,齐春福又指出孙业兴的后背上有一个三
角烙印,是他母亲生前用烙铁烙下的,为日后父子相认佐证。孙业兴听
后,父子相抱,放声大哭。从此,父子二人开始密谋造反。
梅玄子造势后,齐春福感到时机来了。齐春福很聪明,他知道梅玄
子这次声势这么大,肯定得到了高人支持,他感觉江淮的历史要改写
了,就暗通梅玄子,将江相派的祖宗之忌告诉了对方,对方这才布下
乌发棺材局,意图一举搞臭祖爷的名声!
祖爷听完后,心下一阵凄凉。两代恩怨,父子情深,孰对孰错,祖
爷满心迷茫。
祖爷不想杀人,一个是张丹成的遗老,一个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娃
娃,但这两人非杀不可。
行刑那天,祖爷落泪了。尤其是孙业兴躺在刀下,歪着脑袋怒目而
视的样子,搅得祖爷一阵阵心疼。
两人死后,祖爷发令厚葬,坝头们都不知道祖爷为什么对这两个内
鬼这么好,祖爷说:他们也是受梅玄子蛊惑才走了错路!我与梅玄子
之仇不共戴天!祖爷意在转移矛盾,让大家把仇恨转向梅花会,这样
整个堂口才能拧成一股绳,对战梅玄子。
江相派的宗谱上,祖爷亲笔添上了两人的名字:十五世孙齐春
福、十六世孙孙业兴。这代表这两人还是江相派的人,死后仍然可以
享受江相子孙的香火祭供,写完,焚香三炷,而后,默默淌泪,嗟叹不
已。
的妙
八月中秋到,又大又圆的月亮照着奔流不息的黄浦江。
梅玄子最近的一系列动作已搅得江淮大地一片混乱,祖爷堂口的生
意越发冷清。当晚,天圣道的左咏禅又来了。
怎么样?内鬼查出没?左咏禅问。
祖爷微微点点头。
左咏禅呵呵一笑:祖爷这次相信小弟了吧。
祖爷不露声色。
左咏禅又说:上次我说的义结金兰之事,祖爷考虑得如何了?小
弟一直等着和祖爷八拜之交呢,祖爷一直没有音信,小弟不知祖爷何
意?
这正是祖爷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上次左咏禅深夜到访,要求天圣
木子莲合二为一,共同对付梅花会,并说此举得到了背后大
人物的支持,祖爷问他什么大人物,左咏禅说:你想多大就有多大!
不出三年,全国的会道门必会有一次大洗牌!说完,对着祖爷神秘一
笑。
如今,我已帮祖爷查出内奸,祖爷英明一世,不会不知梅玄子背
后有高人吧,这么大的风浪,连政府都卷进来了,祖爷要再迟疑,恐
木子莲会全军覆没!左咏禅看着祖爷说。
祖爷叹了口气说:左掌门一直不说背后的大人物是谁,在下不敢
贸然行事!
左咏禅急了:就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随后笑了笑,
说,祖爷还是静待时局演变吧,过不了多久,祖爷如果感到无计可施
了,可到舍下找我。说罢,拂袖而去。
祖爷望着左咏禅的背影,心情越发沉重。自从梅玄子大张旗鼓地造
势后,祖爷就隐约地感觉到江淮有一股暗流在涌动,就像一条巨蟒,穿
梭在各个势力之间,一带而出的将是整个江淮的山呼海啸!
祖爷暗暗思索接下来的对策,左咏禅所说的全国会道门大洗牌究
竟是怎么回事?辛亥革命后,国民党统治下的中国,名义上一片统一,
实则军阀割据,要操纵全国会道门大洗牌这不是一两股势力所能做到
的,是国民党高层要大洗牌,还是各路军阀欲联手再举大事?辛亥以
来,风云突变,苦难的中国在历史的沧桑巨变中残喘呻吟,难道中国又
要大乱?祖爷苦苦思索。
祖爷,二爷、张自沾、黄法蓉等人求见!管家通禀。祖爷点头宣
进。
二坝头、张自沾、黄法蓉眉开眼笑地走了进来。祖爷一看,这三人
什么情况?乐成这样!
二坝头落座后,一仰头,咧着嘴说:祖爷,局破了!
祖爷一愣:什么局破了?
梅玄子的三聚大仙、神仙食面一局!
祖爷眼睛顿时亮了。二坝头一挥手,黄法蓉和张自沾走上前,祖爷
这才发现他们手里都拿着东西,张自沾端着一碗面条,黄法蓉拎着一个
玻璃罐。
二坝头看了看祖爷,又看了看黄法蓉、张自沾,然后说:演示给
祖爷看!
张自沾将面碗放在茶桌上,黄法蓉拎起玻璃罐,将里面黄乎乎黏稠
的东西倒入面条里,祖爷眼睛盯着面条,时钟咔咔地响,屋子里一片寂
静,不多时,奇迹出现了,碗里的面条开始溶化,约一炷香工夫,溶化
殆尽。
祖爷大惊:罐子里是什么东西?
黄法蓉微笑,眨了眨大眼睛:蜂蜜!
蜂蜜?
对!张自沾激动地说,我查了西方生物学书籍,蜂蜜中有淀粉
酶,可以水解淀粉,梅玄子当街作法时,肯定事先在锅里下了蜂蜜,刚
下入时,面条变化不大,梅玄子可以将面条挑入碗中,待他吃完,正好
一刻钟时间,其他碗中的面条也就溶化了!
祖爷点头微笑,虽然他并不知道什么叫淀粉酶,又对张自沾
说:你详细说说。
张自沾说:自从看了梅玄子的表演,回家后我就用各种原料试
验,花椒水、陈皮汤、海水、醋,能想到的都用了,后来又去了圣约翰
教会大学的图书馆,在一本叫《生化要览》的图书上,看到了一则信
息,上面记载1883年法国生物化学家发现了这种物质,酶有多种,
而蜂蜜中的淀粉酶是最稳定的,40度以下不会发生任何转化,可以快速
水解淀粉……”
祖爷仔细听着,不禁感叹西方科技的先进!江相一门在新时代受到
了空前的挑战,能否继续焕发青春,或许只有天知道。
什么时候破解的?祖爷突然发问。
张自沾说:其实早……”
黄法蓉马上打断了张自沾的话:其实自沾早就去书院翻阅书籍
了,直到今日上午才发现这其中的秘密。
祖爷看了黄法蓉一眼,点头说:嗯,好。
二坝头见时机成熟了,忙说:祖爷,自沾自跟随祖爷以来,忠心
耿耿,屡建奇功,如今四坝头的职位也倒出来了,不妨将自沾提为
,这也是堂口众兄弟的愿望。
说完,三人都将目光投向祖爷。
祖爷眯着眼,点点头,又抬眼看看这三个人,心想这三个家伙是商
量好了才来的。祖爷明白,这一切肯定都是黄法蓉的主意,先让自己的
丈夫表演破解之术,同时把二坝头拉来提出晋升一事,这样既避免了越
级报告之嫌,又增添了说话的分量。
第二天,祖爷召集堂会,将张自沾破局之事大肆表扬,随后提议晋
升张自沾。堂口众坝头心里明白,祖爷早就有意提拔这个技术军师,大
家都纷纷发言,赞叹祖爷英明。
刚从地牢里放出来的三坝头大声说:自沾兄弟晋级榜眼,乃众望
所归,祖爷英明栽培,兄弟们才能脱颖而出,江相派有祖爷掌舵,众
兄弟齐心协力,必然打败梅花会
这话说得溜须而不过分,赞扬而不油腻,祖爷听后颇为高兴。
午时许,堂口烹鸡宰鹅,张自沾三叩九拜、焚香发誓,在众人一片
庆贺声中成了四爷!随即堂口开宴,坝头小脚开怀畅饮,堂口出现了少
有的喜庆气氛。
一片喧嚣中,祖爷独步而出,来到后院,站在栀子花前,思绪如潮
水般涌来。花开花落几经岁,人来人去楼成空,他又想起了齐春福和孙
业兴,作为堂口的老大,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兄弟叛变,杀内奸、断手
足,一代新人换旧人,呜呼哀哉!
正沉思间,黄法蓉也走来了。祖爷,今日大喜,您老怎么还满脸
愁容?语气中已透露出微微醉意。
祖爷瞥了她一眼,道:这个时刻,你等了许久了吧?
什么也逃不过祖爷的眼睛……”黄法蓉明眸翻转,莞尔一笑。
祖爷冷笑一声说:自沾肯定早就找到了破解之法,只不过秘而不
发,就等我除掉齐春福,你们再行道破,这样四坝头的位置自然而然就
是自沾的了。
黄法蓉手按太阳穴,醉步扑颠,喃喃地说:伺机而动,相时而
发,这是祖爷一直教育小的们的处事法则,法蓉只不过……只不过是学
而致用罢了,况且当时内奸不明,破局之事更不便道出。法蓉……法蓉
自嫁入木子莲以来,兢兢业业,每逢大局,昼思夜想,殚精竭虑,祖
爷自知法蓉是个阿宝,可……法蓉也是个小女子,夫君自沾,脾气怪
异,喜怒无常,法蓉饱受委屈之时,祖爷可曾见?法蓉命苦,背井离
乡,南思燕娘,北思亲母,举目无亲,孤苦伶仃……”说着,眼泪簌簌
而下。
头的
这一席话说得祖爷黯然神伤,谁天生也不愿当阿宝。这条路苦,无
论男女,光环悦丽的背后都是无尽的伤感和迷茫。祖爷想起了自己的父
母和弟弟妹妹,天命残酷,家破人亡,恢恢江湖中苟全性命。今朝痛
饮,明朝丧命,生死之变如劲风吹烛,草芥之人何时才能安享余生!
此时,一个小脚跑了过来,黄法蓉忙扭头拭干眼角的泪水。
祖爷,南派大师爸到访!
祖爷慌忙转身,江飞燕来了?快快有请!
黄法蓉一听江飞燕来了,狂奔而出。
说话间,江飞燕一行已到了院内。
干娘!黄法蓉一头扑进江飞燕的怀抱,泪水哗哗流下。
江飞燕不知怎么回事,还以为是黄法蓉日久思亲,许久不曾省亲之
故,忙抱着自己的干女儿说:女儿不哭,干娘这不看你来了?嘴上虽
这样说,眼圈也红了。
堂口坝头纷纷过来施礼,不胜酒力的张自沾也慌忙前来行礼:
知干娘驾到,有失远迎!
祖爷也不知道为什么江飞燕突然到访。一阵寒暄后,祖爷把江飞燕
让进正厅,看茶细聊。
江飞燕说:飞燕不请自到,祖爷勿怪。
祖爷施礼笑答:燕姐驾到,蓬荜生辉。
江飞燕说:最近江淮地区风浪很大啊,南部五省皆有耳闻,我安
插在福建太极帮的细作传来消息,说梅花会的梅玄子近日现身福
建,与太极帮的若兰师太走动甚密,太极帮也有意疏远我们。
江飞燕提到的太极帮是福建地区最大的会道门,堂口老大是个老
道姑,俗名李美鹤,道号若兰,人称若兰师太。多年来,由于地缘比邻
关系,太极帮越海棠一直交情甚密。1929年,江飞燕就是去
极帮为若兰师太祝寿兼议事,出门遇到路边濒死的黄法蓉。
江飞燕呷了口茶,接着说:国民党密查组那边也注意到了这个动
向。梅玄子江边点鬼灯震动江淮,就连天津、北平、胶东的会道门
头也纷纷前来祝贺,中原五虎、胶东郑半仙这些圈内巨头能屈尊拜谒
梅玄子,也是少有之事。
祖爷这才发现,这个南派的掌门人似乎比自己更熟悉江淮的情况。
这就是南派越海棠女阿宝们的聪明之处了。
当年洪门五祖之一方照舆创立江相派,下设乾、坤、坎、离四大
门,离门就是后来的越海棠。离门的第一个掌门人唐咏荷是康熙年间
有名的才女,其父唐国墉乃江南丝绸大户,因向宫廷进贡的丝绢上绣
皇恩浩荡存千古,华夏夷狄四海平一句而卷入文字狱,康熙认
夷狄二字就是暗指满族,遂下令处死唐国墉,株连九族。
行刑当天,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唐国墉多年前救助过的一位绿林
中人率人劫了法场,救下了唐咏荷,此人就是方照舆。唐咏荷加入天地
会后,念念不忘复仇,后来在天地会的统一部署下,唐咏荷协助侠女吕
四娘用血滴子取下了康熙儿子雍正的脑袋。
吕四娘能潜入禁宫杀死雍正,还是唐咏荷安插在皇宫内的细作的功
劳。从此唐咏荷明白一个真理,要成大事,朝廷中必须有人。而女人天
生有姿色优势,施美人计打入高官内部成了唐咏荷堂口的祖训。
三百年来,越海棠美人辈出,历代都在政府内部发展细作、安插
眼线,使得越海棠成为四大堂口中在政府内部最有根基的一门。直到
民国,西派龙须芽跳出一个刘从云,致力于军政,这才打破这种态
势,但好景不长,刘从云很快被他徒弟秦百川搞掉了。
江飞燕之所以对江淮地区的情况了如指掌,都是因为继承了乔五妹
在国民党密查组的人脉资源。
其实,当时军阀割据,列强入侵,国民党政府根本无暇顾及会道
这类事。只不过会道门与黑道走得很近,黑道又与国民党特务系
统血缘甚密,况且会道门在中国由来已久,国民党上到老总、下到小
特务,都迷信得很,这才让各路会道门在民国时期大放异彩。
祖爷听江飞燕分析完后,说:看来左咏禅所言不虚,中国的会道
历史要改写了!
江飞燕一愣:改写?
祖爷点点头:左咏禅不久前来访,说最近江淮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都是背后有大人物支持。现在看来,不仅是江淮,整个中国都要大变
动。
说话间,管家进来,递过一封信。
祖爷打开一看,大吃一惊,是梅玄子的密函,信中大致是说:
家宜解不宜结,希望祖爷不计前嫌,重修两家之好。梅玄子要在卢湾
西雅酒店设宴赔罪,希望祖爷能赴宴。
梅玄子布下乌发棺材一局,搅得祖爷心神不安,又搞江边点鬼
的大局,意欲将祖爷赶尽杀绝,祖爷正恨得咬牙切齿,梅玄子却突
然示好,祖爷深感意外。
多年来,木子莲梅花会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梅花会起步较
晚,第二次直奉大战时期才创立,它没有江相派那种几百年的根基,
所以一直以来对木子莲毕恭毕敬,只是近期动作反常,频频捣鬼。在
祖爷眼里,梅玄子只是个后生,阎锡山请祖爷算命时,梅玄子才刚出道
没几年。
赌徒
梅玄子本是安徽黄山脚下一个小道观的道士,他的师父梅甫祖老先
生乃道学耆宿。早年梅甫祖在天津教书时,因久慕国学大师李叔同先生
的才华,曾多次前往拜访,受到李叔同点化颇多。李叔同出家后,梅甫
祖也随即出家,在黄山脚下的梅花观修行。
梅玄子本不姓梅,真名叫许乐石,兰州人,其父是一骡马商人,中
原的生意人贩货西域、西出楼兰,都会雇佣他父亲的骡马队载物。
许乐石自幼性情顽劣,不服管教,15岁时又和街上的混混学会了赌
博,曾把他父亲一头骡子偷了卖掉,换钱赌博,其父气得想把他剁了,
幸得其母苦苦哀求,这才挨了一通棍棒了事。
1920年,宁夏地区爆发人类历史上罕见的海原大地震,四分之一
的中国被震碎。许乐石老家的房子被震塌了,父母兄弟皆亡,他自己由
于晚上和几个赌徒出去赌博,赌博的地方就是用竹竿苫布搭起来的棚
子,震时没有重物落下,这才幸免于难。
震后,嗜赌成性的许乐石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将马圈里的骡马连同
倒塌房子中的遗物统统变卖,全做了赌资,越玩越大。后来全输光了,
还欠了钱,对方要砍他一只手,他这才匆忙逃出兰州,一路乞讨,来到
安徽。
人生地不熟的许乐石在街上饿了几天,浑浑噩噩地来到梅甫祖老先
生的梅花观,进门就磕头,要讨点吃的。梅甫祖菩萨心肠,马上叫人给
他做了一碗素面。
好几天没吃东西的许乐石,见了吃的像饿狼一样扑了上去,抱着碗
狂吞起来。
梅甫祖说:不急,不急,吃完还有。
听了梅老先生的话,嘴里塞满面条的许乐石竟停了下来,鼻子一
酸,不知是道门净地让他良心发现,还是多日来的饥寒交迫让他深感落
魄,眼泪竟止不住地往外流,最后扑通一声跪下,说:师父,师父,
您收我做弟子吧!我太累了,再也不想迈出这道门一步!
梅甫祖一听,缓缓地说:能体味到苦,离开悟就不远了,施主若
真看破红尘,父母又不阻碍,则可留在小观,每日念经参禅,祈福苍
生,以了余年。
许乐石这才想起自己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两个
人永远地走了。他感觉自己这几年心里好像被魔占了,脑子里除了赌还
是赌,父母死了,竟然没有触动自己一丝一毫,想到这儿,许乐石哇哇
大哭!
梅甫祖知道这个年轻人背后有说不尽的苦难,但好在良心未泯,便
收他做了弟子,赐道号玄子,改姓梅,从此,许乐石变成了梅玄子,
了却生前身后事,青灯法器伴余生。
佛曰:调伏刚强众生。刚强二字,见骨见血,人性冥顽,恶习难
改,一个坏人也许会有悔悟,但悔悟之心转瞬即逝。
刚开始修行时,梅玄子的确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每日忏悔祷
告,时而泪洒香案。可过了几个月,内心的恶魔又开始躁动,一日,趁
几个师兄不注意,竟偷了香案上的香火钱,出了道观去赌了。
结果可想而知,十赌九输,不到两个时辰就输个精光。
输完后,心情忐忑,磨磨唧唧地回到道观。到了门口,他踌躇了,
有何脸面见师父啊!随即转身想走,可又无处可去,思来想去,硬着头
皮进了道观。
梅甫祖一直在后堂参禅,并未注意到这件事。
晚斋时,前堂一个叫玄空的弟子来报:师父,香案上的钱少
……”
梅甫祖一愣,问道:下午可有外人来道观?
玄空说:只有三五香客前来上香还愿。不过……不过……”
梅甫祖慈眉一挑:不过什么?
不过……不过,玄子师弟下午出去了……”
梅甫祖看了梅玄子一眼,说:玄子,你出去作甚了?
梅玄子一阵紧张:出去……买香油,我见灯盏内香油耗尽,就
……”
你胡说!玄空说,香油呢?就是你偷的钱……”
放肆!梅甫祖大喝一声,玄子是你师弟,他怎么能偷钱!
梅玄子的心怦怦直跳。
随后,梅甫祖又对梅玄子说:玄子,以后下山办事,事先要告诉
师兄,你记住了吗?说到最后一句,老先生加重了语气。
梅玄子满脸冒汗,说:弟子记下了。
夜里,梅甫祖将梅玄子叫到禅房内,给他单独讲法。
出家之人,为僧为道,拜三清,敬三宝,了却一切红尘中事,是
为大善。世间的事再好,也是镜花水月,你懂吗?
梅玄子微微点头。
梅甫祖看了看他,继续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有这样一个人,他
通音律,国内第一个用五线谱作曲的人就是他;他擅书法,鲁迅、郭沫
若等人以能得到他的一幅字为荣耀;他工诗词,一首《送别》谱曲后,
唱遍整个民国;他善丹青,丰子恺等大师都是他育下桃李;他精金石,
刀法自然,浑然天成;他推话剧,光绪三十三年即登台出演茶花女。这
些平常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达到的境界,他却都达到了,他是一个近乎完
美的人。这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梅玄子低声说:李叔同。
梅甫祖说:对。世人多知光环荣耀的李叔同,却不知佛门禅院的
弘一法师,他将所有的爱好和荣耀都放弃了,一心向佛,为什么?
梅玄子低头不语。
梅甫祖说:世人都说出家的人都是出于无奈,在世俗间混不下去
了才会出家;也有人说出家的人傻,不懂人间快乐。李叔同以自己的行
动,诠释了出家的真谛。他无奈吗?非也,他学识渊博,内心最为充
实;他在世间混不下去了吗?更不是,他享誉九州,集万千宠爱于一
身;他傻吗?世间比他智慧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他不懂人间快乐
吗?更不是,多方面无人能及的造诣,让他深谙人间乐趣!出家,是因
为他看透这一切都是虚幻泡影!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弘一法师这
么多爱好都能舍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梅玄子听后,顿时如醍醐灌顶般清醒,他咬着牙暗下决心:我要
再赌,就去死!
可是好景不长,两个月后,他果真又忍不住偷钱去了赌场。输光
后,回到道观门前,冲着道门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转到后山,一头撞向
巨石,登时鲜血横流,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躺在师父的禅房。
其实下午他跑出去时,门口道童就报告了师父,梅甫祖就让大弟子
玄空盯紧他。
玄空一路跟随他来到赌场,心想这小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可师父
吩咐了,只管盯着他就是,就坐在不远处的茶铺里等。很快这小子就出
来了,玄空马上跟了上去,后来又见他三拜山门,心想这混蛋还算有点
良心,再后来他又奔向后山,玄空不解了,以为他要离开道观呢,结果
他在一块巨石前停了下来,玄空心下一笑:这是要面壁思过啊。眼看天
色已晚,刚要招呼他回去,没想到他竟一头撞向了巨石!
死都不怕,戒赌有这么难吗?梅甫祖看着他说。
师父——”梅玄子鼻子一酸,泪水流下来……
访
转眼到了赴宴的日子,梅玄子在西雅酒店设宴款待祖爷。
江飞燕忧心忡忡地说:鸿门宴,祖爷需谨慎。
祖爷也在思考,西雅酒店在卢湾区,属于法租界,梅玄子为什么要
挑这个地儿?近期梅玄子屡屡在背后捣鬼,这次突然又设宴赔罪,去还
是不去?
梅玄子信中交代了,为保证祖爷的绝对安全,他会将自己五岁的儿
子寄存在祖爷的堂口,他自己只带两个随从,宴会结束后,等祖爷安全
回到堂口,再请祖爷将幼子遣回。
梅玄子有一妻两妾,妻子当年和他一起创立的梅花会,现在依然是
梅花会的骨干,那两妾是早期的弟子,后来收房做了妾。五岁的儿子是
正妻所生。虎毒不食子,以自己儿子的性命作抵押,看来这次梅玄子是
真诚的。
祖爷决定赴宴。
祖爷知道,梅玄子久受梅甫祖老先生教化,已由当初的赌徒变为风
雅之人。风雅对风雅,所以这次赴宴,祖爷没带杀气十足的大坝头,更
没带口无遮拦的二坝头,而是带上了风度翩翩的三坝头和老实耿直的五
坝头。
第二天巳时,祖爷收拾利索后,带着薛家仁和梁文丘直奔西雅酒
祖爷一行到时,梅玄子已在二楼雅间恭候多时。
祖爷落座,梅玄子叫人上菜。
梅玄子为祖爷斟满一杯酒,说:祖爷能来,我备感欣慰。
祖爷微微一笑,说:神仙请客,小鬼不敢不到啊。
梅玄子哈哈大笑,道:法租界环境优雅,政治氛围宽松,中共一
大选址在法租界也是看上了这里的政治环境。所以本人才在此设宴款待
祖爷。
祖爷收敛笑容,说:“‘江相派向来不与圈中的人结怨,梅花会
立以来,我们从未有过越礼之行,不知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惹得梅师爷
背后做局,无端刁难?
梅玄子笑着说:祖爷哪里都好,就是没有爱国之心。
祖爷一愣,随即说:爱国?爱国这两个字从革命党仁人志士口中
说出方显血性与民族大义,从梅师爷嘴中说出,岂非笑谈?
梅玄子摇摇头:“‘江相派自古以来号称劫富济贫,折腾来折腾去,
还不是折腾自己人?骗好人也罢,骗坏人也罢,骗的都是中国人。你们
的老祖宗们当初创立江相派为的是反清复明,汉族人的江山被满族人
所占,汉人不服气,这才提出反清复明的口号。几百年来,满汉交
融,中华统一,早已没有民族隔阂,要说民族,全中国现在只有一个中
华民族,如今江相派依然披着替天行道的外衣大行诈骗之术,不知是
替的哪个天,行的哪个道啊?意义何在?目的何在?
祖爷没想到梅玄子会说出这么一通话,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回答,过
了一会儿,祖爷反问:既然知道是骗自己人,梅师爷为什么还要成
梅花会?我江相派至少还懂得劫富济贫之理,你们骗来的钱都中
饱私囊了吧!
梅玄子大笑:祖爷怎知我中饱私囊?梅花会成立十二年来,每一
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除维持堂口正常开销外,所有收入都存于账下,
待时机成熟,这笔钱自会有它的用处!
祖爷也笑了:梅师爷姑妄说之,我姑妄听之。
梅玄子看了看祖爷,说:我且问你,当今像你我这样的会道门
最首要的任务是什么?
祖爷说:愿闻其详!
梅玄子捋了捋胡子,叹了一口气,说:远的不说,就说这上海
滩,十里洋场、大街小巷,祖爷看到了吗,道路两边有多少洋教堂?天
主教、基督教比比皆是!国教何在?鸦片战争以来,洋教入侵,国教萎
靡,时至今日,洋教发展的信徒遍布全国,数以几十万计。那些神父、
教父们在中国买田置地,更甚者,蛊惑老百姓捐赠财产,多年来有多少
庙宇道观被捐入洋教,数可计否?就连关帝庙都被捐了!中华一脉,儒
释道三教汇集,儒、道二教皆我华夏圣人所创,佛教自汉代移根我国,
数千年来发扬光大,堪称国教之一。如今洋教涌入,国教正遭受前所未
有的冲击!地割了,可以再要回来;人死了,后继还有人;信仰如果被
人铲了,我们还是中国人吗?国难当头,全国各地的会道门却依然自
娱自乐,各扫门前之雪,愚昧否?今春以来,我梅花会大造声势,江
淮老百姓纷纷加入,我给他们宣讲道家学理,他们深感我华夏道学并不
比洋教的教义差。神父能和上帝对话,为什么我不能和神仙对话?百姓
信我,心灵得解脱,修其身而发其善,继圣学而开未来,我何错之
有?
这一席话说得祖爷无言以对。他说得有道理,可祖爷不知他这是肺
腑之言,还是装腔作势。
良久,祖爷说:你以骗术蛊惑百姓,这可不是传递圣人之道!
骗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今国难当头,人心浮躁,不搞点神仙下
凡之类的东西,谁会信你?梅玄子说着,向天拱手抱拳,我自知罪孽
深重,苍天可鉴我一片苦心!
祖爷说:梅师爷既然要宣扬道学,自己宣扬便是,为什么又要在
木子莲背后捅黑刀?
这正是我今天请祖爷来的原因……”
话音未落,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祖爷回头一看,是精武会的曾
敬武带着大坝头、二坝头一干人等冲了进来。
祖爷快走!曾敬武大喊。
话音未落,几个黑衣人拎着枪从走廊里奔了过来,身形闪过门口,
抬手冲着祖爷就射。
坐在祖爷身边的梁文丘猛地把祖爷推开,子弹打中梁文丘的左肩。
曾敬武、大坝头、二坝头纷纷开枪还击,双方对打,子弹乱飞,门
窗餐具都被打碎。
梅玄子吓得趴在沙发后面,大喊:怎么回事?
二坝头上去就踹了他一脚:去你妈的!然后一脚蹬开窗户,
爷,快走!
祖爷看了梅玄子一眼,对二坝头说:不要伤他!
随即,祖爷拉着梁文丘从窗户跳下,一辆汽车马上疾驶而来。
祖爷,快上车!
祖爷扶着梁文丘钻进汽车,风一样疾驰而去,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开车的是个小伙子,祖爷不认识他。那人在后视镜里看了看惊魂未
定的祖爷,说:我是曾教头的徒弟,是他安排我在此守候的。
曾教头他们……”祖爷回头看了看车后窗。
放心吧,我师父武功高强,对这里的地况很熟悉。
祖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边紧张地梳理着发生的
一切。
车子一路狂奔回到堂口,祖爷赶快安排医生给梁文丘处理枪伤。
西雅餐厅的枪声渐渐平息,几分钟后,恢复了平静,只留几具尸体
躺在包间中。中午时分曾敬武等人也撤回了堂口。
祖爷见所有人都活着回来了,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赶忙问曾敬武
这是怎么回事。
曾敬武狂吞几口茶,将整个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上午祖爷一行出发后不久,曾敬武就来到祖爷府上找祖爷,
见祖爷不在,忙问祖爷去了什么地方。
江飞燕说:祖爷应梅玄子之约,去了西雅餐厅。
曾敬武大叫一声:不好!马上带上大坝头、二坝头等人去了西雅
餐厅。
曾敬武为什么这么紧张?因为他安插在吴淞的线人刚刚截获了一份
日本人的密电,是一份暗杀名单:
蓝衣戴
斧头王
精武曾
江相祖
……
蓝衣戴,指蓝衣社的戴笠;斧头王,指斧头帮的王亚樵;精武曾,
指精武门的曾敬武;江相祖,指江相派的祖爷。
曾敬武在精武会内部秘密成立了一个抗日组织,名叫正甲同
。正是正义、正气的意思;甲,取精武会创始人霍元甲的甲字。
这个组织专门窃听日本情报,刺杀日本人和叛国汉奸。自从《淞沪
停战协定》签署后,日本在上海站稳脚跟,使之成为重要的侵华基地。
曾敬武便在日本人经常出没的吴淞、闸北等地安插眼线,寻找目标,伺
机行动。
这天上午,安插在吴淞的细作获取了这份密函,曾敬武看后大惊。
他惊的不是自己上了暗杀名单,自己这些年追随王亚樵跟日本人作对,
日本人要杀自己很正常,但日本人要杀祖爷,这就匪夷所思了。
曾敬武不知祖爷哪里得罪了日本人,所以就赶忙来找祖爷了解情
况,结果江飞燕说祖爷去了法租界,凭着职业杀手的敏感,曾敬武觉得
不妙,就赶忙带人赶了过去。这才比对方先一步到达,将祖爷救出。
祖爷听后,陷入沉思:两年前,在南粤,我和一个叫西田美子的
特务打过交道,但当时并不知道她是特务,她多次向我打探九爷的消
息,都被我敷衍过去。
江飞燕听到这儿,说:祖爷那次是为解我越海棠燃眉之急,不得
已才去见西田美子。
曾敬武这才注意到江飞燕的存在,上午来堂口时情况紧急,根本来
不及和江飞燕攀谈。
这位是?曾敬武看了看江飞燕。
祖爷赶忙介绍说:这位就是我经常提及的同为江相一门的南派
海棠掌门人,江飞燕。又一指曾敬武,这位就是九爷的得意门
生,精武会曾敬武教头。
曾敬武一抱拳:失敬。
江飞燕还礼:久慕曾教头大名,幸会。
此时,坐在一旁的二坝头突然发话了:祖爷,梅玄子的儿子还在
这里,要不要弄死?
祖爷思考了一阵,说:梅玄子对这次暗杀好像并不知情……”
二坝头说:不知情?他刚将祖爷约出去,杀手就到了,怎么会这
么巧?
祖爷说:不会的,谁会拿自己的儿子做赌注?
二坝头一晃脑袋,大声说:儿子有的是,死一个怕什么,况且梅
玄子三妻四妾的,还可以再生嘛!
祖爷瞥了他一眼,说:你该找个女人结婚了。等你有孩子后,就
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说完,祖爷让所有坝头都退下了。
祖爷将上午梅玄子的一番话讲给曾敬武和江飞燕听。
听后,曾敬武说:梅玄子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祖爷点点头。
江飞燕说:梅玄子这几个月折腾得这么大,难道是国民党高层支
持?国民党要打击洋教?
祖爷看了看江飞燕说:此事还需燕姐进一步打探。
江飞燕说:也好。最近我在国民党密查组搭上一条线,一个叫冯
思远的人已经成了我们的棋子。
曾敬武眼睛一亮:燕姐在密查组有人脉?
江飞燕一笑:全仰仗乔五娘生前的诸多铺垫。
曾敬武说:最近日本人和国民党都在找九爷,九爷处境艰难,如
果燕姐有国民党那边的一些动态,还望不吝告知,也好让九爷早加防
范。
江飞燕说:九爷乃国之栋梁,江湖中人无不敬佩,保护九爷,在
所不辞。
正说话间,管家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边跑边喊:祖爷!祖
爷!不好了!巡捕房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几个巡捕闯了进来,进屋后巡视一番,其中一个人
问:哪个是祖爷?
下落
祖爷站起来:在下就是。
光天化日,当街杀人,带走!
大坝头、二坝头等人一听,马上从门外冲了进来,拥在祖爷周围,
大喝:哪个敢胡来?!
几个巡捕一看这阵势,都拉起枪栓,枪口对着大家头:怎么?想
造反吗?
祖爷缓缓地说:几位官差许是误会了。方才我在西雅餐厅吃饭,
的确碰到了枪战。
少废话!带走!
二坝头上前一步,大骂:你妈……”
呼啦,院子外又冲进来十多个巡捕,个个都提着枪,一下子把大家
包围了。
祖爷大喝一声:二坝头,退下!然后转头看了看曾敬武和江飞
燕,随后对领头的巡捕说:我跟你们走。
深夜,木子莲灯火通明。寒秋萧瑟,冷风不停地吹进屋里。
大家紧张地商量对策,晚饭时间已过,没有人想起吃饭这个事。曾
敬武已经联系了法租界的线人,但还没返回来消息。
江飞燕说:曾教头还是先躲一躲吧,日本人对祖爷动手了,很快
也会找到你。
曾敬武说:祖爷生死未卜,我怎能一走了之,这些年我和日本人
周旋惯了,我在南滩口还有几处藏身之地,日本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找
到。只是……只是我确实不便总待在木子莲,一旦被日本人盯上,势
必连累你们。
江飞燕忙说:曾教头想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三更天,曾敬武的探子来报:法租界的巡捕房里没有祖爷,线人
也四下打听了,今天下午没有人被关进牢房。
曾敬武一听,顿感不妙:不可能啊?法租界内出现了命案,肯定
是法国人调查啊。今天来抓祖爷的那些巡捕都是佩戴的法国袖章,怎么
会不在巡捕房?
江飞燕说:法国人会不会把祖爷交给了日本人?
曾敬武说:不可能!列强在租界内都有独立的领事裁判权,这两
年因南海争端,日法关系一度紧张。日本人这次在法租界行刺祖爷,肯
定是背着法国人干的,就是要将这个烂摊子甩给法国。
正说着,管家进来了,说:梅玄子来了。
大坝头和二坝头一听,火冒三丈:我们他妈正要找他呢,他自己
倒送上门来了!
江飞燕说:别急,看看再说。
梅玄子带着两个弟子走了进来,进门一看,祖爷不在,忙问:
爷呢?
二坝头忽地站起来:我还想问你呢!
江飞燕说:祖爷下午被巡捕房的人带走了。
啊?!梅玄子也吃了一惊。
二坝头说:你他妈还装?就是你和日本人串通暗害祖爷!祖爷要
有个三长两短,我先宰了你儿子!
梅玄子满头冒汗,说:二爷息怒,这件事我并不知情,我当时正
和祖爷交谈,那冲进来的一伙人,我也不知道是谁。如果我有阴谋,我
怎么会把犬子寄居祖爷府上?
江飞燕说:那怎么巡捕房的人没把梅师爷抓走?你也在现场啊。
梅玄子说:枪战时,我和弟子忙于逃命,跑回堂口后,也很害
怕,就找了个地儿先躲了起来,后来发现并没有什么动静,转念一想,
上海滩死个人也很正常,况且死的也不是法国人……所以就来找祖爷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那几个杀手就是日本人,确定吗?
曾敬武看了看江飞燕,说:我们怎么知道的你就不要管了,如果
你参与了此事,我保你必死无疑!
梅玄子大叹:我真的不知情啊!
二坝头说:在祖爷回来之前,你儿子先留在堂口!
梅玄子一愣:……”
江飞燕说:事情没弄明白之前,我们也只好这样。梅师爷如果没
有别的事,请便吧。
梅玄子还要再说,被二坝头挡下了,说了句:梅师爷,请吧!
门打开。
梅玄子无奈地摇摇头,带着手下走了。
后半夜,曾敬武先回去了,江飞燕也让各个坝头回去休息。
夜里,黄法蓉守在江飞燕的身边,两人倚在床头,慢慢思考。
黄法蓉说:干娘,祖爷不会出事吧?
江飞燕一声叹息,说:但愿不会。做我们这行的就是这个样子,
不知哪天就翻船。
黄法蓉说:应该不会有事,我看过祖爷的面相,山根到准头笔
直,中年之运不错,寿数至少五旬开外……”
江飞燕疲惫地一笑:你这个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黄法蓉眨着眼睛说:干娘,如果这次祖爷能够活着回来,我
……”
江飞燕看了她一眼:想怎样?
黄法蓉一笑:我想和他彻底谈谈心。
谈心?
黄法蓉收敛笑容,忧愁地说:干娘,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
讲,也不知该不该跟您说。
江飞燕看了看自己的干女儿,将她拥入怀抱:丫头啊,有什么话
不能对干娘讲?
黄法蓉顺势倒下,眼泪滴落在被褥上:干娘,我知道你和祖爷都
是为我好,将我嫁给张自沾,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江飞燕觉得黄法蓉似乎满肚子委屈。
可是……我感觉我们并不合适……”
嗯?江飞燕一愣,出什么事了?
他脾气特别不好,什么事都钻牛角尖,一点都不像当初见我时那
个开朗的样子,我觉得我们结婚太仓促了,一年多来,我们大大小小的
架吵了有十几次了,他好像并不知道怎样去疼爱自己的妻子……我长他
一岁,什么事都得让着他,而且……而且我觉得他什么事都规规矩矩,
没魄力、没野心,这还了得?
哦。江飞燕不知该说什么,这门亲事……这门亲事是我和祖爷
做主……这样吧,明天我和自沾谈谈。
没用的。他永远是他。
江飞燕将黄法蓉抱得更紧了。
良久,黄法蓉默默地说:如果当初是嫁给祖爷就好了。
江飞燕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黄法蓉也被江飞燕的举动吓了一跳,愣愣地说:怎么了,干娘?
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没和任何人提过……祖爷才是我心目中的男人,
他有魄力,有智慧,能看透女人的心思……”
不要再说了!江飞燕一声怒喝。
怎么了,干娘?黄法蓉被吓住了。
江飞燕稍微平复了一下,说:丫头,感情之事不是小事,国有国
法,家有家规。我们江相派的规矩,兄弟私通他人妻女,杀无赦。你
不能这样害了自己,更不能陷祖爷于不义。
黄法蓉小声说:我只是在心里想想。我也知道这不可能。
江飞燕迟疑了一下,说:祖爷知道这事吗?他什么反应?
黄法蓉说:祖爷心思缜密,喜怒不形于色。他总是劝我和自沾好
好相处,不知他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糊涂。
江飞燕点点头,说道:丫头啊,干娘希望你一辈子都幸福、平
安,你可不要做错事,否则到时候干娘也救不了你。
黄法蓉闷闷地说:知道了。
两个女人拥在一起,谁也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良久,黄法蓉说:干娘,如果这次……我是说如果万一祖爷
……”
江飞燕说:你是说万一祖爷遇害,该怎么办?
黄法蓉点点头。
江飞燕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一句:你觉得该怎么办?
黄法蓉说:祖爷平日里没提过接班人的事,如果他不在了,堂口
里几个坝头中跟祖爷时间最长的是大坝头和二坝头,可大坝头有勇无
谋,二坝头生性急躁,自沾刚当上四坝头,根基太浅,五坝头年老体
衰,唯有三坝头风度翩翩,知书达理,但不知其他坝头服不服……不过
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江飞燕问:什么办法?
黄法蓉诡秘地一笑,说:“‘木子莲势力再大,也是隶属江相派
祖爷如果不在了,干娘就是长辈,平日里木子莲的兄弟们对干娘印象
不错,连祖爷都尊称您一声燕姐,干娘可以……”
江飞燕一动不动地盯着黄法蓉:可以怎样?
干娘可以施拉拢之法,将各个坝头逐一击破。大坝头好酒好赌,
干娘只管给他银子让他去赌去喝就是;二坝头好色,干娘可在妓院点几
个姑娘,让他玩个够;自沾那边我去做工作,况且您是他的岳母,他不
会太反对;五坝头梁老头身受枪伤,自顾无暇,更不是兴风作浪之人;
唯有三坝头,此人或许会有反弹,但如果其他坝头都跟了干娘,干娘再
许他更大利益,他是个聪明人,也会就范……事成之后,木子莲
海棠合二为一,干娘可在这边设一分舵,女儿可以帮您打理。这样不
仅延续了江相派木子莲一支的香火,而且越海棠的势力也壮大了,
以后四大堂口再开大堂会,干娘的说话分量也就更重了!
江飞燕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位干女儿,觉得她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
害怕。良久,才说了一句:一派胡言!
黄法蓉一愣:怎么了,干娘?女儿哪点说错了吗?
江飞燕说:如今祖爷生死未卜,你再敢胡言,家法伺候!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能找的关系都找了,官方、特务、黑道,曾
敬武和江飞燕发动了所有的人脉资源,祖爷还是杳无音信。
复生
十一月,伪满洲国大雪纷飞。
日军奉天军管区007宫教所,祖爷正在关押的牢房盘膝而坐。
突然,铁门打开,一个日本女军官走了进来,站在祖爷跟前,用流
利的中国话问:祖爷,想好没?合作,还是不合作?
祖爷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合作。
嗯。那女军官面露笑容,中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祖
爷能看透时局,这就是进步。
原来,那天祖爷被巡捕房的人带走,到了法租界巡捕房验明身份
后,就被人押着朝吴淞的日占区走去。
祖爷心里微微一颤,这下可坏了,法国人和日本人串通一气,吾命
休矣!
路上,祖爷心里翻江倒海,回想十多年的江相岁月,东奔西走,亡
命江湖,图的是个什么?我死之后,堂口怎么办?兄弟们怎么办?忽而
又想起自己死去的亲人,亲人早登黄泉路,留我一人孤苦伶仃,我此生
为何而来啊!又想起了黄法蓉那日酒后所吐之言,法蓉命苦,背井离
乡,南思燕娘,北思亲母,举目无亲,孤苦伶仃……”,黄法蓉至少还
有亲娘可思,自己却是真正的孤苦伶仃!想到这,祖爷心中一阵凄凉!
出乎意料的是到了日本军营后,日本人并没有急于将祖爷处决,而
是把他塞进一辆重卡。一周的昼夜颠簸后,祖爷再次走出车门时,已身
在茫茫的大东北。
随后,祖爷被带进奉天军管所。
祖爷,别来无恙啊?刚到军管所,一个女军官就提审祖爷。
祖爷一看,觉得这个女的好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仔细回
想,噢!原来是她!
你不是已经……”祖爷不觉脱口而问。
死了,对不对?那女人一笑,这就是你们中国人败给我们日本
人的地方了,你们的叛徒太多了,凡事只要肯花钱,都能办到。
祖爷呵呵一笑,说道:田二嫂果真神通广大。
此女正是两年前在广州开枪自尽的西田美子。
请叫我西田。西田美子冷笑一声,你们中国已经病入膏肓了,
密查组清查我们的前一天,我们接到了来自国民党内部线人密报。那个
所谓开枪自杀的日本女特务,其实是你们中国人,是一个福建的女共产
党,被国民党抓到后,做了替死鬼,而且根本不是自杀,是密查组做的
假象。就在你们举国欢庆端掉日本特务老窝之际,我们已经在珠海另起
炉灶了。当一个国家的公职人员为了钱可以出卖国家时,这个国家已经
完了。这两年,我们之所以没动祖爷,就是想顺藤摸瓜,找到王亚樵,
可王亚樵确实厉害,行踪诡秘,消息灵通,好几次都让我们扑空。还有
那个精武会的曾敬武,也在我们的视线内,他以为自己很聪明,他错
了,如果不是我们故意泄露暗杀名单,就凭那几个流氓地痞能拿到我们
的军方情报?你们中国人啊,大多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只顾自己利益、
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的叛徒;一类就是曾敬武之流,就知道打啊杀的。
他有没有想过,杀一两个日本人就能改变大局吗?匹夫之勇!匹夫之
勇!
一席话说得祖爷黯然神伤,泱泱大国被弹丸倭寇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情此景,如之奈何?
思忖片刻,祖爷突然问:既然这次要杀我,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却要将我诱骗至法租界?
西田美子一笑:祖爷生性聪明,处处设防,我们可不想直接冲
木子莲,明目张胆地跟你那上百号兄弟火并,那是傻子干的事。
一八之后,我们占领整个东北,1932年,我们又进攻上海,去年开春
以来,我们又不断剿灭东北的抗日义勇军。就在我们连续作战、急需休
养之际,法国人乘虚而入,以越南为跳板,把南海的九座岛屿都占领
了,这些岛屿面积不大,可战略位置极其重要,谁占领了这些岛屿,谁
就扼守住了马六甲海峡,从而就掌控了太平洋和印度洋的航运水
……”
这件事祖爷知道,1933年春法国人出兵南海,占领了南威岛、太平
岛、安波沙洲、北子岛、南子岛、南钥岛、中业岛、鸿庥岛、红草峙岛
共九个岛屿,国民政府外交部强烈抗议,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九小岛事
“1911年以来,大日本帝国国民已开始在这些岛上勘察作业,法国
人登陆后,将我们的人驱赶出岛,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天皇陛下紧
急召见法国领事,他们开出了几个条件。其中之一就是,在法租界内日
本侨民可以自由出入,日本侨民除与法国人发生冲突外,均享受司法豁
免权。我们这次行动安排在法租界,第一是为了减轻祖爷的防御心理,
第二是想看看法国佬是否会践行承诺……”
祖爷点点头,不禁感叹日本人的刁钻奸诈。既然已经将我引出,
何不多派些人,一举将我杀死多好?
哈哈!西田美子大笑,祖爷真以为那些杀手是日本人啊?我们
怎么会派自己的人去送死?我们日本人的命可值钱。我们花钱雇了几个
上海黑帮的亡命徒,给他们制作了几张日本侨民证揣在口袋里,这样他
们死在法租界,法国人才会赔偿我们。如果真想杀你,岂能让你逃
脱?
不杀我,那你们想怎样?祖爷不解。
祖爷少安毋躁。祖爷这次失踪了,曾敬武必然急着将消息告知王
亚樵,我们可以顺藤摸瓜,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需
要祖爷……”
需要我?
梅玄子是个聪明人,我们那天安排他与你见面,就是想让他和你
谈合作的事。
原来是你们背后指使?谈合作?
对。如果不是曾敬武来得这么快,梅玄子会把话说完。现在,也
只好我替梅玄子把他剩下的话讲完。中国和日本,文化同宗同源,你们
的祖先创造的优秀理论和学说,陆续传到我们国家,包括易经和玄学五
术。除你们自己外,日本是将中华文化传承得最好的国家。如今西方宗
教伴随列强蜂拥而入,中华传统教学惨遭冲击。你们中国人自己不能维
护文化阵地,一脉相承的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管。鸦片战争不光惊醒了你
们,更惊醒了我们,同为东方落后国家,我们也害怕,于是我们搞了明
治维新。甲午一战,证明我们成功了。十九世纪以来,列强纷至沓来,
欧美人可以占领你们,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至少日本帝国统治下的中
国,还保留我们同宗同祖的文化!这就是我们和欧美列强的区别。
现在中国领土上盘踞着各种势力,这种平静的态势是暂时的,早
晚会被打破。祖爷想想,中国是全盘西化好,还是被大日本帝国统治
好?从文化角度讲,我们这不是侵略,是帮你们。
祖爷低头不语,慢慢梳理着西田美子的话。
扎飞
我们日本有一位易学大师高岛先生,不知祖爷是否有所耳闻?西
田美子突然发问。
祖爷说:嗯,久闻大名。
高岛先生早在明治维新初期就给天皇进谏,说中日之间必有两次
大战,日美之间也有一次大战,让天皇陛下早作准备。甲午战争已经应
验了一次,接下来,哼哼……”说到这儿,西田美子停下了。
高岛这个人,祖爷多有关注,也研读过他的书。此人是易学天才,
代表作是《高岛易断》,清末王治本先生将此书译成中文,国内人士才
开始接触此书。高岛通过易占之法,准确预测世界格局,并将自己的建
议上书日本天皇。日本天皇将高岛视为国宝,每有战事,必详加询问。
西田美子说:现在摆在祖爷面前两条路:要么跟我们合作;要
么,我们将祖爷杀死。
祖爷微微一笑:怎么个合作法?
西田美子说:中国现在有上千个会道门,祖爷要做的就是在我们
的帮助下,将这些人统一起来,统一在大日本帝国的宫教之下。我们不
妨碍各个会道门的日常活动,但有两点:第一,每月你们要抽一部分钱
交给我们,作为我们的指导经费;第二,在日常的宣扬中,你们要逐渐
给中国老百姓灌输中日友好、同宗同族的信念,更要高调宣扬高岛先生
的理论和学说。
祖爷听后,恍然大悟,数月以来的郁结全部打开!梅玄子敢于大造
声势,是受到了日本人的支持;左咏禅所说的背后大人物也是指日本
人;又想起天圣道最近的口号:乾坤有大难,末世已当头,福从东
方来,满心救众生。东方不就是指日本人吗?看来日本又要有大
动作了。想到这儿,祖爷说:如果我没猜错,梅玄子和左咏禅早已归
顺你们了。
西田美子说:天圣道、梅花会、山东郑大仙、福建若兰师太、中
原五虎,都已投靠大日本帝国,有我们的技术支持,他们的法术才会空
前提高,银元才会大把大把地赚。
祖爷说:那张继尧也是被你们杀死的?
西田美子说:确切地说,是被你们中国人自己杀死的,张继尧像
祖爷一样,是条汉子,可他的徒弟左咏禅却被我们收买了,羽化成仙的
局就是左咏禅怂恿张继尧做的。张继尧进去后,左咏禅封锁了通道,张
继尧被活活烤死了。还是祖爷厉害,打造的队伍如同钢板,油盐不进。
但还是出了叛徒,你的四坝头将乌发棺材的禁忌告诉了梅玄子,这正是
我们想要的,直接拉拢你肯定不行,如果把你名声搞臭,那就好办了。
不过祖爷果然厉害,竟然破了我们的小鬼将。
祖爷心情越发沉重了。全国会道门还在窝里斗,日本人却已手握
大局了。可怜的张继尧,英明一世,最后死在徒弟手上。人心散了,国
将不国!
西田美子见祖爷不说话,便说:祖爷随我来。
祖爷一愣,问:去哪里?
随我来便是。
两人转身走出牢房,南行40米,到了类似一个大厂房的地方,进门
处挂一牌子,上写:宫教所技术处
祖爷请进。
祖爷迈步进屋,里面好生宽敞,中间一个过道,两面是桌子,桌子
上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有点像张自沾做道具的实验室,好多人都在紧
张地忙碌着。
西田美子说:“‘会道门做法事,一定要唬住老百姓才行,你们那些
土生土长的装神弄鬼术已经落伍了,且看大日本随军巫师的各种技
术。
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类似手套的东西,说:军用焊接喷枪,
改良后可藏于袖中,可做天剑斩之局,神仙挥剑,山崩石裂。说着,
手套戴上,启动开关,朝一块钢板劈去,掌锋过处,钢板断为两
截。
祖爷暗暗点头。
西田美子摘下手套,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瓶药水,略带得意地
说:美洲香蕉水,馨香无比,经冰冻技术处理,可做仙人踏步之局,
祖爷请看……”说着,将药水滴在一块玻璃板上,随后抓起一把类似面
粉的粉末,洒在药水上面,很快,粉末表面就出现了一朵朵类似狐狸脚
印的印记。
祖爷再看这里……”西田美子往里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小开间,将
一个类似放映机的东西打开,而后又将窗子打开,手一指窗外,
爷,你注意看天边那片云……”
祖爷顺指望去,西天处正有一片厚厚的云朵。西田美子将一张幻灯
片似的东西插入机器,光束射出,云朵上马上出现了上帝的模样。
军用强光机,可造上帝再现之局。战场上两军对垒,如果将对方
的信仰之神呈现在天,你想会出现什么结果?如果换上中国人的太上老
君或者玉皇大帝,祖爷岂不是可将神仙招来?梅玄子江边点鬼灯,就是
我们提供的技术。否则,就凭他那点本事,能掀起这么大风浪?
祖爷沉思不语,他的心已凉到极点。
祖爷能破小鬼将,大鬼将恐怕就难以破解了吧?祖爷随我来。
着,从开间出来,拐了一个弯,将祖爷引向地下室。
走了十几米,祖爷一看,下面如同地狱一般,两排大铁笼子,每个
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这些人面无血色,目光呆滞,见有人来,都兴奋
起来,咧着嘴,伸着手,嗷嗷大叫。西田美子顺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生猪
肉,扔了进去,那人野兽一般扑在肉上,大嚼起来。
祖爷看得背后直冒冷气。
这些人……”
这不是人,是鬼。这些都是东北抗日义勇军的头头,生性极猛,
正好用来炼就大鬼将。
祖爷听后,心如刀绞,恨不得把面前这个女人撕碎。
西田美子看了看祖爷,说:祖爷一定对我恨之入骨吧。要怪就怪
你们国家无力保护你们。我说过了,祖爷面前两条路——要么合作;要
么死。祖爷有多种死法——可以砍头;可以活埋;也可以做成大鬼
……”
哈哈哈哈!祖爷突然放声大笑,“1918年,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我是个骗子,做尽坏事,死不足惜!
西田美子哼哼一笑,说:祖爷是个聪明人,我们之所以让祖爷活
到今天,就是觉得祖爷是可塑之才。梅玄子色厉内荏,左咏禅不忠不
义,江南的地盘,我们最后还是准备让祖爷来统领,祖爷不要不识抬
举。另外……”
说到这,西田美子迟疑了一下。
另外……祖爷相貌出众,一表人才,两年前我和祖爷南粤见了一
面,至今无法忘怀。你若能为大日本帝国建功立勋,则军方可以为祖爷
提供日本公民身份,届时你就是日本公民了。他日战争结束后,我们可
以一同飞回日本,祖爷若不嫌弃……”说着,西田美子把纤手搭在了祖
爷的肩上。
祖爷慢慢将她的手推开,说:请容我思考一下。
咯咯。西田美子一笑,是死在你这肮脏的国土上,还是去日本
安度下半生,祖爷自己揣度。
夜里,祖爷一个人端坐牢房。所有的一切在脑海中不断翻腾,这个
肮脏的国度,这个无能的政府,这群愚昧的百姓……父母死于国民之
手,弟妹死于国民之手……军阀混战,不思民生,举国上下,看不到一
丝希望……
不是,绝对不是!还有爱国者,还有抗争者!
汉奸不能做!只有一死,以谢国人!
牢门打开了。
祖爷,想好没?合作,还是不合作?
合作。
的心
祖爷从西田美子手里接过宫教令牌,以天皇储教的新身份回到江
淮。
祖爷回来了!祖爷回来了!管家大喊。江飞燕、黄法蓉、大坝
头、二坝头、三坝头等人蜂拥而出。
祖爷!
祖爷笑着对大家说:没事,没事。
管家赶紧吩咐下人做饭,要为祖爷压惊洗尘。
祖爷说:不忙。二坝头,你带上梅玄子的儿子,和我一起去梅花
会。
大家愣愣地看了看祖爷,祖爷看看大家,又说:没事,大家先歇
息,晚上再谈。
此时的梅玄子正在梅花会焦虑不安,一听祖爷带着公子来了,慌
忙站起身出门迎接。
两人来到屋中,祖爷说:完璧归赵。将儿子交给梅玄子。
梅玄子使劲抱了抱儿子,又将他交给下人,而后说:祖爷,怎么
回事?
祖爷一笑:我还想问梅师爷怎么回事。
梅玄子支支吾吾地说:那日,我只是想和祖爷谈谈心……”
是谈合作吧。
梅玄子一惊。
祖爷一伸手,将宫教令牌掏出,往桌子上一拍:我也有。
……”梅玄子一阵尴尬,……”
祖爷说:你有,我有,左咏禅也有。天皇大人既想让我们替他办
事,又不想我们团结,所以左咏禅才会争宠,将你勾结齐春福的事告诉
我。
是他说的?梅玄子震惊地说。
祖爷冷冷一笑:这才是天皇陛下想看到的,所有人都在为他们办
事,所有人又都不团结,他们肯定也承诺过你,让你做江南第一把交
椅。
……”梅玄子额头冒汗。
呵呵,梅师爷放心吧,第一把交椅不是你的,是我的。祖爷冷冷
地说。
你也当汉奸了?梅玄子惊恐地问。
我当汉奸都比你当得好!说罢,祖爷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里,堂口热闹非凡,祖爷平安回来,众人兴高采烈。
饭桌上,江飞燕问究竟怎么回事,祖爷说:有惊无险,我被带到
法租界后,押入了秘密牢房,你们是查不到的。幸得贾四爷在法租界有
些势力,我给了守卫一些银两,让他给贾四爷带信儿,贾四爷花重金买
通巡捕房,这才将我放出。日本人要置我于死地,我先去了贾四爷府上
躲避了一段时间,现在风声不紧了,才敢回来,让燕姐和众兄弟担心
了。我敬大家一杯。
所有人都举杯,说:祖爷吉人自有天相。
饭后,大家都散了,祖爷将江飞燕叫到书房,才将真实的情况一一
道出。
江飞燕听后大惊:祖爷真答应日本人了?
祖爷冷冷一笑,说道:低头不吃亏,燕姐且听我说……”
江飞燕听着听着,眉头渐渐展开,随即又变得忧心忡忡,说:
爷,这样做非常危险,随时都可能丧命!
祖爷一声叹息:只能这样,没有别的办法。
江飞燕看了看祖爷沧桑的面颊,心中泛起一丝怜惜。祖爷……
……”
燕姐有话但说无妨。
不如……”江飞燕身为一届大师爸此时竟显得万分踟蹰,满脸羞
涩,欲言又止。
不如什么?祖爷不解地问。
江飞燕猛地抬起头,深情地看着祖爷,说: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祖爷一愣,我们?一起走?随即明白了江飞燕的意思。
祖爷是情商很高的人,1932年和江飞燕见第一面时,就从江飞燕的
眼神中读出了爱慕二字。1933年,祖爷带张自沾去越海棠提亲时,江
飞燕询问祖爷的终身大事,祖爷也明白什么意思,但祖爷一直都在故意
躲避这些事情。
不是祖爷无情无爱,而是祖爷认为阿宝这种身份实在不适合结婚。
两个骗子结合了,孩子一出生就是个小骗子,他自己走了这条路,不想
再让孩子生活在骗子的阴影里。
况且做阿宝的朝不保夕,说不定哪天就丧命,留下孤儿寡母,黑道
上的人再来寻仇,可怎么过活?
还有,两个人都是大师爸,这要是一结合,还不轰动整个东南亚,
国内道上的朋友自不必说,江飞燕和祖爷在香港、台湾、澳门、南洋朋
友众多,这样一弄,堂口的兄弟怎么想?以后两家兄弟万一起了冲突,
怎么处理?谁也不能保证堂口和堂口之间永远和平相处。
更重要的是,现在这种情况,祖爷怎么能一走了之!当年从张丹成
老爷子手中接过木子莲的大旗时,就坚定了带领江相派走向辉煌的
决心,就坚定了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信念!现在日本人要操纵整个中
国的会道门,其背后的阴谋还不得而知,自己作为江相派一堂之主
跑了还成?
江飞燕见祖爷不说话,便明白一二了,她说:祖爷,你一个人改
变不了大局,我也改变不了,五娘的死让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那么重
要了,我想过正常人的日子,我们可以把堂口交给别人,多少人想争这
个位子还争不到呢。我们一起去国外,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隐姓埋名,安度余生。
说到动情处,江飞燕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了祖爷的手上。
祖爷何尝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他可以一走了之,日本人再也找不到
他,中国人也找不到他,他再也不用天天为做局绞尽脑汁了,再也不用
为堂口的生计殚精竭虑了,什么扎飞,什么算命,什么风水,统统都抛
在脑后,只有幸福。他可以牵着江飞燕的手,漫步在法兰西的金色海
滩,徜徉在英吉利的林荫大道,相拥在美利坚的辉煌教堂。
可堂口的兄弟们怎么办?他走之后,谁来掌舵,兄弟们是投靠日寇
卖国求荣,还是拼死一搏?都被日本人杀死,还是作鸟兽散,四下奔
逃?大坝头那舍命护主的模样,二坝头那誓死效忠的眼神,张自沾托付
终身的眼泪,黄法蓉孤苦伶仃的哀叹……这一切都牵着祖爷的心。
江飞燕见祖爷依旧不说话,便将自己的手拿开了,心里一阵凄凉,
良久,说:祖爷,是不是因为飞燕身子不干净了,祖爷才不会抬爱?
祖爷抬起头,愧疚地望着江飞燕:燕姐误会了,燕姐为了江相
付出了一切,我只有敬佩之心,哪有嫌弃之理…………我舍不下
我的兄弟。但我有一个计划……”
江飞燕不再说话,只管附耳倾听。
第二天,祖爷送别江飞燕。江飞燕带着和祖爷达成的密谋,悄然回
到南粤。
江飞燕走后不久,祖爷就把黄法蓉宣来。
我跟你提一件事,你看行不行?
黄法蓉大眼急眨,问道:祖爷有何吩咐?
祖爷说:如果哪天我不幸遇难了,木子莲由你掌控,你看怎么
样?
黄法蓉一听,小脸都吓黄了,扑通跪下。祖爷,我不敢,不敢!
祖爷平静地说:妄议大师爸者死,分裂堂口者死,这些规矩你不
会不知道吧?
黄法蓉吓得眼泪掉下来,哆哆嗦嗦地说:祖爷恕罪,祖爷恕罪。
祖爷瞥了她一眼,说:念你初犯,再有下次,绝不饶你!祖爷加
重了语气。
黄法蓉梆梆磕头,连连说:谢祖爷,谢祖爷。心里却想,他怎么
知道我和干娘谈的话?难道是干娘出卖了我?
不用再想了,我虽不在堂口,但所有的事情都瞒不住我。祖爷
说。
黄法蓉心下一颤,这不成东厂了吗?
你起来吧。祖爷叹了口气。
黄法蓉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吧!祖爷说。
黄法蓉赶忙说:祖爷,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祖爷默默地点头:我给你一个任务。
祖爷尽管吩咐。
我让你回一趟你的老家山东。
做什么?我可不想回那个家,父母还逼婚呢。
不是让你回家,是让你去胶州。摸一摸胶州郑半仙的底,看一看
他的堂口规模,弟子人数,还有他最近的扎飞手段……”
黄法蓉说:这事好办,我可以以拜师求道为名,混入他堂口。祖
爷为什么要查他的底?他和我们不在一个地盘上啊。
你只管去办就是……另外,你多备些银两,悄悄塞进你老家,你
虽不能回家,但父母养育之恩不能忘……”
黄法蓉眼圈一红,低头道:谢谢祖爷。随即告退。
祖爷望着黄法蓉的背影,神色凝重起来……
次日,黄法蓉整理行装,领了一大笔钱奔往山东。路上,她还很意
外,怎么祖爷给了她这么多钱让她报答父母,她一路高兴着、盘算着。
她不知道这是祖爷给她的最后的买命钱,祖爷已经决定除掉她了。
与此同时,二坝头奔向北平,三坝头奔向河北。祖爷的棋局开始
……
头全退
又是一年春节到,躁动不安的中国迎来了1935年。
春寒时节,五坝头梁文丘的枪伤复发,左臂疼得直不起来,祖爷看
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位追随了自己十二年的老坝头一直忠心耿耿,如
今已近天命之年,头发花白,当了一辈子阿宝,无妻无儿,他把一切都
献给了江相派
夜里,祖爷专门安排下人做了一桌菜,把梁老头请来。
梁爷,胳膊好些了吧?祖爷关切地问。
祖爷极少称呼他梁爷,他年龄虽大,但堂口之礼不能变,平日里
众兄弟面前,祖爷都称呼他老五
无大碍,让祖爷操心了。梁文丘会心地一笑。
梁爷替我挡了一枪,我永生难忘。
祖爷言重了,祖爷是一堂之主,做兄弟的应该这样做。
梁爷,有没有想过今后的打算?
梁文丘一愣,忙说:祖爷,我还能干,我还能干!他以为祖爷认
为他手脚不利索了,要踢他出局呢。
祖爷长叹一声,说:梁爷,你我都深知做阿宝的苦。表面上穿金
戴银、风风光光,可我们见不得人,走上这条路,有些人可以洗底,有
些人一辈子洗不了底。梁爷手上没人命,可以洗手……”
梁文丘一听,忙说:祖爷吓煞我了,我生是堂口的人,死是堂口
的鬼,永不叛变。
梁爷,今夜无旁人,你我兄弟二人说说肺腑之言,你不必拘礼。
嗯。
梁爷一家四口,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妹妹在杭州出嫁。这些年,
梁爷忙碌在外,父母之墓也多年无人打扫吧。我们这些人,亡命江湖,
整日打打杀杀,稍有不慎就会把命丢了,你知,我知,兄弟们都知,只
不过大家不愿意面对,明知是黄粱一梦,却不敢醒来。
梁文丘的眼泪默默滴下。
祖爷的眼圈也红了,伤感地说:我洗不了底了,没退路了,这辈
子就这样了,下辈子变人,我希望老天不要再这样安排。
祖爷,喝一杯吧。梁文丘端起杯,一饮而尽。
祖爷接着说:你知道,堂口有规矩,一日是阿宝,一辈子都是阿
宝,老死堂口也不能脱离,但我接管堂口后,开了一个先例,周震龙老
前辈当日离开时,我没有阻拦,因为我信得过他,知道他永远不会说出
堂口的秘密。现在我准备开第二个先例,梁爷可以离开堂口,拿着银
子,到外面找个女人,过平常人的日子吧。我这是真心话,望梁爷能听
明白。
祖爷……”梁文丘老泪纵横。
拿了银子,往南走,越远越好。别往北走,日本人可能要大军南
下了。
大军南下?
嗯,这些事梁爷就不要管了,以后在外如果有难处,还可以回到
堂口。走虽是走,堂口的规定我还要重复一遍,私通外人者死,泄露
堂口机密者死,分裂堂口走风者死
祖爷!梁文丘一下跪倒在地,抱着祖爷的腿,泪水哗哗流
下,祖爷,祖爷……”然后把头深深埋在祖爷的腿上,以示谢恩。
《阿宝篇》有云:
我从凡间来做相,
凡间一切皆过往。
雷打火烧不走风,
生生死死相门中。
这是每个加入江相派的人都要立的誓言,意思是我从凡间一个普
通人变成了阿宝,做骗人,世俗的一切不再留恋,雷打火烧我都不
会脱离堂口,生生死死都混迹在堂口。
一个人要进了江相派,这一辈子就别想脱离了。有些为生活所迫
加入江相派的人,混了一段时间后,有银子了,就想跑,都被统统抓
回来,切掉了。
如果能从堂口脱离,意味着重生。梁文丘获得了重生。
几天后,梁文丘在祖爷的安排下,在堂会上告病请辞坝头一职,祖
爷应允,让他退居二线。所有人都认为他是退居二线,没人知道这是永
别。随后,梁文丘以回家上坟为名,一去不回,永远地离开了堂口。走
之前,给祖爷磕了三个头,祖爷和他相拥,兄弟洒泪,江湖永别!
梁文丘走后,五坝头的职位空了出来。张崎岭粉墨登场了。
张崎岭,祖籍福建,十八岁加入堂口,是三坝头薛家仁手下的小
脚。此人是三坝头发现的人才,其祖父是三皇风水的传人,他从祖父那
里学了些皮毛,就开始挂摊营业。但此人出手太黑,调风水价码要得太
高,又孤傲自大,久而久之,求测之人越来越少,生意渐渐冷清。
1932年三坝头带着几个小脚在街头练手时,张崎岭正好路过,闲人
管闲事,他听出三坝头理论中的漏洞,拨开人群去和三坝头理论,弄得
三坝头灰头土脸下不来台。
事后,三坝头让小脚尾随他,自己回去将此事报告给祖爷了。
祖爷听后,说:能招安吗?
三坝头说:我去试试。
三坝头之所以主动请命,是因为他有类似的经历,他深知落魄术士
的心理,找到张崎岭后,将来意道破,又将自己被祖爷收入堂口的经历
一讲,然后又大肆渲染了一番加入堂口后银子滚滚而来的情景,张崎岭
一听顿时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拍着脑袋说: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人在金钱面前容易犯浑,会忘了基本的是非。他只听三坝头讲了白
花花的银子,却不知这一行会缺足断臂,弄不好还会把命丢了。他要是
料到十九年后祖爷会把他切了,他绝不会加入堂口。
张崎岭有一些鬼才,他能把全国所有的山脉逐一勾勒出来,北起昆
仑,南到海南,西起喜马拉雅,东到福建……大大小小的山丘他都熟记
于胸。来到堂口后,祖爷把他安排在三坝头的手下。他自己也很兴奋,
每每做局都想要刻意表现自己,来到堂口后大大小小的风水局也参与十
几次了。
三坝头曾提议将此人提为坝头,祖爷却以堂口暂设五个坝头不变的
规矩为借口,敷衍过去。对于这种见钱眼开的人,祖爷向来比较谨慎。
梁文丘走后,三坝头开始极力推荐张崎岭。其实,还有一个人想争
这个职位,是黄法蓉。起初,祖爷还真想把这个职位给冰雪聪明的黄法
蓉,但黄法蓉和江飞燕夜里妄议堂口接班人之事,被祖爷的管家吴老二
偷听到了,告诉了祖爷,祖爷便改变了主意,如今的黄法蓉还在祖爷的
棋局里为祖爷卖命,却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蹦跶了。
于是,在一片庆贺声中,张崎岭成了新任五坝头。
从此,张崎岭和薛家仁结为死党,直到最后一起爬香,受死。
梅玄
佛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因果相报,如影随形。人可以不信
一切东西,但因果你却躲不开。人在做,天在看,一行一动,老天都有
一笔账给你记着。乌发棺材、坝头叛变、鬼将风波、西雅楼遇刺、囚禁
伪满洲、生死抉择……接二连三的事情让祖爷感到好累。可怨不得别
人,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回想这些年的江相岁月,除了骗,还是骗,
终日钩心斗角、打打杀杀,弄来弄去,如今终于把自己弄在了刀刃上!
他第一次反思自己加入江相派究竟是对还是错。他想到了张丹
成,威风八面,叱咤风云,最后又怎么样?无妻无儿,残缺不全地洒泪
而去;他想到了乔五妹,纵横黑白,算尽天机,却没算到自己会猝死;
他想到了张继尧,一生都在扮演救世主,最后却惨死在自己的八卦炉
中;下一个也许就是自己了……
祖爷甚至开始羡慕梁文丘,羡慕他有一个好的大师爸,羡慕他可以
开启新的人生。而自己却骑虎难下,足踏成空!
祖爷不怕死,但他知道,他的事还没做完,凡事有开头,就要有结
局,担子再重也要挑下去,这次不是为自己,更不是为江相派,而是
为了大中华!祖爷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这步棋很险,稍有不慎就会
满盘皆输。自己的生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国会道门会走向何方,日
本人的下一步会怎样,中华民族会怎样。
这么多年来,祖爷做局无数,他从来没怕过什么,但这一次他怕
了,他输不起,输了就是千古罪人。祖爷苦苦思考,思考布局之法,终
于,他找到了突破口。
夜里,他带了两个贴身小脚去了梅花会,密会梅玄子。
梅师爷别来无恙!祖爷进门后抱拳一声问候。
叫得梅玄子心里咯噔一下,本来就对祖爷当汉奸之事一头雾水,
祖爷深夜到访更让他疑虑万分。
祖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梅玄子问。
我是来和你谈一谈如何更好地服务于日本天皇的事。祖爷皮笑肉
不笑地说。
哦。梅玄子一愣,祖爷戏言了,以我对祖爷和江相派的认识,
祖爷绝对不会当汉奸!
哈哈!祖爷大笑,梅师爷过奖了,一介草民,苟活乱世,我们
这种骗子,活一天算一天,人死球朝天,哪管什么道义。
梅玄子又是一愣,祖爷很少说脏话,这次很反常。
梅师爷不也是当了汉奸吗?祖爷反问一句。
呵呵。梅玄子轻笑,是啊,我们这种骗子,活一天算一天,人
死球朝天。
祖爷微微一笑,梅玄子果真不简单,双方互试深浅之时,谁也不敢
妄言。
这江南第一把交椅,我看还是梅师爷来坐。祖爷说。
梅玄子摇摇头,呵呵一笑:“‘梅花会根基浅薄,哪里比得上祖爷
江相派,三百年巍然不倒。前段时间有日本人给我们撑腰,我们是
有所抬头,如今祖爷也得到了日本天皇恩赐的宫教令,这江南第一把
交椅非祖爷莫属了。
祖爷也摇摇头:梅师爷过谦了,如果你我都不合适,那只好让贤
天圣道的左掌门了!祖爷太刁了,他在试探梅玄子对左咏禅的看
法。
梅玄子终于爆发了,说:那个畜生!张继尧就是被他害死的!一
日为师,终生为父,不管正道还是邪道,师父就是师父,弑师如弑父,
他还算是人吗?
祖爷不动声色,喃喃地说:活一天算一天,人死球……”
还没说完,梅玄子打断了祖爷:祖爷,别再演戏了!我们打交道
不是一天两天了,祖爷什么为人,我很清楚。你敢当汉奸,就不怕你背
后那个九爷(王亚樵)切了你?
祖爷又是一笑:人免不了一死,做汉奸也是死,不做汉奸也是
死,死前风光一阵,也值!
梅玄子腾地站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祖爷,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
祖爷依旧稳稳地坐着,说:梅师爷,你转身。
梅玄子一愣:……什么意思?
祖爷指了指梅玄子背后的西洋镜,说:看看里面那个人,你先对
他说。
梅玄子愤怒转身,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大喝一
声:操!长袖一拂,啪的一声把镜子打翻在地,回头怒对祖爷,冷冷
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汉奸,你也不会当汉奸。现在我告诉你,你听好
了,我——梅玄子,也不是汉奸!
祖爷心里激灵一下,这正是祖爷想要的。
早年,梅玄子在上海自立门户时,祖爷就派人调查了他的底细,当
得知他是国学耆宿梅甫祖老先生的弟子后,便对这个后生另眼相看。梅
甫祖是国学大师,人品才华都是一流,老先生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
下,出家后一心清修,他和李叔同先生一个佛、一个道,在不同的人生
轨迹上各自参悟着人生境界,终究一个涅槃成佛,一个举霞飞仙。
上梁正,下梁直。梅甫祖教出来的学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坏到哪儿
去,所以祖爷当时很不解。至于梅玄子是因为什么从道门还俗,在上海
滩自立堂口,个中缘由,无人知晓。
祖爷随我来。梅玄子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
祖爷知道,真正的秘密要揭开了。
两人进了西偏房,祖爷一看,是个牌位,上写:先师梅公(讳)
甫祖之灵位
梅玄子取出三炷香,点燃,恭恭敬敬地插入香炉,然后三叩首。随
后对祖爷讲起了他还俗的缘故。
在家难,出家更难。无论僧,还是道,真正出家之人并不是躲起来
图清净,那叫逃避,不叫清修。《华严经普贤行愿品》有言:犹如莲
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莲出于水,却不沾水,日月悬于空,却
不依赖空,这种挥洒自如、飘逸空灵的境界不是靠躲避能达到的。历史
上无数高僧大德都是勤奋精进的典范,他们在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慈悲大
愿下,一行一动、每分每秒都在为苍生考虑。涅槃的那一刻还念着苍
生,临天发愿,不舍众生,就像地藏菩萨那样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
生度尽方证菩提
所以,一时出家易,一辈子出家难。梅玄子就印证了这句话,他身
上有太多的坏习气。尤其是赌,他戒不掉。
尽管梅甫祖一次次教化,他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有时他甚至想拿刀
把自己的手剁了。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听师兄们私下议论,说后
院的藏经阁里藏有梅甫祖批注的《奇门遁甲》之书,这个消息让梅玄
子浑身为之一震!
奇门遁甲是易经最高层次的预测学,古代称为帝王之学,它涵
盖了以天盘、地盘、门盘为经纬的五行、干支、九宫、八卦、星神等诸
多预测要素,是中国神秘文化的集大成。古人有学会奇门遁,来人不
用问的说法,意思是说,如果你懂奇门遁甲,你正坐在家里喝茶,
此时有人咚咚敲门,他还没开口说话,你就知道他的来意。这种神仙般
的赞誉让奇门遁甲成为无数人心目中追逐的对象,古往今来,术数研
究者趋之若鹜。
梅玄子得知藏经阁的消息后,就千方百计要把这本书弄到手,一
旦学会了这门本领就吃喝不愁了,他可以随时起局,用奇门之术选择
一个好的日子去赌,然后再在赌桌上选择一个好的方位,在大吉大利的
时间和空间里,必赢无疑!
殊不知一切预测术都是有灵性的,基于周易产生的一切预测方法都
遵循一个规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圣人作易,
为的是教化众生,趋吉避凶,而不是用来满足私欲,如果将预测术用在
歪门邪道上那就剑走偏锋了,最终会毁了自己。民间有些抱着发财梦去
奇门遁甲的人,最终走火入魔,变成癫疯之人。
梅甫祖老先生看穿了梅玄子的心境,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一切有
为法,都是玄幻泡影。你六根不净,不适宜学玄学道术,否则必为其
累!
梅玄子深深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根本没听进去,盗书走人的念头
在他脑海里腾腾升起。翌日三更,梅玄子只身来到后院,偷偷潜入
经阁,点燃一根蜡烛,用袖子遮住烛光,翻箱倒柜,终于发现了一个
手抄本《奇门遁甲集注》,此时巡夜的小道士们也发现了藏经阁里有灯
火闪动,大喊:有贼人!有贼人!
梅玄子匆匆将经书藏于怀中,飞身破窗而出,而后爬上事先放好的
梯子,翻越高墙,黑暗中一溜烟跑下山去。
天亮后,梅玄子跑出了四五十里地,坐在一棵大树下,擦了擦额头
的汗,哈哈大笑起来。随即从怀中掏出那本书,打开一看,顿时泄了
气,原来这只是一本总纲,也就是概要,主要讲的是奇门遁甲的原理
和起局种类及基本推演要素,具体的操作方法根本没涉及,梅玄子这才
发现,这本书的书名是奇门遁甲集注卷一,有卷一就必然有
”“卷三,乃至卷一百,他昨晚慌慌张张根本没看清名字就偷书跑
了出来,想到这儿梅玄子又悔又气!
他想回去接着偷,但理智战胜了疯狂,他知道那根本不可能了,或
许回去后,他会被师兄们打死,师父也会将他逐出师门。梅玄子想了
想,决定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他还算良心未泯,对着梅花观所在的方位
磕了几个头,从此销声匿迹。
两年后,梅玄子在街头看到一则报纸消息,说国学耆宿梅甫祖老先
生仙逝。他不顾一切地跑回了道观。两年前盗书之事还历历在目,到了
门口,他有些迟疑,此时道门打开了,是玄空师兄。
玄空道:进来吧,师父走前,还一直念你的名字。
梅玄子一听,泪水哗地涌了出来。
跪在梅甫祖的牌位前,梅玄子思绪万千,师父生前的一幕幕在眼前
来回翻转。
玄空哭着说:师父走前,对我们师兄弟说了很多话,他说他这辈
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把你度化好。他有五百弟子和学生,每一个都走了
正路,就是没有把你拽回来,但他相信有一天你能迷途知返。他相信人
人都有善根,只是机缘不到,还没到萌发的那一天,他发下大愿:如果
他说错了,死后遭雷打火烧、周身俱焚;如果他说对了,门前铁树立马
开花。结果师父去世第二天,门口那棵九十年未曾开花的铁树竟然抽出
了鲜黄色的花蕊!
师父——”梅玄子仰天纵泪。秋风瑟瑟,草木含悲,梅玄子的悲号
响彻云霄。
玉祥
梅玄子再次出现在人们视野,是1924年二次直奉大战时期,他在上
海成立了梅花会
他曾对他的师兄师弟们说:你们在道观好好清修,守好师父的灵
位,我在外面再折腾几年。大家走的路不同,但你们放心,我不会再做
违心的事!
梅玄子看到了大中华的败落,鸦片战争以来,列强入侵,国土沦
丧,信仰也在沦丧,他想以一己之力,将道教文化再次发扬光大。后来
真正实施起来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容易:他跟别人讲道学,别人跟他讲西
学;他讲炼丹,别人讲炮弹;他讲修身,别人讲自由;他讲禁欲,别人
讲浪漫;他讲元始天尊,别人讲耶稣基督……他这才明白,国学的根基
已经动了,列强坚船利炮的横冲直撞下,宗教思维也在慢慢渗透,思想
的麻醉是最可怕的,他开始琢磨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国人都信他。
就在此时,他认识了安徽有名的神婆盖飞仙。盖飞仙,真名叫盖
霞,小时候经常撞壳,撞壳,就是指被不干不净的东西上身了,比如
被死去的人、乡间的狐狸、冤死的恶鬼扑了身,后来长大后,她经常说
能看到别人身上附着东西。有一次傍晚,邻居家的王老头正放牛回来,
她指着老人的背后说:你背上有一个马脑袋,还有一个牛脑袋。人们
都知道,这是牛头马面,老人背后一旦出现了这种怪象,就离死不远
了。果真第二天,一墙之隔的邻居家就发出了哭丧声,老头归西了。
人们纷纷议论,这事太邪门了!后来渐渐地,人们开始来拜访盖
霞,盖霞的名气也越来越大,经常为一些人驱鬼治病,后来就有了
飞仙的美誉。
梅玄子恍然大悟,原来迷信的力量是这般强大。于是他想尽一切办
法接近盖飞仙,频频示好,后来竟讨得对方喜欢,两人情投意合,思想
一致,最终喜结连理,并一同创立了梅花会
就像江相派的劫富济贫一样,梅花会的真正目的也不是骗钱,
而是驱除洋教,恢复国学。所以,在西雅餐厅与祖爷会面时,梅玄子才
会发出修其身而发其善,继圣学而开未来的慨叹,才会郑重其事地告
诉祖爷:“‘梅花会成立十二年来,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除维持堂
口正常开销外,所有收入都存于账下……”
多年来,梅玄子一直在找更大的靠山来发扬国学,但军阀忙于混
战,当局执迷不悟,会道门自立门户,他感觉到要做成一件事实在很
难。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日本人找上了他。他一听,认为借力打力
机会来了,天赐良机,他要利用日本人的势力,将洋教赶出国土,待时
机成熟再来个釜底抽薪,将日本人的船也打翻。
梅玄子把心里话都告诉了祖爷。祖爷听后,默默点头,嗟叹不已。
随即低声对梅玄子说:人不知而不愠,梅师爷久背骂名,也确实难为
了,梅师爷你且听我说……”
梅玄子俯首细听,两位大师推心置腹地畅谈起来,曾经的宿敌竟谈
得如此投机,国难面前,一笑泯恩仇!
后来两人又制订了接下来的详细计划,一直到天亮,意犹未尽。午
时许,两人双双跪在梅甫祖老先生的灵位前,焚香发誓,八拜叩首,义
结金兰!
结盟了梅玄子,祖爷心里踏实多了,但他总感觉还缺点什么。三天
后,祖爷又密会曾敬武,将心中的计划一并告诉他,并让他转告九爷。
其实,曾敬武最近也正在找机会想和祖爷谈谈,如果祖爷真当了汉奸,
他必定亲手杀了祖爷。
当得知祖爷的真实打算后,曾敬武关切地说:祖爷千万要小心,
日本人不好对付。
祖爷点点头,说:还要劳烦曾教头一件事。
祖爷请讲!
帮我找一个人……”
一周后,祖爷通过曾敬武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隐居安徽的著名相士彭
涵锋。
彭相士是民国有名的术数人物,对相术颇有研究,人称一代神
”“铁口直断。彭相士之所以有这么大能耐,除了天资聪颖、勤奋好
学外,还因为他有缘得到了敦煌莫高窟的相术残卷。
敦煌学之所以蜚声海外,都源于那不经意间重见天日的藏经洞,以
及那被列强瓜分后所剩无几的敦煌残卷。
光绪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公元1900622日),看守敦煌莫
高窟的王圆篆道士在疏通敦煌16号甬道的淤沙时,意外地发现右侧石壁
有空洞的声音,王道士认为这石壁是空的,于是将壁画敲破,这一敲可
不得了,敲出了震惊中外的敦煌藏经洞!几千年来的佛经、道经、术
数经典一下子都展现在眼前!这里面就包括古传的相术典籍。可悲的是
这些经卷并未引起清政府的注意,动荡不安的末代王朝自顾尚且无暇,
根本顾不上这些东西,随即列强蜂拥而至,敦煌经卷被日本人、美国
人、俄国人、德国人瓜分殆尽,留给中国人的寥寥无几,一代国学大师
季羡林先生曾哀叹: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世界。
事后,彭相士为求敦煌之学,千里赴陇,探经洞,访隐士,终得敦
煌相术残卷12卷,而后闭关三年,苦心钻研,终成大法。
中原大战前,冯玉祥将军亲自请来彭相士,让其为自己看相。彭相
士仔细端详了冯玉祥的五官,而后说了一句话:生于刀山,死于火
海。
前半句,冯玉祥能听懂,冯玉祥的祖籍安徽,出生地处于龙脉旺
地,祖居左边有一山,名曰试刀山,传说是三国时期关羽首试青龙
偃月刀的地方,故而取名试刀山,至于死于火海,冯玉祥百思不
得其解。
十八年后,历史印证了这个说法,冯玉祥乘胜利号轮船自纽约启
航驶往敖德萨时,中途轮船上胶片起火,全家葬身火海。彭相士的功力
可见一斑!
祖爷之所以找彭相士,就是想学真正的相术。这么多年来,祖爷总
是在思考,什么样的算命方法最简单实用,八字需要生日,六爻需要铜
钱,奇门需要起局,唯有相术,观人相貌就知祸福,听人声音就知吉
凶,如果能将此法学透,在这危急关头无异于如虎添翼。
相术最高深的地方就是可看人面部的流年运气流年,命理学
术语,也就是老百姓过的每一年,时光如水,似水流年,故有流年之美
称。从流年到流月,从流月再到每一天,从人的面部每天的特征和气色
就可判断出一个人近期的吉凶祸福。高明的相士,就连你刚刚行过房事
这种小事,他都能从你的奸门气色中准确判断出。祖爷想用这种方法,
希望能在危急时刻准确判断出对手的成败,也判断自己的成败。
不料见到彭相士后却大失所望,彭相士给了祖爷当头一棒:算命
看相都是邪道,不仅迷惑了百姓的心智,更让自己误入歧途。搞算命的
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汉代六爻大师京房算了一辈子命,最终被皇帝杀
死,死后尸体被分食;八字奠基人李虚中,韩愈赞他算命百无一失
他却误吞水银中毒而死;明代的刘伯温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世
美誉,最终却被胡惟庸毒死,两个儿子一个跳井、一个上吊,家门香火
从此灭绝;更有诸多名不见经传的算命先生,要么一辈子厄运不断,要
么后世子孙多残疾智障……我早已不给人看相,所著命相之书皆已烧
毁!
这些话句句敲在祖爷的心坎上。祖爷迷惑了,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
窃人心智,离经叛道。彭相士默默地说。
请真人明示!祖爷一时还不明白。
《易经》从头到尾都在讲解做人的道理,自始至终强调的都是个
人自身的修为,顺乎天道、反省自身,提高自己的德和行,才能达到趋
吉避凶的目的,换句话说就是,能改变你命运的人只有你自己,这是
《易经》的一条根本法则。而算命恰恰打破了这条法则,他让人们把希
望寄托在外物上,寄托在算命先生身上,寄托在画符念咒风水起名等旁
门左道上,使众生丧失了自己的心性、失去了自我,这是灵魂的窃取,
你说这个罪过有多大?彭相士解释道。
祖爷使劲点点头,深以为然,而后追问:这么说,无论是真正懂
命理的大师,还是江湖行骗的小喽啰,都没好报?
大师和骗子有什么区别?彭相士反问。
一个真,一个假。祖爷回答。
哈哈哈哈。彭相士大笑,差矣!大师和骗子就是五十步笑百
的距离。他们的出发点都是让人把命运寄托在算命上,而忽略了自
身修为的重要性,目的都是为了钱,他们巧言令色、侃侃而谈,脑子里
想的都是客人口袋里白花花的银子,只不过表演的功夫有高有低,隐藏
得好、面对金钱暂时不动声色的,就是大师;隐藏得差、见了金钱就眼
冒金光的,就是骗子。但一旦扒下大师的画皮,就会发现,他比骗子更
贪、更诈!
醍醐灌顶!祖爷醍醐灌顶了!真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彭相士呵呵一笑:在我看来,真正的大师,古今只有一个,就是
汉代的张良,他是真正明白了易经真谛的人,所以他从不给别人算命,
辅助刘邦建立大汉后,马上急流勇退,这是唯一一个玩周易玩到出神入
化又寿终正寝的人。诸葛亮也不行,后几年逆天而行,劳民伤财,最终
客死五丈原;刘伯温更不行,惨遭灭门之灾;京房更不用说,死而不得
全尸;邵雍算是半个大师,早年他也试图通过算命的方法为老百姓改
命,后来发现行不通,最后干脆什么也不说了,这一点在他的著作《皇
极经世》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只写出了阴阳起源、自然演化的社会格
局,却丝毫没透露演算的方法,就是怕别人学会这种方法而误入歧
途。
祖爷连连点头:真人见教的是!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彭相士眉头一挑。
什么现象?祖爷不解。
喜欢算命的人,命运反而会越来越差,求财运的,财运越来越不
好;求婚姻的,婚姻越来越不顺;求健康的,身体越来越差;求官运
的,早晚丢了乌纱帽……”彭相士微笑着说。
命越算越薄?祖爷略有所悟。
嗯。彭相士点点头,因为这些人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去打理,
还能有好吗?
祖爷又是一阵点头,随后赶忙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彭相士。
彭相士听后,微微点头:你是为救国而来……我若将你赶出门去
就是不仁不义……就传你些五行心法吧,或许有用,至于怎么用,你自
己看着办,搞不好会送命!祖爷赶忙俯身倾听。
祖爷这才发现,这个彭相士不仅对相术无比精通,对其他术数门类
也颇有研究,盖因一切预测术都离不开五行的生克制化,推演工具都是
天干地支,一法通,万法通,原理都是一样的!两人秉烛夜谈,彻夜不
眠!从面相谈到手相,从手相谈到八字,从纳音取命谈到铁版神算,从
奇门遁甲谈到梅花易数,彭相士择其要旨而授,祖爷悉心谨记!
五更天,祖爷还是不困,但考虑到彭相士的身体,祖爷建议他先行
休息。
彭相士进主卧睡下后,祖爷轻轻闭掩房门,独步而出,来到山野
间,盘膝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将彭相士一夜所传尽
皆回顾,想到兴奋处,不禁慨叹中华术数之伟大神奇!
日头高起,天近巳时,祖爷琢磨彭相士已经起床,便返回彭相士的
住处,进院后轻叩屋门。
彭真人?
屋内无人回答,祖爷求学若渴,但随即又想起程门立雪的典故,
既然老先生没睡醒,那就在此守候,祖爷在门外站了足足一个时辰,眼
看天近午时,忍不住再次敲门。
屋内还是没有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布满祖爷的全身,他猛地
把门推开。
啊!祖爷一声惊叫,床上空空无物,彭相士不见了!
祖爷百思不得其解,随即用奇门遁甲之术在手上起局,看看彭相
士去向何方,最后卜得阳遁九局之一,主人落休门。奇门遁甲共有八门
之说,分为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其中
休、生、景、开为四吉门,其余为四凶门。当年魏将曹仁布下八门金
锁阵欲将刘备引入死门,被刘备的军师徐庶一眼看破,后诸葛孔明又
将此法改良创造了八阵图,公元222年吴将陆逊火烧连营大败刘
备,一路穷追猛打,不小心钻进诸葛亮布下的八阵图,要不是诸葛亮的
老丈人将其从生门引出,就困死其中了!祖爷活学活用,掌上起局,见
主人落休门,代表无性命之忧,但却代表远行,究竟是彭真人自己走
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祖爷功力不够,一时还分析不出……
正迟疑间,发现案几上有一包裹,包裹上附有一宣纸,纸上赫然有
字,祖爷仔细看,是彭真人亲笔:术数皆虚幻,大道在其中。祖爷踌
躇了一下,慢慢将包裹打开,一本书显现出来,书名四个字:《了凡四
训》。
祖爷的脑袋嗡的一声,儿时的往事瞬间铺满眼前……
虎穴
祖爷足足等了三日,还不见彭相士回来,也只好只身返回堂口。
祖爷回来后不久,西田美子便从东北秘密抵沪,是来收取江南
会道门的抽头费用的,并指导新一轮的造势计划。
祖爷感觉行大事的机会来了。
夜里,西田美子在法租界设宴款待祖爷。
祖爷别来无恙?西田美子莞尔一笑。
有劳西田小姐挂念,鄙人最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祖爷说。
西田美子又是一声笑:祖爷向来心思缜密,不知又有何高见?
祖爷看了看西田美子,说:在下建议在所有会道门首领中选取一
人,作为中华易学泰斗,统领全国重要的会道门,更好地为天皇陛
下服务。
江南第一把交椅都不够祖爷坐的了?西田美子目送秋波。
祖爷微笑,说:西田小姐折杀在下了,食君俸禄,替君分忧。
西田美子哈哈大笑,说:这恐怕不会得到军部的支持,军方最怕
的就是你们中国人拧成一股绳,现在分而治之,不是很好吗?
祖爷也呵呵一笑:军部的想法不无道理,但法无定式,西田小姐
且听我说。分而治之确是良策,但这种平衡早晚会被打破,正如西田小
姐上次分析,列强瓜分中国,互相牵制、互相制衡,目前谁也没有能力
完全把中国吞掉,但君不见欧美列强也在通过宗教渗透大力发展洋教
徒?这种表面的平静掩盖不了列强之间的矛盾,也掩盖不了列强与中国
人之间的矛盾,中国早晚要出大事!届时一旦局势大乱,谁也不知道各
会道门会倒向何方?会道门多是乌合之众,毫无信义可言,这一
点西田小姐有没有想过?
西田美子收敛了笑容:祖爷的意思是?
欧美大国现在刚从经济危机的阴影中走出来,趁他们还无暇顾及
整合会道门的这个空隙,大日本帝国当主动出击,我们有地缘优势,
更有文化一脉相承的优势,抓紧操控整个中国的会道门,尤其要把东
北、北平、天津、江淮、胶东、福建等重点的会道门统一起来……”
西田美子说:统一在祖爷的麾下?
祖爷摇摇头,说:统一在大日本帝国宫教所的麾下。
西田美子诡异一笑,说:祖爷还是先把江相派的四大堂口统一在
大日本帝国的麾下吧。
祖爷暗叹西田美子的刁钻与狡猾。
西田小姐有所不知,鄙人早就有统一江相派的打算,但江相
不同于其他会道门,四大堂口分立近三百年了,这种状态自方照舆
祖师爷创立江相派开始就存在,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统一的,弄不好还
会打草惊蛇。西派和南派与国民党当局走得很近,他们愿不愿意和军部
合作还是个问题,此时贸然收编,恐生事端……”
西田美子点点头,随后莞尔,说:看来这江南第一把交椅已经不
够祖爷用的了,祖爷胃口够大!
祖爷哈哈大笑:鄙人只是建议,至于中华易学泰斗的名号该由谁
来担当,全由军方定夺!
“‘南袁北韦东乐吾,三仙归来问祖爷。祖爷的噱头早已经做足了!
但此事绝非我一人能够决定,另外,中华会道门虽鱼龙混杂,但其中
也不乏真正的高人,易学泰斗的名号绝对不能强加给某一个人,尤其
是你们中国人喜欢窝里斗,谁也不服谁,所以能不能拿到这个名号,还
要靠祖爷自己的真本事……”西田美子说。
另外……”西田美子顿了顿,另外,我希望祖爷不要耍什么花样
儿,祖爷是个聪明人,大势已经改不了了……”
祖爷放声大笑,说道:西田小姐多虑了!这个国家已经死了,能
让这个民族重生的,只有日本。我不是在帮你们,是在帮自己。
西田美子微笑点头:我返回满洲后,会把此事立即上报,祖爷等
我消息。说着,打开窗户,仰望夜空,夜色撩人,月亮好美,和北海
道的月亮一样美。
祖爷也站起来:月亮只有一个。
西田美子转身说:今夜太晚了,祖爷不妨在此歇息……”
祖爷摇摇头,推辞道:多谢西田小姐,堂口事务众多,还是早回
为妙。西田小姐早些休息,在下告退了。
西田美子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恩诏
两个月后,正值盛夏,西田美子密电全国会道门,将近二百
会道门的头头齐聚上海日本占领区。
我在军部已经极力推荐祖爷,但军部的计划是这次选取中华易学
泰斗必须进行公开的论辩,届时日本军部宫教所的学者和日本易学界
的大师都会亲临现场,取前三名作为最终候选对象,祖爷只要在论辩中
挤入前三,则大事可成!西田美子对祖爷说。
祖爷点点头:西田小姐放心,在下必竭尽全力。
翌日,天皇恩诏易学论辩会在上海日占区秘密举行。所有会道
首领分为十组,赛制如下:第一轮论辩结束后,各组选出一名胜
者;第二轮十名胜者依次上台接受现场二百多人的挑战,挑战者可以提
问各种易学问题,其余九名候选人也可加入提问者行列,接受挑战者凡
有一问没有答出者或所答非所问者,则被淘汰出局,最后回答问题数量
最多、最精彩的三人作为最终候选对象,由日本军方综合衡量定夺
学泰斗的产生。
分组论辩持续了整整一天才结束,十名胜者分别是:
甲组:福建太极帮若兰师太
乙组:胶东玉尺道郑半仙
丙组:上海江相派祖爷
丁组:上海梅花会梅玄子
戊组:北平天圣道刘瞎子
己组:河南中原五虎之一三皇风水传人潼怀秀
庚组:天津瑶池道龙玉凤
辛组:保定皇极道裴景龙
壬组:满洲紫霞堂丁紫霞
癸组:满洲顺天教蒋天承
这天夜里,祖爷把随行的黄法蓉宣来,为第二天的十进三作准备。
这次论辩赛,祖爷只对堂口的坝头们提及,并下了死命令:凡泄露机密
者死!
参加日本人组织的易学论辩赛,这让坝头们摸不到头脑,机密堂会
上,二坝头忍不住问了一句:祖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祖爷投靠日本的事情,江相派内部除了江飞燕,别人毫不知
情。祖爷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
大家只要齐心协力拿下易学泰斗这个名号即可,其他事情不必过
究!祖爷回答。
大坝头晃晃脑袋说:祖爷……祖爷不是投靠了……投靠了……”
祖爷横眼瞥了他一下,大坝头吓得不作声了。
三坝头见气氛尴尬,忙说:祖爷自有自己的安排,这么多年的经
验告诉我们,只要跟着祖爷,就不会走错。
张自沾张张嘴刚想说什么,被黄法蓉在背后扯了扯衣角,便不再言
声了。
五坝头张崎岭咳嗽了一声,说:我只认祖爷,祖爷走到哪儿,我
就跟到哪儿。
二坝头瞥了他一眼,说:反正汉奸我是不当!
堂会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黄法蓉作为祖爷钦点的参加堂会的小脚,此时发挥了威力:
泥多佛大,水涨船高,苏秦为纵,张仪为横,横则秦帝,纵则楚
王,拿下易学泰斗这个封号,曲线救国,对于江相派,对于凝聚中
会道门的力量,都是大有益处!师爸一声令,山倒地又动,金针取
血同立誓,兄弟齐心要合同。各位爷难道忘了进入江相派时的誓言?
祖爷抬眼看了看她,对大家说:还有什么疑虑吗?
祖爷这句话等于散会,其实大家根本没听明白,模模糊糊似有所
懂,似乎又不懂。就这样,每个人都疑惑地离开了。
第二天辰时,十进三论辩赛开始。十个候选人依次抽签,依照抽定
的顺序上台接受挑战。
论辩自古有之,一场论战犹如一场战争,没有刀枪剑戟,却杀机四
伏,没有见骨流血,却只言片语即可封人之口。论辩前,充足准备,知
己知彼,百战不殆;论辩中,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避实就虚;论辩
后,和颜悦色,是败是成,不失大家风范。
祖爷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几个月前,祖爷就已经派出坝头们去各地
调查了每个会道门的情况。
第一个上台的是天圣道北京分舵的金刚刘瞎子。
刘瞎子之所以叫刘瞎子,是因为他左眼小时候放二踢脚时眼球被
火药崩烂了,右眼也只是模模糊糊能看见东西。
刘瞎子眼睛瞎了以后,父母开始琢磨这孩子将来可怎么生活。天无
绝人之路,与北京毗邻的幽州有一个老瞎子,是一位摸骨大师,据说为
张作霖等幕僚摸过骨,刘瞎子的母亲就托人说情,请求摸骨大师收自己
的儿子当徒弟,将来自己的儿子也好有口饭吃。
摸骨之法始于先秦,属于相学的范畴,其实看的就是骨相,有眼的
人可以边看边摸,没有眼睛的人只能靠手摸,但没有眼睛的人不被视力
所扰,往往更加精准!
刘瞎子坐定后,座下一人跃起,首先发问。众人一看,竟是天圣
总舵新任掌门人左咏禅。左咏禅本以为这次分组辩论自己能跃入前
十,不料作为掌门人的自己非但没有入选,反而是分舵的金刚晋级,
他心下气愤无比。殊不知这都是日本人耍的阴谋,左咏禅为人太过阴
险,有奶便是娘,如果让他当了易学泰斗,首先不能服众,再者一旦
风云突变,别人再以更大的利益许之,他必然叛变,找汉奸也要找人品
好的,所以在初选时就把他排除在外。
刘师爷平生摸骨无数,可曾为自己摸过?左咏禅第一个问题就充
满着火药味。
刘瞎子抬了抬右眼,也不知看没看见左咏禅,呵呵一笑:你我皆
从娘胎中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摸骨一法乃天机泄露之术,鄙人虽懂
此术,却不敢肆意玩弄,即便他人登门求测,我必焚香三炷,令其虔
诚,方可开示天机。至于我自己,儿时拜师时,师父已亲手摸顶,我的
骨相只有他老人家摸过,自己却从未造次。
刘瞎子反应机敏,他料到如果说没给自己摸过,那左咏禅必然攻击
他:摸骨大师竟然从未给自己摸过,这不是笑谈吗?如果他回答自己给
自己摸过,那么左咏禅必然会反问:既然给自己摸过,那么今年运气如
何?此次论辩会能否问鼎头牌?如果到了这个份上,刘瞎子无论是肯定
回答还是否定回答都是败于下风了。
左咏禅见第一招被对方见招拆招,随即从身边抓起一个青衣,推
搡到台前:
久闻刘师爷摸骨技法精妙,但术数界也多有对摸骨之术持怀疑
者,刘师爷今日不妨现身说法,亲自为爱徒摸一摸。刘师爷不必说他今
后如何,只管将他以前发生的大事说出来即可!
这是一招死局之棋,算命先生最怕的就是当场预测。无论是搞八字
的,搞六爻、搞风水的,还是看面相的等等,现场考,谁也没底。有没
有真本事暂且不说,即便是有真本事的人,众目睽睽之下也难免出错。
而且左咏禅已将刘瞎子的后路堵死了,只让他说以前的事,不让他说以
后的事,因为以后的事需要时间验证,而以前的事却可当场兑现!
刘瞎子哈哈大笑:左掌门折杀在下了!摸骨之术我可以现场示
范,但不可用在天圣道的弟子身上,你我同出一门,即便我说准了,在
场的各位也会认为我们串通一气,多有舞弊之嫌!
刘瞎子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刘瞎子心里明白,即便自己摸准
了,左咏禅的弟子也会当场狡辩,否则回去就得死,身为青衣还不明
白这个道理!但刘瞎子此时也肝颤了,万一日本评委此时真找出来一个
人现场摸骨,能不能摸准,心中实在没底。
祖爷也看出了这里面的玄机,他开始施展纵横捭阖之法了,敌人的
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战争的胜利之法在于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逐个
击破敌人。
既然这样,我做个中间人,刘师爷可为我摸骨。我以江相派十四
代掌门人的身份以身试法,左掌门可有意见?祖爷说。
坐在一旁的梅玄子看出了祖爷的心思,暗暗发笑。
左咏禅看了看祖爷,又看了看西田美子,西田美子点了点头,左咏
禅心想:完了!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祖爷起身上台,刘瞎子此时还不知道祖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
知道祖爷此时跳出来是帮自己还是害自己。
刘师爷请。祖爷微微一笑。
刘瞎子翻了翻右眼,伸出双手,从祖爷的手开始摸起,到臂膀,到
颈部,到头骨。而后大声说:祖爷骨骼清奇,乃将门之后,祖上必有
入朝当官之人,兄弟姐妹不多于三人,父母早亡……”
祖爷点点头,说道:都对!但这些事,道上的朋友都知道,刘师
爷再说些其他的!祖爷这是告诉他:你演戏也要演得到位啊,这么糊
弄皇军,不是拿日本人当傻子吗?
刘瞎子当即领会,接着说:祖爷五岁时犯水厄!落入水中,差点
淹死!十二岁时,犯红鸾之煞,有个老妇人猥亵了你!
祖爷听后,差点笑出来,但却严肃地说:刘师爷厉害!都对!
台下掌声雷动。
刘瞎子此时本应见好就收了,不料却玩上瘾了,边摸边说:祖爷
脑后玉枕骨突出,这是大富大贵之相,凡事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
……”
祖爷心说:让你玩玩就行了,你还玩起来没够了。随即说:我闻
玉枕骨如果过大,就是反骨,三国时期的蜀国大将魏延就是后脑勺上骨
块过大,诸葛孔明一眼就看出这是反骨,当上自刘备、下至兵卒都被魏
延的骁勇善战、忠肝义胆所征服时,诸葛亮已经对其起疑心了。后来,
果不其然,诸葛孔明一死,魏延就反了,好在孔明早有防范,安插了马
岱在魏延身边当卧底,这才将反将魏延斩于马下!刘师爷说我玉枕骨突
出,是褒奖在下,还是贬低在下啊?呵呵。
台下的人都笑了。刘瞎子满脸通红,连左眼的死肉都红了。
祖爷以开玩笑的方式,告诉刘瞎子不要玩过度。给个枣吃,再打一
巴掌,既收拢了人心,又让对方对你有所忌惮,祖爷的目的达到了。
论辩继续进行,台下若干人又陆续问了一些摸骨术的常识,刘瞎子
一一作答,随后全身而退。
第二位上场的是胶东的郑半仙,此人盘踞胶东多年,据说八字造诣
很深,人称活神仙,报出生辰八字,他马上能将你的健康、财运、官
运、六亲情况一一说出来!
六亲是八字术语,也就是基于一个人的八字(日干)产生的社会
关系。
常去算命的人都知道,算命先生号称能从你的八字中看出你的父
母、兄弟姐妹、配偶,甚至爷爷奶奶的事情,这都是通过六亲推出来
的。
六亲分别指: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官杀、子女(不同版本有
不同说法)。从八字中根据五行的生克关系可得出六亲。
八字分为四柱,生年一柱,生月一柱,生日一柱,生时一柱,每柱
都由一个天干和一个地支组成,共八个字,所以叫八字。
推算时用日柱代表自己,尤其要以日柱的天干五行属性来推出六
亲,这是推命的第一步。
比如一个人生在庚辰日,那么就以字代表自己,同时以
为中心,推出他的六亲。
庚为十天干之一,五行属金,六亲推算规则如下:
生我者,为父母。庚为金,土生金,所以土就是金的母亲,如果其
他三柱中出现了五行属土的字,如戊土或己土,那个字就代表母亲。
我生者,为子女。庚为金,金生水,所以水就是金的儿女,如果其
他三柱中出现了五行属水的字,如壬水或癸水,那个字就代表儿女。
我克者,为妻财。古代女人地位低下,男人把女人看作自己的财
产,是我能克制住的东西,所以,我克者,为妻财。庚为金,金克木,
所以木是金的妻财,如果其他三柱中出现了五行属木的字,如甲木或乙
木,那个字就代表妻子。当然古人有三妻四妾,分为正财和偏财,如今
社会制度变了,但实质不变,如果一个男人八字中财星过多,代表易出
情人。
克我者,为官杀。一个人除了家庭关系外,还有大的社会关系。官
杀代表工作、上司、领导。这些人都是能克制住我的,我必须听他的
话,所以克我者,为官杀。庚为金,火克金,火就是庚金的官杀,如果
其他三柱中出现了五行属火的字,如丙火或者丁火,那个字就代表上
司。对于女人,由于社会地位低下,被男人所克制,所以女人八字中的
官杀就是丈夫,故古代女子称丈夫为官人
除了生我、我生、我克、克我,这四种作用关系外,还有一种既不
生也不克的情况,也就是比劫,庚为金,如果其他三柱中又出现了五行
属金的字,如庚金或辛金,那么这些字被称为比劫,代表兄弟姐妹。
推八字就是先分析日干的强弱,再看日干与其他干支的生克关系,
然后结合大运和流年来推算吉凶。
祖爷曾通过黄法蓉调查过郑半仙的底细。这家伙年过五旬,个子不
高,瘦瘦的,胡须很长,精神矍铄,还真有点神仙的感觉,此人盘踞胶
东多年,有很强的八字功底。祖爷最怕的就是这类人,有了真本事,再
去行骗,那将如虎添翼。笨贼不可怕,飞檐走壁的贼才可怕,祖爷誓将
郑半仙打回原形。
郑半仙坐定后,台下一人跃起首先发问:郑师爷研究八字多年,
可否告诉在下,究竟是命重要,还是运重要?原理何在?
众人循声而望,是一个出众脱俗的女子,眼睛大而明亮,鬼妹
法蓉是也。这都是祖爷安排的。
郑半仙点点头,不慌不忙地说:命运,命运,其实是两个词,一
个是命,一个是运。命就是八字,生下来就不会再变,一直到死;而
运,十年一变,所谓十年一大运,人生共八步大运。究其命运二字,老
朽认为,命为根,为本,运为辅,为末。盖因命为先天之造,天命所
归,势不可当,而运乃后天之气,通过风水、符咒等方法,可以调整。
仙隐门屹立胶东五十年不倒,靠的就是为百姓后天解灾每每灵
……”郑半仙此时还不忘给自己打广告。
郑师爷此言差矣!祖爷一声高喝,站了起来,命书有云:有病
方为贵,无伤不是奇。大凡风云人物,皆命中带病,八字中或伤官过
旺,或印星不足,或官杀合身,幼年多灾多难,九死一生,一旦大运来
临,运势相佐,扶摇直上,整个人的命运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远
有朱元璋,近有胡雪岩,都是活生生的实例!
郑半仙一愣:呵呵,原来是江相派的祖爷,失敬,失敬!那祖爷
的意思是大运比八字本身重要了?人命好比一棵树,根深则干直叶茂,
八字为根、为本,那些先贫后富之人即便是后期扶摇直上,也是因为命
里带有富贵的信号,只不过是在大运上引发了!
祖爷呵呵一笑,说:既然是这样,一切贫困富贵都在八字中写
好,那么郑师爷的后天改命之法又从何谈起?
郑半仙一听,似乎把自己绕进去了,忙回道:后天解灾之法自古
有之,难道祖爷也嘲笑古圣先贤不成?
祖爷稳稳地说:易为筮者生,无论八字还是六爻,还是其他术
数,万法不离阴阳辩证。命和运的关系,就是鸡蛋和鸡仔的关系,没有
鸡蛋永远孵不出鸡仔,但没有适宜的温度,鸡蛋就是死蛋,也成不了鸡
仔。命和运,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互易,造化成然!不是古圣先
贤错了,是郑师爷理解得稍有偏差!
……”郑半仙满脸绯红。
祖爷一鼓作气,接着说:郑师爷研习八字多年,可曾为自己算
过?郑师爷不会也像刘师爷那样,只是小时候被师父算过吧?八字不同
于骨相,适合经常玩味。
如果算过,我闻八字预测的至高境界是将吉凶确定到某一天,郑
师爷觉得今天能否问鼎冠军,还是中道崩殂?祖爷继续追问。
郑半仙果真是老狐狸,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哑然失笑:祖爷差
矣!八字预测的最高境界不是将自己的吉凶确定在哪一天,而是能够在
自己的八字上看出对手的成败。昨夜我自己观察了自己的八字,断定今
日凡跟我起冲突的人,必败无疑!但我不想那个人是祖爷!呵呵!
郑半仙这一招借力打力使得不错,祖爷被弄到了刀刃上。
西田美子也看了看祖爷,心想祖爷这招棋可是走错了。祖爷微微一
笑,而后使出了杀手锏!
不如这样,郑师爷用你的八字预测术,我用我的铁版神算,我们
现场比试一下如何?
座下众人嘘的一声。大师与大师现场叫板是很忌讳的事情,两强相
遇,必有一伤,江湖中很少有人这样出牌,除非是死敌,因为谁也输不
起!
郑半仙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恶狠狠地点点头。
如何比?
我们都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然后互相指出对方的隐私之事!
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我怎么知道祖爷报的是不是假生日?郑半仙冷冷地笑了。
呵呵,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都不怕郑师爷告诉我假的,
你怕什么?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好!郑半仙已没退路。
很快,两人互报了八字,具体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其实,此时真
假已经不重要了,两位大师比的是智商。
随即,祖爷做了一个谦让的姿势:郑师爷先请?
祖爷先请!郑半仙深知这里面猫腻,斗口斗心时,先出招者往往
会露出破绽。
祖爷微笑道:好。不过……不过,我怕我说完,郑师爷就没机会
说了。
哈哈哈哈,久闻江相派英耀技法高超,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
传,但我们今天比的是真本事,靠英耀恐怕不行!
哈哈!郑师爷所言极是!你且听好,郑师爷的生日如果准确,那
您五岁时克伤母亲,那年母亲去世!
呵呵,所言极是!郑半仙一笑,祖爷的生日如果准确,十五岁
克伤六亲,父母、祖父母、兄弟姐妹都在那年去世!
郑半仙的嘴太毒了,他想勾起祖爷的伤心事,乱了祖爷的方寸!
祖爷点点头:你我这些事,道上的兄弟都知道。我说你一件大家
都不知道的事,如何?
郑半仙一愣:请讲!他心里明白,既然大家都不知道,无论你说
对说错,我都可以说不是
他没料到祖爷会说出下面这番话。
一个人的八字和面相是相通的,大富大贵的八字,他的面相、身
相也必然富贵,同理,身相贫贱残缺的人,在八字中也有相应的表现。
郑师爷的八字中双寅克制子水和亥水,则表现在身体上,就是……”
就是什么?郑半仙追问。
就是郑师爷是隐睾之躯!
哦!台下一片唏嘘!
隐睾,医学术语,就是男子天生阴囊里面没有睾丸,对一个男子来
说,这是致命的打击!
你?!郑半仙脸憋得像茄子一样紫。
要不要当场验证一下?祖爷穷追不舍。
郑半仙做梦都想不到祖爷会将八字和相学结合起来,拿自己的生理
问题开刀。隐睾这个事,是他的绝对隐私,任何人都不知道。他不知道
祖爷是真算出来的,还是通过什么法术得知的。
现场的气氛尴尬到极点,接下来怎么办,郑半仙是不是真要脱裤
子?
此时,祖爷话锋一转:呵呵,刚才只是跟郑师爷开了个玩笑,郑
师爷莫怪,各位莫怪。说着,对郑半仙施礼道歉。
郑半仙咧了咧嘴,勉强笑了笑,赶紧还礼:祖爷幽默。
我们接着来?祖爷问。
……祖爷技艺精湛,绝不在鄙人之下,鄙人老了,愿意让贤给
年轻一代!
黄法蓉一跃而起,带头鼓掌,大家愣了愣,随即跟着一起鼓掌。
郑半仙总算体面地下台。
西田美子和台下的几位日本大师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叹:这个祖
爷真不简单!
台下那剩下的七位候选人也看得心惊胆战,这个祖爷玩得什么巫
术,竟这般厉害!
占算
接下来,福建若兰师太上场了。这个年过六旬的老太婆深谙养颜之
术,年龄虽大,但皮肤白皙,走上台前时,带过一阵幽香。
若兰师太的拿手好戏是六爻占算。
这个字念“yao”,二声。六爻预测就是找三个一样的铜钱,如
乾隆通宝,放在手心里,双手合拢,心里虔诚地念着想要测算的那个
事,然后来回晃,抛在桌上,看看落定后是几个字朝上、几个花朝上。
每抛一次记录为一爻,重复六次,六爻就诞生了。
铜钱一面是字,一面是花,三个铜钱放在手里摇,抛在桌子上落定
的结果有四种:三个都是花,三个都是字,或者是一个花两个字,一个
字两个花。
凡是三个都是花或者一花两字的,用一条横线表示:“—”;凡是三
个都是字或者一字两花的,用两条断开的横线表示“- -”
假如摇了六次,按顺序依次是:三花,三字,一花两字,一字两
花,三字,三花。那么,这一卦就记作:
(第六爻)
- -(第五爻)
- -(第四爻)
(第三爻)
- -(第二爻)
(第一爻)
六爻是从下往上排列的,最底下的为第一爻,第六爻在最上面,所
数往者顺,知来者逆。六爻预测就是根据摇出的卦象配上五行干支
的元素来批断。
祖爷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也玩过铜钱卦。传说朱重八在庙里当和
尚时,对自己的前途感到万分迷茫,于是就找来一个铜钱给自己卜一
卜。他把铜钱握在手心,心里默念:上天啊,请给我指条路吧,如果我
抛出铜钱落地后是有字的一面朝上,我就留在寺院当和尚,如果是没字
的一面朝上,我就去投靠别人。结果老天跟朱元璋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铜钱抛出后,滚来滚去,最后卡在一个缝隙里,直挺挺地竖在那里,既
不是字朝上,也不是花朝上。
朱元璋顿时懵了。这是什么意思?既不让我投靠他人,也不让我当
和尚,难道让我单干?于是老朱真的单干了,最终一统江山!
若兰师太坐定后,手执拂尘,说:各位大师,请赐教!落落大
方,气场十足!
台下一人站起,约摸四十岁左右,盘着国母发型,温文尔雅,正是
梅玄子的夫人,安徽神婆盖霞。
久闻若兰师太六爻技法高深,不知六爻之术能高明到什么程度?
若兰师太看了看盖飞仙,心想:你这种后生还想考倒我?
六爻之法源于大衍筮法,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
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相错,成六十四卦。六爻之法承天地大衍之数,
弥纶天地之道,上可卜君王大事,下可卜百姓小情,天地万物,概莫能
外。若兰师太说完静观盖霞。
可卜人生死否?盖霞问。
当然!万无一失!若兰师太坚定地说。
盖霞诡异一笑:六爻之法起源于周,成熟于汉,真正将其完善和
发扬光大的是汉代的京房先师,对不对?
是。若兰师太回答。
京房其人绝顶聪明,将六爻之法发挥到极致,每算必中,深得皇
帝喜爱,但就是这样一位六爻鼻祖,却没有算出自己的生死,最终被皇
帝所杀,不知是六爻之法有问题,还是京房先师水平有问题?另外,若
兰师太自比京房如何?盖霞几句话就把若兰师太的后路封死了。
这都是祖爷和梅玄子私下商量的套路和对策。
若兰师太果真老奸巨猾,哼哼一笑,道:京房先师这个事情多被
后生当作笑谈,技法无关生死,有些事,即便算出来,也躲不过,否则
的话,遇到生死之灾就能躲过去,人岂不是长生不老了?
盖霞微微点头,说:既然古圣先贤能算出来,都躲不过去,那么
师太以六爻之法帮人解灾,这又从何谈起?师太号称多年来解灾无数,
能否就近期解灾之事试举一例?也好让我等心悦诚服!
若兰师太大笑:圣人作易,就是趋吉避凶,如果无法解灾作之何
用?有些灾解不了,但大多数还是可以化解掉的!既然阁下要听实例,
我不妨给你讲一个近期的例子。数月前,闽南著名茶商汪文卿因生意萧
条前来求测,我以六爻之法为之解灾,帮其顺利渡过难关,汪先生亲自
题匾,以示谢恩,此事轰动八闽之地,阁下尽管去查证!
盖霞微笑说:确有此事,但不知师太解灾一次,能管多少年?
若兰师太说:太极之法,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一卦可窥终生,
亦可窥一年之巨细,汪先生求的是十年之卦,我为其解的是十年之
灾!
盖霞大笑:呵呵,师太海口夸大了!若不是六爻之法有问题,就
是师太技法有问题,昨天福建一茶商的茶庄失火,几千斤茶叶付之一
炬,《沪报》登录此茶商正是闽南名人汪文卿!
若兰师太脸色骤变,这个消息她的确不知道,因为此次来上海日占
区参加论辩会,日方要求严格保密,各路大师一旦进入日占区,就不得
四处走动,更不得与外界通消息。
若兰师太怒言:一派胡言!
盖霞毫不着急,说:刚才进入会场前,我见几个皇军在看报纸,
顺便借了一份……”说着一伸手将桌上的报纸举起来,师太可自己
看!
此局正是几个月前,祖爷与江飞燕一同布下的。祖爷从日本宫教所
返回上海后,与江飞燕彻夜长谈,将实情如数告知江飞燕。江飞燕泪洒
暗夜,她阻止不了祖爷,也说服不了祖爷和她远走高飞,最后,她答应
帮助祖爷。越海棠与福建太极帮向来走动甚密,祖爷就是要江飞燕
帮忙将若兰师太近期的活动搞清楚,关键时刻,祖爷吩咐二坝头放一把
火,这才给若兰师太来了个釜底抽薪!
若兰师太满脸羞愧,随即恼羞成怒,指着盖霞的鼻子大吼:肯定
是你们捣的鬼!
此时,西田美子说话了:若兰师太不必如此,今日论辩交流第
一,成败第二。用中国人的话说就是以和为贵
若兰师太拂尘一甩,下台来,闷闷坐下。
风水
第四位上台的是中原五虎之一,三皇风水传人潼怀秀。
何谓风水?答曰:刮风、流水。祖爷说过,风水的原意就是风和
水。人类最早建造房屋时,肯定是建造在既避风又靠水的地方,所
谓:择地而居,近水向阳。避风可以防备房屋被刮倒;靠水就有水
喝,不至于渴死,水里还有鱼,捞上来还可以充饥。所以人类文明的发
祥地都在有水的地方,如华夏文明发祥于黄河流域,古埃及发源于尼罗
河流域,古巴比伦发源于两河流域等。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文明发祥在
沙漠里,因为那里可供人类生存的条件不好。用命理学来讲就是风水不
好。风水的含义就这么简单。
随着文明进程的推进,五行的要素开始加入,风水术内容也开始丰
富,由简单的生存需要,变为山势的走向、建筑物的朝向、周围树木多
少、地势的高低、周边河流的流向等这些都要考虑了。再后来,人们开
始琢磨人死后住的地方也应该有风水,于是选墓地、设计棺材朝向、墓
地周围物件的搭配等给死人设计风水的模式出现了。所以风水分两种:
阳宅风水与阴宅风水。阳宅就是活人住的地方,包括住房、办公楼等,
阴宅就是死人的墓地。看风水就是看阳宅或阴宅本身及周围的各种状
况。
真正系统化的风水学说起源于先秦时代,成形于汉代。
到了唐朝,风水术迎来了一个发展的高峰。代表人物有袁天罡及其
亲传弟子李淳风。关于这二人的传说很多,其中最经典的要数这两人为
武则天挑选墓地的故事。
据传,在武则天刚出生的时候,袁天罡就看到过武则天,并看出这
孩子有帝王之气。后来武则天称帝之后,对袁天罡也十分重视。武则天
晚年对自己的后事颇为费心,尤其是自己死后葬在哪里风水最好、最安
全,让她大费脑筋。
有一天,武则天把袁天罡和李淳风同时召来,让他们给自己选择一
个风水最好的地方作墓地。为了防止袁天罡和李淳风弄虚作假骗自己,
武则天让他们分开行动,李淳风先去找,袁天罡留在宫中,等李淳风回
来,两人不许见面,李淳风留下,袁天罡再出去找,等袁天罡回来,武
则天派人按照他二人说的地址分别去勘察。
结果李淳风一去七七四十九天,踏遍万水千山,终于找到一块风水
宝地,为了留下记号,他在这个宝地的中心位置埋下一枚铜钱,以备以
后查找。埋好后就回宫了。
李淳风回来后,袁天罡出发了,也是去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找到
一块宝地,袁天罡也怕以后不好找,就将自己头上的银钗拔下来,插在
这块宝地的核心位置。
袁天罡回去后,武则天派两拨人分别按照两人描述的地点去找,结
果两拨人最后碰到一起,惊讶地发现:袁天罡的银钗正好扎在李淳风的
铜钱孔里!
这足以把后人惊得闭不上嘴的传说,将袁天罡和李淳风几乎推上神
仙的宝座。
潼怀秀上台后,深鞠一躬:各位,请指教!
这位中原五虎之一,祖爷只是听说过,今日一见,此人不过三十岁
出头,脸黑黑的,身材中等,说话带着一股浓重的河南腔,典型的中原
汉子。
座下一人站起,说:久闻潼师爷祖上三代都是三皇风水传人,潼
师爷认为三皇风水比杨公风水如何?
众人循声而望,乃杨公风水传人山东杨净沙。
潼怀秀点点头,说:杨公风水属形势派,讲究龙、砂、水、向、
五字,多在形上做文章,对五行之气运用不足,而三皇风水涵盖了
五行八卦、天时九星、地盘九星,综合考虑了天时地利诸多要素……”
呵呵。潼怀秀还没说完,杨净沙就打断了他的话,能说出这样
的话,说明潼师爷对风水流派的研究还略显稚嫩,自古华夏风水流派众
多,仅仅玄空飞星就可分出几百个小门派。门派不同,角度不同,横看
成岭侧成峰,但殊途同归、万法归宗,无论何门何派,真理只有一个,
况且杨公风水自古有之,位列六大门派之一,倒是所谓的三皇风
从未见之正史,此法无非是些江湖野路子,走江湖的坑蒙拐骗之术
而已!
潼怀秀丝毫不生气,说:无论是正统法术,还是江湖野路子,见
效是硬道理!潼某纵横中原十几年,还没有人说我看得不准。
哼!祖爷一声笑,站了起来,潼师爷认为风水术的原理何在?
潼怀秀看了看祖爷,心里一颤,不禁浑身冒冷汗。
潼怀秀略加思考,反问:祖爷对风水术的原理有何高见?他知道
祖爷不是研究风水的,故而反问,等祖爷露出破绽,他再适时攻击。
在下仅对铁版神数略有研究,谈到风水,远不及潼师爷,故而谦
恭求教!祖爷说。
潼怀秀见祖爷不上钩,只好硬着头皮说:万法不离易理,风水的
调整在于阴阳五行的和谐顺畅。五行阻塞,则厄运不断;五行畅通,则
大吉大利!
祖爷点点头,说:嗯!以潼师爷多年的经验,可否一眼看出某个
地方风水是好还是坏?
潼怀秀说:当然!走马定阴阳,一看便知!
祖爷说:好!秦始皇出生的地方,是不是好风水?
当然!否则怎么会横扫六国,一统天下!
嗯,这么好的风水,几千年过去了,怎么没出来第二个秦始皇?
甚至再也没出过大人物?
……这个风水让秦王嬴政占尽了,故而……”潼怀秀难以自圆其
说。
呵呵!祖爷一声笑,看来潼师爷对风水原理研究的还不透彻!
在下斗胆分析一下,不对之处,还望潼师爷海涵!风水之术,必须和人
结合起来,才有其存在的意义,单谈风水毫无价值,中国风水流派众
多,但将风水和命理结合起来的寥寥无几。研究风水之人往往会对一宅
子侃侃而谈,或者说它好,或者说它坏。君不见同样一栋房子,不同的
人住进去就会有不同的命运吗?南京路23号公馆,多少个大师都说这是
风水宝地,因为当时名流云集,后来青洪帮骨干卢占山将其购为己
有,没出三天就被人砍死在卧室。风水还是那个风水,房子还是那个房
子,瞬间大吉变大凶,此又作何解释?更有诸多生意商铺,上一届生意
人无论怎么经营都赔得精光,结果后来之人低价盘点下来,结果一入
驻,就风生水起,财源广进。店铺还是那个店铺,风水还是那个风水,
命运却迥然不同,此又作何解释?还有,北平菜市口,以前是杀人砍头
的地方,乃风水大凶之地,今日沧桑巨变,商贾林立,繁花似锦,又作
何解释?总而言之一句话,单谈风水,无所谓吉凶,风水要和人的五行
结合起来,才是正理,适合的就是最好的,不适合的就是最差的!此番
愚见,不知是否有理,还望潼师爷教我!
还未等潼怀秀答话,台下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就连杨公风
传人杨净沙也向祖爷投来钦佩的目光!
西田美子此时已经被祖爷的学识深深感动,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欣赏
和爱慕。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源于祖爷那晚和彭相士的交流。祖爷记忆
力超强,又能够举一反三,活学活用,无人能及。
潼怀秀灰头土脸地回到座下,频频摇头,嗟叹不已。
的奥
第五位上台的是天津瑶池道龙玉凤。龙玉凤四十多岁,桃花眼,
樱桃口,身材高挑,颇有仙女之风,旗下弟子近百,都是女性,她常把
自己比作瑶池仙子,故而堂口称为瑶池道瑶池道靠相学起家,龙
玉凤是天津有名的相学高人,手相和面相都很精通。
手相,就是人的掌形、手纹及手的质感、色泽。看手相就是看这些
要素,尤其是手纹,历来是最为相术家所推崇的主要参考指标之一。
古法讲究男看左,女看右。把手掌伸开,99%以上的人都会看到清
晰的三条主线。从食指下端开始到手掌底部中心的位置结束的这条线为
生命线,从中指下端开始到小拇指下端结束的为感情线,生命线和感情
线中间的那条叫智慧线。古人认为,这是人生的三大主线,生命线主掌
健康和寿命,情感线主掌婚姻爱情,智慧线主掌一个人的聪明和愚蠢。
当然,不同的人还会有不同的其他手纹,如串钱纹、横纹等。手相预测
主要是依据这些手纹的深浅、粗细、色泽、长短、是否断裂来断定吉
凶。中医还可以根据手纹的特征推断疾病。
面相,狭义的面相仅指人的面部及附着其上的眼、耳、鼻、口、眉
各器官;广义的面相除面部及各面部器官外,还包括身体、四肢、皮肤
上的痣,以及人的蹲、走、坐、卧、行,甚至拉屎、撒尿等。相术家就
是根据人的面部及身体比例,各器官的大小、高低、色泽,以及行为举
止来判断一个人的穷通夭寿。
中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这种怪象:某个时期国家急需人才,或者某
个阶段由于种种原因导致通过科举的人不多,这时候就需要补录。补录
的依据不是考试的分数高低,不是年龄,也不是品质,而是面相的好
坏。召集一群落榜的人或根本没参加过考试的人,几个主考官在屋子里
一坐,让这些候补人逐一面试,先看看长得有没有官相,再听听说话是
否有官腔,最后再让对方走两步,看看是否有官步。这种情况下,一般
长得肥头大耳、走路腆胸抬头的酒囊饭袋基本都能录取,足见封建科举
之阴暗愚蠢。
相术源于先秦时期,成熟于汉朝。至今没有人能提出相术的创始人
是谁,也没有相关的史料记载,但学术界普遍认为相术的产生是一个漫
长的过程,绝非一代人能完成的。
相术能够把人的长相和吉凶联系起来,肯定是经过了大量的实践与
例证才得出来的经验。比如眼睛长得像羊的人短命(羊目寿短),人中
长、法令(鼻子两边的两道沟)深的人寿命长等。
古时候没有影像设备,交通也不方便,要想调查研究只有靠两条
腿、两只眼,从千万例证中总结眼睛、鼻子、耳朵、牙齿、体毛以及说
话、吃饭、拉屎的相同和不同而导致的共性和特性。这是古人的可贵之
处。
说到以吃饭和拉屎来论相,祖爷曾给堂口的兄弟讲过这方面的史
料。古代相术书上有关于吃饭、拉屎、撒尿之事的相法,大概意思是这
样的:
关于吃相,凡是端坐稳定,身体不倾,不急不躁,以食就嘴
(意思是说用筷子夹了饭菜,上身笔直不前倾,慢慢把饭菜送进嘴
里),都是福相;凡是坐卧不定,狼吞急食,以嘴就食的(意思是说
吃饭的时候,上身俯下,低头把嘴凑在碗上,用筷子往嘴里扒饭),都
是贫贱之相。
祖爷曾笑着说:一派胡言!吃饭什么相儿,取决于吃饭的这个人
饿不饿。富贵之人有吃有喝,上顿吃的还没消化完,这顿又开始了,他
当然坐得稳,吃得慢,以食就嘴,有条不紊。穷苦老百姓没吃没喝,
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一连几天吃不饱,好不容易有顿饭吃,当然趴在
饭碗上,以嘴就食,狼吞虎咽了。如果把某个地主饿上三天五天的,
你看他还端坐稳定、以食就嘴吗?
关于拉屎,古书上说,凡是大便细长绵软、油黄锃亮的,都是福
相;凡是大便干燥,黑粗干瘪的,都是贫贱之相。
祖爷依然大笑,说:拉什么样的屎,取决于吃什么样的饭。贵族
和地主们一日三餐,荤素搭配得当,鲜桃果木不断,当然不会便秘;奴
隶和农民阶级吃粗粮、树皮、杂草,饿极了吃香灰、观音土,当然大便
又黑又粗了。本末倒置,本末倒置啊!
说到相术,有一个人必须提一提。她的名字叫许负。祖爷很佩服许
负,也给我们讲了很多她的故事。
许负是西汉著名的相士,中国相术界第一才女。关于她的传说很
多,对她的评价也很积极。尤其是许负给吕后、刘邦等大人物看相的传
说更是神乎其神。
祖爷曾说过,许负不单单指一个人,而是代表西汉时代的一群人,
这些人对相术的继承和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使得相术从汉朝开始逐
渐系统化、规范化。
按照古人的思想,不平凡的人必然有不平凡的经历,否则对不起历
史。许负既然这么厉害,那么她的出生也应该与众不同。她不是皇帝,
所以她妈生她时不能看见龙飞凤舞。于是一个更美丽的传说诞生了。
相传许负是含着一块白玉出生的,白玉上还隐隐约约有八卦图。秦
始皇听说这个事后,认为是吉兆,赏了许负爸妈很多钱,说生得好!
中国有两个人是嘴里叼玉出生的,一个是贾宝玉,一个就是许负。
一男一女,一个虚构,一个真人。究竟一个人能不能叼着一块玉出生,
这个问题不好说,但人体里产生的可能是有的。
这里所说的不是真玉,而是一种结石。当人体内出现结石时,
时间久了,有的结石会色泽鲜艳、外表光滑,甚至有的能够排出体外。
民国初期有这么个案例,有个姑娘总感觉自己小腹胀痛,排尿困难,结
果有一天排尿时,一阵剧痛,尿出两粒鲜红的小颗粒,姑娘很害怕,就
告诉了家人。一个博学的亲戚说,这就是传说中的人体美玉,价值连
城,千万不要声张,并且鼓励姑娘再多尿出几颗。
后来姑娘死了。不是被结石憋死的,而是人体美玉的消息泄露了,
姑娘被人杀死后剖腹取。多么荒唐的杀人案!多么无知的人们!
依照这个规律可以断定,凡是含着玉下生的人都是因为母亲体内有
结石,而且正巧这块结石掉到胎儿的嘴里,并且这块结石恰巧光洁似
玉。许负的妈妈就这样神奇。
龙玉凤款动身躯来到台上。
请赐教!
龙掌门别来无恙!满洲紫霞堂丁紫霞第一个站起来,巧然发
问。
龙玉凤莞尔,道:蒙丁大师牵挂,玉凤还好!
众人一听,感觉这两家似乎有瓜葛。
祖爷微微一笑,坐山观虎斗即可。
丁紫霞愤愤地说:“‘瑶池道每每见人就说对方面含桃花,十个人中
有九个带有桃花煞,而且不出三日,此人必然有女人投怀送抱,而后要
么因色伤身,要么因色伤财,最后不得已请龙掌门解灾,难道一个人除
了面含桃花就没有别的特征吗?
这问题显然带有极大的火药味,无非含沙射影地指出龙玉凤一直在
做局,以色相吸引狍子,再对之下以狠刀
龙玉凤咯咯一声笑,尽显妩媚,答: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
人自迷。哪个男人不好色,哪个女人不风情。在座诸君都是研究玄学术
数的,无论手相、面相、六爻、八字,桃花煞都是大煞。男欢女爱,人
之常情,十个男人九个桃花,还有一个去出家,何错之有?祖爷说我说
得对不对啊?说着,明眸一转,含情脉脉地望了祖爷一眼。
祖爷心下一颤,还未等祖爷说话,黄法蓉急了,忽地站起来:
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以色相蛊惑众生者,皆堕无间地狱!研易
者当教化众生,远离情色,这才是正道!况且龙掌门差矣!桃花煞含义
广泛,并非单指情色,桃花又有墙内桃花和墙外桃花之分,墙内桃花主
漂亮、仪容俊美,亦主聪明,只有墙外桃花才是四处留情、多淫好色!
龙掌门以偏概全,有失风雅啊!
龙玉凤瞥了黄法蓉一眼,随即说:我看你就是面含桃花,而且是
墙外桃花,煞气极重,你的丈夫可要小心喽……”
此时,座下日本评委用蹩脚的中国话说:论辩就事论事,不可搞
人身攻击,龙掌门如无申辩,可下台了。
龙玉凤和丁紫霞都是靠东三省的大汉奸起家,没什么真本事,这次
参加论辩赛,都是牺牲色相换来的晋级名额。西田美子看在眼里,记在
心里,早已和几个主考官商定,让她们进入前十后把她们刷下来,既给
了汉奸们面子,又不至于坏了大事。
龙玉凤长袖一挥,愤愤下台。丁紫霞暗自发笑,可她不知道,待会
儿她的结局会和龙玉凤一样。
易数
第六位上台的正是满洲紫霞堂丁紫霞。
丁紫霞个子很高,丹凤眼,高鼻梁,目光如炬,丹唇玉齿,典型的
东北美人。她麾下的紫霞堂成立于九一八事变之后,是汉奸和日本人
一手扶植起来的迷信团伙。
张作霖时期,东三省频频出现的血鹄鸟惨案就是这个团伙制造
的。血鹄鸟专吃小孩的肠子,有些老百姓下地干活,将年幼的孩子锁
在家中,回家后发现孩子没了,发动乡亲找来找去,最终在鹄鸟聚集的
地方发现了孩子尸体,肚子已经被鹄鸟剖开,肠子也被吃空。紫霞
的仙姑们借机大发童子归天论,借机解灾敛财。
祖爷对这个紫霞堂深恶痛绝,早就和曾敬武商议过,能不能派几
个杀手把丁紫霞切了,怎奈丁紫霞行踪诡秘,守卫众多,一时难以下
手。今日在此相见,祖爷一股无名之火腾腾升起。
请各位大师指教!丁紫霞说。
丁大仙常说能看见天上的神仙下凡,经常作法聚仙,屡屡应验,
今日众高朋聚会,丁大仙不妨聚仙一次,让我等开开眼界?丁大仙可别
说今天神仙不在家!刚刚下台的龙玉凤当头来了一炮。
丁紫霞冷冷一笑:这有何难?其实现在九天玄女和王母娘娘就在
我身边,可是凡夫俗子看不到!
敢问丁仙家,九天玄女和王母在你身边干什么?
丁紫霞看了看祖爷,说:当然是保护哀家!
话音未落,一颗飞钉嗖的一声打出,力道极猛,快如闪电,瞬间将
丁紫霞头上的发髻打开了,吓得丁紫霞香魂顿散,面色苍白。
看来,玄女和王母不在你身边!祖爷冷冷一笑。
几个日本护卫呼啦一声将祖爷围了起来,生怕他再打出一镖,将座
下的日本大师打死。
————啪!三声掌响,西田美子站了起来,带头为祖爷鼓
掌。众人一愣,随即掌声雷动。
日本评委们手一挥,日本护卫退下了。
丁紫霞惊慌失色地走下台来。
“‘江相派休要撒野!台下跃起一人,众人循声而望,是满洲顺天
蒋天承。本来下一个上台的就是他,但他憋不住了,没等宣布,自
己跳了上来。因为同为满洲帮派的丁紫霞被江淮的祖爷羞辱了。
呵呵。祖爷沉稳一笑,心里却说:就凭你这个表现,你今天输定
了!
蒋天承上台后,直指祖爷:祖爷有何问题,尽管问!
众人一看这个阵势,俨然把大家发问的机会排除在外了,目光一同
投向祖爷。
祖爷岿然不动,点点头,说:“‘顺天教纵横东三省数十载,蒋师爷
得邵雍梅花易数皇极经世两本真传,融会贯通,将易数易理演绎
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江湖中人无人不晓,晚辈也是久仰前辈大名,今日
得见,蒋师爷果真道骨仙风,气宇不凡!
蒋天承快六十岁了,祖爷故而自称晚辈。
蒋天承本来一肚子气上台,被祖爷了一下,顿时有些不好意
思:祖爷过谦了,江相派纵横江湖几百年,木子莲扎飞之法江淮地
区一枝独秀,老朽风烛残年,后生可畏啊。
蒋师爷研习梅花易数多年,感觉此法应人应事有几何?祖爷在
问他梅花易数的准确度。
万法归宗,准不准不在于法,而在于人。只要研习到位,任何方
术都可占天卜地。梅花易数乃宋代易学大师邵公康节所创,因观梅
一事而名闻天下!此法运用先天八卦数理,借内卦、外卦、互卦等
卦象,将声音、方位、时间、动静、地理、天时、人物、颜色、动植物
纳入卦中,世间万物皆可占卜!
梅花易数自古在术数界传得神乎其神,相传为宋代预测大师邵雍
所创,之所以叫梅花易数都源于蒋天承所说的邵雍的那次观梅占
古书记载:某天,邵康节和朋友在园中观赏梅花,突然看见两只麻
雀在梅枝上叽叽喳喳争吵,突然一只麻雀把另一只麻雀扑啄在地上,邵
康节看到此景后,马上起卦,而后对朋友说:明日傍晚定有一女子来
园中采折梅花,园丁误以为是贼人而追逐,致使女子自树上跌落,将大
腿摔断!结果,第二天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梅花易数从此名扬
天下!
祖爷突然话锋一转,说: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蒋天承说。
在下认为梅花易数是伪作!
台下一阵惊呼!伪作,就是假作,也就是说那段历史根本不存在,
是后人杜撰的。
蒋天承气得胡子直抖:《梅花易数》与《皇极经世》乃邵公平生
两大绝学,祖爷竟妄言其为伪作,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祖爷有条不紊地说:邵雍负大才,自幼博览群书,《宋史》称
坚苦刻厉,寒不炉,暑不扇,夜不就席者数年受《河图》《洛
书》,伏羲六十四卦图像所著书曰《皇极经世》《观物内外篇》
《渔樵问对》,诗曰《伊川击壤集》。后朝人续前朝史,必然十分严
谨,从不胡言妄言,所引例证、事例皆有据可查,可宋史《邵雍本传》
对这么传奇的人物的著述只列了四种:《皇极经世》《观物内外篇》
《渔樵问对》《伊川击壤集》。如果《梅花易数》真如蒋师爷所言,乃
邵康节两大绝学之一,宋史编撰者必不敢遗漏,由此可见《梅花易数》
确系后人假托之作!鄙人才疏学浅,但还不至于不懂经史,不知你我二
人,究竟谁滑天下之大稽!
蒋天承刚要辩解,祖爷马上又说:刚才只是从经史典籍的角度考
证《梅花易数》为伪作,现在我们再从内容角度看看《梅花易数》是不
是伪作。《梅花易数》通篇似乎都在讲解占算方法,但却没有一条具体
的纲领统筹,更没有讲具体的推演方法和模式,全篇神乎其神,最终用
一首诗来代替运算方法,诗曰:一物其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能
知万物备于我,肯把三才别立根;天向一中分造花,人于心上起经纶;
仙人亦有两般话,道不虚传只在人。稍有心机的人就会发现,此诗与邵
雍《击壤集》中的《观物吟》极其相似。《观物吟》云:一物从来有一
身,一身还有一乾坤;能知万物备于我,肯把三才别立根;天向一中分
体用,人于心上起经纶;天人焉有两般义,道不虚传只在人。各位请
看,这分明就是盗用了邵雍的概念和学说,后人自立门户,哗众取宠
耳!蒋师爷如再执迷不悟,恐真的要滑天下之大稽了!
祖爷知道蒋天承奸诈狡猾,认贼作父,所以对其丝毫不留情面。不
知是蒋天承年龄过高之故,还是祖爷言语太狠,蒋天承竟然憋得满脸通
红、气喘吁吁,他的弟子赶忙大呼:我师父有哮喘,快拿药!
蒋天承就这样被弟子抬了下去。
这是易学史上第一次对《梅花易数》提出的质疑,祖爷这次质疑被
在场的二百多人听到了,后来这种质疑带到了江湖中。一直到新中国成
立后,终于有学者论证,祖爷的质疑是对的。
遁甲
第八位上台的是保定皇极道裴景龙。裴景龙是中华易学界的后起
之秀,年方二十,十五岁时拜直隶总督署民俗监察科一位老学究为
师,得故宫珍藏本《奇门遁甲》手抄本一份,而后日夜玩味,竟悟得其
中的奥妙。
中原大战时,汪精卫联合各路军阀讨伐蒋介石,江湖中人都称:蒋
中正之命休矣!裴景龙却夜观天象,以奇门之法剖析,得出必有猛师
出艮方,乾坤震兑一扫光的预言!后来双方战事进入胶着状态时,东
北张学良突然电告全国:拥护蒋介石,带了二十万东北军南下,一举奠
定了中原大战的胜负格局,大战结束后,蒋介石和张学良更是结为异姓
兄弟!东北方在后天八卦中正好处于艮位,这正应验了必有猛师出艮
的预言,裴景龙一举成名!
祖爷对这个易界后生早有耳闻,此番相见,但见裴景龙眉宇清秀、
骨骼清奇、目光坚毅、气定神闲,不禁慨叹:此大才也!
祖爷一直坚信,心善则眼明,心明眼亮,则聪慧异常,反映在学术
上也是登峰造极。万物都是相通的,心善之人不被世俗物欲所遮盖,一
心治学,才能登峰造极。祖爷借相术考察人心,又以人心反推造诣,不
禁有收他之意。
早前,祖爷与梅玄子商议,此番易学论辩中,要注意寻找良心未泯
之人,也许这些背负汉奸骂名的人中,就有像你我忍辱负重之人,只待
时机成熟,就会乌龙摆尾,一洗血仇!
按照祖爷的安排,梅玄子要提几个问题,试试此人的深浅,因为梅
玄子也是研究《奇门遁甲》的。
梅玄子起身发问:研究《奇门遁甲》之人都知道,奇门之法玄妙
无比,可惜自古流传下来的参考资料甚少,尤其是演算之法更是少有提
及,很多研习之人都是在学会起局之后,数年徘徊不前,原因就是只会
排盘,不会解析,更不用说解灾了!《烟波钓叟歌》中对于解灾,只留
下一句:急则从神,缓从门!不知裴先生对此有何高论?
《奇门遁甲》最精华的内容都浓缩在一首歌诀里——《烟波钓叟
歌》,这也是古往今来,无数研究奇门遁甲的人必须参悟的内容。
急则从神,缓从门是里面的一句话,讲的是如何透过奇门遁
的盘局透露的信息进行解灾的方法,说白了就是如何选择有利的时
间、空间,去做有利于我的事情。
急则从神,就是说在事情危急、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容不得你考
虑这个盘局的方方面面,此时怎么办?只需按照盘局当中的六甲值符方
位或者九星值符的方位来采取行动即可,或者从这个方位逃脱避难,或
者从这个方位杀出重围。
缓从门,是说如果事情不太紧急,容得思考,那么就要综合衡量
全局,看八门吉凶,然后选取方位,指导行动。
裴景龙一笑,说:“‘急则从神,缓从门却是一句精华,但急与不急
却没有一个准确的判断标准,这完全归结于个人的心态好坏。有些人临
泰山崩而不惧,有些人风吹草动便杞人忧天,所以鄙人判断,急与不
急,不仅考虑当时之事,更考虑卜得盘局的主客之吉凶,体用结合,方
可准确判断,否则就是误解圣人之法!
祖爷一边听,一边微笑点头。
梅玄子接着问:都说奇门遁甲来源于九天玄女所赐,不知裴先生
对此有何高见?
这在历史上确实是个问题,《奇门遁甲》向来被传得神乎其神,但
究竟这本书是如何来的,没有任何能说服人的史料以佐证。
传说奇门遁甲起源于黄帝时代。上古时期,轩辕黄帝在涿鹿(今
天的河北省涿鹿县)大战蚩尤时,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突然蚩尤用妖术
布下大雾,黄帝和他的军队顿时迷失方向,困于山下。就在黄帝无计可
施时,天空中一声霹雳,又挂起一道彩虹,彩虹中走出一个仙女,这个
仙女就是九天玄女。她赐给黄帝一本书,黄帝依照这本书上说的方法排
兵布阵,终于大破蚩尤的军队。
后来这本书传到了姜太公的手里,姜太公捧着这本书钓鱼,边读边
钓,一直钓到八十岁,终于等来了周文王,从此被委以重任。最后姜太
公以平生所学帮周武王摆平了殷纣王。
后来这本书又传到一个叫黄石老人的手里,这老头有一天在桥上碰
到一个叫张良的人,看这孩子面相不错就有心试探他。老头把自己的鞋
子故意扔到河里,说你给我捡回来,张良当时很生气,想揍这个老头,
但转念一想他是个老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默默地将老头的鞋子给捡
了回来。结果老头得寸进尺,说小子你给我穿上,张良简直要气炸了,
但心想已经给他捡回来了,再给他穿上又何妨?于是恭恭敬敬地给老头
把鞋子穿上了。
老头乐了:罢了,罢了。孩子,五天后你再来,我送给你点小礼
物。后来,黄石老人就给了张良一本书,名字叫《太公兵法》,张良
当时就感动得声泪俱下,慌忙跪下磕头拜师。从此张良就用这本书和韩
信、萧何这些风云人物帮刘邦去打天下了。后来张良将这本书修正后,
更名为《奇门遁甲》。
再后来,据传《奇门遁甲》又到了诸葛亮的手里。于是乎,便成就
了诸葛亮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的丰功伟业。
这就是传说中的《奇门遁甲》的来龙去脉。
裴景龙点点头,说:嗯,从黄帝战蚩尤,到太公辅佐文武称帝,
到张良辅助刘邦一统江山,再到诸葛亮帮助刘备三分天下。历史上,凡
奇门遁甲出现的时刻,都是天下大乱的时候,都离不开战事。
就是把隐藏起来,十个天干甲为首,犹如军中大将。兵行千里,
将为中心,隐甲就是护甲,不让大将中流矢之害,不让大将被他人斩
首,所以种种迹象表明,奇门遁甲源于古代军事的排兵布阵!至于确切
年代,暂无从可考!
台下众人听后,暗暗点头。寥寥数语,就把这么高深的问题讲得入
情入理,随即掌声雷动。祖爷也忍不住为其鼓掌。
裴景龙也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中,缓缓走下台来。
第九位上台的是梅玄子。依照他和祖爷商定的策略,决不能让日本
人察觉两人已经冰释前嫌走到一起的情况,所以他上台后,祖爷首先发
问,而且火药味十足,两人针锋相对一通神侃,以瞒天过海之计,骗过
了日本人的眼睛。
最后上台的是祖爷,其实祖爷已经不用上台了,胜负早已定,但祖
爷此时却是众矢之的!台下那些大师恨不得把祖爷咬死,各种刁难层出
不穷,祖爷稳如泰山,一一作答。
问:术数界都认为铁版神数是伪作,祖爷作何解释?
答:的确是伪作!但却不是假作!先师铁卜子从邵雍《皇极经
世》中悟得此法,但却不敢居功,托先贤之名,传易道之法,此大家风
范,何错之有?
问:祖爷认为八字、风水哪个更厉害?
答:古人云一坟二房三八字,貌似风水在先,其实风水和八字彼
此联系,相辅相成,无所谓哪个厉害,只有使用之人功夫过硬之说!
问:双胞胎之人八字一样,难道命运就一样?祖爷怎么看?
答:双胞胎也不是同时从娘胎里出来,总得有先有后,越晚出来
者越靠近下一个时辰,五行之气也就越贴近下一个时辰。君不见古代有
双胞胎兄弟出生,老大出来时雄鸡高唱,等弟弟再出来时公鸡打鸣完毕
只剩咕咕倒吸声,结果老大做了状元,老二当了乞丐,双胞胎的命运当
然不尽相同!
问:祖爷可知八字一共有多少种?
答:五十二万种!
……
此时的祖爷已将易学思维发挥到淋漓尽致,这得益于他多年的谦虚
好学,得益于黄法蓉来到木子莲,得益于彭相士的悉心指点!
这场声势浩大的中华易学泰斗论辩赛终于落下帷幕,祖爷当之无
愧地问鼎冠军,也成为中华易学界的头号汉奸
报国
新官上任三把火,祖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合各个会道门,兴
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这是祖爷的第二步棋,他要掏空各会道
的养命钱!
会道门一听就火了,每月给日本人进贡就算了,现在又要兴建
什么学院,于是纷纷致函日本军部反对,但此建议却得到了日本军方和
特务机构的大力支持!
最终这个学院选在舟山群岛的一块20平方公里的湿地上兴建。这是
祖爷和裴景龙一同推荐的风水宝地。
那块湿地,风景优美,一望无垠的表面被厚厚的草甸覆盖,中间四
条小河穿过,绵延蜿蜒,水脉交合处,形成块块滩涂,成群的水禽、野
鸟飞来飞去。平日里这块湿地80%的地方都裸露在外,一旦涨潮,可缩
减到60%
日本人支持祖爷的决定,其实心里有自己的算盘,这个日中友好
易学交流院表面上是日中友好的学术交流场所,实际就是日本操纵中
会道门的核心特务机构。
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陆续占领东三省,随即又将魔爪伸向
具有华东门户之称的舟山群岛。1932·二八事变后,更是派出大
量军舰在舟山群岛周围进行登陆和军事演习。淞沪一战,日本人立足上
海,更将其作为重要的侵华基地。
将操纵中国会道门的核心机构设在舟山,也是日本人深思熟虑的
结果,在此设立特务机构,纵可串联东北、山东、安徽、福建,横可直
抵河南、两湖、山西,退可绕道海上,直返日本大本营,整个中国
会道门命脉都系于日本人一手!为了实现全面侵华,日本人真是做
足了功课!
随即,日本人召集劳力,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在舟山群岛破土动
工。
时光飞逝,寒暑易节,秋去冬来。
1935111日,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召开,大会上发生了一件震
惊中外的大事:国民党元老汪精卫在会场遇刺。行刺者是晨光通讯社的
记者、爱国志士孙凤鸣,汪精卫连中三枪,其中第六与第七胸骨间的第
二枪是致命伤,虽没有当场毙命,但已岌岌可危,后经抢救生还,1944
年还是枪伤复发,死于日本名古屋。
这次暗杀活动的策划人就是王亚樵。本来这次行刺的首要目标是蒋
介石,谁料活动当天蒋介石见会场内秩序太过混乱,迟迟不愿下楼,结
果孙凤鸣就将枪口对准了汪精卫。
消息见诸报端,轰动全国。祖爷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不禁想起不久
前王亚樵的亲笔信,“……兄自不量力,欲再行大事于南京,斩三奸之
首誓雪国耻,彰公义之身昭然于华夏!这位九爷真是胆子够大,想做
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但此事一出,九爷处境必然更加危险,国民党一
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九爷做掉,想到这里祖爷浑身冒冷汗。九爷一旦不
测,江湖中再也没有人为自己撑腰了。
其实,祖爷自从加入日本宫教组织之后,就几乎不跟王亚樵联系
了,偶尔通过曾敬武发出消息也是极为谨慎,他怕日本人顺藤摸瓜,报
王亚樵刺杀白川义则之仇。但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试探,发现日
本人似乎并不急于动手,直到汪精卫被刺杀之事发生后,西田美子才道
出真相:王亚樵的行踪我们早已查到,但直接动手行刺王亚樵,不如等
他杀了蒋介石,国民党必然疯狂反扑,我们只管坐山观虎斗,关键时候
补上一枪即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道理祖爷不会不懂吧?谁料蒋介石命
大,竟躲过了一劫。西田美子说,好戏就要开始了,祖爷不要忘了自
己的使命!
随即,1124日,在日本人的操纵下,华北大汉奸殷汝耕发动
东事变,在通县发表脱离南京国民政府的宣言;25日,又成立冀东防
共自治委员会,宣布冀东十二个县脱离国民政府管制。
冀东十二县独立的过程中,北平的天圣道分舵的造势功不可没,
他们一直宣扬乾坤有大难,末世已当头,福从东方来,满心救众生
口号,慢慢渗透中日友好的理念,又靠日本宫教所提供的扎飞技术,
装神弄鬼,哄骗老百姓,十二县独立后,老百姓还真以为好日子到来了
呢。
与此同时,日本特务头子又奔波于保定、太原、济南等地,企图利
用冀察平津地区的宋哲元、山西的阎锡山、山东的韩复榘、河北的商震
等来实现华北五省自治
一片喧嚣中,中国度过了危急存亡的1935年。
大年夜,祖爷再次陷入深深的沉思。
日本方面不停地催促让各会道门大造声势,宣扬日中友
同宗同族的理念,并在华北、胶东、江淮屡屡制造仙人大局,
将老百姓唬得一愣一愣的。各会道门头头认贼作父,完全丧失了中国
人的底线,祖爷感到事情越来越紧迫了!
祖爷开始不停地催促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的工程进度。
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是一个建筑群,是按照诸葛亮八阵图的布
局来建的。
整个建筑群坐南向北,共九座小楼,其中主厅一座,位于中间,前
后左右各有一副厅,四角再各配一辅厅,这个结构正好是八卦九宫图。
坎位上再移植二十四棵大树,象征游骑二十四阵。四条小河在建筑群中
穿梭而过,乃风水流转之态,将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
门、惊门、开门八门之气带出。厅与厅之间以全封闭的走廊连接,相连
处以石门遮挡,进入建筑群的人必须从生门而入,顺八卦之气而转,最
后从休门而出,方可平安出来,否则一旦错入死门,触动石门机关,石
门会自动封闭,进入者必困死其中。这里面有个诀窍,当迷路时,万万
不可待在室内,只需走出来,顺河流的方向行走,顺气而下,则可重新
找到生门,而后从休门逃命。
此设计完全出自裴景龙与祖爷之手,并得到了日方的大加赞赏。日
本人料到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落成后,日本军方特务和宫教所巫师汇
聚于此,势必引来中国杀手前来行刺,万一引来一群敢死之人,日本术
数人才会不会被一锅端?
听了祖爷和裴景龙对八阵图解释后,日本军方这才释怀,但也不敢
轻敌,日本战舰昼夜在舟山群岛间巡游,以防不测。
在祖爷的一再催促并亲自监工下,193656日中友好易学交
流院胜利竣工。日本特务头子儿玉誉士夫亲自到场剪彩,日中术数高
手悉数到场庆贺。鉴于祖爷和裴景龙的卓越功勋,日方专门在南厅为两
位大师准备了两室,供二人长期居住、钻研术数,更好地为皇军服务。
此时的木子莲里正吵得沸沸扬扬,纸里包不住火,祖爷成为
华易学泰斗的事最终还是被兄弟们全知道了。
小脚们议论纷纷本不必说,坝头们也开始产生分歧,三坝头、五坝
头坚决拥护,大坝头、二坝头坚决反对,四坝头张自沾也在张望。这个
一身正气的祖爷,这个木子莲的十四代掌门人,这个疾恶如仇的江淮
大师,怎么就成了汉奸?
夜里,张自沾拼命问黄法蓉:这几个月你和祖爷到底在做些什
么?我父亲是被日本人杀死的,我大哥也是被日本人杀死的,你们到底
在做什么?
黄法蓉冷静地说:我们要相信祖爷!
张自沾怒了:我让你告诉我!
黄法蓉镇定地说:堂口的规矩你懂的,该知道的事情,祖爷自会
通告,不该知道的,谁也不敢多言!
张自沾一愣:我们还是不是夫妻?
黄法蓉一笑:怎么不是?
张自沾暴躁地大喊:你给我滚!滚!
黄法蓉看了看他,默默地,不再吭声。
815日夜,祖爷突然召集坝头们开会。
奇怪的是,这次开会祖爷并没有在堂口开,而是带领大家来到了供
奉着江相派列祖列宗的祠堂。
祖爷点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而后并不说话,只是默
默仰望列祖列宗的牌位和画像。
屋子里很静,坝头们也抬起头,细细端详着宗谱:
一世祖:方照舆、许氏、曾氏
二世祖:唐咏荷、方大忠、林开世、尉迟霖
三世祖:萧文远、周云开、江阿采、赵四娘
……
看着看着,祖爷的眼睛湿润了,坝头们的眼睛湿润了,列祖列祖的
画像在灯烛间悉数掩映,那曾经风起云涌的故事仿佛就在眼前,反清复
明、刺杀雍正、劫富济贫、替天行道、走南闯北、平定江湖,一幅幅慷
慨壮烈的画卷穿梭在思绪的长廊间,斗转星移,沧桑巨变,江相派
过了近三百年的历史,而今……
突然,祖爷一撩长衫,跪倒在地,众坝头也随即跪下。
此夕会盟天下合!祖爷大声念到。
此夕会盟天下合!众坝头不由自主地跟着念。
四海招徕尽姓洪!祖爷高声大喝。
四海招徕尽姓洪!
金针取血同立誓!
金针取血同立誓!
兄弟齐心要同合!
兄弟齐心要同合!
洪亮的声音伴着激情在夜空中激荡,义胆豪情尽显无余!
而后,祖爷起身回转,面对各位坝头,道:兄弟们!江相派以身
报国的时候到了!
坝头们都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祖爷。祖爷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
的,坝头们知道祖爷要说真话了。
我从凡间来做相,凡间一切皆过往。雷打火烧不走风,生生死死
相门中!生是江相派的人,死是江相派的鬼!明日戌时三刻,我将
与日本鬼子同归于尽!愿意跟我去者同去,不愿意去者,留在此处,待
明日大事落定,你们自分了财产各奔东西!
来人!祖爷一声高喝。
门外进来六个身强力壮的阿宝,光着上身,都举着明晃晃的大刀。
祖爷说:不是信不过兄弟们,但这次事关重大,行事前,不可走漏半
点风声!不愿去的兄弟在明日戌时三刻前,不得离开半步!
坝头们相互看了看,还是不太明白。二坝头忍不住了,终于问了一
句:祖爷,我们都被蒙在鼓里,请祖爷明示,我们誓死追随祖爷!
祖爷点点头,将行事计划一一道出。
坝头们这才知道祖爷的用心良苦。为了等待这一刻,祖爷甘愿忍辱
负重;为了这一刻,祖爷甘愿欺骗兄弟;为了这一刻,甘愿背负易学
界第一汉奸的骂名!
坝头们听完,热血沸腾,这才是那个值得让人追随一生的祖爷!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
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三坝头大喊。
祖爷,我们誓死追随你!坝头们齐声说。
祖爷看着兄弟们,眼睛湿润了,喝一声:上酒!
几个小脚抬上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一口气倒了七八碗。
祖爷取出金针,将自己的中指捅破,鲜血涌出,滴入碗中。坝头们
各自取针,刺破手指,将鲜血滴入碗中。
祖爷举起酒碗,面对祖先牌位,大声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坝头们流着热泪跟着念: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
日死!
说完,大家一扬脖,将酒吞下,而后把碗高高举起摔在了地上,摔
得粉碎。
816日,钱塘江大潮。
此次大潮是钱塘江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潮汐。祖爷就是在等这样一个
机会。报纸早就登出观潮的信息,就连冯玉祥将军也会在潮汐当天亲自
到盐官观潮。
先前,祖爷怕潮汐时间有误,又让裴景龙以奇门之法起局预测,裴
景龙分析后告诉祖爷:祖爷放心吧,戌时三刻,潮汐会波及整个舟山
群岛,届时浪高七尺,大事可成!
祖爷深深地点了点头,而后望着裴景龙说:裴贤弟,我们就此别
过吧,他日战争结束,中华和平,易学发扬光大就靠贤弟了!
裴景龙钦佩地看着祖爷,深情地说:祖爷,你我虽不同龄,但相
交莫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此番大战,必九死一生,我不能走,我和
祖爷一同登岛!那些奇门机关是我一手设计的,关键时刻,也许,我能
帮上祖爷一把!
祖爷望了望面前这个年轻人,点点头,而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一
对莫逆兄弟紧紧相拥,肝胆相照。
祖爷没有看走眼,裴景龙的确良心未泯,当日易学论辩会结束后,
祖爷与梅玄子密会裴景龙,问及为何归顺日本人时,裴景龙才将实情道
破,原来日本人挟持了裴景龙的母亲,扬言如果不与皇军合作,杀无
赦。裴景龙是出了名的大孝子,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于是只好忍辱负
重,委曲求全。祖爷听后,暗暗盘算,结果没出一周,即通过北派
萌草掌门人钱跃霖疏通直隶地区的人脉关系,花重金买通了几个汉
奸,将裴景龙的老母保了出来。
事后,裴景龙感激涕零,祖爷见时机成熟了,便将实情道出,裴景
龙听后热血沸腾,并要求:誓死追随祖爷!祖爷却拒绝了:“‘江相派
适合你,你是真正学易之人,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搞学问,他日必
成大器!裴景龙含泪点头:祖爷大恩大德,我当如何回报?
祖爷拍拍他的肩膀,低声细语……
16日中午,祖爷、坝头们、黄法蓉、梅玄子、裴景龙以及被日本人
控制的二百多号会道门头头都悉数登岛,观看近十年来最大的潮汐。
午餐时,西田美子特意和祖爷坐到了一桌。
祖爷劳苦功高,我敬祖爷一杯。西田美子眼神中充满着爱慕。
祖爷微微一笑,说:全仗西田小姐栽培。
西田美子莞尔一笑,说:月为阴,日为阳,阴阳所吸,则有潮
汐。我闻潮汐时刻,是男女之间最易动情的时刻,不知祖爷可有耳
闻?
祖爷依旧微笑不说话。
今夜潮汐过后,祖爷不妨在此歇息。说罢,又将手搭在了祖爷的
手上。
这次祖爷没有躲,反而是将另一只手搭在了西田美子的手上,紧紧
握住:中国的月亮和日本的果真不一样,还是北海道的月亮美。
西田美子一愣。
傍晚7点过后,日头近西山,潮水渐渐涌上来。
众人都聚集在中厅的二楼楼顶,观看徐徐而来的潮水。不一会儿,
浪潮临近,潮汐形成汹涌的浪涛,犹如万马奔腾,撞击在暗礁和沙床上
腾起十几米的巨浪!越过阻挡物后,万里海浪形成一条白色的曲线,滔
天浊浪排空而来,翻江倒海势不可当!九厅之外的防护堤被海浪高高越
过,众人一片欢呼!
此时月亮出来了,落日留影,素月东出,日月同辉!海浪在翻滚,
人群在沸腾!
突然,西田美子眉头一阵紧锁,她发现海浪中夹杂着一些游动的东
西,慌忙对身边的卫士耳语了几句,那个卫士随即返回屋里,不一会儿
拿出一个军用望远镜。
西田美子接过望远镜一看,大喊一声:不好!
原来水里夹杂着好多条蛇,随着巨浪的翻滚,都涌进了日中友好
易学交流院
哪来的这么多蛇?西田美子仔细一看,这些蛇花纹奇特,都是剧
毒无比,慌忙大喊:关闭石门!快关闭石门!水里有蛇!
士兵们纷纷下楼,但为时已晚,成千上万条蛇早已进入建筑物中,
人们只顾着观看海浪,根本没发现毒蛇已随着海水的拍打进入建筑群。
楼梯口,一个士兵举起枪,对着蛇群刚要射击,一条毒蛇吐着芯
子,嗖的一声蹿上那士兵的额头,张嘴就咬,士兵们大乱,纷纷鸣枪示
警!
枪声一响,人群顿时愣了,大家俯身看时,不禁倒吸冷气,无数的
毒蛇仿佛受了诅咒,飞一般地穿梭在树木墙草之间,进而忽地跃起,纷
纷腾上楼顶,人群哗的一声散开了,四散奔逃!
刘瞎子只有一只眼,模模糊糊地随着人群跑,突然眼前一条黑影穿
过,他张嘴刚要喊,毒蛇噌地蹿入他的口中,死死咬住他的舌头!刘瞎
子疼痛难忍,想喊却喊不出来,双手死死地抓着蛇肚子,不让蛇进入腹
内,蓦地,身子一晃,从楼上跌下,掉入万蛇之中!
郑半仙慌乱中躲进一个衣柜,紧紧关闭柜门,大声喘气,忽觉头顶
有咝咝声。不好!郑半仙暗叫。衣柜中早已进来一条毒蛇,就在郑半
仙抬头观望之际,那毒蛇咝的一声,牙腺射出一串毒液,全都喷到郑半
仙的眼球上。啊!郑半仙一声惨叫,身子一斜,不由自主地将柜门撞
开,几百条蛇瞬间把他淹没了。
龙玉凤和丁紫霞跑到正厅下楼拐角处,被一群毒蛇堵在楼梯口,几
个士兵正拿着枪和火焰喷射器进行阻击。
火焰喷射器喷出的高强度烈火将毒蛇烧得嗞嗞作响,无数的毒蛇翻
动着、扭曲着,一堆堆从楼梯间滑落。
但毒蛇前仆后继,蜂拥而至,势不可当。
龙玉凤和丁紫霞急得团团转,丁紫霞更是吓得哇哇大叫。
龙玉凤使劲拽了拽她,用浓重的天津话大喝:介(这)是干吗
呀!你妈别叫了!叫得老娘心乱!你不是有王母护身吗!王母呢!
丁紫霞恶狠狠地看了龙玉凤一眼:骚货,闭嘴!
两人正互骂间,咯吱的一声,两人不知是什么声音,顿时安静下
来。
什么声音?
啊!丁紫霞又是一声惨叫,原来是士兵的骨头被绞断的声音。不
知何时,蹿上来一条巨蟒,巨蟒颇有灵性,身形矫捷,三晃两晃,就躲
过了火焰的喷射腾地跃起,将那拿火焰喷射器的士兵死死缠住,蛇身紧
缩,士兵的骨头尽碎,颈椎折断,脑袋立马耷拉下来。
另外两个士兵,慌忙拿枪对着巨蟒射击,巨蟒尾部中了一枪,忽地
甩开那个死兵,刺溜一声顺着扶梯爬到高处,还未等那两个士兵反应过
来,猛地腾空跃下,瞬间缠绕,将两个士兵捆在了一起,巨蟒猛地一
挺,咔咔几声,两人骨架俱断,便像纸人一样倒下了。
随即巨蟒扑向了龙玉凤和丁紫霞……
此时的祖爷,正紧紧尾随着西田美子,他要亲眼看着这个狠毒的特
务头子死!
西田美子拎着手枪,在士兵的护卫下来到楼下。此时天已经完全黑
了,海水倒灌,群蛇乱舞,几个士兵抬着火焰喷射器开道,这种依照八
阵图设计的建筑本就方向错乱,形似迷宫,黑暗中更是辨不清方向,西
田美子紧张地说:快找生门!从生门而入,才能从休门而出!
说是容易,但真正找起来却很难,西田美子此时也顾不得机密了,
大喊:顺着河流的方向跑,就能找到生门!
祖爷听后,仰天长叹。一年多的精心布局,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祖爷费尽心思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忍辱负重甘愿当汉奸,又处
心积虑地拿到中华易学泰斗的称号,随后又借修建日中友好易学交
流院的名头将各会道门的财政抽空,最终和裴景龙设下这精妙无比
的八阵之局!
九宫八阵,四条龙脉(河流)穿梭其中,从生门到死门,皆有章可
循。祖爷就等这十年来最大的潮汐,大潮涌入,可造成河流逆转,河流
一逆,机关倒拨,龙脉崩阻,五行之气瞬间变化,九宫之气也随之突
变,生门变死门,死门变生门,建筑物没变,但吉凶格局已迥然不同,
这就是八阵图的神奇之处!
祖爷随西田美子一干人一同顺着河流奔跑,大约一刻钟,终于看到
一个石门,上写生门二字。
西田美子微微一笑:天助我也!
随即几个人都钻了进去。
转了几个弯,一道石门挡在面前,西田美子说:这石门是单向
的,只有从生门而入才能推开。说着,将手枪入袋,伸手推门。
石门没有动静,西田美子又推了推,还是没动静,几个士兵也过来
帮忙。
此时,祖爷悄悄绕到西田美子的背后,瞬间抽出西田美子的佩枪,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砰!砰!连发三枪,将三个士兵击毙。随
即,祖爷将枪口对准西田美子。
西田美子一愣,毕竟是修炼多年的老特务,随即明白了一切,她平
静地说:原来是你耍的阴谋?
祖爷点点头:你杀了那么多中国人,新仇旧恨,也该报了。
西田美子用手抿了抿被海水打湿的鬓角,苦笑道:看来祖爷一直
在骗我……”
是你一直在欺骗中国人。
枉我对祖爷一往情深……”西田美子伤感地说。
呵呵。祖爷一声笑,儿女情长是小,国家生死为大。西田小姐
不也是为了日本才来到中国?
西田美子潸然泪下,良久,说:我的父亲是个渔民,小时候,我
特别喜欢躺在沙滩上看月亮,看那又大又美的月亮。如今我参了军,做
了特务,特务的身体不属于自己,属于大日本帝国天皇,我回不了头
了。好想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地躺在沙滩上,看那又大又圆的月
……”
为什么非要有战争,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祖爷黯然。
弱肉强食,这是人间定律。即便日本不侵犯中国,别的国家也
……可惜在中国像王亚樵和祖爷这样的人太少了……”说到这儿,西
田美子深情地望了祖爷一眼,祖爷,我问你一件事,请如实回答。
祖爷点点头。
你可曾对我有丝毫的动心?
祖爷看了看西田美子,坚定地点点头。
那你抱我一下吧。
西田美子款动身形,慢慢靠了过来,张开双臂的一瞬间,突然左手
一晃,挡在了祖爷的右臂上,身形一转,使了个擒拿之法,欲夺下祖爷
手中之枪。
祖爷右臂被控,旋即一推,将手枪换至左手,扣动扳机,砰的一
声,西田美子倒在了祖爷的怀中。
最后一口气,西田美子是对着祖爷呼出的,她微笑着,躺在祖爷的
怀里,气息虚弱地说:如果……没有战争,我愿意……和祖爷一同看
月亮。说完,永远闭上了眼睛,嘴角却依然含着笑。
此时,一声尖细的炮弹呼啸声划破夜空,紧接着轰的一声,地动山
摇,廊道里的横梁被震塌,祖爷脱下自己的长衫,裹在西田美子的尸体
上,而后快步往外跑。又是一声巨响,墙壁的土屑纷纷震落,冲出走廊
的一刹那,祖爷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西田美子的尸体在尘烟滚滚中渐渐
掩埋,祖爷不忍再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来。
外面,弹火纷飞,火光冲天。在舟山群岛附近巡逻的日本军舰接到
了岛上特务发出的求救信号,无数发炮弹从海上射来,划过夜空,轰然
炸响,泥土纷飞,毒蛇和人群一同被炸烂,气势恢宏的日中友好易学
交流院在战火纷飞中轰然倒塌……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我是个大师. 2 / 易之著. -- 广州 : 花城出版社,
2014.4
  ISBN 978-7-5360-7124-7
  . ①我. ①易. ①长篇小说-中国-当代
. I247.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4)第042159
出版人:詹秀敏
责任编辑:孙夏显夫
技术编辑:薛伟民陈诗泳
  我是个大师 2
   WO SHI GE DA SHI 2
出版发行花城出版社
   (广州市环市东路水荫路11)
  全国新华书店
  北京海石通印刷有限公司
   (北京市通州区宋庄镇高辛庄村村委会向东100)
   680毫米×990毫米 16
   15  1插页
   200,000
   20144月第1 20144月第1次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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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一章 凶宅的判断之法
中国风水流派多如牛毛,仅玄空飞星一派就可以分出上百个小门派,每
个门派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这就造成一个重大的问题:同一个宅子,
张大师说是旺宅,李大师却说是凶宅;杨公派说是凶煞加临、刑妻克
子,三合派却说是吉星高照、多子多福;每个门派都标榜自己是真
理,别人都是扯淡,此时,作为普通老百姓,更是难辨真伪,莫衷一
是。
何谓凶宅
中国第一暗杀王之死
祖爷除掉黄法蓉
第二章 五行八字测吉凶
在八字神煞中,桃花又叫咸池,是上天专供仙女们洗澡的地方,古人
又云:日出扶桑,入于咸池。八字中如果有这种神煞,谓之命带桃花。
桃花的作用是什么呢?古人认为,桃花带有双重价值,如果八字组合得
好,则代表漂亮、聪明、多情、异性人缘好、婚姻美满;如果八字组合
不好,则代表风流、滥情、淫荡、多婚;如果犯了桃花煞,还可能死于
情杀。所以,命有桃花,究竟是好是坏,要看具体的八字组合。
军统局的秘密占卜大会
五行与起名
拆穿飞天,火烧天人
第三章 借赶尸之名行阴谋之事
湖南自古盛行赶尸,这也催生了另一个行当——赶尸客栈的出现。赶尸
是个幽冥之活,尸体不能见太阳,一见太阳就会魂飞魄散,魂飞了,尸
体就真的变成了死尸,再也站不起来。所以赶尸都是趁着夜色行动,一
旦天要亮时,赶紧投宿赶尸客栈,让尸体进入没有窗户的昏暗客栈,念
动咒语,让尸体都躺下,待到日落之后,再施咒前行。赶尸客栈一般都
设在远离人烟的偏远之地,从来不接待活人,活人也不敢去那里投宿。
赶尸客栈里的军用地图
日本人炮轰太上老君庙
《了凡四训》
祖爷的祖坟被挖
古代的抽帖算命
江湖十大骗
第四章 南京城的风水
刘从云呵呵一笑:司令且听我讲,建都之地必承龙脉之气,依山傍
水,背靠山脉为屏障,前接碧水为财源。可南京城却无此造化,按照古
人坐北朝南的法则,南京的背后是滚滚的长江,无依无靠,暗流涌动,
乃动荡不安之象,故而不宜建都。但这种江水滔滔、绿茵浓浓之地恰恰
暗合文人泼墨挥洒、神思飞扬之灵气,故江南多才子,北方出圣人。
刘从云的诸葛军师梦
长满绿毛的老虎
民国四大飞贼
六朝古都南京城的风水
第五章 反间计:盗中华龙脉图
古人传说《连山易》里记载了盘古开天辟地以后,天倾西北、地陷东
南的天地格局基本落定,大地之中隐藏着十二条龙行隧道!古人认为有
龙穿梭于五湖四海、山川河流之间,一旦点了龙行隧道的死穴,这个地
方就会阻塞五行之气,从而气数尽失,天塌地陷!
三种《易经》:《连山易》《归藏易》《周易》
自古以来的风水流派
两大飞贼潜入日本特务机构
风水局:火烧日本军团
第六章 风水战:保护龙脉
来龙去脉,有来就有去,有去就有来。数次出现昆仑字眼又不占领昆
仑,那必然是……必然是指另一个昆仑,可中华大地就一个昆仑山啊,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昆仑?嗯,换个思路……日军侵华以来……战线拉得
过长,国军退缩到重庆,仍未失守的地区除了重庆,还有广西……昆仑
山东侧,难道是指广西的昆仑关?古人有言:路出昆仑关,林中不见
天,巢卑幽鸟护,树老怪藤缠,一关通鸟道,天下第一险!风水书上也
提到:昆仑关扼龙腹,风火地燥无回转,如鬼劫龙,自古有风水死穴一
说。难道日本人要进军广西昆仑关?
失误操作引来灭顶之灾
军统头子戴笠破译日本风水情报
龙脉死穴——昆仑关
黄法蓉在南洋开算命馆
白崇禧血战昆仑关龙脉
第七章 人算不如天算
袁树珊抬起头,望了望窗外,无尽感慨地说:算命这个东西,无论你
怎么算,总有算不到的地方,这叫人算不如天算。就像人生,无论你怎
么谋划,总有你想不到的地方,这叫天意。所以,世界上没有聪明人和
傻人之分,只有善恶之分,再聪明的人再多的算计,总有失足的时候,
天眼不可避,天意不可违!
最后,袁树珊给了一句话,回来的路上祖爷仔细揣摩,不知是忠告还是
谶语:帮派越大,造业越深,无他,因果也。
祖爷将堂口迁回上海
民国两大算命先生的论道
戴笠起名与戴笠之死
失而复得的尸骨
军统二号人物剿杀算命先生
凶宅
古往今来,搞算命的都没好下场,喜欢找人算命的人也没好下场,
因为他们把人的命算来算去,等同儿戏,且不说算得准与不准,单是游
离在罪恶边缘的贪心与利益就足以使双方迷失自我。一个想挣钱,一个
想消灾,双方都忘了做人的根本在于自己,一切吉凶祸福都是人心所
造,不问自身问鬼神,不修自我修香火,那些蝇营狗苟的你问我答,那
些利益熏心的吹捧奉承,无不透露着人性的贪婪与脆弱,他们绞尽脑
汁,他们穷极猥琐,他们依附在命运的链条上无比可怜。
祖爷死后,尤其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陆陆续续有人登门造访,他
们打听到我以前是搞算命的,想要问卜。说实话,对这些人,根本不需
用什么英耀之法,单是我掌握的真正的周易知识就能让他们满意而
归,但我却没那么做,我只劝他们向善。一些人听了,一些人根本听不
进去。俗话说佛度有缘人,他不听,谁也没办法。
后来,我干脆闭门谢客。我老了,只想平平淡淡地走完这一生。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尘封罪恶,谢幕江湖,将那过去的恩恩怨怨
藏于心底,不想对人说,不愿对人说。那一切关于我和江相派的是是
非非终将随我进入棺材,而后归于宁静化作一抔黄土。可你无法想象在
历史的进程中人与人的缘遇是如何稀奇古怪,就像蝴蝶翅膀的扇动可以
引起虚空法界的巨大颤动。江相派的恩怨牵一发而动全身,身弱体
衰、风烛残年的我不得不再次面对那难以回望的过去,那依稀模糊的江
湖。
1998年突然出现在街头的四个算命先生告诉我祖爷还没死时,我
心潮澎湃了。随后出现的那位40来岁的女人更是让我目瞪口呆,她告诉
我她是黄法蓉的女儿。鬼妹的女儿?江相派的后裔?四嫂黄法蓉果
真没死?而且还有了女儿?那一刻我觉得天旋地转,头脑完全混乱了,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几十年来各种纠纠缠缠、离奇古怪的梦我做
得太多了。
妻子紧紧攥着我的手,试图平复我的情绪,我看了看真真切切的妻
子,又用牙咬了咬嘴唇,这才敢承认眼前的一切都是事实。
黄法蓉的女儿和四个算命先生带来了祖爷不死的消息,而且他们在
江淮地带大张旗鼓地造谣生事就是为了牵出尘封几十年的谜团,他们要
把祖爷逼出来。
我满心迷茫,而后一阵凄凉:祖爷啊祖爷,你到底是生是死?你可
知我这几十年是如何熬过来的?生死幻灭,不尽纠葛,缘与法,对与
错,仁义的袈裟,罪恶的衣钵,我的一切都在你死我活间穿梭徘徊。你
的心思裹藏着无尽的未知,而我想只活个明明白白,你活着是谜,死了
是债!
我试图追寻祖爷的不死历程,因为这将是我余生的魂牵梦萦,我也
试图对比我所知道的祖爷的从前——那些出自二坝头口中的事情,眼前
这位女子就是最好的印证,我们一同感受着祖爷的曾经——祖爷的恶、
祖爷的善、祖爷数不尽的江湖足迹……
民国二十五年(公元1936年),816日黄昏,舟山群岛。
祖爷冲出走廊,外面火光冲天,被炮弹引燃的汽油桶和弹药箱四下
迸射。
几百号人嗷嗷地叫着、奔着,炮弹不停地袭来,人被炸得支离破
碎,各种器官纷纷散落。
祖爷定了定神,发现裴景龙不见了!登岛前两人商量的是裴景龙跟
着祖爷跑,八阵图里的机关都出自裴景龙之手,关键时刻他可以助祖
爷一臂之力,可慌乱中祖爷只顾死死盯着西田美子,根本顾不上他。
祖爷瞪着猩红的眼睛扫视着在黑暗与火光交织中的人群。
祖爷!黄法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法蓉!兄弟们呢?祖爷关切地问。
不知道,都跑散了!黄法蓉抿了抿额头的湿发,祖爷,我们快
走吧!日军马上就要到了!
祖爷只好点头应允,登岛前的秘密堂会约定:一旦开战,大家各跑
各的,更不要保护大师爸,那样容易被日本人一锅端,所有人逆着河流
流向跑到尽头,自会有船接应。
祖爷和黄法蓉加快步伐往约定的地点跑去,跑着跑着忽然看到前面
有一个人也在撒丫子飞奔。
老二!祖爷喊了一嗓子。
二坝头回头一望:哈哈,祖爷!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三人一同飞奔,到了约定地点放眼一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两艘
接应的渔船已被炮弹炸烂,水里缓缓漂浮着几具尸体。祖爷不顾一切地
跳进水里,拨水而寻,生怕水里躺着的是自己的兄弟。
忽然,祖爷在漂浮的死尸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不顾黄法蓉
的拉扯,径直拨水冲过去:梅师爷!梅师爷!祖爷扑倒在水中。梅玄
子消瘦的尸体漂浮在浑浊的海水里,激荡的波浪不停地冲刷着他脸上的
尘泥,这个曾在黄浦江畔超度万千亡灵的大师此刻显得那么弱小和可
怜。祖爷抱起梅玄子的尸体,仰天纵泪。
祖爷,祖爷!一个声音从黢黑的水面传来,曾敬武带着几个
武会的兄弟划船奔来。
祖爷快上船,快!曾敬武大喊。
祖爷奋力将梅玄子的尸体推到船上,随后和二坝头、黄法蓉爬上
船。
快划!曾敬武吩咐。几个小弟奋力划桨,小船迅速消失在海面深
处。
祖爷受惊了。走在前面的两艘船都被炮弹炸烂了,我们这艘停在
远处不敢靠近,等日军的炮火不密集了,才敢过来……”曾敬武说。
祖爷没说话,他似乎还没从刚才炮火纷飞的生离死别中缓过神儿
来,苍茫的大海,漆黑一片,他看不到尽头,更看不到希望。
天近三更,海风徐来,轰轰炮声渐行渐远,清凉的海风吹打在脸
上,祖爷仿佛又找回了自己。又划了几个时辰,祖爷一行在绍兴靠了
岸。趁天还未亮,众人快步赶到曾敬武藏匿的据点。
一进门,一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就迎了出来:祖爷,您没事
吧?”——是小六子。
祖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
小六子自去年在王亚樵处归顺了祖爷后,寸步不离祖爷,但这次做
局登岛与日本特务决战,祖爷没让他参加,尽管他百般央求,祖爷始终
认为他是九爷的人,如果刚来堂口就送了命,对九爷没法交代。所以在
开战前,让他暂居曾敬武处。
祖爷仔细端详这个阴森宅子:曾老弟,怎么选了个凶宅啊?
曾敬武一愣,随即笑了:祖爷怎么知道这是个凶宅?
祖爷微微一笑:前椿后槐倒寿,西厢比东厢高出一个屋檐,谓之
鬼探头。这种宅子易出大凶之事!
祖爷这套推断展现了一代江相宗师的高深造诣。按照古人的习惯,
宅子前面要种槐树,后面要种椿树,槐者,木鬼也,宅前镇守;椿者,
增寿也,退而为胄,所以要前槐后椿,如果弄反了,则必然破财倒寿。
另外,古人的四合院东西两房要对称,不能高低不同、长宽相错,如果
一个厢房比另一个厢房高出一截,大晚上看起来就像漆黑中一个厉鬼抬
起了脑袋,这叫鬼探头,大不吉!江相派虽出身草莽,但绝不是酒囊
饭袋,尤其是历届大师爸,肚子里都有真货的。祖爷这套理论,取自各
派风水理论的共性精华。
中国风水流派多如牛毛,仅玄空飞星一派就可以分出上百个小门
派,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这就造成一个重大的问题:同一个
宅子,张大师说是旺宅,李大师却说是凶宅;杨公派说是凶煞加临
刑妻克子,三合派却说是吉星高照、多子多福;每个门派都标榜自己
是真理,别人都是扯淡,此时,作为普通老百姓,更是难辨真伪,莫衷
一是。
祖爷自执掌堂口以来,闲暇之余喜欢研读风水方面的书籍,也经常
被这些相互矛盾的说法弄得一头雾水。后来祖爷想出一个聪明的办法,
就是择其共性而用之,说白了就是尽管各种理论千变万化,各种学说
相互冲突,但各家学说总有一些相同的地方,而祖爷取的就是它们的交
集。
无论是形势派风水,还是理气派风水,或是命理派风水,关
于吉凶的判断都有一个共性的法则,这也是中国风水界所有流派都遵循
的原则。
一、宅子前高后低,为凶。何为前,何为后?就是大门或正厅
所对的方向,中国版图总体位于赤道以北,人们自古以来就是向阳而
居,谓之坐北向南,所以一般指南方,一般指北方。
二、东南高、西北低,为凶。古代传说共工撞断昆仑山,导致
倾西北、地陷东南之状,所以西北高、东南低,是自然的法则,所以
如果反过来,东南高、西北低,那就是逆天而行,会出大凶,故而谓之
凶宅。
三、建筑物右高左低,为凶。前两条讲的是地势,这一条讲的是地
面上的建筑。此原理来源于风水学上的一句断语:左青龙,右白虎,
宁让青龙高万丈,不让白虎出一头。意思是说一个建筑群或者相互毗
邻的宅子,右边的建筑不能比本宅高,高一点也不行,而左边的可以任
意拔高。现在人看地图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古人却是以北为本,
背靠北方,以此为起点,反映在八卦图上就是北方为后,五行属水,玄
武主宰;南方为前,五行属火,朱雀主宰;东方为左,五行属木,青龙
主宰;西方为右,五行属金,白虎主宰。这才有左青龙,右白虎,宁
让青龙高万丈,不让白虎出一头的说法。
青龙白虎出自古代风水学中的六兽学说,所谓:左青龙,右
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勾陈在中间,螣蛇化为龙。算命先生或者风
水先生在勘察风水时,往往会嘟囔出这几句,但真懂的没几个,尤其是
新中国成立后,国学日渐没落,很多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的大师经常
开办讲座甚至出书,大侃风水,实际上连古语中最基本的前、后、
左、右所代表的方位都搞不懂。
四、宅子前山后水,为凶。古人建房讲究依山傍水,山要在后
面,要有依靠,水要在前面,代表聚财。如果反了,就是无依无靠,破
财生灾。
除了这些宏观上的风水宜忌外,祖爷还根据古人的思路归纳了寝室
内的吉凶判断法则。
一、内寝宜静不宜动。寝室为睡觉之地,人之入睡,魂魄安歇,如
果寝室里有动静,则魂魄不安,六神无主,进而噩梦频繁,睡眠极差,
古人云:魂安则无梦矣。故而,寝室宜静不宜动。
二、床头不宜置铜镜。《说文解字》:镜者,景也。镜子在古代是
招神驱鬼的法器,李时珍说过:古镜如古剑,若有神明,故能避邪魅
忤恶。古人还认为镜子可以使人产生梦魇,曹雪芹笔下的《红楼梦》
也多次提到镜子通灵。所以,古人很忌讳将镜子安置在床头,认为镜
白天照人,夜晚照鬼。晚上起身如厕,会在镜子中看到不该看到的
东西。所以古人从不将镜子置于床头,尤其是家中有亲人去世时,更是
将家中所有镜子统统用丧纸糊起来。这个传统一直保留至今。
三、内寝不宜置刀戈。古代除了习武之人,一般人很少将兵刃放置
卧室,更不宜将刀枪放置在床下,所谓枕戈待旦,是一种随时准备拼
命的状态,杀气太重,易招灾祸。
四、内寝不宜供奉神佛像龛。神明是供奉的,供奉的场所要干净、
幽静。内寝是睡觉的地方,暂不说夫妻行房事时之激烈嘈杂,单是轮回
之臭气就足以治大不敬之罪了。
曾敬武听后哈哈大笑:祖爷所言极是,此宅乃绍兴荐头行老板丁
五贵的老宅,丁先生年前因劳资纠纷被一群亡命徒砍死在这里,一同被
砍死的还有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
祖爷听后点点头:所以曾教头才投身在此,这种宅子官不管、民
不问,常人都躲着走……”
黄法蓉咳嗽了一声,低声说:此处人迹罕至,虽是个藏身的好地
方,但毕竟是凶宅,我们在这里住久了恐怕……”
曾敬武微笑摇头:黄姑娘多虑了,你们算命卜卦的信这些东西,
我和九爷可不信,我们只信自己手里的枪,信手下的兄弟。祖爷一行在
此暂歇几日,待风声过后,祖爷可去投靠九爷!
祖爷也笑了:曾教头说得对,人的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曾教头
此番协助做局大破日本特务基地,又冒死相救,真是万分感谢。待我明
日葬了梅师爷,也该离开了。
曾敬武收敛了笑容,走近祖爷,在祖爷耳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祖爷摇摇头:多谢曾教头,九爷待我恩重如山,如今我已躲过生
死大劫,就不去打扰九爷了。我江相派走到今天,已逾三百年,斩不
尽、杀不绝,我们落地就能生根,明日我自会带着兄弟们寻找出路,曾
教头不必挂念。
曾敬武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祖爷摇摇头、摆摆手,去意已决。
第二日早起,祖爷几个人在山脚下悄悄把梅玄子葬了。祖爷本想给
他立个牌位,上书义弟梅玄子之灵位云云,但考虑到安全问题,还是
作罢。
但祖爷却精心为梅玄子挑选了一个风水旺地,希望他后世子孙能够
兴旺。江相大师突然迷信起来,这让在场的人颇为不解。不知道祖爷是
真的由于多年来拜谒高人参悟了风水术,还是因为命途的多舛让他无处
寄托哀思。总之,他挑选得很仔细,看了龙脉、风向、砂石,甚至抓起
泥土闻了闻泥土的气味。
午时许,祖爷在曾敬武耳边密语几句,而后施礼告别。黄法蓉、二
坝头、小六子随着祖爷慢慢消失在绍兴的街道深处……
第一
月黑风高夜,枯叶遍地吹。
油灯下,祖爷拿起一本《死魂灵百图》认真揣摩。这是鲁迅先生整
理并亲自作序的图书。祖爷之所以喜欢《死魂灵百图》,是因为这本书
的主角也是一个骗子,这个骗子聪明无比、投机钻营,能够打通上至省
长下至平民的各种关键人物。
正阅读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祖爷迅速吹灭油灯,伸手
摸出几根铁钉,躲藏在门后。
祖爷,是我。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祖爷一听是二坝头,长吁一口气,把门打开。
祖爷,你看谁来了!二坝头兴奋地说。
祖爷!二坝头身后的一个黑影推开二坝头,扑通跪倒在地,连哭
带说,我可找到你了!
祖爷听出来了,是大坝头,伸手将他搀起,两人紧紧相拥,祖爷用
力拍打着他的后背,一句话也说不出。
祖爷真的变脆弱了,在那段兄弟失散、前途无望的日子里,他每天
都为兄弟们祈祷,夜里他经常做噩梦,不停地惊醒,又沉沉睡去。终于
有一天,他忍不住让黄法蓉去附近的寺庙里请了一尊观音像,日日供
奉,以寄哀思。
黄法蓉和二坝头明白,这是祖爷生平最大的低谷,祖爷也是人,是
人就会害怕,就有恐惧。英雄如同一张纸,可以泼墨挥毫构建无限绚丽
与磅礴,但也会瞬间被戳破,飞屑满天,风吹飘零。祖爷走到了低谷,
就像历史上无数英雄,得意时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旦走了背运,
英雄也会气短,霸王也会失声。
原来那天祖爷辞别曾敬武后,与二坝头、黄法蓉、小六子化了化
装,又潜回了上海市郊区。这是祖爷一贯的手法,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
安全的地方。
登岛布局,将日本特务机构摧毁是祖爷的一盘大棋。在伪满洲国,
祖爷先答应西田美子与日本人合作,而后又处心积虑地搞易学论辩会将
所有会道门的汉奸集中在一起,其间联合梅玄子、裴景龙、曾敬武等
人在舟山群岛布局,又指派黄法蓉千里赴滇求来蛇蛊,这才有了舟山群
岛观潮、海水倒灌、万蛇入侵之惨状。
这里面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破局,局破祖爷就会死,死不可
怕,可怕的是他中华易学界第一大汉奸的骂名将永远无法洗脱,人生
最大的悲哀就是被冤枉!都说历史是公正的,但公正需要时间,祖爷不
想等上一百年、一千年!祖爷赌了!就像历史上无数的阿宝,关键时刻
敢把一切都赌上,成了,威加海内兮归故乡;败了,引刀成一快,
不负少年头!
老天有眼,成就了祖爷。但祖爷也败了,堂口一下子没了。一同登
岛的坝头们不知生死何处,堂口那帮小脚也都在头一天晚上遣散了。对
于这次没有理由的跳场,小脚们都很疑惑,但大师爸的命令不敢不
听,各自拿了银子隐匿起来,没有号令,谁也不敢出来折腾。
登岛前,有的坝头问:万一大家跑散了怎么办?这其实是间接地
问将来上岸后的会合、藏身地点。
祖爷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地址,而是直接发令在岛上的河头会合,
能到的就到了,不能到的,也就听天由命了。祖爷之所以不透露曾敬武
的绍兴藏匿地,还是怕一旦有人落入敌手,经不住严刑拷打,透露了消
息,大家就全玩完了。
越缜密的计划越残酷。现在祖爷安全了,可兄弟们呢?祖爷夜夜睡
不着,白天就派二坝头和黄法蓉乔装打扮去市内寻找失散的兄弟。经过
几天的找寻,总算和大坝头接上头了。
祖爷眯着眼慢慢听着大坝头讲述脱险的经过。
那天毒蛇涌入日中易学友好交流院后,现场一片大乱。大坝头拔
腿就跑,他个子虽不太高,但够壮,一身腱子肉,跑起来就刹不住车,
七八个碰到他的人都被他撞飞了。这家伙一路狂奔,第一个到达河流尽
头的会合地,可跑到那里就泄气了,他跑得太快了,以至于前来接应的
船还没到。
大坝头急得哇哇大叫:娘额逼!娘额逼!
此时一艘小船远远地驶来,大坝头张着双臂冲进水里,哧溜就爬上
了船。刚想吩咐划船的人快划,马上想到祖爷还没有到,急得又是一通
乱叫!
隐隐约约中,岸上又有几个人冲了过来,是梅玄子、盖霞还有三坝
头、五坝头等人。
快!快!快上来!大坝头扯着嗓子大喊。此刻一声刺耳的尖啸划
破长空,大坝头耳朵特灵:是炮弹!娘额逼!先不管是不是朝这个方
向打过来的,他一头扎进水里跑了。
砰的一声,炮弹炸响了,船被炸烂了,一块弹片闪电般打入了梅玄
子的喉咙,梅玄子当场毙命。
等大坝头再浮出水面时,岸上早已火光冲天。貌似日本士兵的武装
人员也赶来了,打打杀杀的,乱作一团。大坝头心一狠,拉倒吧!不
等了!抱着一块被炸断的船底木,游向大海。
大坝头对自己的体力颇为自信,他自幼生活在江边,水性颇好。他
一连游了两个时辰,终于游累了,浮在漆黑的水面上,又冷又饿,看看
苍茫的大海,连连哀叹:我他妈的今天要喂鱼了!
绝望之间,昏暗的海面上突然泛起一丝渔火,似有渔民出海打鱼。
大坝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向渔火游去。
大坝头得救了。一对夫妇正在出海,捞上来奄奄一息的大坝头。大
坝头在船舱里恢复元气后,喝了人家整整一锅面汤,吃了七条大梭鱼。
那对夫妇都看傻了:这是个饿死鬼托生的啊!
吃完后,大坝头从湿湿的口袋里掏出一沓法币,递给了那对夫妇。
那时国民党政府刚推行法币,还很值钱,一百元法币就能买两头大牛。
那对夫妇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吓得不敢接。大坝头怒道:拿着!老
子的命不值这点儿钱吗!
大坝头上岸后,找不到祖爷和众兄弟,只好化装后每日在街头晃
荡,等待召唤。
祖传秘方,专治跌打损伤,豆儿芽儿出,老空老宽无……”那天,
二坝头正装作野郎中召集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兄弟。
大坝头对这个野郎中观察许久了,但二坝头的易容术太厉害了,用
的是针刺之法,五官都挪位了,大坝头怕他是日本人假扮的,故而观察
了几天才敢上前搭茬。
你个骗子!大坝头突然从背后拍了一下二坝头。
二坝头吓得小腹间一阵热浪翻滚,差点尿了,回头一
看:……”大坝头也化了装,满脸抹的都是锅底灰,他本来就一脸疙
瘩肉,现在整张脸就像一坨风干的大便,二坝头竟一时间没认出。
两人对视片刻,是你啊!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祖爷听完,哈哈大笑。随即又收敛了笑容:我们的那些兄弟在哪
里啊?
夜里,祖爷依旧睡不着,一直到四更天,才勉强睡去……
蒙眬间,祖爷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想睁开眼看,却睁不开,
好不容易睁开了,又觉得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此时屋门咯吱一声
开了,祖爷大惊:自己将屋门反插了,怎么会开了?
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走了进来,祖爷拼命睁开眼睛,突然一下子清
晰了,是九爷(王亚樵)!
九爷!祖爷起身,走过去。
王亚樵默默地看了祖爷一眼,似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
九爷……”
王亚樵没说话,转身走了。
九爷!九爷!祖爷快步追了过去,屋外一片漆黑,什么都没
有,九爷!九爷!祖爷大喊。
一阵挣扎,祖爷醒了过来,一摸头上都是汗:……做梦。隔壁
的黄法蓉听到祖爷的喊声赶忙跑过来,怎么了,祖爷?
祖爷擦了擦额头的汗:没事……没事……这几日曾教头那边没传
过来什么消息吧?
没啊。黄法蓉拿起暖壶为祖爷倒了一杯水,祖爷,你……”
没事,没事,你退下吧。
三天后,震惊中外的消息出现了:一代枭雄王亚樵在广西梧州被国
民党特务头子戴笠刺杀!
消息见于报端,祖爷浑身发抖,指间的报纸瞬间滑落,这种悲痛只
在自己家人遇害时有过,他甚至站都站不稳了。黄法蓉几次咳嗽提示,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兄弟们面前严重失态了,随即眼泪迸射而出,
爷!一声哀号,祖爷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大坝头、二坝头、小六子心
灵所感,全都扑通跪倒簇拥在祖爷周围,眼泪夺眶而出。
第二天曾敬武就赶来了,身缠腰丝,头系白缎。祖爷和他相见,兄
弟相拥,抱头痛哭,哭到最后,眼泪哭干了,哭出的都是血水。
夜里,祖爷和曾敬武秉烛夜谈。曾敬武这才把王亚樵最近的动向告
诉祖爷。
原来王亚樵这些年早就被国民党当局列为头号暗杀目标,尤其是他
多次策划刺蒋、刺宋、刺汪的活动,更是让蒋介石寝食难安。去年王亚
樵刺杀汪精卫成功后,国民党特务在戴笠的带领下更是疯狂地追查他的
踪迹。
王亚樵举步维艰,他逐渐意识到单靠暗杀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在强
大的国家机器面前再厉害的独行侠最终也会变成落水狗,没有像样的组
织领导,终究死路一条。权衡当时中国各派势力,王亚樵决定投奔中国
共产党,只有这个组织是真正为劳苦大众着想的,也只有这个组织可以
救中国。
可天妒英才,正在中共欲吸收王亚樵入党之际,戴笠设下美人局,
将王亚樵乱枪打死,死后还将其面皮割下,残忍至极、令人咋舌。
王亚樵死后,毛泽东无尽哀惋。英雄惜英雄,毛泽东对王亚樵的评
价是:杀敌无罪,抗日有功。小节欠检点,大事不糊涂。这是中共最
高领导人对一代枭雄的终极评价。
祖爷,和我一起加入中国共产党吧!曾敬武说。
祖爷一愣,入党?共产党?这个问题从没考虑过。
曾敬武见祖爷不说话,接着说:这是九爷生前的愿望,他走了,
兄弟们都会谨遵遗愿。这些年我也看透了,单凭个人的打打杀杀是没用
的,毛泽东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只有加入组织,大家的力量才能
变得强大,有了队伍,才能干大事!
祖爷还是不说话。
曾敬武一愣,随即说:祖爷不想弃暗投明吗?
祖爷长吁一口气:曾教头,不是我不想弃暗投明,我们情况不一
样啊。你和九爷是民族英雄,我算什么,我只是个江湖骗子,你们杀的
都是坏人、恶人、日本人,我们呢,我们骗的是老百姓,那些富人,有
的并不坏,我们也骗了……”
曾敬武微微点头:祖爷,瑕不掩瑜,祖爷捣毁日本特务机构,借
机弄死那么多会道门头头也是大义之举啊!毛委员说了,政治观念没
有错误,忠实,有牺牲精神,能积极工作,没有发洋财的观念,不吃鸦
片,不赌博,就可以入党!实在不行,我先入党,然后我给祖爷写推
荐信。
祖爷苦笑一声:我从凡间来做相,凡间一切皆过往,雷打火烧不
走风,生生死死相门中。我是一堂之主,手下这么多兄弟,我如果加入
共产党他们怎么办?我若不管,他们必将祸害人间,我要硬逼着他们入
党,那边也不知道接不接收,况且四大堂口,几百年传承,这不是我一
个人能做主的事啊……”
曾敬武无奈地摇摇头:怎么你们江相派的人都一个样子!那个徐
怀近(第一部中和祖爷共做美人局的大师爸)也这样说!几百年传承怎
么了?封建社会几千年了,辛亥革命一声炮响,还不是照样被摧毁?这
是一个革命的时代!革旧布新,祖爷三思啊!
祖爷依旧不说话。
曾敬武见祖爷心意已决,只好叹息作罢:祖爷,我要去陕北了,
今后……今后……恐再难见面,正甲同盟成绝响,人间再无斧头帮
祖爷珍重,珍重,珍重!
我要报仇!报仇!祖爷,我要报仇!门外又传来小六子声嘶力竭
的呐喊。
曾敬武的眼泪又来了:祖爷,小六子……就托付给你了,这小子
拧得很,祖爷好生照看……”
曾敬武走了。祖爷扇了小六子两个嘴巴子才稳住他的情绪,后来又
冒险与徐怀近、花月容去南京做了一场生离死别的美人局……
这期间,大坝头、二坝头、黄法蓉易容后,整日在上海街头吆喝聚
合失散的兄弟。
几个月后,隐匿在各个角落的小脚们凑齐了,这就是江相派!这
就是组织力!师爸一声令,山摇地又动!散如飞絮随风飘,落地就生
根;聚如百鸟争朝凤,须臾可聚齐!
还没出现的是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这都是木子莲的骨干
啊,祖爷寝食难安,这三个家伙是死了,还是被日本人捉去了?
夜里,祖爷把黄法蓉宣来:法蓉,后悔了吗?
黄法蓉苦笑一声:不后悔。
祖爷一声长叹:也许祖爷错了,不该将你和自沾……现如今,自
沾下落不明……”
黄法蓉低着头,默默地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一阵寒风袭来,窗子被吹开,黄法蓉拿起长衫为祖爷披上。
今天什么日子了?祖爷问。
黄法蓉掐指一算:刚好立冬。
祖爷点点头:在你山东老家,立冬这天会吃什么?
饺子。
嗯,祖爷又点点头,饺子,交子也,传令兄弟们,今晚子时吃
饺子。
啊?黄法蓉一乐。
怎么了?祖爷问。
这么多人,谁包啊?黄法蓉笑着说。
一起动手!
兄弟们都被震了,这些人平日里都是杀人放火、刨坟掘墓的主儿,
你让他们包饺子,这比登天都难。但大师爸传令了,就必须得听!
几十号人热热闹闹地凑在八仙桌旁,有的揉面,有的剁馅儿,热热
闹闹地包起来。祖爷看了一眼,差点笑出来,这饺子包得令人费解,有
的站着、有的躺着,大的像驴耳朵,小的像羊粪蛋,千奇百怪。端详了
一会儿,祖爷惊讶地发现,这里面包得最好的不是作为女阿宝的黄法
蓉,而是一向杀猪屠狗的大坝头,因为他曾在一个屠户手下干活儿,整
日削肉剁馅儿、和面擀皮,久而久之,就练就了这番好手艺。
看着大坝头老茧横生的双手包出乖巧玲珑的饺子,祖爷突然感到一
阵心痛:做一个平常人多好啊,生活,生活,这才是生活啊!
几百个饺子煮了四五锅才煮完。第一锅煮熟时,黄法蓉建议祖爷先
吃,怕凉了不好吃。祖爷执意不吃,他要等饺子全都煮熟了,和兄弟们
一同吃。
后来,祖爷又让二坝头抬出了几坛绍兴老酒。兄弟们边吃边喝,一
时竟忘了失落和窘迫。
黄法蓉终于看出了祖爷的心机,祖爷这是在凝聚士气,冬夜虽寒,
却不能寒了兄弟们的心。自梅玄子造势,到大败日本特务,几经生死,
颠沛流离,队伍都快折腾散了。有祖爷在,大家还能聚到一起,一旦祖
爷死了,木子莲肯定就完了。祖爷心里明白得很,兄弟们虽嘴上不
说,心里却都不好受,往日在上海滩风光无限的日子没有了,现在只能
委屈在郊外这个寒陋之所苟且偷生。
席间,有个小脚建议重出江湖打场子。祖爷点点头:过完年再
说。
除掉
一场大雪过后,1937年到来了。
初春尤寒,一天早上,院中枝头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黄法蓉
笑着对祖爷说:祖爷,今天要有喜啊,您看这喜鹊叫得真欢实!
祖爷也非常高兴,脸上绽出久违的笑容。
巳时许,管家通报:南派大师爸来了!三爷、四爷、五爷也回来
了!
江飞燕突然造访,一同来的还有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这让祖
爷大为惊愕,忙跨步出去迎接。
一进门,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就纷纷给祖爷跪下磕头,大
哭:祖爷,我们可找到你了!祖爷心疼得赶紧将他们搀起。
祖爷还好吧?江飞燕看着消瘦的祖爷关切地问。
都好,都好。燕姐快进屋。
进屋后,祖爷和江飞燕一阵寒暄后,三坝头开始带头讲述他们与祖
爷失散的过程,黄法蓉揽着江飞燕的胳膊,将头靠在江飞燕的肩膀上静
静地旁听。
那天在岛上,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跑得也够快,可刚跑到约定
地点炮弹就打过来了,眼看着接应的船被炸飞了,这三位坝头也被炮弹
震晕了。尤其是五坝头,被炮弹掀起的一块木头崩在了脑门子上,晃了
几晃就倒下了。
随即,后面的鬼子就到了。两个坝头正不知如何是好,又是几发炮
弹打来,三人趴在一起,躲过了巨大的冲击波。不远处,来不及卧倒的
几个鬼子却瞬间被自己人的炮弹撂倒了。
危急时刻,三坝头灵机一动,吩咐四坝头赶快把衣服脱下来,随即
自己也扒光衣服,而后又扒下日军死尸身上的衣服,快!快穿上!
边往自己身上套,一边将另一套日本军服扔给四坝头。随后,又将一套
军服套在昏迷的五坝头身上,边套边拍打五坝头的脸蛋:老五,快醒
醒!快醒醒!
好在五坝头只是被木头打晕了,很快苏醒过来,三坝头和四坝头架
着他往回走。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日军军舰到了。岛上残留的日军和会道门
头子纷纷登舰。
刚登上甲板,日军就将自己人和会道门头子分开,会道门的人
都被赶到舰尾,不给衣服穿,也不给吃的喝的。日本人已明了,这场灾
难肯定是这帮会道门的人捣的鬼,尽管还不知道是谁,但谁也别想
跑。
清点人数后,会道门的头头们一同被赶进底舱等候上岸审问。
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穿着日军军装,胆战心惊地混在鬼子的队
伍里,跟着队伍进了舱内,喝了青酒,还吃了生鱼片。
三更时分,军舰即将靠岸。看了看周围熟睡的日军,三坝头打了个
手势,三人偷偷溜到甲板上,趁人不备,纷纷扎进水里。
由于紧张,三坝头几乎是横着下去的,入水姿势不对,身体接触水
面的一瞬间,充满浮力的水面狠狠地拍打在他的肚子和睾丸上,三坝头
几乎被拍晕过去,强忍着疼痛游向岸边。
上岸后,四坝头和五坝头架着他,三个人迅速消失在夜幕中。一瘸
一拐地走了四五十里路,天蒙蒙亮了。眼见前面一个村落,村头是个打
谷场,谷场周围有很多麦秸垛。三人找了一个避风的大麦秸垛,掏了个
大窝,躲进去,相互偎依着取暖。
三坝头解开腰带,仔细查看自己的睾丸,两颗睾丸全被拍肿了,阴
囊肿得像个大包子。
五坝头看了看,说:三哥,疼不?
三坝头看了看他:你说呢?
疼。
我干你娘的!要不是老子救你,你早被炸死在岛上了!还他妈说
风凉话!三坝头大骂。
四坝头也有点忍不住要笑:三哥息怒,中医上讲阴囊直通三焦,
此时万不可动怒,否则会越胀越大!
哦,这样子啊……”三坝头火气顿时熄了。
——”四坝头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他娘的也耍老子!三坝头反应过来了,破口大骂。
三哥息怒……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四坝头忧心忡忡地问。
三坝头抬起头望着雾气茫茫的远方:……我这个样子不知什么
时候能好,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吧。
不如返回上海,找个僻静的地方藏起来,等待祖爷召唤?四坝头
伤感地说。
……还不知道祖爷是不是……”说到这儿,三坝头硬生生地把后
半句咽下去,这是一句大不敬的话。
是啊,五坝头也低沉了,那毒蛇四处乱窜,那炮弹满天乱飞,
要不是哥儿几个跑得快,早他妈成肉馅了!也不知祖爷和其他兄弟如何
了。
也不知法蓉如何了……”四坝头突然一阵伤感。直到此刻,他才深
深感到愧疚,他觉得黄法蓉嫁给他这几年来,他没有好好疼她、爱她,
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职责,现在恐怕……为时已晚。
三哥,我们回城里吧,也许没几天祖爷就会发出暗号……”四坝头
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想得更多的是黄法蓉。
三坝头叹了一口气,说:老四,你了解哥哥,哥哥本是个街头行
骗的小喽啰,蒙祖爷不弃,加入了咱江相派,这才有了施展拳脚的机
会。没有人比我更想念祖爷,但……我现在这个样子,走又走不得,跑
也跑不得,鬼子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会全城搜捕,万一被鬼子堵到屋
里,我跑都跑不了!到时还会连累两位兄弟!
五坝头领悟了三坝头话里的玄机,清清嗓子说:三哥说得是。我
们还是离上海市远点,越远越好,等三哥的伤养好了,马上回来找祖爷
和众兄弟。
四坝头一世聪明,但那一刻脑子里全是黄法蓉,根本没意识到这哥
俩要走风
好吧,听三哥的。四坝头点头。
就这样,天亮后,三个人在村子里雇了一辆牛车,一路南下,直达
福建。
后来,三人又找了个老郎中,给三坝头看病。老郎中开了一贴外涂
的药,三坝头每天用热毛巾敷过下身后,就涂抹上药膏。大约过了一周
的时间,三坝头的下身开始消肿,疼痛渐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痒,
奇痒难当。这痒比疼更难受,抓又抓不得,挠又挠不得,三坝头只有紧
攥双拳,死死地咬着牙,忍着。
一个月过去了,四坝头焦急地问:三哥,好了吧,我们回上海
吧?
嗯,我试试,我试试。说着,三坝头迈开步子来回走,还不
行,还是有些疼……”
三坝头在等,等他那说不出的阴谋慢慢实现,如果等上几个月都没
什么动静,也许祖爷真的挂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为此他也付出了
巨大的代价,他必须装疼,疼就不能嫖娼,否则就会露馅,为此每次他
都会于深夜在脑海中幻想着往日嫖娼的情景,然后一个人撸得灰飞烟
灭。第二天,依旧哈巴哈巴地走,依旧喊疼。
四坝头终于等得不耐烦了:要不,要不,我先回上海看看,你们
等我消息。
五坝头微微一笑:四哥,摘瓢不劈肩,这是江湖规矩啊,如今三
哥身体有伤,做兄弟的怎么能弃之而去啊?五坝头一着急,把道上的
黑话都用出来了,瓢是脑袋的意思,摘瓢就是掉脑袋,意思是说,人在
江湖,要讲义气,掉脑袋都不能背叛兄弟。
四坝头看看他俩,不言语了。一刹那,四坝头终于明白了,这两个
人一唱一和,似乎要走风,如果此时再争执,恐怕要出事了。祖爷在
时,谁也不敢胡来,如今祖爷不在,群龙无首,坝头们又都是心狠手辣
之人,四坝头不敢再往下想了,只好点点头:五弟说得对,我想开
了,祖爷现在不在,三哥就是……老大,我听三哥的。
——这就对喽!祖爷一直教导我们,要有规矩。四弟,我最欣
赏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弟妹遭遇不幸……你放心,三哥保
证给你再找一个更好的!三坝头趾高气扬地说。
四坝头心里异常难受,他忽然觉得特别孤单和害怕,平日里的兄
弟,突然像变了另外一个人,话里话外都听着那么刺耳,但嘴上却
说:谢谢三哥。
如今,我们所剩的盘缠也不多了。人,总得活下去。为了祖爷,
为了江相派也得活下去,我看……”说到这,三坝头抬头看了看五坝
头,我看不如我们明天上街打场子……”说到这儿,三坝头又看了看四
坝头,不过……不过这算不算走风啊?
四坝头脸憋得通红,不说话。五坝头看了看四坝头,说:四哥,
你倒是说句话啊。
四坝头还是不说话。
五坝头抬起头,说:我老五入行晚,如果说错了,两位哥哥尽可
以打我骂我。所谓走风,是大师爸在时,故意去别的地方打场子,故
意破坏江相派的宗法,这是大逆不道,其罪当斩,但……现在的情况
不一样,我们总得吃饭,总得活着去找祖爷,所以,这不算走风!将
来祖爷知道,也会体谅我们的!
嗯,五弟说的有道理。老四的意思呢?三坝头话锋一转,眼睛直
勾勾地看着四坝头。
四坝头心如刀绞,沉思了片刻,说:……觉得……有道理。
三坝头乐了:唉,就听二位兄弟的吧!当哥哥真难,唉……”话里
话外,已俨然把自己当掌门人了。
就这样,三个人在福建重振旗鼓,另行开张了。
春节过后,四坝头越发思念黄法蓉和祖爷了,他想找机会跑了。但
五坝头似乎盯得很紧,几乎寸步不离。
老天有眼,关键时刻,江飞燕出现了。祖爷在上海郊区落定后,春
节时期,给江飞燕修书一封,让小脚送去。江飞燕这才知道祖爷的下
落,这个对祖爷相思成疾、又爱又怜又恨的大师爸在仓促过完春节,料
理完堂口的事情后,马上向上海赶来。
途经福建时,突然在街头看到了三坝头一干人正在打场子。江飞燕
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要不是四坝头赶上前来叫了一声干娘,她还真不
敢认。
一声干娘后,四坝头泪如雨下,无数辛酸涌上心头。同时,一
干娘也叫破了三坝头、五坝头的春秋大梦。
如今,见了祖爷,三坝头尽管极力隐瞒自己的初衷,净拣着好听的
给祖爷汇报,但祖爷是何等聪明的人,从那一刻起,祖爷就对三坝头起
了提防之心。
但祖爷不动声色,这就是祖爷,他心思缜密,绝不因小失大,在你
还有用之前,他不会动你。这也是为什么四坝头后来悄悄将事情的真相
告诉祖爷时,祖爷却说:自沾,国共两党还能合作抗日呢,我说的
话,你能懂吗?四坝头狠狠地点了点头。
夜里,四坝头紧紧抱着黄法蓉:法蓉,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
有你……”说着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来。
我错了,我错了,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四坝头一边哭,一
边说。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一个人醒悟了,另一个人却变心了。
黄法蓉也在默默地淌泪,淌了好久:自沾……也许,我们真的不
适合……”
四坝头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法蓉,我错了,我错了!你打
我吧,骂我吧!
此时,另一个屋子里,另一个女人也在淌泪。
祖爷,事情也办完了,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你知道飞燕这几个月
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天都在等着你的消息,每天早晨都抢第一份报纸
看,每天都在菩萨面前祈祷。祖爷,你累了吧?我也累了,咱们走
……”江飞燕哽咽着说。
祖爷低着头:燕姐,你知道吗?不是我不想走,日本人恐怕要有
大动作了。
唉,祖爷啊,中国的事,你管不完。我们只是江相派,只是芸芸
众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自己的性命尚且不能自保,更何
谈那春秋大事啊。
燕姐,梅师爷说得对,江相派自古以来就反清复明,现在大清不
在了,我们还反谁?方照舆祖师爷创立江相派时,为的是替天行道,
劫富济贫,时代变了,这个宗旨没有变。现如今日寇步步紧逼,国民党
当局迷恋内战,老百姓民不聊生,我们走了,于心何忍?况且这些兄弟
良莠不齐,会不会助纣为虐?我们就像那老牛,加上了套,一辈子脱不
了身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江飞燕潸然泪下,确实,她从乔五妹手里接过堂
口,这其中的苦和累只有她自己知道。穿裘皮、吃燕窝、戴金银、施粉
黛,这些都抵不过那心中隐隐的阵痛。坐了这个位子,就像老牛拉套,
一直到死,脱不了身了。
祖爷为江飞燕拭干眼角的泪水,叹了一口气,说:燕姐,我还要
做一件让你更心痛的事……”
江飞燕眨眨眼:什么?
祖爷沉思片刻,缓缓地说:我要除掉法蓉!
啊?江飞燕噌地站起来,惊恐地看着祖爷。
法蓉聪明,但过于聪明,聪明之中又有毒辣。再这样下去,恐怕
要出大事。
祖爷此话从何说起?江飞燕不解。
祖爷看了看江飞燕,低声说:她害死了裴景龙。
什么?谁说的?江飞燕惊得嘴张得老大。
燕姐,舟山布蛊一事,你知我知,坝头们尽知。我们知道日本人
会检查每一个登岛人所带的物品,而且日本的蛊师也在场,我们没办法
用正常的瓶瓶罐罐将蛊虫带入岛上,最后不得已冒险把阴性蛊虫布在自
己身体内。我们每个人牙床下都含了解药,只等潮水倒灌,毒蛇入侵之
际,将解药咬碎,这样周边群岛上游来的带有阳性蛊虫的毒蛇就不会攻
击我们。可三坝头告诉我,他亲眼看到裴景龙被几十条毒蛇围攻,最后
绝望地趴在了海水里。布蛊和解药都是法蓉一手操办的,唯一的可能就
……就是法蓉在裴景龙的解药里做了手脚,他这才没跑出来。一代才
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啊?法蓉为什么这么做?江飞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法蓉自幼受苦,受尽欺负,提防心和嫉妒心都特强。我估计她是
怕我将来把裴景龙收了,会危及她和自沾的地位。燕姐你想想,东派和
南派,最有真本事的就是法蓉,她野心很大,绝对容不得再有真本事的
人加入堂口,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昔日三国群雄逐鹿,卧龙、凤雏还
相互嫉妒呢,何况我辈?所以她才鬼迷心窍地走到了这一步……”
不会弄错吧?江飞燕的汗都出来了。
不会!这几个月来,我每每提及裴景龙,她的神情都不对,都尽
量岔开话题。还有……”
还有什么?
祖爷的脸竟然红了:还有,她和自沾已经不行了,再这样下去,
……恐危及江相派声誉。
江飞燕马上心领神会:之前法蓉跟我说过,她对祖爷……”江飞燕
也说不下去了,唉,这个孩子,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祖爷……能不
能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法蓉?江飞燕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祖爷一声哀叹:唉!我不是没给过她机会,曾三番五次提醒她做
人不可太聪明,她始终听不进去。江相派的规矩燕姐不会不知道,背
后妄议堂口接班人、祸乱堂口者都是死罪,现在她又杀死了裴景龙。裴
老弟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妻子儿女,一生坦坦荡荡,更是易学奇才。为
了民族大义,毅然和我一同登岛。或许他早就知道凶多吉少,登岛前,
他曾对我说,倘若此次他有什么不测,就把老母托付于我。谁的命不是
命呢?谁都不想死,法蓉的命是命,裴景龙的命也是命。法蓉必须一
死,以慰裴老弟在天之灵!
祖爷!江飞燕急了,祖爷!
燕姐不必再为她求情!说罢,祖爷拂袖转身进了里屋。
祖爷,她是我的女儿啊!江飞燕大声说,突然又一声冷笑,
呵,祖爷好有心机,原来祖爷早就想除掉法蓉,却按兵不动,等到舟山
破局之后再采取行动,这样既能稳定军心,又能让法蓉无怨无悔地卖命
出力,现在恰巧裴景龙死了,祖爷总算找到了绝佳的借口!
祖爷一愣,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最后无奈地摇摇
头:燕姐如果非要这么想,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深夜,江飞燕越想越悲痛:不行,绝对不能让祖爷杀了法蓉!三
十六计,走为上策!
她偷偷叫出贴身丫鬟玉玲,在耳边叮嘱几句,那丫鬟领命而去。
五更天,江飞燕在渡口紧张地等待着,黑暗中两个人影匆匆地往这
边赶过来。
黄法蓉远远地看到了江飞燕,快步跑了过来,笑着说:干娘,怎
么了?玉玲姐说您找我谈心,怎么聊到这里来了?
江飞燕上去就啪地给了黄法蓉一个嘴巴子:你闯了大祸了!
罢,眼泪夺眶而出。
黄法蓉的发髻被震散在额前,哭着问:干娘,怎么了?
江飞燕低声说:我问你,裴景龙是不是你杀的?
黄法蓉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我的闺女啊,你犯傻了!你犯下滔天大罪了,祖爷要杀你!江飞
燕说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回头对那丫鬟说,快,带她上船!先去广
州,到堂口拿些金银,再把她送到南洋!
干娘!黄法蓉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扑通跪倒在地,泪如泉
涌,干娘!
女儿啊,江飞燕把她搂在怀里,女儿啊,听我说,你这辈子都
不要再回来!千万不要回来,祖爷说到做到!忘了张自沾吧,也忘了祖
爷吧!
娘,黄法蓉把头深深埋在江飞燕的怀里,眼泪浸湿衣衫,娘,
我怕,我不想走……”
乖女儿,走了是好事,走了是好事!听干娘的,早前五奶奶(乔
五妹)在时,我不便放你走,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干娘不会抛下你,到
那边会有人接应。记住,从此之后你不能再叫黄法蓉了,改个名字,好
好做人,好好做人!
……”黄法蓉泪水横流,用尽全力喊着,我错了,我错了!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玉玲,快带她走……”
突然,江飞燕不说话了,她发现黑暗中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带着巨
大的威严和杀气。
江飞燕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黄法蓉也不哭了,她也看到了黑暗
中缓缓逼近的祖爷。
站住!江飞燕突然加重语气,你站住!她从怀中掏出了枪,对
准祖爷。
祖爷依旧往前走。
你站住!江飞燕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随即将枪口一转,对准
了自己的脑袋。
祖爷一愣。
黄法蓉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低声啜泣:祖爷,我错了。
祖爷慢慢举起枪,对准了黄法蓉的脑袋。空气凝固了,除了江水
声,就是心跳声。
祖爷的手指慢慢扣动扳机,只要枪一响,黄法蓉就完了。
江飞燕绝望地望着绝情的祖爷,眼泪止不住地流。
不对!不对!关键时刻一旁的小丫鬟玉玲发话了,法蓉姐是燕
娘的女儿,即便执行家法也是越海棠的大师爸来执行才对,方照舆祖
师爷有遗训,四大堂口不可相互干涉内事。祖爷你错了,你错了!
祖爷又是一愣。
此刻的江飞燕也从绝望中缓过神来,立马恢复了一介大师爸的威仪
与聪颖,她掉转枪口对准黄法蓉:好,我执行家法!我执行家法!
说罢,迅速扣动扳机,砰砰两声枪响,黄法蓉倒了下去。
祖爷呆呆地站着,一言不发,丫鬟玉玲吓得双手捂嘴,大气儿都不
敢喘。
祖爷,你满意了吧?江飞燕的眼泪迸射而出,你满意了吧!
祖爷没说话,转身走进黑暗中。
一阵冷风袭来,江飞燕周身打了个冷战,她的心情已跌到谷底。
带她上船,如果她命大,就能挺过今晚,靠岸后给她找医生,如
果她死了,那是她命不好……”江飞燕冷冷地对丫鬟说。
玉玲失魂落魄地拖着浑身淌血的黄法蓉上了船,早已收了江飞燕几
百元法币的船夫拼命地划桨而去。
江飞燕平复片刻,甩了甩手中的枪,咬了咬牙,对着自己的胳膊啪
地一枪,鲜血涌出,而后又对着天空一口气打完了所有的子弹。枪声打
破了夜空的寂静,狗叫声鸡鸣声乱作一团。
江飞燕拼命地跑回祖爷的住处,进门就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日本人追过来了!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吓醒了,大家慌乱地披上衣服,
跑到院子里。
祖爷看了看江飞燕,而后对大家说:快撤!
所有人都顺着巷子跑了出来,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地。
天亮了,眼见前面一个村庄,祖爷一行停了下来。
法蓉呢?四坝头突然问。
江飞燕喘着粗气说:法蓉、玉玲当时正和我散步,突然一队人走
了过来,走近一看是鬼子,其中一个鬼子好像认得法蓉,大喊着上来就
抓人。我们一边开枪,一边跑,法蓉和玉玲断后,我跑来报信了。等等
吧,估计她们也快到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
……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
法蓉呢?四坝头已经精神恍惚了,法蓉呢?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法蓉和玉玲就这样失踪了。
半年之后,江飞燕终于想明白了。有一天夜里,她默默造访祖爷,
对祖爷说:法蓉的事,谢谢祖爷。
祖爷面无表情:死了就死了,不要再提了。
祖爷知道那一夜江飞燕或许没有打中黄法蓉的要害,他没有验尸,
也没有补枪。其实,那一刻他也犹豫了,他只是无法告慰裴景龙的在天
之灵。他感觉到罪恶的不仅仅是黄法蓉,还是自己,以及整个江相
。在替天行道的虎皮大旗下是什么让每个人都变得这么毒辣?如果
一群丧失人性的行尸走肉聚在一起替天行道,他们的就是鬼道,吃
尽人间血肉后就会相互吞食。祖爷满心迷茫,不敢再往下想。
对于黄法蓉的失踪最伤心的人是四坝头,刚刚醒悟并发誓要疼爱
黄法蓉一辈子的他,已经半痴半癫了。
紧接着,193777日到来了,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爆发了。
局的
伪满洲国007宫教所里,儿玉誉士夫一脸阴沉。
废物!废物!皇军养了你们这么多年,连一个小小的江相派都对
付不了!还有那群斧头帮的混混,搞死了这么多我们的人,你们竟然
一个都抓不到!说什么放长线钓大鱼,大鱼呢?还有,你们自称蛊术高
明,已经胜过中国蛊师,结果呢?曾敬武在周边群岛上布阳蛊,江相
在机构里布阴蛊,里应外合,你们竟丝毫不知!
是!日本特务和巫师们低着头忏悔。
太君息怒,太君息怒。一个早已被日本人操控的东北会道门
子堆着笑脸说,都怪这祖爷太过阴险,而且不要命,竟敢把蛊虫布在
自己身上,而后又趁皇军不备,刺破手指污染水源。那斧头帮的曾敬
武更是个亡命徒,竟敢带着蛊虫深入万蛇之地,把阳蛊布在了蛇身上,
正巧海水涨潮,大水倒灌,阴阳相吸,才酿成大难……”
正巧?直到现在你们还认为是正巧?谋划,谋划,这是早有预
谋!另外,你们输的不只是这一处!你们连蛇不怕雄黄这等事都不知
道!真是丢尽了大日本天皇的脸!
儿玉誉士夫这番话夹杂着无尽的醋意,日本很多知识都源于中国,
包括错误的东西。蛇怕雄黄这个说法起源于中国,每到端午节人们都喝
雄黄酒以驱蛇辟邪。但这却是个天大的误会。这个事情还是江相派
生张自沾发现的。小时候,每逢端午,父亲都让他喝雄黄酒,说可以驱
蛇。后来长大后,这小子专门去药店买了一堆雄黄,然后抓了几条蛇,
放在雄黄堆里,结果几条蛇懒洋洋地在雄黄堆里爬来爬去,最后竟睡在
了里面。张自沾从此得出一个结论:蛇根本不怕雄黄。
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落成时,日本人怕岛上的毒蛇来袭,早就在
建筑物的里里外外撒上雄黄。一场劫难过后,才知道这根本不管事。
好了!儿玉誉士夫叹了口气说,战争已经打响了,皇军要在三
个月内拿下中国!你们的任务更加艰巨,再出差错,拿你们脑袋抵
罪!
随即,8月,日军全面进攻上海,11月上海沦陷。12月,南京沦
陷,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开始了……
日军每攻陷一地,大多都会举行祭祀活动,随军巫师此时也会大显
身手。他们会将天皇御赐的香炉摆上案几,焚香奏乐,然后身着神道、
神社服装,摆出扭捏的姿态,发出怪兽般的叫声。此时一路厮杀而来的
鬼子们也会在烟雾缭绕和巫师们声嘶力竭的怪叫声中达到征服全中国的
意淫高潮。
日军的随军巫师大多来自日本宗教,这是日本侵华的另一种手段。
当时日本全国总共有七千万人口,具有忠实宗教信仰的就有四千万,发
动宗教徒参战,设立招魂社,都大大地刺激了日本人的侵华情绪。
先前日本特务借宫教所操纵中国的会道门,利用迷信活动宣扬中
日友好,就是全面侵华策略的一部分。可惜这盘大棋被中华本土三百年
传承的江相派给搞砸了,儿玉誉士夫对祖爷恨得咬牙切齿,扬言要亲
自扒了祖爷的皮!
而此刻,祖爷却正在军统局做客。
接待他的是军统的一个副官——冯思远(第一部中的冯少将)。引
荐人是江飞燕。
江飞燕是逼不得已才将祖爷引荐给冯思远的。
那时的冯思远还没对江飞燕的骗子身份起疑,只觉得这个倾国倾城
的女人才华横溢、博通阴阳,虽经常搞些求风祈雨的迷信活动,但却能
屡屡应验,而且经常拿出大量银两孝敬过来,一来二去,竟将身子也给
了自己,冯思远不禁感叹:自古才女在民间,待他日战争结束,我定
娶她。
但日寇步步紧逼,国军节节败退,一时间全国弥漫着国破家亡的绝
望气氛。
此时负责战事情报的军统头子戴笠更是心急如焚。向来迷信的他变
得更加迷信,这家伙左思右想,竟一口气找来了国统区所有有名的算命
先生,开了一次秘密的占卜大会。
那些被点名而来的算命先生个个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觉得这是出
头的好日子,戴笠的迷信程度是世人皆知的,只要拍好戴将军的马屁,
一切迎刃而解。他们错了,戴笠这次问的不是个人吉凶,而是国家大
事。
戒备森严的大厅里,戴笠踱步而言:大师们,如今国难当头,各
位平日里都号称天下第一,赛过诸葛亮,不让刘伯温,前知五百世,后
知五百年,现在你们就给我算算,算算是亡国,还是能打败日本?如果
能打赢,什么时候?
两湖之地的算命先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这玩意哪能随便
说啊,甭管算的结果如何,肯定都要回答必胜啊!否则,戴将军还不把
俺们睾丸挤出来!
这一幕和后来的德国法西斯头子希特勒组织的占星师算命何其相
似!希特勒除了会打仗之外,还有两个特长:一个是画画;另一个是算
卦,他的私人藏书里很大一部分是算卦占卜类的。19383月,希特勒
在德国一个叫爱森纳赫里的小城秘密组织了一次预言家大会,召集了
当时德国多位占星大师,为自己发动的战争卜问前途。最后一个占星大
师预言:四年后,战事转折,德军必大量伤亡在一条大河旁边!
希特勒听后大怒:把这群杂碎统统关进集中营!我要让他们看看
我是如何踏平世界的!
结果,1942年,在苏联境内的伏尔加河,德军戏剧性地遭受惨败。
随即,1943年到1944年,英美两国发动了对纳粹德国以硬碰硬的战争,
德国法西斯开始走下坡路。
在戴笠的监视下,算命先生们战战兢兢、各施法宝,有的转罗盘,
有的掐手指,有的摆风水轮,有的打铁算盘,一通折腾后得出一致意
见:国军必胜!岁在戊寅!翻译成白话就是:国民党军队一定能在1938
年战胜日本鬼子。
戴笠听完直牙疼,心脏气得差点停止跳动,心想:你们还不如直接
说今年就能打胜呢!随即大吼:滚!滚!全都给我滚!
算命先生们抬起屁股、跌跌撞撞地拎着小命跑了。
戴笠一身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毫无头绪。突然有人大喊:报告!
进来!
将军,那个祖爷找到了!
戴笠一听眼睛立马亮了:江淮第一高手铁版先生,只闻其名,未
见其人,马上带来!小特务刚要领命而去,戴笠又说:慢着,这等高
人,我要亲自拜会!
是!
戴笠脱下军装,换上一身崭新的便服,刚要出门,忽然电话响了,
戴笠接起电话:是!是我,校长!是,我马上到!蒋介石在召唤。
武汉蒋介石官邸。蒋介石坐着,戴笠站着。
我听说不久前有个高僧为毛泽东算命,这事你知道了吧?蒋介石
慢条斯理地问。
是的!学生略有耳闻!戴笠回答。
到底有没有这回事?蒋介石追问。
……估计都是老百姓道听途说吧……”戴笠闷闷地回答。
那高僧说他是真命天子!据说还给他四个数字:8341。什
么意思?
……这个……学生不知道。
戴笠没撒谎,他真不知道,当时没人知道。
传说长征时,毛泽东带领红军路过一处寺庙,寺庙一个高僧看了毛
泽东的面相后,说他将来必得江山,随后又说了一串数字:8341
毛泽东笑着问:老人家,这是何意?
那高僧双手合十,说:呵呵,此乃天机,施主自己揣摩。
作为无产阶级革命领袖,毛泽东自然不会因这点滴琐事而停止他奋
斗的脚步,他举目苍穹,深情而坚定地说:共产党的天下是为老百姓
打的,红军不相信天机,我们只相信工农大众,谁为老百姓服务,谁就
占尽了天机。说罢,吩咐警卫员拿了些青稞面,递给了那高僧,老人
家,保重身体,一定要等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从那时开始,“8341”就成了一个谜,后来毛泽东干脆将自己的中央
警备团番号定为“8341”
时光荏苒,沧桑巨变,1976年的历史事件终于冲开历史的这一迷
雾。唐山大地震后一个多月,伟大领袖毛主席也与世长辞。细心的人们
再次翻阅主席戎马一生的历史,惊讶地发现:主席自1935年遵义会议掌
权后,到1976年逝世,正好是执政41年,而他逝世的那一年,正好是83
岁。“8341”一事终于获解。
这当然都是民间传说,是老百姓对主席无限爱戴而产生的传奇般的
演绎。多年后,中央警备团有关领导专门出来澄清史实:8341这个代号
就是总参谋部给中央警卫团的一个军队序列编号,根本就没有毛主席长
征访道一说,社会上关于8341番号的其他传闻也是没有根据的。
但当时的蒋介石却信以为真:找找这个活佛,你明白我的意思
吧?
戴笠马上说:校长,学生一直在找,只是还没找到,所以一直没
向校长汇报!
蒋介石点点头笑了,对这个混混出身的得意门生,蒋介石很是器
重,因为他总能想自己之所想,急自己之所急。为了蒋介石,戴笠可以
献出一切,尤其是西安事变时,何应钦等人要整死蒋介石,戴笠不顾个
人安危,毅然跟着宋美龄到达西安,并在被扣留之地写下绝笔:来此
殉难,固志所愿也,唯未见领袖死不甘心!这样一来,更是彻底博得
了蒋介石的信赖。外人均称戴笠是蒋介石的佩剑
不过,学生倒是找到了另一位大师!戴笠说。
韦千里?
戴笠摇摇头。
袁树珊?
戴笠还是摇摇头,随后说:是号称江淮第一算命高手的铁版先
蒋介石一听就来了气:我听说此人跟王亚樵有瓜葛!
戴笠一愣:校长,瑕不掩瑜!毕竟是可用之才!前不久他还捣毁
了舟山的日本特务机构。
蒋介石点点头:捣毁特务机构这消息可靠?
应该可靠。舟山群岛传来的炮声据说与此有关……”
什么叫应该可靠?可靠就是可靠!不可靠就是不可靠!蒋介石打
断了戴笠的话。
是!校长!学生这就去查!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也没底,要打
入日本的特务组织谈何容易。
蒋介石看了看戴笠,说:你先见见他,对这种跟王亚樵搅在一起
的江湖流寇,要格外小心!
戴笠大声说:是!转身而去。
为了找祖爷,戴笠煞费心机,最后在戴笠手下做事的冯思远突然想
到了江飞燕,尽管那时他还不知道江飞燕和祖爷同是江相派的门生,
但他想既然都是搞算命的,都是走江湖的,肯定有所耳闻。
冯思远问江飞燕:你知不知江淮的铁版先生
江飞燕听后心里一震:……略有耳闻。她明白自己不能说不知
道,那样就太假了,反而会露出马脚。
那能不能找到他?冯思远追问。
江飞燕思忖片刻,说:家师在世时,曾经和这个人会过面,他是
铁卜子道门的传人,家师是茅山上清一派的,同为道家,有过来往。但
此人行踪不定,江湖求教者众多,此人也经常外出,我试试吧。
谢江小姐了。冯思远俏皮地说。
德性!江飞燕瞥了他一眼。
很快,江飞燕将这个事告诉了祖爷,问祖爷愿不愿意见。
对于军统的特务们,祖爷向来恨之入骨,尤其是他们弄死王亚樵之
后,祖爷更是听到军统这个字眼就眼红。
为军统特务算命?戴笠刚杀了九爷!祖爷说。
可祖爷搅的风浪太大了,戴笠已经盯上你了。江飞燕忧心忡忡地
说。
燕姐,南派自古与朝廷有瓜葛,这是生存的法则,东派向来置身
草莽,如果我见了戴笠,日后恐牵连出整个江相派,届时我们恐怕应
对不了。你看西派的刘师爷,差点被刘湘毙了,跟国民党打交道,我们
还嫩点。现在,国民党还不知道我们背后有个江相派,也不知道我们
统统都是骗子,更不知道秦百川、钱跃霖、你、我四大算命先生虽分居
东西南北却同属一家,如果这个信息暴露了,整个江相派就离灭亡不
远了!
江飞燕看了看祖爷,突然问:祖爷,我们是骗子吗?
祖爷一愣。
江飞燕接着说:我们不是骗子!祖爷对八字、六爻、风水无不精
通,飞燕也继承了五娘的呼风唤雨之术,我们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
练就了一身真本事,我们的功夫比街头巷尾的那些算命先生强多了!只
不过我们有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使命,使得我们除了使用真本事之
外,更得靠做局吃饭,我们要赚大钱,才能救济更多的穷人,这是我们
的使命。别人是打着算命的旗号骗钱,我们却是披着骗子的外衣行善,
到底谁是骗子?
江飞燕的一番话说得祖爷心潮起伏。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做局
行骗,真真假假,九死一生,几乎都忘了自己是个好人了。
愣了好大一会儿,祖爷说:但军统的人找我,无非是问两件事,
一是个人吉凶,二是抗战胜算。这等事岂是能随便算的?我们真没达到
那个境界。中华非无能人,但不是我们。
祖爷差矣!本来我还在犹豫是否让祖爷见他们,现在我突然想明
白了,祖爷必须见一见他们。见了他们,江相派就安全了!江飞燕眨
眨眼睛说。
祖爷又是一愣:此话怎讲?
江飞燕靠了过去,低声对祖爷耳语一番。
祖爷听后哈哈大笑:燕姐不愧是南派大师爸,深谙官场之玄机,
佩服佩服!
江飞燕脸一红:祖爷又取笑我。
与起
客厅里,冯思远亲自为祖爷斟满茶,而后乖乖地说:先生稍等片
刻,戴将军随后就到。眼里充满着对祖爷无限的尊敬。
冯副官不必客气。能为戴将军效劳,鄙人深感荣幸。
约摸半个时辰后,戴笠来了。
祖爷站起身来迎接,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活的戴笠!仇人见面,分外
眼红,祖爷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怒火,可王亚樵的身影还是一个劲地在
眼前晃。
久仰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道骨仙风!戴笠伸手与祖爷握
手。
戴将军神武英明,威震四海,能见将军,鄙人幸甚,幸甚!祖爷
应和着。
请坐!戴笠很客气。
两人落座后,戴笠突然发问:听说先生和王亚樵素有来往?
这个情景,祖爷预料到了,江飞燕也反复叮嘱祖爷千万别失态。祖
爷平静地说:来往谈不上,只是阎王让到,小鬼不敢不到,王亚樵也
罢,戴将军也罢,都是血肉之躯,人之畏死,天经地义,故而圣人作
易,趋吉避凶。王亚樵生前也让鄙人推算过吉凶。
这一番回答,巧妙地绕过了戴笠的陷阱,而且真实性很强。
戴笠笑了笑,说:先生所言极是。就像医生的天职就是治病救
人,无论好人坏人,在医生眼里,只有病人,是病人,就要医治。古人
云:善医者,治病;善易者,医命。易医本一家,中医和术数遵循的
都是阴阳之理,都是五行的生克制化。所以古人才说不为良相,当为
易卜,不能出将入相为朝廷治国安邦,就踏踏实实地做个医生或算命
先生,老老实实地为老百姓服务。先生易品端正啊!
祖爷心下暗忖:戴笠就是戴笠,无论口才还是学问,都比一般的特
务高出一筹。
祖爷也笑了:戴将军深谙易理,学贯古今,佩服,佩服。
戴笠呷了一口茶,说:此番请来先生,是有国事相问。
祖爷说:有问必答,倾尽全力。
戴笠点点头:日寇侵华,中华危急,自国父中山先生创国伊始,
我中华头一次遭受如此大的劫难,南京沦陷,一下死了几十万百姓,委
员长心痛啊。先生不妨站在民族大义的角度,好好看一看,中日对战,
孰能获胜?胜在何时?
祖爷点点头,说:戴将军一片爱国赤诚,令人敬仰。看国运必须
用奇门之法,尤其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更要用奇门寰宇之术。鄙人学
疏才浅,对此法不甚精通,只能靠天象之法,班门弄斧了。
先生过谦了,请讲。
我观九星之中,主星黯淡,破军星狰狞,此凶事之所表也。但文
曲、武曲二星拱照,此吉象也。日军侵华,巨门星开,贪狼星起,头两
年,必将占据上风,但一旦过了头两年,日军必处下风。日本弹丸之
国,长驱直入我中华腹地,必深陷战争泥沼,日久经年,必被我军拖
垮,届时,我军反攻,必能将狼子驱逐出我中华!唯有一点……”
哪一点?戴笠追问。
中华抗战,万众一心,如果国军只想着剿共,则是逆天而行,必
招失败。张杨二将军西安事变就是征兆。
先生所言极是!戴笠点点头,只是一国岂容二主?共匪太猖
……”
祖爷微微一笑:得民心者得天下,戴将军不会不知。
那么……这场战争打多少年才能胜利?戴笠追问。
短则五年,长则十年。
这么久?戴笠惊讶地说,随即又想了想,不过,也是。
至此,戴笠已经被祖爷绕进去了。请人算命的人往往如此,自己明
明判断出来的东西,却不自信,非要从算命先生嘴里讲出来,才感到释
怀,从这个角度讲,算命先生也承担了心理医生的角色。
其实当时全国对于抗日结果的判断,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日本战
胜,中华亡国;一种是中华必胜,但胜的时间不确定,有速胜论,有持
久论。总之持胜利论的人占多数,泱泱大国岂能输给倭寇小族!
这些论断也弥漫在军统特务系统内。冯思远有时和江飞燕行风月之
事后,也会唠叨这些事。江飞燕细心地将它们整理出来,统统讲给祖爷
听。祖爷这才能高谈阔论,搞得戴笠心下佩服,至于短则五年,长则
十年的论断,是祖爷自己猜的,因为他也不知道到底要打多久,但作
为中国人,他坚信:中国不会亡。
戴笠问完了国事,开始问私事,问前对冯思远使了个眼色。冯思远
知趣地退了出去。
久闻先生精通铁版神算,报出八字,吉凶一看便知,这是在下的
八字……”戴笠递上自己的八字。
祖爷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
思考片刻后,祖爷说:如果按照通说而论,戴将军的八字缺水,
水为命中第一用神!所以,逢水必吉,无论是风水布局,还是起名字,
都要带水。
戴笠听后,连连点头,他自己也懂八字,知道自己八字缺水,所以
一连给自己起了十几个带水的名字。
但是……”祖爷话锋一转。
但是什么?戴笠忙问。
但是,这是谬论!
谬论?戴笠惊得差点站起来。
八字一般分为八格,但还有一些特殊格局,不能按五行均衡来
论,因为八字中的五行如果一行过旺,旺到无法抑制的时候,就要让它
旺下去,否则硬要取与之相反的五行来压制,反而会激起逆反之势,这
叫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古人对此论述也颇多。戴将军的八
字里火旺,如果依俗论,应当补水,用水来灭火,维持五行均衡,但仔
细看,将军丙火为日主,又生在巳火旺地,年上丁火和时上丁火,比劫
帮扶,月干乙木又来生火,木火通明,大火弥旺,势不可挡啦!所以,
绝对不能用水!
那用什么?戴笠惊出冷汗了。
用土!祖爷斩钉截铁地说。
先生详细说说。戴笠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马恢复了平静。
火生土,土可以泄掉火的旺气,又不会像水那样激起火的强势逆
反。祖爷说。
戴笠点点头:嗯,有道理。
祖爷这套理论源于五行生克的规则,后来祖爷也经常把这套理论讲
给众兄弟们听。
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也。五行是古人对世界上所有事物的
抽象划分。《尚书洪范》中记载: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
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
曰稼穑。
五行是一切算命术的基础,古人认为天地万物都在五行之内,一切
吉凶祸福都是五行的运动与相互作用造成的,五行的原理掌握了,预测
术的奥秘也就迎刃而解了。
初学时,小脚们有时会问:天圆地方,红尘万物,这个世界上的东
西很多,除了金子、木头、水、火和土地之外,还有很多事物啊,比如
猪头肉、长袍大褂、留声机、阿猫、阿狗、大便等等,单单用五行怎么
能涵盖得过来呢?
祖爷笑着说:如果将金、木、水、火、土仅仅看作是金子、木
头、水、火和土地,那就太低估古圣先贤的智商了。凡概念,皆有其内
涵和外延,金、木、水、火、土只是五行的抽象表达,是对万物的高度
概括,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随处所见之物都可以归入五行之中。
金:凡是质地坚硬、具有肃杀之气的物质都称为金,不仅包括金
子,还包括银子、铜、铁、铝、钢、钻石、珍珠、玛瑙、和田玉、翡翠
等一切金属和坚硬元素。银元、铜板、杀猪刀、手枪、大炮、人的骨
骼、玉镯子等等,这些平时司空见惯的事物,在五行上都属金。
木:凡是曲直向上、具有仁古之气的物质都属于木。包括树木、花
草、木制家具、木制饰品、木梳、人的头发、体毛、烟草等。
水:凡是流动性的,具有灵动之气的都属水。包括海洋、川流、河
流、湖泊、饮用水、各种水果、鱼虾、药汤等。
火:凡是火热炎上的,具有温暖之气的物质都属火。包括日常见的
各种火焰、炼钢炉、太阳、砖窑、通电的灯泡、火柴、爆竹等。
土:凡是收敛性的,具有敦厚朴实之气的都属土。包括高山、土
地、城墙、沙漠、住房、公路、沙子、陶瓷、泥巴等。
祖爷告诉我们五行相生的规律是: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
土,土生金。
为什么水生木?植物要生长,肯定离不开水;乡下人种庄稼,庄稼
要生长需要灌溉;喜欢养花养草的阔太太们都知道按时浇花的重要
……日常生活中的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透露的都是水生木的道
理。
为什么木生火?木头可以燃烧,古人都是用木头来生火取暖和烧饭
的,而且最初的人造火源也是来自钻木,在古代,木头几乎是唯一的生
火材料。木生火的道理不言而喻。
为什么火生土?火生土是因为草木燃烧生成草木灰,最终逐渐融为
泥土了。山野之人焚林开荒就是运用这个原理。
为什么土生金?金属矿产、玉石翡翠大多在土层里挖出。
以上四种情况小脚们都容易理解,唯独金生水,祖爷却不说,祖爷
戏言:谁要能说出为什么金生水,我这个位置他可以来坐!
于是小脚们七嘴八舌地猜起来,有的说金性物质体寒,有寒凉之
气,所以金生水;也有人说,将金属熔化,可以得到钢水或铁水;还有
的说八卦中,乾代表天,五行属金,雨水从天上而来,所以金生水。
祖爷摇摇头,示意都不对。
关于五行相克,祖爷给我们讲得就更生动了,他总能把很高深的道
理用最普通的现象讲解出来,让你一听就懂。五行相克的基本原则是:
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为什么金克木?一棵长势良好的小树,一斧子砍下去就伤了,再跟
几斧头,就断了。斧头是金属制成的,这就是金克木。
为什么木克土?一块平整的土地,一根木桩砸进去,立刻土崩瓦解
了。古人拴牲口打木桩、搭帐篷立木橛都是运用木克土的原理,植物种
子发芽,破土而出,也是这一原理的体现。
为什么土克水?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的就是这个道
理,土有很强的吸水性,若是发洪水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土来疏导
和围堵。
为什么水克火?这个更好理解了,着火了,一般都用水来扑灭。
为什么火克金?金属坚硬顽固,但是再硬的金属只要有足够的温度
加热,都可以使之熔化,这是属性使然。
现在祖爷把这套理论用在了戴笠身上。祖爷有自己的心机,他要借
此为王亚樵报仇。精通阴阳五行的人都知道,算命如同看病,如果诊断
错误,人家该补水,你却给补了火,那就是用药用反了,会加重病情,
反映在命运上,就是倒大霉!祖爷故意将戴笠缺水的八字说成不能补
水,反而让他补土,就是要打乱他八字中的均衡,置戴笠于死地。
这种在外行人看来近乎笑话的做法,祖爷却为此大费脑筋,精心布
局、苦练话术。可仔细想想,一介算命先生,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方
法呢?这是算命先生的悲哀,也是他的诡滑。
祖爷说完,静观戴笠。
戴笠眨眨眼,不说话。
祖爷又补了一句:这只是鄙人一家之言,戴将军斟酌参考,不可
全信。
戴笠终究是戴笠,他那狐疑的性格此刻发挥了作用,突然发
问:先生看我桃花缘如何?
古人看八字经常涉及到桃花缘”“桃花煞”“桃花劫之类的术语,问
卜的人也会经常问算命先生:大师看我命里是否带桃花?”“桃花这个
词被赋予了太多的神秘色彩。其实,桃花只是八字神煞的一种。古人
论命,最初以八字干支的五行生克为基础,后来在历史的演变过程中,
不少封建术士又加入了很多迷信色彩的东西,桃花就是其中的一种。
在八字神煞中,桃花又叫咸池,是上天专供仙女们洗澡的地方,
古人又云:日出扶桑,入于咸池。八字中如果有这种神煞,谓之命带桃
花。桃花的作用是什么呢?古人认为,桃花带有双重价值,如果八字组
合得好,则代表漂亮、聪明、多情、异性人缘好、婚姻美满;如果八字
组合不好,则代表风流、滥情、淫荡、多婚;如果犯了桃花煞,还可能
死于情杀。所以,命有桃花,究竟是好是坏,要看具体的八字组合。
桃花的判断方法很简单,古人有一套口诀:申子辰桃花在酉,寅
午戌桃花在卯,巳酉丑桃花在午,亥卯未桃花在子。
以年柱论,凡是属猴的(申)、属鼠的(子)、属龙的(辰),如
果八字地支中出现了这个字,谓之命带桃花;凡是属马的、属狗
的、属虎的,八字地支中出现了这个字,谓之命带桃花。其他两句
同理。
比如一个属猴的人,生在了酉月(农历八月),就是见到了桃花;
生在了下午酉时(约下午5点到7点之间),也是见到了桃花。
针对这些迷信色彩浓厚的论断,历代易学大师都给予针锋相对的批
判,认为这些糟粕早就应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但至今,好多术士依然
以此论命。
现在戴笠问祖爷桃花缘之事,以祖爷这种老狐狸的智谋,自然不会
按常规出牌。
祖爷掐指一算,频频点头,而后微微一乐,大声说:戴将军雄姿
英发,所得女人必倾国倾城,不是豪门之后,必是当红影星。
戴笠一听,厉害啊!他暗恋上海滩影后胡蝶多年了,大有不得手誓
不罢休的决心,这是他最心底的秘密。他哪知道,他派特务暗查胡蝶底
细的事,早被冯思远在被窝里当笑话讲给江飞燕听了。几年之后,戴笠
在重庆终于将落难的民国第一美人胡蝶拥入怀中,印证了祖爷不是
豪门之后,必是当红影星的说法。
算命算到这个份上,戴笠犹豫了,他在犹豫是否还要把祖爷引荐给
蒋介石。他有两个顾忌,其一,这家伙算得这么准,万一算出我有野
心,惹得老爷子猜忌,岂不是麻烦?而且军统里帮派林立,想扳倒自己
的人太多了!此刻暴露了自己,恐怕小命不保。其二,将这个人笼络在
自己身边,岂不是比献给老爷子更强,危急时刻,卜上一卦,既可以保
自己逢凶化吉,又能按照他的指点在老爷子面前出谋献计、博得喜爱,
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一刻,羽翼尚未完全丰满的戴笠苦苦思索着。
这一切都在祖爷和江飞燕的预料之中,这正是江飞燕为什么执意要
让祖爷见戴笠的原因。江飞燕太熟悉官场法则了,几百年了,越海
在朝廷人脉极广,纵横捭阖、左右逢源,从大清到民国,皇帝怎么
想,太监怎么想,总统怎么想,将军怎么想,女阿宝们都明白得很。
最后,戴笠一个人走了。
祖爷长吁一口气:今天既保住了江淮第一大师的名号,没引起戴笠
的怀疑,江相派暂时安全了;又没有牵连进蒋介石与戴笠的君臣矛盾
之中。至于戴笠回去怎么向蒋介石汇报的,不得而知,总之,蒋介石没
接见祖爷。
穿飞天
与此同时,中原腹地,日军依旧疯狂地进攻着。国军内部因各路军
阀派系之争,抵抗不力。至19386月,日军已占领徐州、兰封等地,
紧接着日军几乎集中华北、华东所有的优势兵力向开封进攻,开封一旦
失守,平汉铁路尽失,日军则可长驱直入,直捣国民党老巢——武汉。
日军占领南京之后,国民党虽仓促迁都重庆,但当时国民政府机关大部
和军事统帅部却都在武汉,武汉实际上是当时的全国军事、政治、经济
中心。
为此,被逼上绝路的蒋介石做出了震撼地狱之门的决定:炸毁黄
河!阻止日军前进!
69日,几百发炮弹向黄河花园口打去,随即黄河开了口子,这条
巨龙咆哮着翻滚而出,一下子冲跑了44个县,淹死了89万百姓。
祖爷听到这个消息后,悲得浑身颤抖:鬼子啊,鬼子!我要喝你
的血!我要吃你的肉!
祖爷之所以不骂蒋介石而骂鬼子,是因为当时国民党当局隐瞒了事
实真相,说黄河是日本人炸的。后来,一直到1978年蒋介石去世三年
后,台湾教科书才敢承认这段史实。
89万百姓的性命,换来了3个月的缓冲期,随即日军组织优势兵力
向武汉三镇进发!可歌可泣的武汉保卫战打响了!双方参战兵力一度达
140万,国军伤亡40万,日军伤亡14万,日军惨胜,国军用巨大的伤
亡,将日军拖入了战略相持阶段。
日军占领武汉后,蜷缩在武汉市郊的祖爷也准备撤了。至于去哪
儿,他还没想好。此时广州业已沦陷,江飞燕带着姐妹们仓促逃往广
西。至此,四大堂口,只有西派龙须芽稳稳地坐镇重庆,其余三大堂
口都已伤筋动骨。
秦百川此时沾沾自喜,多次派人捎信给祖爷和江飞燕,声称愿意伸
出援助之手,南派和东派的兄弟尽可以到川西来。祖爷和江飞燕都明
白,这其实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到了他的地盘,那就得听他指挥,他是
想借机收编整个江相派
走不走,祖爷?三坝头问。
祖爷一阵沉思,走是必然的,关键是去哪儿。
不能走!沉默了一年多的四坝头突然说话了,生当作人杰,死
亦为鬼雄。鬼子杀了我大哥,害死我的发妻,我要报仇!
祖爷看了看憔悴的四坝头,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说什么
好。最后,满心愧疚的祖爷长吁一声:好吧,走前做一局,杀鬼子!
祖爷三思啊!众坝头都急了。
祖爷不说话,大家相互看了看,都不作声了。
祖爷明白,日军军事进犯的同时,必大肆开展攻心战,每到一处都
会运用迷信手段进行表演,对内鼓动新兵、安抚亡灵,糊弄士兵只要效
忠天皇,死后灵魂就能进靖国神社,永得安乐;同时,极富魔幻色彩的
表演,又能让中国老百姓感到日军是天兵,锐不可当,我等只有乖乖听
话,方遂天意。如今占领了武汉,特务和巫师们的表演为期不远
了,江相派可借机做局。
果不其然,很快日军就贴出告示,在全城宣扬皇军天人的邪说,
大概是说皇军是天人下凡,天兵天将,以一当十,任何军队都挡不住。
并宣示皇军会择日在道观坡举行接天仪式,届时天人会闪着光芒
从天而降,请大东亚臣民前去观瞻。
天人,也叫飞天,在佛教理论中,有诸多天界的存在,这些天
界的众生,就是天人。巫师们就是要制造皇军是天人下凡的假象,
用迷信的手段让沦陷区的百姓臣服。
祖爷分析,要制作天人,必须让人在高空中飞舞,这种局白天没
法做,光天化日之下,吊钢丝很容易被发现。只有晚上,将群众集中起
来,远远地找一处林子的空地,在两棵大树上拉上钢丝,找几个小巫师
套几个钢环,将自己挂在高高的钢丝上,从一头滑到另一头,就像佛教
壁画上的飞天一样。
但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黑暗中搞飞天,离远了看不清楚,
离近了又会看出破绽,不免让人生疑。随军的巫师肯定会绞尽脑汁想出
办法,在扮演飞天的巫师身上涂上发光的东西,这样一旦拉开大
幕,天人们就出现了,黑暗中,浑身闪光,缓缓飘动,犹如仙人下
凡。
凭着职业的敏感,四坝头和祖爷分析,这个局中肯定要用到道具,
尤其是鬼子宣扬天人会闪着光芒从天而降,更坚定了四坝头对这个局
中必定会用到黄磷之类的东西的判断。
黄磷是易燃物,用黄磷做局,前期的调配工作很重要,比例过了就
会自燃殆尽,比例不够,就发不出光。四坝头发明的发光符,试验了上
百次才成功。
但究竟日本人是不是用黄磷,祖爷和四坝头都不敢确定,他们赌了
一把,后来证明,赌赢了。
黄磷的自燃点为40多摄氏度,超过40摄氏度就有燃烧的危险,经过
特殊的药剂调试后,让磷在空气中慢慢产生磷化氢,当空气流动时,常
温下,就会闪光,只要达不到燃点,就不会造成大面积的燃烧。
祖爷和四坝头要做的就是,在鬼子的天人飞出来时,想办法弄团
火上去,将鬼子身上的黄磷涂剂引燃,把他们烧成焦毛鸡。但如果直接
拿着火把上去,估计还没到跟前就被击毙了,祖爷和四坝头思来想去,
终于想出一个妙招。
他们分析,只要鬼子身上一个部位达到燃点,就会迅速烧成一片,
所以只要有火星,哪怕就一点点,溅到鬼子身上,就不愁局不破。四坝
头拿出了自己制作的闪光雷,说白了就是自制烟花,用一根竹筒,中
间打通后,最底部灌上一层白泥,紧跟着是火药,分为燃烧、助推、爆
炸等结构,最后再引一根芯子出来,将竹筒拿在手里,点燃芯子,等芯
子燃到火药丸后,火药丸会嘭地被催出,飞出老高,然后在空中炸响,
绽开一片烟花。
四坝头自制的这种闪光雷,火药丸可以打出五十步远,鬼子吊起的
钢丝大概离地面也就三丈,再高了不好操作,这样在地上要想用闪光雷
斜线打到鬼子,四坝头算了一下,闪光雷埋放的位置最远不能超过四十
九步。祖爷和四坝头决定趁鬼子不注意时,在天人飞起的地方的平面
距离四十九步左右的地方埋下闪光雷。鬼子施工搭架子时,平台围了苫
布,全封闭的,大概有五六丈见方,苫布棚外,正好有很大的一块外围
可以利用。
怎么去埋雷,这很困难,最后祖爷决定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策略。
晚上,十几个阿宝扮作百姓,拿着堂口仅剩的十几个鸡蛋和两袋米
来到鬼子的工地,一声吆喝后,老远就跪下了,双手呈上食物。
盯梢的几个鬼子见状,赶忙端着枪跑了过来,用枪指了指大家,瞬
间明白了,这是来孝敬他们的,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乐呵呵地接过食
物。
此时,苫布棚后面,二坝头等几个人正匍匐在地上,紧张地埋着闪
光雷。
前面的阿宝们尽量拖延时间,一个阿宝将一颗煮熟的鸡蛋磕开,亲
自为鬼子剥皮,一边剥,一边笑盈盈地用浓重的胶东话说:剥了你就
吃,吃了烂腚眼子,你个傻屌!边说,边伸出大拇指。
那鬼子乐得仰面朝天:哟西!
约几分钟,二坝头等人将雷子埋好了,用引线串联起来,再将引线
引出几十米,隐藏在一个柴火垛里,留了一个小脚连夜蹲守在柴火垛
里,一直等到第二天接引天人的仪式开始后,迅速点燃引线,然后趁
乱逃跑。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祖爷对四坝头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四坝头明白祖爷话里的含义,这里面有很多隐藏的风险,比如鬼子
发现了,或者下雨了,将引线淋湿了,尽管四坝头做了包裹,如果白天
下大雨,雨水特大,也是白搭。即便一切顺利,天人在钢丝上游走的
时间不确定,如果点早了,恐怕打不到他们,如果点晚了,人都下来
了,也打不到。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了。
第二天晚上,鬼子把附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一起。在距飞天
演几十步远的地方,鬼子的巫师先出来做法事,装模作样地折腾了半
天,而后又对一个汉奸翻译嘟囔了几句,那翻译说:“‘天人要来了,有
天人。大家不要出声,不要乱动。
随后,一个巫师念动咒语,扯下挡在人们面前的大幕,人们才隐约
看见,幕后是一个大台子,有三尺多高,垒在一处丛林之间。此时翻译
让大家下跪,不跪的就挨枪托,于是所有人被逼跪下。不一会儿,黑暗
中有几个闪光的人隐约从两树之间出现,从一头慢慢游向另一头,人群
中爆发出一阵惊呼,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被惊呆了,有几个小孩惊讶地大
叫起来。
此时,四坝头在台下很紧张,心想:快点引线啊!一会儿鬼子游到
头,就该下来了,拉起大幕就没机会了!
过了一会儿,四周还是一片寂静,四坝头着急了,怎么回事?哪里
出差错了?此时几个天人已经游到头了,眼看要下来了。
突然,有个日本兵从远处传来一声大叫,好像说有情况,所有的鬼
子还没回过神来,几十束烟花从四面八方飞来,夜空中划出道道弧线,
随后在那些天人周围炸开了,火星四溅,几个天人浑身忽地一下起
火了。他们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个一个烧得张牙舞爪,嗷嗷
大叫。
人群一下乱了,日本兵开始鸣枪,试图包围现场。有几个老百姓要
跑,结果被鬼子开枪打死了。
四坝头带着几个小脚正要想法突出重围,突然感到地动山摇,好像
一群什么东西赶来了。正四下看,一群公牛从林子中窜出,牛尾巴上拴
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公牛发疯般地冲向道场。人群炸锅了,鬼子们也
乱了阵脚,四坝头带着小脚们趁乱突出了重围。
其实,四坝头不必亲自到场,但他背负国耻家仇,这次更像是背水
一战,他手里一直攥着火石,怀里揣着闪光雷,他想那边如果出现意外
点不着引线,他就自己上,他是抱着必死的念头了。祖爷看出来了,在
堂会上,祖爷曾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都不作声,祖爷心里一阵发凉。
哪怕有一个坝头站出来说这样不行,祖爷的心都不会这么凉,整日里称
兄道弟,关键时候却丢掉自己的兄弟。祖爷知道,内忧外患下,阿宝
恐怕守不住了。
祖爷不想让四坝头死,所以留了后手,林子外围的公牛是祖爷布置
的,但祖爷也在赌,赌这个局能完美结束,赌四坝头不会亲自出手,赌
他能活着回来。
四坝头活着回来了,早已守候在路口的祖爷见四坝头等人来了,一
声令下:撤!
几十个人撒丫子就跑。至于到底跑不跑得了,谁也不知道。祖爷对
四坝头的愧疚让他不得不支持四坝头做这个局,可冒死做这个局也加剧
了祖爷和其余坝头之间的矛盾,本来早就可以顺利溜走的,现在却要在
日军的火线追击下逃命,祖爷这是在拿兄弟们的命做赌注。
日军的警报拉响了:还有余党!全城搜捕!
东派这些人经常玩扎飞,上树爬墙的事经常干,腿脚绝对麻利,现
在又是逃命,所以个个都像飞一样。尤其是大坝头,那简直是一头野牤
牛,又壮又快,边跑还边把褂子扒了,光着膀子逆风而奔,飞扬跋扈的
胸肌和胸毛一颤一颤的。
众人狂奔了两个时辰,背后零星的枪声越来越远,终于跑到一个山
坳里,谁也跑不动了,躺在大石头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此时天已蒙蒙亮
了。祖爷清点了一下人数,少了几个,不知是体力不支没跟上,还是自
己溜号了。
大家又渴又饿,二坝头说:祖爷,得先弄点吃的,否则跑不动
了。
祖爷看了看他,没说话,大家也没说话,谁都明白,这荒山野岭的
去哪儿找吃的啊。
此时,三坝头乐了,边乐边摇头。
众人不知何故,还以为他饿晕了脑子,精神失常了呢。
只见三坝头搓了搓手,而后伸进怀中,猛地掏出两个鲜红的橘子,
而后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随即呈到祖爷面前:祖爷,这两个橘子我揣
了三天了,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饥渴难耐的兄弟们一看橘子,口水都止不地往外流,祖爷更是暗赞
三坝头的聪明。
二坝头惊异地说:行啊,三儿,真有你的。
祖爷接过橘子,慢慢剥开,两个橘子,一共十六瓣,祖爷说:
好,两个人一瓣。
大坝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个劲地咽唾沫:祖爷,俺受不了
了,先把橘子皮给我!
祖爷笑着,把橘子分给大家。
最后祖爷剩了一瓣,把四坝头叫过来:自沾,你先吃。
四坝头脸一红:祖爷您先来。
祖爷一瞪眼,四坝头见拗不过祖爷,只好接过橘子瓣,咬了一半,
而后将另一半递给祖爷。
祖爷接过来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感情这东西,就像这
橘子,入口甜,回味酸,终究是涩。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我的话,你懂吗?
四坝头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默默地说:祖爷,我懂,我懂。
突然,山坳里传来一声呐喊:都别动,举起手来!
所有人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支队伍慢慢浮现出来。祖爷一看穿的是国民革命军军服的队伍,
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走过来问。
长官,我们是武汉城里的百姓,鬼子打进来了,我们跑出来了!
那人仔细打量着祖爷和众坝头,跑出武汉前兄弟们都换了装,跟普
通百姓一模一样。那人看了看,随后对后面的士兵说:这都是老乡!
快把枪放下!士兵们都将枪收起。
老乡,这一带土匪经常出没,你们去哪儿,我们的人可以送你们
出山。那人亲切地说。
祖爷一愣:长官,我们……”
不要叫长官,我们的队伍不兴那一套,我们是新四军!
新四军?
对,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
咱老百姓的队伍!那人笑着说。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祖爷疑惑地问。
同志
……志?
对,同志,同一个志向,同一个目标,同心同德,救亡全中
国!那人一脸正气地回答。
哦,同志,您这是要去哪儿?祖爷问。
转战苏北,建立更多的抗日根据地,打鬼子啊!那人斗志昂扬地
说,对了,老乡,你是做什么的?
这一句惊得几个坝头眼珠子乱转。
祖爷赶忙说:古董生意,古董生意,鬼子来了,所有东西都被抢
了,唉……”
老乡不要怕,鬼子早晚都会被我们赶出中国!你们去哪儿,我派
些人送你们走……”
不必了,不必了,谢谢长官,啊不……同志。祖爷忙不迭地鞠躬
答谢。
此时大坝头突然走了上来,挠挠脑袋说:……同志……”
祖爷吓了一跳,心想这小子要干什么?
大坝头继续说:同志……送就不用送了……能不能……能不能给
点吃的?……我们两顿饭没吃了……”
那人微微一笑:小老乡,两顿饭没吃就饿成这样啊,当初我们在
井冈山打游击时,经常是三天三夜没饭吃啊,呵呵。说着转身对一个
小兵说,快!看看还有多少吃的,给老乡们分分!
是!那小兵打了个敬礼应诺。
很快,那小兵揪着几布袋米团走过来,依次分给大家。弟兄们狼吞
虎咽地吃起来。
老乡,过了这个山,就是咱们的根据地了,一路保重,我们要出
发了!
祖爷紧紧握着那个人的手,深情地说了一句:同志,保重!
新四军分队的人马疾速而去。望着他们的背影,祖爷满心感慨:中
国还有这样的好兵,曾敬武没选错啊……
客栈
湖北湖南交界的某地,祖爷一行落脚了。
夜里,祖爷召集了一次全体堂会,表彰了在舟山做局时的各位坝
头,小脚们这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会后,祖爷静静地回屋了。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心里一阵发空,黄
法蓉的身影又开始在他眼前晃动,他已经习惯了有黄法蓉在身边的日子
了,当习惯成了自然,而这种自然又突然不在时,会让人悲伤。
黄法蓉是他一手带进木子莲的,四年来,这个丫头悉心辅佐他、
照顾他。大到出谋划策,小到端茶倒水,聪明机灵的眼神,侃侃而谈的
神情,辗转灵动的身躯,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祖爷的脑海里。现在这个
人没了,还有谁能懂祖爷的心?
他不知道黄法蓉在南洋过得怎么样,不知道这个孤苦伶仃的丫头是
不是还在悲伤,是不是还在记恨自己,他只希望她能走上正路,过安定
平静的日子。
想着想着,祖爷突然感觉屋顶上有瓦动声,于是迅速吹灭油灯,侧
耳倾听。
此时只听小六子在院中大喝一声:哪里走!
祖爷迅速冲到院子中,几个坝头也出来了。黑暗中一个身影在房顶
上疾驰,脚踩房脊如履平地,一条线似的奔去。
小六子快速起跑,两脚连蹬几下墙面,腾空而起,瞬间翻越到房
顶,大喝一声:站住!
两个人一前一后,嗖嗖地追逐起来。大坝头和二坝头也拎着菜刀、
镐头在下面围追堵截。
那人轻功很好,燕子似的在房上飘来飘去,小六子紧跟其后穷追不
舍。在一个房脊转弯处,那人脚下一滑,失了身形,不得已一个空翻落
到院中。
小六子随即飘下,两人瞬间打斗在一起。
别看那人轻功好,武功可不咋地,小六子一套宗鹤拳打得那人毫
无还手之力。后来大坝头和二坝头也赶来了,几个人将那人围在一起,
很快将其擒获。
院子中,那人被五花大绑。
小六子嘟囔着骂:敢偷老子的东西!原来那人从窗子里钻入小六
子房间行窃,被警觉的小六子发现了,这才有了刚才的追逐打斗。
灯光下,祖爷才看清,那是个小伙子,约摸十七八岁。
祖爷冷冷地问:哪里的毛贼?
那人头一歪,不说话。
你妈的!大坝头拎着菜刀走上来,将锋利的菜刀在那人眼前晃了
晃,老子劈了你!
那人冷冷一笑,纹丝不动。
我操!够硬啊!二坝头上前要抓那人头发。
慢着!祖爷喝了一声,而后对那人说,兄弟,哪条道上的?
那人笑了笑:跟你们不是一条道。
祖爷也笑了,随即一声喝令:搜他的身!
二坝头应声上前。一听搜身,那人急了:你们敢!你敢搜,小心
小命不保!
祖爷又乐了:口气好大,搜!
二坝头摸了摸那人的身体,随即掏出尖刀将那人胸前的衣服划破,
掏出厚厚的一个包裹。
什么?票子啊?二坝头乐呵呵地说,这么多,得有几万吧!
那人见二坝头拿了那包裹,急得脸上直冒汗:你们这群刁民,动
了这东西是要掉脑袋的!是要掉脑袋的!你们别后悔!
祖爷一听这话有玄机,接过二坝头手中的包裹,晃了晃,说:
再不说你是谁,我就把这东西烧了!说着将灯拿过来,要点。
别,别,别!要掉脑袋的!要掉脑袋的!那人急得满头大汗。
还不说你是谁?祖爷又问。
那小子将头一仰:罢了,罢了,今天算栽到你们这群土匪手里
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赛活猴’——河南樊一飞!
这名号不报则罢,一报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赛活猴是中原
偷盗高手,曾深入戴笠的官邸盗走五十两黄金和两块怀表,最后还留了
一张字条,上写:河南赛活猴到此一游。此事当时轰动极大。
祖爷赶紧走上前:当真?
樊一飞点点头:要不是我连续跑了四天四夜,你们能抓到我?
这里面是什么?祖爷晃了晃那包裹。
说了你们能放我走吗?樊一飞反问。
说了可能放你走,不说你肯定走不了,你自己揣摩。祖爷说。
樊一飞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草图!
什么草图?
自己看吧。
祖爷将包裹交给大坝头,大坝头用刀划开包裹,厚厚的一沓图纸露
出来。
祖爷打开这些图纸,仔细观看,上面虚虚实实地勾勒着山川、河
流、村庄,每个地点都有准确的坐标。
这是什么?祖爷问。
地图啊。樊一飞说。
我知道是地图,干什么用的?
唉,流寇就是流寇,什么也不懂!樊一飞鄙视地看了看祖爷。
嗯,祖爷冷冷地看了看樊一飞,有种!随即转身,老五,你
过来看一眼。
五坝头张崎岭就是张活地图,全国任何地方的山脉、城市、河流他
都能一一绘出。
五坝头接过图纸仔细端详:祖爷,这是两湖的地图,您看,这是
湖北,这是湖南,这是衡山,这是岳麓山,这是两湖交界的壶瓶
……”
樊一飞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
祖爷慢慢走到樊一飞跟前,狠狠地说:哪来的?干什么用的?
音虽不大,但却透出不可抗拒的威严。
……”
说!祖爷大吼一声,天空跟着一颤。
“‘维持会让干的,这些草图是根据日本人的航拍图重新勘测后画出
……”樊一飞哆哆嗦嗦地说。
“‘维持会?航拍图?祖爷不解。
日本人在我河南老家成立了维持会’……”
话音未落,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铜铃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紧接着又是几声鼓响,铃铃铃,咚咚咚……这幽灵般的声音夹杂在寒风
中,由远及近,向山村这边飘来。
赶尸!身经百战的祖爷马上判断出这是摄魂铃和尸鼓的声
音,先把这小子弄到屋里去!
大坝头二坝头立刻上前,将樊一飞的嘴用绦子堵了,扔进屋里。
众人熄灭院中的灯火,隔着门缝往外看。贼亮的月光下,一支赶尸
队从远处的小路上缓缓而过,大概有十几具死尸,一蹦一跳迤逦而
来。最前面的是一个道士,一边摇铃,一边撒纸钱,最后面一个是敲丧
鼓的,两人一前一后,将十几具僵尸夹在中间,操纵着他们前
行。僵尸们都身着丧袍,脑门子上贴着安魂符,嘴里含着朱砂。
观察了一会儿,二坝头看出了猫腻:不对啊,丧袍底下空空的,
只有一双脚在地上蹦,也就是说……后面背的不是死人,难不成他们也
把死尸的脑袋砍下来了?二坝头想起了自己曾经赶尸的经历。
祖爷也看出了端倪:嗯,后面背的不是死人,那必然是……”
大洋或者烟土。三坝头插了一句。
嗯。祖爷点点头。
祖爷,干不干?二坝头转头看着祖爷,等待祖爷的决策。
祖爷没说话。
祖爷,干吧!三坝头接话说,这烟土和大洋都不是寻常百姓能
玩的,这东西不是国民党军阀的,就是土匪的,我们劫了它,天经地
义!
是啊,祖爷,五坝头也搭话,从上海跑出来后……我们所剩的
盘缠不多了……”
祖爷点点头:跟上他们,到赶尸客栈再动手!
湖南自古盛行赶尸,这也催生了另一个行当——赶尸客栈的出现。
赶尸是个幽冥之活,尸体不能见太阳,一见太阳就会魂飞魄散,魂飞
了,尸体就真的变成了死尸,再也站不起来。所以赶尸都是趁着夜色行
动,一旦天要亮时,赶紧投宿赶尸客栈,让尸体进入没有窗户的昏暗客
栈,念动咒语,让尸体都躺下,待到日落之后,再施咒前行。赶尸客栈
一般都设在远离人烟的偏远之地,从来不接待活人,活人也不敢去那里
投宿。
祖爷之所以要等到赶尸队进了赶尸客栈再动手,就是不想在路上惊
动了四周的老百姓,更不想惊动隐藏在山坳里的土匪。
祖爷和几位坝头商量了一番,而后大家分头行动。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赶尸队终于在一家赶尸客栈停了下来。领头的
赶尸匠轻叩柴门,客栈老板挑着鬼灯走了出来。鬼灯不同于寻常百姓
家的灯笼,普通灯笼是用细篾支起,以红裱纸或细面纸裱糊而成;而鬼
灯是用一种叫白茅根的坟头草扎成,这种草盘根错节,可以深入地下数
尺,乡下的坟地里经常长这种草,根部可直达棺材。鬼灯的裱糊纸也是
用白丧纸,整个灯笼都是白色的,在黑暗中格外扎眼。
赶尸匠跟客栈老板细语几句,而后将死尸纷纷赶进客栈。
停尸的屋子很大,地上铺满稻草,死尸进去后,纷纷倒下,排成
一排躺在稻草上。而后两个赶尸匠将屋门锁了,径直随老板去了。
此时,月亮下去了,启明星越来越亮。二坝头抓住黎明前的最后一
丝黑暗,蹑手蹑脚地来到停尸的地点,开始行动……
屋里,十几具尸体拖着一身的疲惫睡得正香。
睡着睡着,突然一具尸体坐了起来,吧嗒着嘴,而后俯身将脸对
着旁边另外一具尸体的脸,噘起小嘴,不停地吹气,一口一口吹在那
尸体脸上。
那具尸体终于被吹醒了,猛地睁开眼,大叫一声:你干什么?
两具尸体面面相对,脸上都粘着鬼符,嘴角都淌着鲜红的朱砂。
底下的尸体这一叫把上面这位也吓了一跳:吼什么,干你娘的!
下面的尸体一听口音不对,马上坐了起来:你是谁?
我是一具游尸,回不了家了,就跟你们来了!
尸体一听,大喊:快起来,有混子!有混子!
所有死尸腾地都坐了起来,大家眨眨睡眼:哪里?哪里?
死尸都化了装,一眼看去都一个模样,谁也认不出哪个是
他!先前那位大喊的死尸指着另外一个说。
被指的那位死尸无奈地摊着手,直摇头,示意他不是混子。
那你敢说句话让我们听听吗?
死尸微微一笑:说你娘额臭逼啊!
就是他!就是他!于是,所有死尸呼啦站起来,把二坝头围了
起来!
二坝头伸手摘下头上的鬼符,笑呵呵地说:你们这群傻屌,二爷
来了,还不迎接?
你是谁?一个家伙问。
甭管是谁,先弄死再说!另一个人说。
——”二坝头将食指竖在嘴前,小点声,小点声。说着猛地从
腰间拔出一把喷子(黑话,手枪),再吵吵老子崩了你们!
那群人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二坝头莫名其妙。
呼啦,十几号人都从腰间拔出手枪,一同对准了二坝头的脑袋。
二坝头顿时傻了,这不是什么赶尸队啊,怎么都带着枪?他后悔没
听祖爷的话,祖爷让他吹迷魂散,然后偷了烟土或大洋就走。他却因为
天性喜欢扎飞,看到这死尸就兴奋,擅自做主偷偷开了门锁,进了屋
子耍戏这群人。
守在门外的大坝头一听里面的声儿不对,赶忙对着身后一挥手,随
行的小脚们都隐藏起来。大坝头心下大骂:你个二狗子!老子不让你这
么弄,你非这么弄,现在怎么脱身?怎么向祖爷交代?你这个傻屌!
此时门吱的一声打开了,十几个死尸押着二坝头走了出来。
草丛中,一个小脚低声说:大爷,上不上?
大坝头怒目而视:上个毛啊!你没看到他们都拿着枪吗?就我们
几个能拿下他们吗?这些不是一般人!
那怎么办?一个小脚问。
你赶紧回去向祖爷报信,我在这儿守着。大坝头说。
那个小脚领命而去。
祖爷正等得焦急,见小脚火急火燎地跑回来,马上有一种不祥的预
感。祖爷,不好了,不好了!小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完小脚的汇报,祖爷气得直拍桌子:这个混蛋!又擅作主张!
此时趴在地上五花大绑的樊一飞拼命地挣扎,示意有话要说。
祖爷看了看他,吩咐小脚把他嘴里的绦子拽出来。
樊一飞深深喘了一口气,说:你们是不是劫了赶尸队?
祖爷看了看他,没说话。
是不是失手了?樊一飞接着说,我有办法。
祖爷眼睛一亮。
但我有个要求,我帮你们摆平这件事,你们留我一条命,让我
走。樊一飞说。
祖爷思忖片刻,点点头:好!你先说说!
那还不快给我松绑?
祖爷看了看他:给他松绑。
小脚为樊一飞解开了绳子。
你们太鲁莽了,刚才赶尸队来时,我就要告诉你们,结果没等我
说话就把我的嘴给塞了。我跟你们说,这不是普通的赶尸队伍,这都是
梅花公馆和警察队的人!樊一飞说。
梅花公馆?警察队?祖爷听出了一丝端倪。
对。梅花公馆是刚在济南成立的日本特务组织,专门负责控制鲁
豫之地会道门,安清帮、神武教和各种黑帮、神棍都在它的控制之
下。警察队说白了就是由汉奸组成的维护日军统治的汉奸团体,乡亲们
组成的维持会也归警察队管。
这么多人做汉奸?祖爷问,有什么好处?
樊一飞瞥了一眼祖爷,不屑地说:有什么好处?你是饱汉子不知
饿汉子饥啊!有饭吃啊,饿不死啊。还想要什么好处?
老百姓都不爱国吗?祖爷心中一冷。
爱啊,爱国也得吃饭啊!你知道我们村里饿死多少人吗?一天就
抬出去十六个。加入维持会至少有饭吃,日本人发粮食,小孩去了还
给糖吃。现在我们那里基本都是靠汉奸来管理,一个县总共才几个日本
人,剩下的全是伪军和汉奸!
祖爷不说话了,心情跌落到低谷。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祖爷突然发问。
……我就生活在日占区啊。你们还想不想救你的兄弟了?樊一
飞转移话题。
怎么救?祖爷问。
你甭管怎么救,我保证让你的人顺利脱险,然后我们大路朝天,
各走一边,行不?
祖爷冷冷地看着他:好,一言为定!
但有一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看你那位兄弟嘴严不严
了!樊一飞补充说。
什么意思?祖爷问。
你那个被抓的兄弟,只要在我们赶到之前没透露你们是土匪的真
实身份,就有救,如果透露了,就完了。樊一飞说。
直到这一刻,樊一飞仍然认为祖爷这帮人是盘踞山间的土匪。
放心,我的兄弟嘴很严。
嗯,你随我去,只要一切听我安排……”樊一飞悄悄对祖爷说着对
策。
他们能听你的?听完后,祖爷疑惑地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还想不想救你兄弟了?樊一飞反问。
祖爷笑了笑:好!就依你!
祖爷回身将三坝头和四坝头招来,在他们耳边密语了一通。随后带
上小六子,跟樊一飞一同出门而去。
此时,天蒙蒙亮了,三人一路飞奔,来到赶尸客栈。
樊一飞站在门前,高叫一声:并肩子,念短吧!火窑外可有鹰爪
孙蹚过来了!
祖爷暗自揣摩这黑话,翻译成白话就是:兄弟们别说话,房外有大
人物过来了!
两个赶尸匠听到这声音,张望一番走了出来,一看是樊一飞,忙
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再往后面看,还站着另外一个人,吓得倒退一
步,他是谁?
合吾,开山立柜鹰爪孙!樊一飞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是当地的
开山鼻祖,是个老土匪。
合子上的朋友,进门说吧。樊一飞又是一句黑话,示意他们进屋
说。
两个赶尸匠相互看了看,大声说:请!
进屋落座后,樊一飞笑着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
家人了,这位就是附近几个山头的挑梁人——洪霸天,江湖人称洪老虎
的洪五爷。边说边指了指祖爷。
祖爷抱拳:各位,老朽教导无方,下面的一个蹄子不守规矩,打
扰了两位爷,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那两人赶忙回礼:洪五爷威震湘鄂,今日得见,我等有幸,有
幸!
樊一飞笑着说:都是一家人。我们这些靠赶尸走江湖的也是借洪
五爷的地面走一走,有得罪之处还请五爷高抬贵手!
哪里,哪里,是我手下的人不守规矩。如果各位爷财物有失,我
加倍赔偿!祖爷说。
没有!没有!一个赶尸匠忙说,来人!
内屋里走出一个僵尸
放人。赶尸匠说。
什么?僵尸挑着血红的嘴唇说。
我说——放人!那赶尸匠突然加重语气。
是!
二坝头被几个僵尸推搡着走出来。
祖爷!二坝头见了祖爷惊讶地大喊。
祖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二坝头马上心领神会,不再说话。
那赶尸匠接着说:洪五爷,你的人你带走,我们借地面打打尖
儿,天黑就走。
祖爷点点头说:不扰百姓,不欺妇女,各位就可自由活动,否
则,我洪老虎可不依。
那赶尸匠也点点头:洪五爷放心!
祖爷为二坝头松了绑,两人眼神稍稍交流片刻,二坝头便领悟了祖
爷的意思。
蓦地,祖爷长袖一甩,一颗飞钉打出,直奔其中一个僵尸的脑
袋。那家伙毫无防备,铁钉直入头骨,嘣的一声,脑袋连同身子都被钉
在了柱子上,僵尸这回真的变成了死尸!
二坝头快速转身,反手抓住一个僵尸的脖子。那家伙拼命挣扎,
二坝头提起膝盖猛地顶了一下那人的裆部,噗的一声,睾丸就像鸡蛋一
样碎了,二坝头手上加力,咯吱一声,那小子脖子断了。
与此同时,小六子双手齐发镖,正中后面两个僵尸的眼睛,铁钉
刺透眼球插入脑子里,两个僵尸瞬间瘫软下去。
那两个赶尸匠见状慌忙从腰中拔枪,祖爷眼疾手快,又是两颗飞钉
打出,那两人的手被打穿了,枪掉在了地上。随即祖爷和二坝头捡起
枪,将枪口对准了那两个赶尸匠的脑袋。
内屋里的十几个僵尸听到声响,都蹿了出来,个个都拔出枪,对
准了祖爷等人。
让他们把枪放下!祖爷用枪逼着一个赶尸匠说,让他们放
下!声音大得要把整个客栈掀翻。
那赶尸匠拖着血手,紧张地说:放下,把枪都放下!
那群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说:放了,我们都死定了!
我操你妈的,放下!那赶尸匠急了,这是洪五爷!最讲江湖义
气!不会伤我们的!
樊一飞都看傻了,哆哆嗦嗦对祖爷说:你这是干什么?我……
……我不管了,没我的事…………我走了!说完,脚尖点地,一
纵身夺门而出。
大坝头、三坝头等人在外面恭候多时了,樊一飞一个垫步还没站
稳,就被隐藏在门后的大坝头冲上来一拳打在了太阳穴上,樊一飞白眼
一翻,晕倒了。
随即,外面的十几个兄弟随大坝头冲了进去。
放下枪!放下枪!大坝头举着喷子,后面的兄弟拿着明晃晃的片
刀。
那群僵尸一看这阵势,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心想今天算是捅
了土匪窝了。
终于,僵尸们把手枪都扔地上了。
这是祖爷捕获的第一批成规模的军火。以前,在堂口,祖爷不愿意
让兄弟们碰军火,一是不好管理,二是怕惹出事端,所以堂口只有几把
枪做防身之用。如今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祖爷早就感到必须把兄弟们
武装起来,否则在不熟悉的地面一旦遇到土匪、黑帮、流贼甚至国民党
的溃军,都不好打发。这下好了,一下子缴了十几把枪。
而且一枪不发,就缴了这个赶尸队的枪,这是祖爷出门前设计的对
策。他告诉三坝头等人悄悄尾随,然后找到大坝头,里应外合,一举摧
毁这个赶尸队,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开枪,以免惊动附近的真土匪。
祖爷还不知道,他缴的不仅仅是十几把枪,这群伪装成赶尸队的
人,偷运的既不是烟土也不是大洋,那身后的背篓里装的是日本人沉甸
甸的阴谋!
1928年,由中国教育会副会长伍光建翻译的《拿破仑论》在中国出
版了,这是中国大众首次以小说传记的形式接触这位欧洲陆战之神。关
于拿破仑,日本人比中国人研究得早,早在明治维新时期,日本军方就
开始广泛搜集拿破仑的资料和其经典战事资料。
日本军方惊讶地发现,拿破仑之所以能够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一
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很注重细节。拿破仑能清楚地记住欧洲上千条河流
的位置、宽度、流向、水流量,能够准确说出上百个山头的高度、宽
度、风向以及每座山有多少条峡谷和峡谷的跨度、深度,甚至连一块牧
场上哪里有个土丘,哪里有个小坑,小坑中能埋伏几个兵这样的细节都
把握得清清楚楚。
所以,每遇战事,他都能用兵如神。连他的敌人都愿意加入他的队
伍帮他打仗,这使得他纵横欧洲大陆十余年,无人能敌。
极富军国主义思想的日本人就非常崇拜这种战神。全面侵华前,日
本特务机构早就着手绘制中国地图了。日本人绘制的中国地图,比中国
人自己绘制的不知要精细多少倍。九一八事变前,一位在东北教书的
老先生偶然间得到一张日本绘制的中国地图,看后第二天就动员全家老
小举家南迁了。一个国家能将别的国家的地图如此精密地绘制出来,那
必然是有大的企图。作为教书先生,他无力救国,只能保全家老小免受
战火之乱。
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军方更是注重作战地图的修订工作,哪
里的河流改道了,哪里的山林被毁了,只要地面稍有变动,就会迅速做
出相应的修改。
如实说吧。祖爷冷冷地对樊一飞说,其实他早就发现樊一飞这小
子不对劲,似乎隐藏了很多事情。
刚刚苏醒过来的樊一飞无奈地叹了叹气:好吧,我和那群赶尸的
人是一伙的。
嗯。接着说。
我们不是什么赶尸的,我们扮作赶尸队伍,为的是依照日本人的
航拍图画出真正的地图。如果明目张胆地在国统区走来走去,容易暴
露,即便不被国军发现,也会引起土匪的怀疑。扮作赶尸队就没事了,
我们每翻越一个山头,每走过一个村庄,就把各个地方的地势和坐标精
确地记录下来,然后将这些草图拿回去供日方绘制作战地图。湖南、湖
北的交界地像我们这样的赶尸队伍有五个,日本人看我轻功好,让我负
责传递图纸,刚才被你搜到的图纸就是这五支队伍近一个月的成果。要
不是我手痒,忍不住偷你们的东西,此刻我早到武汉了。樊一飞说。
全国各地都有你们这种队伍?祖爷问。
嗯。河南、安徽、江苏更多。日本人对地图要求非常严格,作战
地图一定要求是最新的。前段时间老蒋炸毁了黄河,导致黄河改道,分
成两股洪流,跨河南、安徽、江苏三境,直冲淮河,造成了80公里宽、
400公里长的泛滥区,这些地方的地貌被洪水冲得面目全非,村不像
村,县不像县,丘不成丘,林不成林……但这也打乱了日本人快速进攻
武汉、征服两湖的计划!日军拿下山东后,下一步计划就是向中华腹地
进犯,要想深入两湖作战,日本人就绕不过河南、安徽、江苏等地,也
就绕不过这些泛滥区,甚至更要格外注意和利用这些泛滥区。而打仗靠
什么?就靠作战地图!如今这纵横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地貌完全发生了变
化,假如你是日本人,是不是也要重新绘制作战地图?
祖爷思忖片刻,点点头。
军部要求绘图者分毫不差!作战地图既有普通地图的精确坐标,
又有用兵退兵的标示,可以充分暴露一方的作战意图!而绘制作战地图
靠什么?一靠老的旧的军用地图,二靠飞机在空中拍的航拍图。而航拍
图会比旧地图更精准,可以更真实、更及时地反映某个区域的地形地
貌。但航拍图只是照片,要想真正实用,必须转换成具有准确坐标的地
图,所以,我们这些人就派上用场了。每个山头有多高,每座山有多少
条山路,山路有多宽,每座峰都多少个山洞,每个山洞能埋伏几个兵,
这些都要细细标示。
祖爷越听心越冷,鬼子为了侵华真是煞费心机啊!我们输的不光是
武器和装备,更多的是细节。
每个赶尸队里都有一个日本特务,你们抓到的那两个赶尸匠,那
个负责打丧鼓的就是日本特务!樊一飞补充说。
嗯?祖爷眼睛一亮,马上把那人给我带来!
是!大坝头领命。
晚了。樊一飞说。
什么?祖爷不解。
此时负责看守那群人的二坝头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低声说:
爷,不好了,一个小子把自己撞死了!
什么?
把自己撞死了,使的劲儿很大,撞在墙上了,脑浆子都出来
了。二坝头说。
日本人宁死不会投降,只要被逮着,就会找机会弄死自己。樊一
飞说。
祖爷不禁感慨:难怪都说鬼子厉害,一个小兵都这么不怕死,换作
我的兄弟,如果被日本人俘获,他们也许不会这样。
深夜里,祖爷举棋不定。
祖爷,杀不杀?大坝头问。
十三条性命,虽说做了汉奸,但毕竟都是中国人,祖爷从没一次杀
过这么多人。寒风吹进衣领,祖爷不知怎么了,那一刻竟想到了黄法
蓉,他想听听她的看法,忍不住脱口而出:……”
发什么?发配?大坝头追问。
祖爷看了他一眼,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硬生生地将后半句咽了下
去,在屋中徘徊了许久,最后一声长叹:下手要快,不要让他们受
苦。
是!
祖爷留下了樊一飞,让他亲眼看着那些人被砍头,刀光过处,脑袋
骨碌滚了下来。
樊一飞吓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祖爷问樊一飞。
…………不知道。樊一飞哆哆嗦嗦地说。
因为我觉得你还是个人。
樊一飞听后,眼睛一热,眼泪滴落下来。
第二天,祖爷召集堂会。
我提议堂口改制。祖爷说。
众人相互看了看:请祖爷明示。
张师爷临终前留下堂口暂设五个坝头的口谕,他说为忠义之
数,寄望堂口兄弟忠肝义胆、共渡难关。如今堂口几经生死,各位兄弟
久经考验,忠肝义胆尽显无余。而今我们流离在外,陌生的地面,风险
层出不穷,不利于堂口的安全,更不利于做局。因此我意欲扩充坝头规
模,设立第六个坝头的职位,此坝头统领一干兄弟,专门负责做局踩点
和整个堂口的安全事务。大家想想如何?
坝头和小脚们仔细听着,觉得祖爷深谋远虑,说得颇具道理,于是
异口同声地说:祖爷英明!
六坝头的位置不同寻常,担当此任者必须武功高强,你们看谁来
担当此任较好?祖爷问。
小六子!三坝头首先领悟了祖爷的意思。
对!对!小六子!众人齐呼。
带领小六子击败赶尸队伍,是祖爷对小六子的最后一次考验,他的
领悟力、反应力都让祖爷打了满分。
于是,在一片欢呼声中,17岁的小六子变成了六爷。比他大一岁的
樊一飞被安排在他的手下。樊一飞终于明白祖爷这群人是干什么的,突
然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一直给祖爷磕头,发誓追随祖爷替天行
道、劫富济贫,效忠祖爷一辈子!
刚开始时,樊一飞有些不服,尤其是那天晚上的屋顶追逐,樊一飞
一直认为是自己没吃饱饭又连续跋涉才输给了小六子。后来小六子找了
个机会,两人在树林中又比试了一番,这是祖爷安排的,目的是让樊一
飞心服口服。
林中两棵参天大树上,各悬挂一盏灯笼,谁先爬到树顶摘下灯笼,
谁为胜。那大树足有二十多米高,直冲云霄,看着都眼晕。祖爷一声令
下,两人一个助跑,猴子一样蹿上大树,手脚加力噌噌往上爬。
小六子摘到灯笼时,樊一飞离灯笼还有一臂之遥。此时令人震惊的
场面出现了:小六子竟然嘴里叼着灯笼,奋力一跃,从自己的大树上飞
一般跃到六米之外的另一棵大树上,摘下另一盏灯笼,而后几个倒挂,
飘然而下。大家都看傻了。
樊一飞从树上下来后,什么也没说,扑通给小六子跪下了:
爷!
祖爷会心地笑了。
就在祖爷整改堂口,暂时风平浪静之际,却想不到更大的灾难已慢
慢逼近。那些航拍图和地图远没有樊一飞想的那样简单……
人炮
山东梅花公馆里,儿玉誉士夫一脸阴沉。
十三发炮弹都没有炸响?儿玉誉士夫怒问。
是。一个特务回答。
你的意思是太上老君显灵了?
……”特务不敢回答。
不仅儿玉誉士夫不敢相信,就连全体中国人也不敢相信这件事。
19386月,日军攻打鹿邑县城。深谙风水之道的日本宫教机构给军方
提供情报,鹿邑县有中国道教始祖老子的祠庙,只要炸毁老子庙,中华
文化的根就断了。
老子庙也叫老君庙,传说老子得道升天后,位列仙班,即上天的太
上老君。后人在他升天的地方建起庙祠,以表纪念,升天的那块台子命
名为老君台。老君台自下而上共三十三层,暗合老子升入三十三层青
天之说。
与此同时儿玉誉士夫还得到一个可靠情报,距离老君台不远处有中
国军队的军火库,如果轰炸老君台时能将军火库引燃,那么鹿邑县就可
以炸个稀巴烂,皇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了!
歹毒的日本特务将这个情报迅速报告给日本军部。军部下令:炮轰
老君台!
1938年,农历五月初四,日军抬出迫击炮,一个叫梅川太郎的日本
士兵负责发射炮弹。望着巍峨高耸的老君台,梅川太郎心里一阵打鼓,
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敬畏涌上心头,他哆哆嗦嗦地将炮弹投入炮
筒。的一声,炮弹催了出去,鬼子们静静等待着,万籁俱寂。过了
好一阵子,也没听见声响。
什么情况?梅川太郎像受伤的猫一样忐忑。
你刚才到底放没放炮弹啊?周围的人也开始怀疑这是幻觉。
放了啊。梅川太郎一阵犯蒙,说着又拿起一发炮弹,塞进炮
筒。的一声,炮弹又飞了出去,在天空中划了一道弧,落在老君台
上。众鬼子正等着炸响欢呼,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炮弹又没炸响,
而是顺着阶梯叽里咕噜地滚了下来。
不是做梦吧!梅川太郎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老君台。
我来!一个鬼子头头一脚踹开梅川太郎,一连往迫击炮里塞了11
发炮弹。炮弹一颗颗飞出,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所有的炮弹都变成
了哑弹,无一炸响。
在场的日军全都吓傻了,再也不敢打出炮弹。后来,老百姓纷纷传
言,那13发炮弹被老君庙门前的石牛给吃了。(时至今日,那些没有炸
响的炮弹还被陈列在鹿邑的老君庙里,作为日军侵华的有力罪证,更见
证了中华文明久经浩劫、生生不息。1980年,当年受命发炮的梅川太郎
回到了鹿邑这块神奇的土地,多次向老君台低下罪恶的头颅。此后的几
年里,梅川太郎成为鹿邑县的常客,时不时来为老子上几炷香,叩几个
头,以示忏悔谢罪。)
儿玉誉士夫正为这事烦恼,一个特务进来报告:湖南的赶尸队被
人端了,图纸也损失了一部分。
儿玉誉士夫气得张牙舞爪: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
儿玉誉士夫心中愤愤,进而联想到武汉做局时那些天人被活活烧
死,不禁又想到了江相派,再联想到那些图纸中隐藏的巨大阴谋,不
禁浑身冒冷汗。
野田君!儿玉誉士夫大喊。
是!一个名为野田嘉一的特务回答。
一个月之内,找出江相派的踪迹,否则,你就不用再回大日本帝
国了。说着,儿玉誉士夫将一把剖腹用的军刀交给了野田嘉一。
是!
野田回到住处,仔细梳理着近期全国会道门头子递来的情报,看
了半天丝毫理不出头绪,气得一抬手掀翻了桌子。
西田美子死后,野田接替了她的位置,负责统领中国所有会道
的汉奸。舟山事变以来,胶东玉尺道的郑半仙、北平天圣道
刘瞎子、天津瑶池道的龙玉凤、满洲紫霞堂的丁紫霞、上海梅花
的梅玄子、保定皇极道的裴景龙都把命留在了舟山。这使得日本
人操纵下的会道门集团元气大伤,其他会道门登岛的成员也都损失
过半,唯独江相派的人全跑了,这也成了儿玉誉士夫推断此局是
相派所为的有力证据之一。
但儿玉誉士夫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操纵会道门使其成
为日军侵华的有力工具之一是儿玉誉士夫在军方的得意之笔,颇受军部
和天皇的赞誉,但这次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对上只好说这是建设日中
友好易学交流院时对舟山地理、潮汐和岛上的毒蛇分布情况考察不周
所致。但在心底,他对江相派早已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对祖爷,恨
不得把祖爷剥皮抽筋!
野田深知自己这位上司的心狠手辣,如果这次完不成任务,自己恐
怕真的要进靖国神社了。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一个特务来报,说满
顺天教的蒋天承来见。
这个老狐狸上次在易学论辩赛中被祖爷骂得哮喘病突发,差点死过
去,后来又被毒蛇追得险些尿裤子,他发誓:此仇不报,枉为丈夫!
太君,蒋天承进来后堆着笑脸说,我有一计,可将江相派逼出
来!
说说。野田看了他一眼。
太君……”蒋天承诡秘地一笑,细细道来。
野田听后,哈哈大笑:此计甚妙!如此事能成,蒋师爷就是大功
一件,待大东亚和平共荣之际,蒋师爷就是满洲国的第一护国师。
蒋天承呵呵一笑:老朽已年过花甲,太公八十遇文王,我却比他
早了二十年遇到明君,此老朽之幸啊!
随即,蒋天承带着几个徒弟,从山东秘密出发,直奔上海。
上海天圣道总舵里的左咏禅架着双拐出门迎接。左掌门当日在舟
山被毒蛇咬了左腿,要不是日本蛊师抢救及时,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为了阻止毒血逆行,不得已锯断了左腿,从此,左掌门只能坐着
了。他手下的金刚们也只好跟下面的几百号青衣解释说:左掌门
断腿求法,以无形之身参大道无相之术,此圣人之举也!掌门人已参透
天地玄机,今后不再现身说法,而是坐禅入定,云游四海,广交天上众
星宿,祈福苍生。
蒋天承与左咏禅见面后,屏退左右护法,两人独聊。
左掌门,一向还好?蒋天承看了看左咏禅的断腿说。
左咏禅感觉蒋天承这种幸灾乐祸的问法让人很不舒服,随即冷冷地
一笑:比不上蒋师爷,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蒋天承抖了抖山羊胡子,也乐了:冤有头,债有主,都怪那个
相派的祖爷。好好地跟着皇军干,有吃有喝有名声有地位,多好的事
啊,非要搞得你死我活,竖子不足与谋啊!现如今皇军已经占领三分之
一的中国了,再打上个一年半载,蒋介石那点残兵败将打光了,中国就
全是日本的了,到那时,你我都是护国功臣、宫教大师啊。
左咏禅不屑地笑了笑:别说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了,蒋师
爷此次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蒋天承点点头道:野田君的手谕,你看看。说着,将一封密信递
给左咏禅。
左咏禅疑惑地接过来,慢慢打开,看完后,神色凝重,随即仰天大
笑:哈哈哈哈,野田君果真有大智慧……”
看着左咏禅得意忘形的样子,蒋天承暗自偷乐:你个傻屌,这是老
子出的主意。但老子不能告诉你,否则你这个瘸子就更加嫉妒老子了!
大成者,成大事,等着吧,看老子如何成为满洲国第一护国师!
想到这儿,蒋天承说:左掌门,此事少了您可做不成。当年江淮
地区三分天下时,那祖爷手下的四坝头齐春福曾经被左掌门贿赂之后当
刀使,现在这个鬼死了,但阴魂不散,左掌门大显身手的时候来了!
左咏禅呵呵一笑:齐春福也算是聪明之人,当初为了杀祖爷,他
叛变投靠了梅玄子,又利用我和梅玄子之间的矛盾,向我透露一些真真
假假的信息,骗取我的银子。这种不忠不义的人,死不足惜,所以待我
弄清这里里外外的关系后,就向江相派透露了他的消息,那祖爷才以
此为线索,顺藤摸瓜,斩了这厮。不过这厮当年给我做线人时,好像没
透露过祖爷个人方面的信息……”
蒋天承冷冷地笑了一声:左掌门,野田君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
左咏禅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说:待我仔细想想。蒋师爷一路辛苦,
先歇息片刻,我们稍后再议。
说罢,宣来弟子,在弟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望着左咏禅上下浮动的背影,蒋天承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凡四
这几天,不知怎么了,祖爷总是心神不宁,坝头和小脚们都在策划
重出江湖的事,祖爷却一言不发。
在这个国共分踞、土匪横生、鬼子觊觎的湘鄂交界处打出江淮第
一算命大师的名号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祖爷心里没底。九爷王亚樵
死了,曾敬武投靠共产党去了,江飞燕远在广西……祖爷满心迷茫,又
想起了黄法蓉。
如果黄法蓉在,她可以帮祖爷出谋划策,无论对与错,总能为祖爷
宽心。她叛逆,她敢言,虽总惹得祖爷不高兴,但她敢说真话,能让祖
爷对同一个问题换个角度去思考。祖爷此时就需要这种叛逆,可以给他
的思维带来撞击的叛逆!可眼下这些坝头,个个都对祖爷毕恭毕敬,祖
爷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一个敢顶撞祖爷的,祖爷感到好无力。
这一刻,祖爷又回到了当初家破人亡的感觉,一种莫名的孤寂感涌
上心头,孤苦伶仃,没人能帮自己,只有靠自己支撑自己前行。他突然
想起了他八岁时,母亲请了一位道人为他算命,那道人给了他几句断
语:命犯天煞孤星,命独,独到可以肃杀一切,十里不长苗,八里不
见草。终生无贵人相助,靠山山倒,靠河河干。命在枭雄,运在困龙,
五十寿终,无子无嗣。六亲宜远避之。
吓得母亲当时就流泪了,赶忙问: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那道人摇摇头。
母亲更加着急了:如果命能算出来,却不能解,圣人作易何
用?祖爷的母亲是晚清举人之女,自幼饱览群书,对《易经》也多有
涉猎,故而才有如此惊人的发问。
这也是无数老百姓,乃至无数学易者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发出的询
问之声:人到底有没有命?命到底能不能算出来?算出来到底能不能
改?如果不能改,当初圣人发明《易经》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给后世子
孙平添忧愁、预支烦恼吗?
那道人长叹一声,说:破解之法,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母亲不明白:大师此话何解?
那道人反问:夫人说的破解之法指什么?
母亲思考了一下,说:比如风水调整,画符念咒,改名字,认干
爹、认干娘,或者交运、改运,抑或者请您作法,还有佩戴一些饰品,
比如玉佩、佛珠、平安符……”
道人听后仰天大笑,不置可否,随即反问祖爷的母亲:夫人,我
且问你,你认为这些方法管用吗?
不知道,但寻常百姓经常这样做。母亲回答。
道人点点头,说:趋吉避凶,是人类的天性,谁都想多活几年,
谁都想富贵,谁都想避开灾祸,谁都想嫁个好人家、娶个好媳妇,谁都
想子孙满堂、儿女孝敬。可夫人放眼看看这个世界,每个人的命运始终
是不一样的,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人是有命的。所以,圣人作易,
希望后人了解自己的命运。
大师所言极是。母亲说。
那道人接着说:当人们了解了自己的命运后,就想改变命运,坏
的想变好,好的想更好,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改变的方法人们
却寄希望于那些旁门左道上,夫人仔细想想……”说到这儿,道人突然
提高了嗓门,如果画符念咒、调整风水、换个名字等等这些手法就能
使命运发生变化,那命运也就太好改变了!那些街头的乞丐,我们给他
们改个名字,换个地方让他们住,他们能不能变成富翁?肯定不能!那
些病入膏肓的人,我们为他们画符施法、做道场,能不能使他们不死?
绝对不能!该死还是照样死!那些算命先生整天嚷着给这个起名改运、
给那个催财延寿,如果他们真能做到,他们就不满街跑着算命赚这些辛
苦钱了,早就躲在一个地方,催一大笔财,然后活上几百岁,美美地享
受荣华富贵了!
母亲听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道人继续大声说:夫人饱读诗书,必知圣贤轶事。那秦始皇,笼
络天下术士,施尽所有法术,吃尽所有仙丹,都没能延寿一天!那汉代
京房,乃六爻之法的集大成者,算天算地算人算事无不精准,却没能让
自己逃脱一死!那三国的诸葛孔明,得天地造化之术,呼风唤雨,登峰
造极,却终究挽救不了那颓危的汉室!那宋代的邵康节,皇极经世贯古
今,梅花易数传天下,临终前却说自己不信命!那明代的刘伯温,前知
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明知自己将死却无法逃脱,含恨含冤喝下胡惟庸
的毒药,如果他能解灾,应该为自己解一解才对啊!
祖爷的母亲听得惊心动魄,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涌上心头,思忖片
刻,不禁问:这么说,《易经》只能算出来,却解不了?
道人长叹一声,说:当然可以解!只是世人大多舍本逐末,玷污
了圣贤作易的初衷!夫人且看,这《易经》中的六十四卦,卦卦讲的都
是做人的道理,通过卦象和爻与爻的对应关系产生卦辞爻辞,通过十翼
阐释做人的哲理,说来说去,通篇就讲了一个终极道理——‘积善之家
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细分而言,在的前提下,又讲了
具体的做人方法和道理,比如六十四卦第一卦乾卦,它要求做人要
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告诫人们做人要像天那样,自强自立、生生
不息,不要自暴自弃,不要懈怠懒散;再看第二卦坤卦,它要求做人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做人要像大地一样,有包容心,不要嫉
妒,不要给人使坏,否则就会自食恶果;还有人们常说的物极必反、否
极泰来,分别是六十四卦中的两卦,它告诫人们当人生处在
低谷时,不要灰心丧气,不要丧失良知,不要丧心病狂,只要坚持善
道,一切都会变好……”
祖爷的母亲都听醉了,感觉这位老先生说得好有道理!忽而又觉得
不对,忙问:大师,依您的见解,我们只有等待命运折磨的份儿,面
对各种灾难,只能逆来顺受、束手无策?
那道人摇摇头说:《易经》已经给我们答案了啊。这就是芸芸众
生的愚昧和短见,你看,我说了这么半天,夫人竟然没有领悟……”
母亲脸一红:请大师明示!
行善!行善!行善!那道人连说三声。
母亲吓了一跳:哦,明白了!
那道人微微一笑:说明白也明白,说不明白也不明白。我且送夫
人一本书,夫人可仔细研读,救子之方,尽在其中!随即从怀里掏出
一本旧得发黄的书,递给了祖爷的母亲。
母亲接过一看,是一本名叫《了凡四训》的书。母亲再抬头时,那
个道人已经不见了,她愣愣地回到屋里,仔细研读起来。后来,母亲经
常给祖爷讲这书中的人物、书中的故事,这是一本改变命运的宝典。
书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嘉靖十二年在嘉善县魏塘镇出生了一个
叫袁了凡的人,后来他成了明朝重要的思想家,更是与命运抗争,靠行
善改变命运的一代大师。他的一生彻彻底底诠释了《易经》之中积善
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命运真谛。
了凡先生年幼丧父,母亲告诫他不要考什么功名了,让他改学医,
并告诫他学医可以赚钱养活生命,也可以救济别人,并且医术学得精,
可以成为名医,这也是他父亲以前的心愿。
于是了凡先生就开始学医了。后来,了凡先生在慈云寺遇到了一位
姓孔的术数大师,孔大师是宋代预测大师邵康节的传人。孔大师为了凡
先生推命,告诉他不应该学医,应该去考功名,肯定能考上,并且将每
次考试的名次都算出来了,而且还为他推算了仕途,告诉他何时升迁,
何时当县长,并算出了凡先生只能活到53岁,在那年八月十四日的丑时
就应该寿终正寝,并且命中没有儿子。
后来了凡先生去考试,果然如孔大师所言,每一条都应验了。随后
的很多事情也都一一应验。于是了凡先生失去了生活的斗志,他觉得人
的一生既然都是注定的,那么胡思乱想都是没有用的,不如随波逐流、
得过且过,反正该来的都要来,该死的时候还是死,命里没有儿子就是
没有儿子,想也没用。
后来袁了凡在南京求学时,去栖霞山拜见了云谷禅师,他悲观地对
禅师讲述了命运对人的束缚,他说:我的命被孔大师算定了,何时
生,何时死,何时得意,何时失意,都有个定数,没有办法改变。就是
要胡思乱想得到什么好处,也是白想;所以就老实不想……”
云谷禅师听后开化他:一个平常人,不能说没有胡思乱想的那颗
意识心;既然有这一颗一刻不停的妄心在,那就要被阴阳气数束缚了;
既被阴阳气数束缚,怎么可说没有数呢?虽说数一定有,但是只有平常
人,才会被数所束缚住。若是一个极善的人,数就拘他不住了。意思
是说,人都是受阴阳五行之气制约的,但如果一个人能都做到极善,就
能突破命运的束缚。
了凡先生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当真?
只管去做!云谷禅师大声说。
于是袁了凡先生先许下做三千件善事的大愿。说做就做,每做一件
善事就用笔记下来。他的妻子不会写字,做完善事后就在老皇历上画一
个圈。随着善事的推进,了凡先生慢慢突破了命运的束缚,后来发生的
事情开始与孔大师所算的结果不吻合了:孔大师算考第三名的,袁了凡
却考了第一名,孔大师算考不上举人,袁了凡却考上了举人,命运的天
平开始由袁了凡先生自己把握。
三千件善事做完后,了凡先生又许了三千件。三千件再做完,先生
又许下了一万件。己巳年,先生夫妇俩竟生了一个儿子,先生高兴地为
自己的儿子取名天启,后来了凡先生的儿子又中了进士。袁先生因为
行善积福,也顺利地闯过了53岁那个坎。
晚年,袁先生将自己行善改变命运的经历告诉自己的儿子:孔先
生算我的命,到53岁时,应该有灾难。我虽然没祈天求寿,53岁那年,
我竟然一点病痛都没有。现在已经69岁了,多活了16年啊。
了凡先生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改变了命运,诠释了《易经》积善
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人生真谛,并著书立说,告诫
世人不要被命运束缚手脚,要自强不息,要把握自己的命运。
这本书被后人整理后定名为《了凡四训》。了凡先生通过自己的亲
身经历与身边生动的素材,告诉世人命运可以通过努力改变。这部书蕴
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和东方智慧,被誉为东方第一励志奇书,问世以
来深受推崇,流传至今。
后来香港中华道德学会赞美袁了凡以改造命运的精神,创造自己
的幸福以及社会、国家,乃至全人类的光明前途,称《了凡四训》
创造幸福的宝典。了凡先生不仅在中国,而且在日本、韩国、美
国、澳洲等地,也享有极高的声誉。
所以,从幼时起,祖爷的母亲就告诉他:一定要做一个善人!
来,祖爷加入江相派也是为了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可这么多年下
来,祖爷突然迷惑了,他不知自己做的是善事,还是恶事。
的祖
祖爷,不好了!不好了!祖爷正惆怅间,二坝头惊慌地跑进来,
小六子紧随其后。
祖爷心下一惊:怎么了?
祖爷您看。二坝头将一份报纸交给祖爷。
哪来的?祖爷疑惑地问。
六子进城踩点时弄的。二坝头说。
祖爷低头一看,脑袋轰的一声,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手里紧紧
攥着报纸,一股怒火涌上胸口。
祖爷?二坝头、小六子怯怯地叫了一声。
祖爷神色凝重,良久,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咬着牙说:挖我的祖
坟!这等阴险歹毒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祖爷……”二坝头在等待祖爷的决策,杀回江淮?
祖爷不说话,眼里都是悲愤。
二坝头和小六子一齐跪倒在地:我们誓死追随祖爷!
刨坟掘尸,大坏阴宅风水,自古此仇不共戴天!祖爷一家老小本就
死得很惨,后来乡亲们帮忙将尸骨葬了,祖爷加入江相派后曾返回老
家祭奠,每每想及一家惨死之状祖爷都潸然泪下。如今左咏禅竟在江淮
挖了祖爷的祖坟,还把尸骨刨出来鞭打焚烧,更是故意把消息做大,在
报纸上扬言要让祖爷这个妖孽断子绝孙!
江淮第一大师铁版先生一下子变成了妖孽,这让饱受恩泽的江淮
老百姓非常震惊,报纸上左咏禅、蒋天承将祖爷炮制得罪恶累累、罄竹
难书,人们似乎感觉铁版先生真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与此同时,左
咏禅善心大发,那时上海正在闹霍乱,瘟疫疯狂地传播,有钱人抢救
及时活过来了,没钱的老百姓大批大批死去。闸北一天的死尸就能堆起
一座小山,左咏禅亲自做道场为老百姓祛灾祈福,并免费发放汤药救济
大家。麻木的老百姓瞬间就忘了祖爷,左大善人俨然成了亲爹活菩萨。
祖爷扶起二坝头和小六子,让他们先行退下,自己把屋门关了,拿
着报纸,静静地思考:是谁透露了我的祖坟信息?入道十多年了,从没
有人起过我的底,怎么突然就能这么准确地找到我的祖坟?齐春福!只
有他!这个叛变的老坝头!挖我祖坟就是要激怒我,然后引我出来,这
么大的阵势不是左咏禅之流能单独操纵的,必是日本人在背后捣鬼想要
逼我现身,我若此刻返回江淮,凶多吉少,兄弟们也会白白送命。忽而
又想起一家老小尸骨散落,不禁心中万分惆怅,眼泪止不住滑落。
祖爷极力克制自己的悲痛、愤怒,慢慢梳理着,谋划着……夜半时
分,终于有了应对策略,火速召集堂会!
祖爷,杀回江淮,切了左咏禅这厮?大坝头狠狠地说。
祖爷摇摇头,说:既然要玩,就玩热闹点。刚起了点风浪,我们
就坐不住了,这还了得?
祖爷的意思是把水搅浑?三坝头说。
祖爷点点头:浑水好摸鱼。
还摸什么鱼啊,老太公老祖母的坟都被挖了,我这就和六子赶往
上海,切了左咏禅那厮!大坝头恶狠狠地说。
左咏禅只是台前蹦跶的小丑,切他容易,关键是鬼子,我们在舟
山岛上坏了他们的大事,又在武汉烧死了他们的巫师,他们不会善罢甘
……”祖爷说。
祖爷,也许事情没这么简单。刚当上六坝头不久的小六子突然
说,祖爷且看,舟山事变已逾两年,日军忙于战争,根本没有专门针
对我们江相派的动作,这次突然在上海发难,是不是……是不是和我
们劫了他们的赶尸队有关?
不至于吧,不就几张草图吗?五坝头插嘴说。
祖爷沉思片刻,突然吩咐:把那些草图再拿出来看看!
祖爷和坝头们重新打量那些草图,山川河流脉络分明,县市城郭错
落有致,看了许久,依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祖爷嘬嘬嘴:嗯,我们权且将计就计……鬼子要跟我们死磕,那
我们就奉陪到底!我们这样……”坝头们仔细听着,不停地点头。
是夜,大坝头、六坝头、樊一飞三人顶着月色奔往江淮;同时,二
坝头、三坝头、五坝头带领兄弟们拿着刚缴获的枪支按照樊一飞提供的
路线搜寻其他赶尸队。
没过几天,上海市开始出现大量传单,传单上说左咏禅当了汉奸,
是日本人的走狗,他杀死了自己的师父——“天圣道的前任掌门人张继
尧,又污蔑祖爷圣贤,必遭天谴。老天故意让他的腿瘸了就是先兆,而
且上天的雷神震怒了,施放天雷把他家的祖坟也给轰开了!正所谓
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左咏禅本人月内必遭五雷轰顶,届时五
雷齐发,金木水火土一同袭来,老贼头中火雷,发中起火;胸中木雷,
脏腑破裂;背中金雷,肩胛爆碎;腹中水雷,开膛破肚;足中土雷,陷
地五尺!
左咏禅看了这传单后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好啊,好啊,我们就
看看到底谁死得更快!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也犯嘀咕。
来人!左咏禅叫来一个护法,压低声音说,马上带人去老家看
看坟地是不是真被毁了。
遵命!
那护法领着几个青衣连夜赶往安徽。
几天后,安徽黄山脚下,护法和青衣们来到左咏禅老家的坟地旁
边,一眼望去,坟地安静整齐,野草中几只乌鸦跳来跳去,整个坟地没
有任何破坏的迹象。
哈哈哈哈!护法大笑,妖言不攻自破!
哈哈哈哈!山坳中传出一声冷笑,傻屌,你们中计啦!
谁?那护法顿感不妙。
还认得大爷不?大坝头在山坳中隐隐浮现了出来。
你妈的!老子正找你呢!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护法说着就要拔
枪。
砰砰砰几声枪响,六坝头和樊一飞端着枪从护法身后冲过来:
动!几个青衣中弹已死,护法的手臂也被打穿了,不停地淌血。
大坝头走了过来,用枪指着护法的脑袋说:让你死个明白!我们
根本不知道左大掌门的祖坟在哪儿,就故意放了个假消息,祖爷料到那
大傻屌看到消息后必然会派人查看祖坟。果不其然,你们当天就出来
了,我们一路尾随,谢谢大护法带我们找到你家掌门人的祖坟!
我操你妈……”护法恼羞成怒。
还没等他骂完,大坝头猛地扣动扳机,嘣的一声,子弹射入护法脑
袋,护法身子一挺倒下了,脑浆和鲜血汩汩往外冒。
大坝头看了看六坝头和樊一飞:兄弟们,别愣着了,开始吧!
三人拿出腰间缠的雷子,插进左咏禅的祖坟里,引线点火,轰的一
声,坟窝子炸开了!
为太公太祖母报仇!小六子喊着跳进坟窝里,一通乱踹乱踩!
六爷,慢着,慢着!先把金银细软拿出来!樊一飞着急地说。
六子,小心别把头骨弄坏!大坝头吩咐道。
三个人折腾了半个时辰,钱财盗光了,尸骨也糟蹋烂了。唯有一颗
骷髅头完整地保留下来,大坝头用布裹了,又切下那护法的脑袋,血淋
淋的,也用布裹了,将两个圆球揣在腰间,三人返回上海。
深夜,刚刚落成不久的上海博物馆门前,三个黑影紧张地忙碌着。
六子,弄好没?
弄好了!
一飞呢?
没问题!
好!行动!大坝头一声令下。
六坝头和樊一飞脚下运力,一个助跑攀上博物馆的高墙立柱,而后
身体像壁虎一样贴着墙面爬行,又一个空翻踏上馆顶的钟楼,将两颗人
头分别悬挂于两个楼角之上,又抖下挂起的几丈长布,上书:大汉奸左
咏禅已遭天谴,天雷轰墓父母头颅在此!
一切都弄好后,三人悄然隐去。
祖爷之所以让坝头们选这个地方悬挂头颅,是因为这里的人流量最
大。上海博物馆建成后,首次展览就有将近四万五千人参观。果然,第
二天一早,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向博物馆时,都愣住了,很快人群炸开
了,报警的报警,尖叫的尖叫,更有前来参观的沪报记者们拿起相机不
停地拍照。
此时,天圣道里的左咏禅刚吃完早饭,正琢磨着派去查看坟地的
护法和青衣们怎么还没回来,忽然下人来报:掌门,不好了,不好
了!
这一嗓子震得左咏禅的心怦怦直跳:什么事这么慌张?
您的祖坟果真被雷给轰了!
啊?
说话间,警备司令部的人来了,手里提着两个圆咕隆咚的包
裹:左掌门,可认得这两个人?
包裹打开,人头和骷髅一同滚出,左咏禅一看,啊呀!惨叫一
声,捶胸顿足,我上当了!
能做一堂之主,都是智商颇高之人,当左咏禅看到护法的头颅滚出
来时立马就明白过来了,不用说,另一颗骷髅头肯定是自己祖坟里的。
——”左咏禅又是一声长叹,此仇不报,枉为世人!心中大骂
祖爷之阴险。
大坝头等人日夜兼程回到湖南,祖爷亲自为三人接风洗尘。与此同
时,二坝头、三坝头等人又剿灭了几支日本人的赶尸队,杀了几十口
人,缴了几十把枪。堂口大大小小的兄弟人手一把盒子炮,木子莲
然已成了小规模的武装队伍。
祖爷举起酒杯,踌躇满志:兄弟们,辛苦!鬼子不会善罢甘休,
后面还有硬仗!
我等誓死追随祖爷!兄弟们齐呼。
干杯!祖爷和众兄弟一饮而尽。
突然,桌上的油灯火焰慢慢变小,突突几下,灭了。众人四下望了
望,门窗都紧闭,没有风吹进来。
江相派的大忌:灯花自灭。桌上的油灯无缘无故灭了,是大凶
之兆,要出什么事?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祖爷。
唯独六坝头镇定自若:灭了再点着呗,有啥了不起的!
祖爷心里一阵发堵,但依然笑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有
兄弟几十人,又得军械相助,兄弟们肝胆相照,有何惧哉?
呵呵呵呵!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此时管家将灯火重新点燃,三坝头站了起来,笑着说:我等都是
算命先生,一阴一阳之谓道,乐天知命故不忧,普通人害怕,我们不应
该害怕,我们可以预测吉凶,今年太岁己卯,地支为木,我木子莲
口名字按五行划分也属木,木木相比,得太岁之助,乃大吉之相!
五坝头点点头道:三哥说的有道理。
祖爷听后大喜,虽是宽慰之话,但听着舒服。黄法蓉走后,堂口有
点真本事的坝头也只有老三薛家仁和老五张崎岭了。
哎呀,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二坝头打断了三坝头的话,祖爷,
我们下一步如何安排?
祖爷点点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见招拆招,以逸待劳!
二坝头没文化,只听明白了按兵不动这个词,见其他人频频点
头,二坝头也跟着点头。
的抽
两湖地面的算命先生都喜欢搞哪一套?祖爷突然话锋一转,
相派说到底还是算命骗钱的,杀人放火盗墓那不是行内活,等风声过
了,还得重操旧业,这个道理祖爷再明白不过了。
据我所知,各种算命术皆有涉猎,八字、六爻、面相、手相自不
必说,还有一类专门搞抽帖算命的,更容易唬人。三坝头说。
抽帖?祖爷不解。
嗯,抽帖算命来源于抽签算命,只不过抽签用的是竹签,签上只
有文字,如上上签等,下面再刻一段话来解释这个签,由于识字的人
不多,所以抽签算卦不容易一目了然,还需要专门的人解说;而抽帖算
命就不一样了,帖子以红纸包裹,每个帖子有桥牌般大小,帖的正面画
着一幅画,背面是解释的语句,一般抽帖之人看到画,是吉是凶就明白
一二了。三坝头继续解释。
都有什么画?二坝头也来了兴趣。
呵呵,我曾看过一个老算命先生的全部帖子,他是个瞎子,但只
要你大概说一下帖子上画的内容,他就能熟练背出后面的断语,进而滔
滔不绝地给你解释。比如有一个帖子正面画的是一个小人,想过河,却
过不去,鞋子掉到河里弄湿了。二哥知道这是什么含义吗?三坝头问
二坝头。
二坝头挠挠脑袋:应该不是好事,鞋子都湿了,是不是常在河边
走,哪有不湿鞋的意思啊?
三坝头摇头说:这是一则感情帖,帖中云,红鸾天喜逗真情,却
有大河路中横,失足脱落神仙履,一场风月一场空。一般因感情之事问
卜,就会抽到此帖,算命先生就会告诉你,这是凶兆,对方有二心或者
有外遇了,需要解灾方可转危为安。
哈哈哈哈!二坝头差点笑抽过去,纯扯淡!我问你,如果我不
是问感情,我是问生意,假如抽到此帖,他会怎么说?
嗯,二哥问得好!三坝头晃晃脑袋,转头看了看面露微笑的祖
爷,继续说,如果你不是问感情,而是其他事情,那么他也会给你扯
到感情上来,这就是圈内的诡辩之法了!这套口诀有一千多种解法,无
论你问什么都能给你扣上去,你信不?
二坝头一歪脑袋:不信!我现在就是生意人,我就抽到此帖了,
你怎么解释?
敢问先生做何生意?三坝头也进入角色了。
骡马生意。二坝头回答。
这就对了……”三坝头点点头。
什么啊就对了,对什么了?
我算先生不做骡马生意,也做药材生意,总之是贵人马之相,动
中求财。三坝头说。
行了,你别我了,我就问你这帖怎么解?二坝头追问。
先生最近生意不太好,总是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对不对?
坝头接着问。
你废话,生意好的人谁来算命?二坝头揭发三坝头。
先生惹上桃花煞了!三坝头大声说,有女人让你闹心,对不
对?
还没等二坝头接茬,三坝头便解释说:一般到这个节骨眼儿上,
对方只有两种回答,一种是肯定回答,一种是否定回答。算命先生之所
以张口就敢说生意人有桃花煞,那是因为他把准了人性之脉。大家想
想,人都有七情六欲,别说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就是普通穷苦百姓,一
旦吃饱了还弄点蝇营狗苟的风流之事呢,张家的小子把李家的儿媳给干
了,刘家的姨太太勾引了自家的长工,姐夫把小姨子的手给摸了……
事太多了,何况生意人呢?整日奔波在外,旅途寂寞,不是下窑子
姑娘,就是主顾之间相互勾搭,所以,算命先生一语道破天机,十之
八九的人都会点头,此时算命先生就会见缝插针,以红鸾天喜桃花等算
命术语进行解说,告诫对方如果处理不好感情纠葛,就会丧尽家业,最
终人财两空,啥也落不着。
嗯。道理都是一样的,人心,人性,只要抓住这一点,一切都好
办。祖爷边听边点头。
那要是这个生意人死不承认有桃花煞呢?或者他真的没有呢?
坝头补问了一句。
这个不难,如果真的没有或者不承认,大师就会说反正你自己抽
的帖子就是这样,帖子上写得明明白白,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解释的,你
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如此一来,算命先生就把责任转嫁到帖子上去
了,他只当是个解说者,帖子是问卜的人自己抽的,谁让你自己就抽到
了这张呢?前来求神问卜的人一般都很虔诚,认为自己抽到了肯定是天
意,从没有人想过这帖子是谁制作的,什么时候制作的,更想不到每一
张帖子的断语算命先生都运用得炉火纯青。人生算命,无非就这几件
事:财运、官运、美色、寿数,所以甭管抽到哪一张,算命先生都可侃
侃而谈,往人性的贪嗔痴上靠拢,百发百中,屡屡应验!三坝头说。
高明!高明!小六子都听上瘾了,不停地赞叹。
非也!三坝头看了六坝头一眼,六弟有所不知,这还不算高
明,还有更牛逼的!
说说。小六子笑着问。
三坝头看了看祖爷,说:祖爷,要不要给大家普及一下江湖十大
的知识?
祖爷笑了笑说:江湖十大门:风、马、燕、雀、瓷、金、评、
皮、彩、挂,我们江相派属于金门,但我们的水平远远高于金门的凡
夫俗子。早年张师爷仙逝前,常常给我提及十大门的故事,让我看透人
间险恶、江湖水深。我之所以不让大家涉足江湖十大门,也不愿意提及
这些事情,是怕大家误入歧途,忘了自己要替天行道的使命。而今我们
流离在外,战乱不断,生死难卜,大家听听这些知识也无妨,一来提高
警惕,免得被人做了局中局,二来将来战争结束,各位成家立业,讲给
后人听,免得他们上当受骗。
好嘞!三坝头一看祖爷点头应允了,立马来了精神,挽胳膊,撸
袖子,甩开腮帮子,打开后槽牙,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十大
风、马、燕、雀、瓷、金、评、皮、彩、挂,乃江湖十大骗,指十
大骗术,更指十种行骗的人或团伙。
风,也称作,看这个字就知道是团伙作案,像蜜蜂一样,蜂拥
而至,倏忽即散,来得快,走得快。试举一例。
晚清时候,官场腐败,好多犯了事儿的官员都会上下打点,花费巨
资,以求消灾。有一个山西的巡抚因为吃私贪污被举报了,全家急得团
团转。正在筹备银子运作,忽然发现本城来了一群陌生人,秘密在客栈
住下了,这些人都衣着不凡,说话一口北京腔。巡抚一看就明白
了:这是京城督察院的人!是来调查我的!这路数,咱懂。
第二天巡抚就派人去客栈送信,请求拜会。
被派去的人进入客栈后,送信的同时也在查看那些人的情况。那群
人故意显示出警觉的神情,说有要事在身,不便见客。
送信的人吃了闭门羹,然后赶忙跑回去汇报。巡抚一听心中有数
了,第二天备了二十万两银票又让人送去了。
那人将二十万两万银票送进去后,领回来一条三尺白绫
巡抚一看,大惊失色:这是上面的意思——自缢而死。
巡抚挖空心思,东拼西凑,又凑了二十万两,天还没亮,就派人送
进去。这次那人领回来一串顶戴花翎,外加一串平安扣。
巡抚一看,放心了,脑袋保住了:摘去顶戴花翎,削为平民。
自己花了四十万两银子,不能就这么成平民了吧,再活动活动,把家里
的猫眼翡翠玉镯玉佩都拿出来疏通,哪怕弄个县令当当呢,时间一长,
散去的钱财又回来了。
那群人收到这些东西后,知道这个巡抚已经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
了,很快消失了。
巡抚还在等消息,很快等来了真正的督察院的人。巡抚一看负责监
察的人都登门了,那事情自然有解了,忙堆着笑脸迎接:不知年兄驾
到,有失远迎!
督察院的人觉得此巡抚不可思议,死到临头了还这么高兴,心理素
质不一般,是个老狐狸。
巡抚大人自己说说吧!督察院的人想让巡抚自己坦白。
巡抚一听,喜上眉梢,以为是让自己挑个官职呢:年兄啊,五品
知州足矣!实在不行,我就回老家做个知县。
督察院的人一愣:你说什么呢?
年兄的意思是?
此人头脑混乱不清,押至京畿再审!督察官一声令下,清兵上来
就把巡抚绑了。
巡抚此刻自觉恍然大悟,大呼:黑吃黑,你够狠!收了我四十万
两银票翻脸不认人了!
督察官鼻子差点被气歪了:你这厮还敢血口喷人,给我打!
此时,那群骗子早已走远,后来在全国通缉好久,也没有捉到这群
人。这就是,倏忽即来,倏忽即散。
三坝头讲完这个故事,众人早已乐得肚子疼,就连一直郁郁寡欢的
四坝头张自沾都笑了。
三坝头喝了一口茶,接着讲
马,就是单枪匹马,一个人行骗,和那种团伙行骗对应。这种
人不是扮作道人就是扮作僧人,给人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晚清钱塘曾
经出过这样一个案例:有一个姓张的大户,为人乐善好施,人称张大善
人。有一天张大善人门前来了一个和尚打扮的人,举声高叫:给我一
百两银子!
张大善人开门一看:你谁啊?凭什么就给你一百两银子?
不给我就不走了!说着坐在了张大善人的门前。当时寒冬腊月
天,寒风凛冽,大雪狂飙。
张大善人说:高僧有话进来说吧。
不。那和尚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一连三天三夜,纹丝不动,水米不进。人们都认为这和尚冻死了,
走近一看,只见他气息均匀,满面红光,大家都惊道:真正的高僧
啊!一般人不冻死也饿死了!
张大善人还是不给钱。
那和尚睁开眼睛,对张大善人说:你信不信我用如来神掌拍死
你?
出家人慈悲为怀,高僧不会拍死我。张大善人笑着说。
和尚瞥了张大善人一眼:让你见识见识!说罢,双手合十,而后
猛地一搓,他的双手马上被一团蓝色火焰包裹,那和尚竟丝毫没有疼痛
之状。
周围的人吓呆了:神仙啊!
张大善人还是不允。
和尚最后没招了,掏出一团绳子,拴在张大善人的门环上,而后点
燃了,大喊:我用三昧真火烧死你!说完抬起屁股走了。
人们惊奇地发现,那绳子不停地燃烧,可就是烧不断,不禁告诫张
大善人:这是个真神仙,你还是依了他吧。
张大善人依旧笑而不语。
两日后的一个傍晚,那个和尚悄悄回来了,叩开了张大善人的门。
你怎么识破的?和尚问。
张大善人笑道:你要不施这些技法,没准我会给你几个钱,你这
么一弄,我倒想和你玩一玩。我张大善人不是愚善,如果是个人来了我
都傻乎乎地给钱,那岂不是傻子了?
呵呵。和尚笑了。
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没饿死也没冻死,别人不知怎么回事,我
却发现了。你刚来我家门口时,脖子上戴了一圈罗汉珠,我数了数是三
十六颗,三天后变成了三十颗,那珠子都是人参做成的,有驱寒保暖、
抗病延寿之效,你每天吃两颗,故而没事。一般人都不会注意你脖子上
的珠子数量,但我注意了。
哈哈。和尚又笑了。
你那如来神掌其实是在手上裹上了面糊,又调和了黄磷,黄磷自
燃,烧不到你的手;你那燃而不断的绳子无非是先将绳子在盐卤水里浸
泡过了,这个咱都懂。
哈哈哈哈!和尚开怀大笑,不打不相识,张大善人,看在鄙人
如此煞费心机骗你的分上,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赏两个吧!
张大善人微微一笑:有这智商,做点什么不好?说着拿出一锭银
子,递给他,好好做点正事吧。
和尚拿着银子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事后,张大善人仔细思考:唉,还是被骗了。
三坝头讲到这儿,大坝头笑着说:这和尚比祖爷差远了,都是道
具做局,毫无智商。
祖爷笑着摇摇头:毕竟把钱弄到手了。
三坝头接着讲
燕,又称,指美色,取自颜如玉一说。就是指专门以美
色做局行骗的人,不单指美女,也指美男子,女骗男,男骗女,只要色
心起,就会上当。清末八旗子弟很多不务正业,有些贝勒爷无所事事,
整日在八大胡同逛来逛去,喝花酒、睡妓院。此时女骗子就可以乘虚而
入了。
这种骗子有很高的修养和学识,懂琴棋书画,会吟诗填词,偶尔还
可以纵论国家大事、狂侃世界格局,并时不时做出一种命运无奈不得已
流落到烟花柳巷的状态。
贝勒爷就好这口儿:姑娘为何长吁短叹?
爷有所不知,小女本××地人氏,只因家道没落,才流落至此,成
了风尘之人。
贝勒爷灵机一动:我赎了你怎么样?
岂敢,岂敢,小女乃卑微之人。
姑娘自谦了,只是姑娘进不得我的正宅,我只能在京郊购置一房
屋,姑娘只能做偏房。贝勒爷谋划着。
如此……小女甘愿给爷当牛做马!女骗子声泪俱下地跪下了。
快起来!我这儿有五百两银票,拿去赎身吧!
多谢!姑娘接过银票出了门一溜烟跑了出来,守候在外的丈夫赶
忙帮她换衣化装,两人连夜逃出京城。
等到天亮了,贝勒爷见姑娘还不回来,这时才发觉不对劲,却为时
已晚矣!
哈哈哈哈。二坝头听到这儿大笑不止,傻屌,要是换了我,先
用迷魂散把那女的撂倒,然后干了再说。
祖爷笑了笑,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无论男女,只要被色字迷了
心窍,早晚都会出事。
祖爷教训得是。三坝头继续说,我们接下来讲,这是最工于
心计的一门!
雀,也称,就是缺口的意思,指官场上的位置,哪里有个缺
儿,就会有人走马上任堵上去。
这样的大局要调动好多要素,联系好多人,做局者运筹帷幄,直到
把局做成,才腰缠万贯而去。
此局的人一般由以下几种组成:美少妇,美不胜收,知书达礼,外
表温柔似水,内心毒辣至极;师爷,此人真实身份往往是美少妇的丈
夫,或者姘头,总之两人苟合默契,狼狈为奸;道具师傅,此人精于刻
章,做官凭、官印;杀手,此职往往由师爷亲自担任,也有专门的杀
手,但必须是美少妇和师爷的亲近之人,一般是徒弟或者亲生儿子;傻
鸟,落魄书生,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门。
民国初年,在川西就出现过这样的骗局。
师爷先搜集线索,看哪个地方的县长又要挪窝了,一旦有职位空缺
出来,就意味着新的县长要来补位了。那时买官卖官成风,有时一个人
兼任七八个县的县长,新任旧任县长来来去去,老百姓根本弄不清到底
谁是县长。而且那时县长上任就凭一张委任状,带着师爷就可以办公
了,真的假的谁也弄不清。
师爷先打听到哪里的县长要上任了,再搜集附近一些落魄书生的信
息和地址,然后就开始做局了。
新任县长走马上任当天,师爷安排杀手埋伏在县长上任的路上,埋
好土雷伺机炸死县长,然后拿着官凭走人。
杀死县长后就开始找事先盯上的落魄书生了。
书生在家正闲来无事,此时叩门声起。书生开门,师爷上前
道:先生,我家夫人落难,可否在府上借宿一夜?
书生一般都多情,再看后面少妇身段妖娆,便心生怜悯:先进来
再说吧。
各位是做什么的?缘何流落至此啊?书生问。
……”夫人垂泪进了里屋。
唉!师爷开始说话,先生且听我说,我等此次前来是就任县长
一职的,我家老爷花了四万两银子买了这县长的位置。我是老爷的师
爷,今天我陪老爷全家来上任,不料在山中遇到土匪,炸了老爷的轿
子,老爷被炸死了,钱财被抢空了,如今只剩下夫人和她还未成年的儿
子。说着指了指白天杀死县长的杀手。
噢,书生点点头,同情心顿起,实在是可怜啊。
如今,老爷走了,我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师爷垂泪,随即
问,先生是做什么的?
书生一声长叹:我是大清朝最后一届秀才,后来考举人不中,再
后来科举取消,如今我已年过而立,一事无成啊。
哦?师爷惊讶地说,先生是饱读诗书之人啊!
岂敢,岂敢。书生脸红了。
师爷假装思考片刻,突然大喊:夫人,有救了,有救了!
把书生吓了一跳:老人家说什么?
师爷含泪道:先生,只有你能救我家夫人啊。
老人家何出此言啊?
先生且听我说,我家老爷花了半辈子的积蓄才买了这个官,一天
没做就死了,这太冤了。咱钱也花了,关系也疏通好了,就差上任了,
现如今我家夫人孤儿寡母,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无依无靠,如果……
如果先生不嫌弃,可娶了我家夫人,然后拿上官凭上任,先生是饱读诗
书之人,必知治国安邦之策,治理这个小县如烹小鲜!这样咱钱也没白
花,夫人也有了依托之人,先生上任之后可大施才华,尽展报国之志,
岂不是一举三得?师爷说完看着书生。
书生一听,幸福得差点尿了,但却冷言道:老人家这是说的什么
话!你家夫人正在落难之际,你作为师爷不思权宜之策,却撮合这苟且
之事,是何居心?
这群骗子早把落魄书生的心理研究透了,师爷心道:你装个毛
啊!
此时夫人撩开帘子流着泪走了出来,对师爷说:先生是饱读诗
书、高风亮节之人,我一残房之身根本配不上先生。
书生一看,不能再装了,再装就飞了,忙道:夫人此话折杀我
了,我没有嫌弃夫人的意思……只是……只是……”
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含情脉脉地喊了一句:————”
书生都酥了。
师爷哈哈大笑:天无绝人之路啊,天公作美,天公作美!
就这样,书生与夫人圆房了,而后走马上任,踌躇满志,四顾生
威,恨不得一下把所有的才华都施展出来,以实现憋屈已久的大抱负。
账房里,师爷和夫人阴暗地算计着,书生上任几个月,两人就巧立
名目搜刮了十几万两银子。
书生白天办案,晚上拥着美人入睡,幸福到了极点。后来师爷又献
上一杆烟枪,说这玩意提神壮阳,书生又抽起了大烟膏子。就这样折腾
了一年,案牍劳累,床上奋战,再加上大烟伤身,书生只剩皮包骨头,
奄奄一息。师爷和夫人一看这小子没有利用价值了,趁他晚上昏昏欲睡
时,用枕头把他闷死了,然后带上所有银票,逃之夭夭。
当地百姓一连数日看不到县令,怨声载道。上面听到风声了,赶忙
派人下来突查,推开县衙的大门,空空无物,再进后堂,一股恶臭迎面
扑来,书生县令已腐烂生蛆了。
三坝头讲到这儿,祖爷一声长叹:这是个真实的案例。后来国民
政府还查过这件事,最终也没找到那群骗子。唉,往昔所造诸恶业,皆
由无始贪嗔痴,佛经上说的一点都没错,人性很脆弱,贪念、痴念、嗔
念一起,就打开了招惹罪恶的大门。《了凡四训》上说过一句话:造命
在天,立命在人,福祸无门,唯人自召。所有灾祸都是自己招来的
啊。
这种局我们也可以做,而且会做得更好!二坝头突然说。
祖爷摇摇头:残害忠良的事,我们不做,早晚有报应的。
风、马、燕、雀、瓷、金、评、皮、彩、挂,说了四个了,下面
呢,接着说!小六子紧追不舍。
三坝头呷了一口茶,说:六弟莫急,这就接着说瓷。
瓷,就是指碰瓷儿的。天津一带流行这玩意,你在大街上走着走
着,一个老妇人故意抱个瓷瓶冲过来,然后你俩撞在一起,老妇人倒
地,瓷瓶摔个稀碎,老妇人也昏迷不醒。此时老妇人的大儿子、二儿
子、三儿子乃至孙子重孙子都会突然从周围冒出,哭爹喊娘,大喊报
官!此时人群中肯定会出来一个好心人,告诉你对待这种穷人,赶快花
钱消灾,否则一旦报了官府,事就大了,你给她几十两银子打发了算
了。等你掏空口袋,将身上的银子都给了他们后,他们就会背起老妇人
离去,说是去看病,实则暗地里分钱去了。
这些碰瓷的如果真碰到了官家的人,他们怎么办?六坝头突然问
了一句。
怎么办?三坝头一抬眼皮,认倒霉呗!曾经有几个傻货就碰到
了在天津微服私访的李鸿章,躺在地上打滚不起来,最后官兵来了,说
你们既然不想起来,就永远别起来了!那些人一看大事不妙,赶忙从地
上爬起来,抱着李鸿章的大腿说我们跟您逗乐呢,开个玩笑。李鸿章是
随便跟人开玩笑的人吗,直接把这几个鸟人法办了!
哈哈哈哈……”几个坝头一通大笑。
三坝头接着神侃:金,就是指算命先生,也就是我们这样的人;
评,就是街头巷尾说评书的,他们为了博得更多的人来听,为了更持久
地讲下去,为了多赚两个稀饭钱,往往一个段子能讲上三年五载的,一
个很短的故事,他们添油加醋,正史野史,胡编乱造,有的没有的,信
口雌黄,目的就是骗得老百姓听得有滋有味,这样财源才不会断;皮,
就是卖野药的,葫芦里装着各种仙丹妙药,号称能包治百病,对于穷苦
看不起病的老百姓,这都是救命的稻草,对于骗子这就是行骗的法宝;
彩,就是变戏法的,西方人叫魔术,一会儿袖子里飞出个鸽子,一会儿
头上冒烟,隔空取物,口吐白莲,都是骗人的手法;挂,就是街头卖艺
的,一边卖艺,一边卖野药,先用大锤在自己胸口上敲碎大石头,再把
刀剑插进自己喉咙,或者单掌开砖,或者油锅中捞铜钱,然后标榜自己
气功如何如何厉害,再说这都得益于大力丸,随后就开始买药了,都
是骗……”
那一夜,堂口兄弟仿佛在旧江湖中走了一圈,三坝头讲得眉飞色
舞,众兄弟听得如痴如醉。后来,这些骗术被一个笔名叫云游客的善
良之人逐一揭露在北平的《时言报》上,后集结成册,命名为《江湖丛
谈》。这位云游客就是后来的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连阔如老先生。多
年来,《江湖丛谈》中的内容被一再演绎,形成了诸如《蜂麻燕雀》之
类的传统相声,并流传至今。
云的
四更天时,窗外风起,树叶簌簌作响。
山坳里黑压压地浮起一队人马,大约有几百人,慢慢地向祖爷这边
摸过来。
负责堂口安全的小六子正带着几个小脚轮流放哨,忽然觉得风中夹
着一些其他声响,好像什么东西过来了,他飞身跳上一棵大树,放眼望
去:我的天!
噌地跳下来,快步跑到祖爷塌下:祖爷,坏了,坏了,不知什么
人,一大队人马向我们这边过来了!
祖爷刚睡下,一听这话立马清醒了:叫醒兄弟们,把子弹上膛。
是。
祖爷出门躲在树后往山中看,心道:这么多人,日本鬼子打过来
了?不对啊,没听到枪炮声啊,也没听到国军撤退啊。正琢磨对策,小
六子又赶过来了,拍了拍祖爷的肩膀:祖爷,你看身后!
祖爷光顾着往前看了,一转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山下也来了几
百人,被包围了!
几十号兄弟都起来了,端着盒子炮,就等祖爷一声令下。
难道又是新四军?祖爷心下道。
祖爷紧张地思考着,而后对小六子说:靠上去,喊一嗓子。明
白?
小六子点点头。
祖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
小六子一挥手,樊一飞几个人跟了过去。站住!干什么的?小六
子高叫一声。
队伍停住了,静静的,没有声音,祖爷顿感不妙:六子,快趴
下!
瞬间,枪响了,几百发子弹一同扫来,要不是祖爷喊了一嗓子,小
六子几个人就被打成蜂窝了。
祖爷和兄弟们趴在地上,开枪还击。
对方打了一阵,不打了,一个声音高叫:喷子不敌小黑驴,念短
吧,再打清碎了!
祖爷一听,明白了,真土匪来了——都他妈是黑话。意思是说:你
们那武器不行,别打了,再打把你们都弄死!
并肩子!合吾!朋友踩宽着点!祖爷以黑话回应,希望能拉近关
系。此话翻译成白话是:朋友,都是道上的兄弟,给条生路吧!
招子放亮点!开山立柜洪五爷!
祖爷一下子明白了:洪老虎的队伍,真的洪老虎来了!
合吾!合吾!祖爷大声说,借地面打尖,撸扣!撸扣!
对方让祖爷眼睛放亮点,别跟洪五爷作对;祖爷告诉对方,都是朋
友,在你的地面吃顿饭,我们缴枪!
说完,祖爷低声对兄弟们说:子弹都上膛了吧?
兄弟们点点头。
祖爷看了看大家说:一会儿把所有子弹都打光。打死一个算一
个,打死俩赚一个,明白?
兄弟们又点点头。
祖爷在诈降,想趁对方麻痹之际,拼死一击。
就在这危急关头,对方又传来一个声音:那边……可是祖爷?
祖爷一听这声音好熟悉,谁呢?风太大,听不清,随即回答:
是在下!狂风夹着祖爷的声音飘了过去。
果真是祖爷!那人大喊一声,随即对周围的人说,快把枪放
下,快放下!自己人,自己人!
祖爷,是我,刘从云(即原先西派龙须芽堂口的大师爸,1936
被徒弟秦百川夺了位置)!那边又喊了一嗓子,逆风而来。
祖爷终于听清了,果真是刘从云的声音。
刘从云跑了过来,祖爷慢慢站起来,两人驻足片刻,紧紧抱在一
起。
两边的人都看傻了,这都什么关系啊,本来要拼死一战的,瞬间握
手言和了。
祖爷怎么到这儿来了?刘从云问。
刘师爷怎么在这儿啊?祖爷几乎是同时问出。
进屋说吧。祖爷对刘从云说。
刘从云看了看周围的土匪说:你们在这儿等我。
原来刘从云自从被秦百川赶出四川,又被大军阀刘湘追杀,无落脚
之地,只好硬着头皮到上海找祖爷。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刘从云没办
法了,只好请求祖爷帮忙杀回四川。但祖爷那时正忙于和日本人斗法,
而且西派动乱,对东派是好事,刘从云师徒闹矛盾,祖爷正好坐收渔翁
之利,否则师徒两人都聪明无比,一旦绑在一起做事,对东派也是威
胁。老谋深算的祖爷面对落魄的刘从云,先是好言安慰,又帮忙安排住
所,并且从堂口取了一大笔银子供刘从云花销,刘从云感激得老泪纵
横。但祖爷迟迟不提帮忙杀回四川的事,刘从云心下无比凄凉,祖爷有
借口——自古江相派有规矩,祖师爷方照舆立下遗训:四大堂口各司
其职,任何堂口都不要干涉其他堂口的内事,否则,江相派共讨之。
刘从云觉得祖爷说得也对,后来觉得祖爷是故意不帮。刘从云是个
胸有大志的人,一生致力军政,春风得意时手握几十万兵权,常以诸葛
孔明自比,如今在上海滩整日吃喝等死,他岂能过这种日子?
后来刘从云自己请辞:祖爷,老朽不能整日无所事事,虽年过五
旬,但人老心不老,还想自己做点事……就此请辞。
祖爷忙问:刘师爷要去哪里?
刘从云笑了笑说:江相阿宝,落地就能生根,天下之大,遍地是
财。但祖爷放心,老朽绝不会在祖爷的地面上活动。
祖爷再三挽留,还是没能留住刘从云。
祖爷之恩,永生难报,祖爷保重身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
会有期。
祖爷又拿出许多金银:刘师爷珍重,如在他乡有难处,请再回舍
下!
刘从云走后,祖爷就开始布局舟山一事。
其实刘从云是留了心眼的,他在上海疗养那段时间就通过上海黑帮
打听到了湘鄂土匪的信息。刘从云很有政治头脑,善于观察时事动态。
当时中国军阀割据,国共对战,日寇入侵,土匪占山为王,各种势力交
织在沸沸扬扬的民国大戏里,群雄逐鹿,最终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时势造英雄,乱世出豪杰,趁火打劫,浑水摸鱼,伺机而动,相时
而发,这都是政治家的本能。刘从云又开始构思他的宏图大业了!
国民党那边是去不了了,无论中央军还是地方军队,老蒋和刘湘一
声令下,谁也不敢接待他,去了就是找死!共产党那边更去不了,自己
底子不干净,去了恐怕被清算!混黑道也没太大意思,终究成不了大气
候!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条路可走:投靠一个大土匪,至少要有自己
的队伍,有几百条枪,割据一方,伺机而动!
就这样,跟上海黑帮有军火交易的湘匪洪老虎进入了刘从云的视
线。
刘从云来到湖南毛遂自荐,洪老虎一开始对这个小老头并不感冒。
后来,待刘从云讲述了自己的光辉历史后,洪老虎才恍然大悟:这就是
当年辅佐刘湘打败刘文辉的白鹤先生啊!
遂拜刘从云为军师。刘从云知道洪老虎这是试探,领了军师衔后,
刘从云先是帮洪老虎打败了湖南的另一个大土匪张天霸,又灭了从湘西
来犯的流寇刘占山,进而又伏击了国民党的车队,抢得大批枪械物资。
这下洪老虎放心了:军师果真名不虚传!
如今洪老虎麾下已有上千人,除了盒子炮、三八大盖之外,还有从
上海运来的美式装备,更有几门火炮,已成了割据一方的小军阀。
绿毛
洪老虎真名叫洪世昌,在家排行老五,那时四十出头,风华正茂。
他早年是个教书先生。后来因交不起地租,地主带着人来抢他媳妇,已
经怀有三个月身孕的媳妇被玷污了,而后投河自尽。洪世昌夜里拿着菜
刀翻墙进了地主家,把地主一家老小七口全部砍死,而后逃到山上躲了
起来。
那时湘鄂边界正在闹兽灾,人们纷纷传言大山里出现了一种吃人的
怪兽。那怪兽长得像老虎,全身绿毛,人称绿毛老虎,搞得老百姓白
天都不敢进山,即使进山也是结伴而行。
洪世昌也害怕这种怪兽,但杀了人,不得已就得往山中跑,跑到深
山老林里安全。
洪世昌在山上躲了一个星期,饥寒交迫,摘了几个野果吃了,不抵
饿。正踌躇间,忽然看到一只野兔蹦蹦跶跶地跑了过来,洪世昌顿时来
了精神。抓住这只兔子,就能充饥了!
洪世昌摸出菜刀,悄悄地走过去,生怕兔子跑了。慢慢逼近中,发
现这兔子行动迟缓,肚子很大,鼓鼓地拖在地上,怀孕了!
洪世昌忽地想起了自己的爱妻,再也不忍吃这只兔子,叹口气,摇
了摇头:唉,小兔啊,快回家吧。
说完,把菜刀揣进后腰,径自走开。
忽而身后一阵阴风袭来,洪世昌猛然转头,一头猛虎从树丛中蹿
出,一口叼住那只怀孕的兔子,用力撕咬。兔子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肚囊破裂,鲜血直流。
洪世昌大喊一声啊呀!伸手拔出菜刀。
原来这老虎已盯了这兔子许久了,刚才洪世昌手持菜刀在旁徘徊,
老虎也不敢冒进,待洪世昌转身离去之时,猛地扑过来,咬死了兔子。
洪世昌举刀站立,老虎叼着血淋淋的兔子怒目而视,以为洪世昌要
抢它的猎物。
洪世昌死死盯着这只老虎,真的是浑身绿毛,心忖:你这只畜生,
祸害了这么多生灵,老子今天非劈了你不可!
心里虽这么想,但腿肚子却一直发抖,他杀过人,但没杀过老虎,
这东西不好对付。不如现在跑了算了。想到这儿,洪世昌开始慢慢往后
撤,准备溜掉,老虎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突然,老虎甩掉口中猎
物,猛地跃起,朝洪世昌扑来。
洪世昌啊地一声,慌乱中举起菜刀迎面劈了过去。身形交错中,洪
世昌的肩头挨了老虎一爪子,但这一刀也剖在了老虎脖子上。
洪世昌的左肩几乎被拍碎,衣服挠烂了,血汩汩直冒。老虎的皮厚
重,又加虎毛茂密,虽挨了一刀,但并未伤及内里,只是割破表皮出血
而已。
洪世昌斜着半边身子,右手勉强举起菜刀。老虎看了看他,开始绕
圈,洪世昌跟着老虎的节奏不停地转身。
老虎在寻找机会,忽而向右一跃,洪世昌举刀便砍。不料老虎声东
击西,掉转身躯,朝洪世昌左肩扑来,一口咬在了洪世昌滴血的左肩
上。
洪世昌瞬间被扑倒在地,肩上的肉被撕裂了,疼痛难忍,情急之
中,回转右手,将菜刀噌地插进老虎嘴。老虎感到疼痛,撤身想退,不
料刀片是竖着进去的,刀刃卡在虎牙上,整个下牙槽都被刀片挡住,吐
也吐不出来,进也进不去。老虎不停地往后缩,洪世昌紧紧拽着菜刀不
敢松手,像拔河一样,僵持着。
老虎发怒了,不停地甩头,力气大得要将洪世昌甩上天。洪世昌被
甩得像风筝一样来回飘,几乎虚脱了,不能死!不能死!不能就这么
死了!
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就是人有毅力,精神力量激发出来的动力有时
会超乎自己的想象,洪世昌拼了!在老虎稍稍喘息的间隙,绝望中的洪
世昌不顾一切地把右手捅进老虎嘴里,整条胳膊滑过咽喉,直达老虎胃
里。老虎被卡得不停地流眼泪,想张嘴咬,腔内有只胳膊,根本咬合不
上,洪世昌使出最后一丝力气,一声大喝我操——”一使劲把老虎的半
个胃掏了出来!
老虎的胃被翻了出来,后退了几步,很快七窍流血,身子一瘫,趴
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地吐血,声息越来越小,最后眨眨眼,不动了。
洪世昌浑身一软,瘫在地上。此时天色已黑,老鸹呼呼飞过,洪世
昌摸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臂膀,不禁流下滚淌的热泪。
壮士!树丛中浮现出两个人。
洪世昌吓了一跳:谁?
壮士,你真厉害,刚才打虎好威风!
你们看到了?
嗯!两人频频点头。
那怎么不上来帮忙?洪世昌怒道。
天黑,一开始没看清,只听到虎叫声,还以为是两只老虎争地盘
呢,俺俩不敢靠近,生怕被绿毛老虎吃了。后来又听到人喊声,才奔过
来,此时壮士已将老虎打死。其中一人说。
你们干什么的?洪世昌问。
两人相互看了看:唉,不瞒壮士,俺俩……俺俩是逃兵。
逃兵?
中原大战,打乱套了。俺们是韩复榘的兵,据守黄河南岸。后来
冯玉祥的军队打过来了,当官的都不往前冲,在后面拿枪逼着俺们冲,
俺们当兵的不怕死,但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将军不冲情有可原,连
长、排长也不冲,一个个贪生怕死,拿俺们当人肉盾牌,给这样的军队
卖命不值得,不光俺们,跑的人多了!对了,壮士哪里人啊,怎么自己
上山打虎啊?
——被逼的。我姓洪,名世昌,就是本县人……”洪世昌说出了
自己的往事。
两人听完后,心生佩服,个子稍高的一个人说:俺叫王继坤,他
叫刘学全,俺俩都是山东人。咱们三人都是亡命天涯之人,今日在此相
聚也是缘分,咱们不如拜个把兄弟,三人结为异姓兄弟,在这乱世之
中,相互照应,行不?
洪世昌一听,觉得颇有道理,一人在大山中也难活下去,几个人凑
在一起才能做事。再看这两个人都是实在人,便道:34岁,你们
呢?
王继坤说:28
刘学全说:25
好!洪世昌大喊一声,我们今天就以这虎头为祭,歃血为盟,
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说着,用菜
刀砍下老虎脑袋。
三人将虎头放在一块大青石上,面朝明月,背靠松涛,磕头发誓,
成为兄弟。从此,湘鄂地界最大的土匪团伙开始萌芽。
王继坤和刘学全两人有枪,三人结拜后,先是拿枪下山抢了几个地
主和大户,后来有钱了,又开始召集穷苦的亡命之徒上山,扩充军备。
就这样队伍越来越大。与此同时,兄弟们鉴于洪世昌的打虎事迹,觉得
大哥比老虎还威风,乃真正的山中之王,建议老大打出洪老虎的名
号,霸气!
洪世昌点头应允,自此,洪老虎的名号越来越响。洪老虎的队伍纪
律严明:一不欺压百姓,二不强抢民女,三不拐卖幼童,四不掠正经商
贾,五不杀革命志士。
江湖上都称这支队伍是义匪,和东北的义匪张白马一样,洪老虎也
受人尊敬,时称南虎北马
刘从云的到来让洪老虎如虎添翼,刘从云也仿佛找到了知音,成就
大事的念头再次冉冉升起。
祖爷听完刘从云的讲述,心生无限感慨,英雄都是被逼出来的,随
即也将自己如何来到此地讲给刘从云听。
刘从云听罢,直竖大拇指:祖爷爱国忠义,布局周密,老朽佩服
啊。走,随我一起去见洪司令!见了之后把误会说开,洪司令认为你们
是外来的毛贼,在他的地面闹事,这才来剿你们!
祖爷犹豫了:去不去呢?骗子和土匪,不是一条道上的;不去吧,
自己肯定就在这地面上待不下去了,再往哪儿走?
忽而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刘师爷不会是把江相派的内情都告诉
洪老虎了吧?
刘从云呵呵一笑:当然告诉了。
……”祖爷一阵犹豫。
哈哈哈哈!刘从云又笑了,祖爷岂不闻兵法讲究虚虚实实,我
告诉他我们这群人都是深谙阴阳之术的算命先生,都是有真本事的。全
国这么多会道门,也不多江相派这一门,只不过本领有真有假,而
我们是真的,所以祖爷才能被江淮老百姓称为第一大师,而我才能在刘
湘手下成为手握兵权的军师。而且绥靖之战,我大破刘文辉,国共两
党、各路军阀谁人不知?祖爷啊,我那逆徒秦百川说得对,虚虚实实,
实实虚虚,我们早就漂白自己了!至于我们做局行骗,谁知道?谁又能
参透?我早就告诉洪司令,就连斧头帮的帮主王亚樵都对你大加青
睐!话又说回来了,洪老虎自己也是土匪,都是见不得光的行当,谁揭
发谁?
此刻,祖爷忽而又想起了江飞燕曾经讲过的:祖爷,我们早就是
真正的大师了!
思来想去,祖爷决定会会洪老虎,待交流之后,再做决定。
四大
洪老虎正在后山的山洞里等消息,心中愤愤:一群外来的毛贼在我
的地面上闹事,还把几支赶尸队给劫了,这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此时刘从云带着祖爷进来了:司令!
洪老虎从虎皮座椅上站起来:军师。
他是谁?洪老虎指着祖爷问刘从云。
司令勿慌,都是误会,误会,且听老朽说……”刘从云将所知的一
切告诉了洪老虎。
哈哈哈哈……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威震江淮的铁版先生,久仰
久仰!洪老虎握着祖爷的手说。
司令高抬了,一江湖草芥之人,流落贵地,冒犯了司令,还望恕
罪。祖爷说。
先生过谦了。我家军师曾多次提到过你,先生是盖世奇才,又忠
肝义胆,今日得见,实乃缘分!来人,上酒!洪老虎很高兴。
酒席上,除了洪老虎、刘从云外,又来了四个人,洪老虎笑着对祖
爷说:先生,我来一一为你介绍……”
随着洪老虎的介绍,祖爷认识了这些人,这都是洪老虎团伙的骨
干,号称四大金刚
百步穿杨王继坤,这是洪老虎的结拜二弟。王继坤15岁就拿枪上
战场了,参加过二次北伐、中原大战,枪法精准无比,百步之内可直中
敌人眉心,故而得了百步穿杨的雅号。
黑面煞星刘学全,这是洪老虎的三弟。之所以叫黑面煞星是因
为他长得黑,放在黑夜里就一双眼珠是白的,他要闭上眼不张嘴露牙,
你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且每次匪帮有行动,他都戴着黑面罩,出
手毒辣,不留活口。
双刀女侠朱瑾,四大金刚中唯一的女金刚,早年师从湖南武师孟
大鸿,练得一身好刀法,使一副鸳鸯刀。鸳鸯刀,一鞘两刀,刀柄各成
半圆状,两刀合并成一圆月形状。而且朱瑾还是洪老虎的姘头,手下都
夫人
草上飞燕老七,此人轻功超好,足踏浮萍,穿山走穴,日行几百
里毫不疲倦,还可以在林中飞行。后来有人解释说:不是飞行,是因为
他在树与树之间腾跃得太快了,看起来像飞一样。此人与河南的赛活
樊一飞、北平的赛狸猫段云鹏、重庆的尤鸽子王金泉并称民国
四大盗贼。后来,赛活猴跟了祖爷,燕老七跟了洪老虎,尤鸽子被
戴笠枪毙了,段云鹏投靠了国民党。新中国成立后,段云鹏依照蒋介石
的命令潜伏回大陆行刺毛泽东,被时任公安部长的罗瑞卿抓住,1969
被枪决。
洪老虎一一介绍,祖爷一一施礼。
看着洪老虎手下的能兵强将加之千余人的队伍,再想想自己当年在
上海滩的风光,祖爷一阵心酸,小巫见大巫了。从那刻起,祖爷又坚定
了统一江相派,重振江相派雄风的决心。
坝头和小脚们此时正在外厅吃饭,好久没吃过肉了,山中的野兔肉
尝来颇香,大家边吃边想:祖爷这次安的什么心,接下来会怎么办。
先生,为何劫赶尸队啊?湘鄂赶尸,由来已久,这是我们当地的
旧俗。直到此刻,洪老虎还不知道日本赶尸队的秘密。
祖爷笑了笑,说:司令真认为尸体可以站起来行走?
当然不会了!人死如灯灭,一摊肉泥而已。但赶尸匠如此这般却
能宽慰死者家属的心。很多事,还是不要看得太明白好,糊涂人幸福,
郑板桥说过,难得糊涂。洪老虎教书先生出身的文化本性此刻显露出
来了。
那司令就没发觉最近的赶尸队伍不对劲?祖爷问。
哪里不对劲?队伍多了?鬼子大举进犯,先是河南会战,接着武
汉会战,死了这么多人,赶尸队伍多起来也很正常啊。洪老虎说。
那司令有没有听说过有借赶尸偷运烟土和大洋的?祖爷又问。
呵呵呵呵!当然!
司令不管?
走我的地面,焉能不管?该抽头的都抽头了,湘西的刘胡子、川
南的张麻子、中央军里的徐司令、上海的杜大管家,有名在号的不就这
几个吗?东线、西线、两湖、南粤,该给的人家都给了,不能杀鸡取
卵,更不能得寸进尺啊。洪老虎说。
难怪,难怪。祖爷不停地点头。
难怪什么?
难怪洪司令没把赶尸队放在眼里,司令且看这是什么?说着,祖
爷从袖中拿出几张图纸递给洪老虎。
这是……”洪老虎有些疑惑。
两湖的地图。精准不?祖爷说。
洪老虎仔细看了看,说:分毫不差!哪儿来的?
祖爷凑过来,盯着地图,忽然用手指了指图上的一个黑圈,发现了
什么似的:司令……我也刚刚发现,竟然连你们也标注出来了……”
哪里?
这里!
一个黑圈,圈内写了两个字:过千。
祖爷拿起图纸,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然后说:开始我以为这是标
注的山的高度,刚才刘师爷带我来您这里,我摸清了大概的路线和位
置,刚才又一看这图纸,才发现这黑圈代表的方位正是您的根据地,黑
圈应该代表……恕我冒昧,应该代表土匪的意思,过千两个字是指
司令队伍的人数……”
这图纸哪里来的?洪老虎有点急了,山中土匪都是狡兔三窟,最
怕暴露自己的位置。
司令莫急,且听我讲……”祖爷把日本赶尸队的实情一一道出。
洪老虎听完后,频频点头,而后道:鬼子精明啊!蒋委员长估计
没这心思,也没这魄力,更没这时间,这仗还怎么打啊!
嗯,祖爷点头,不过,我总觉得……总觉得……”
觉得如何?洪老虎追问。
我觉得这图纸远不止作战地图这么简单,或者还有其他用途,否
则鬼子不会这么狗急跳墙地挖我祖坟逼我出来!祖爷狠狠地说。
见洪老虎没听懂,祖爷接着说:据我手下的兄弟说,全国这样的
赶尸队伍很多,南方赶尸,北方吆死人,似乎……似乎这些图纸集中在
一起还有更大的用处。
更大用处?洪老虎不解,绘制作战地图这事还不够大吗?
我觉得这只是其中之一,鬼子似乎很怕我们窥破这地图中暗藏的
玄机……”祖爷深沉地说。
洪老虎点点头,说:这样……先生……我们捋一捋。古人云:工
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佛家有言: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鬼子这
么费心思弄地图,肯定有大的图谋,地图是因,日后的阴谋就是果,而
因果又是连续的,今日的果就是昨日的因,我们仔细看看鬼子侵华以来
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或许能摸出线索。先生是搞周易的,必然知
道太极其小无内、其大无外的道理,一滴水露能映射出整个世界,我
们往前倒,看看有什么线索……”
洪老虎不愧是教书先生出身的土匪,博古通今,口若悬河,祖爷不
禁心生敬佩。
此刻,刘从云也放下酒杯,凑了过来。这三个人都是大脑比正常人
转得快三圈的老狐狸,此刻面对着暗藏玄机的地图,意欲窥破日寇的弥
天阴谋。
正面战场自不必说了,从东三省而下,进兵冀鲁豫,而后向两湖
腹地挺进,同时上海南粤也在进攻,这符合鬼子的侵华策略……暂时够
不到的地方,就是轰炸。占领南京后,开始屠杀……这都是正常的战略
战术……”洪老虎说。
嗯。南京失守后,老蒋跑到了重庆……唉,国父中山先生当初就
是不懂风水,如果懂风水,绝对不会把国民政府首都设在南京……”
从云插嘴道。
此话怎讲?洪老虎问。
古都
刘从云捋了捋胡子,说:司令饱读史书,必知南京的朝代更替。
南京被称作六朝古都,但司令且看,历代在南京建都的王朝,有一个
长命的吗?有一个兴旺的吗?三国时期的东吴,在这个地方建都,很快
就被消灭了,紧接着是东晋,很快也完了。接下来是宋、齐、梁、陈四
个小朝代,再后来是四十年不到的南唐,再后来就到了大明王朝了。好
在明成祖朱棣比较聪明,上位后马上把都城迁往北京。后来明末又还都
南京,结果坚持了十几年明朝遗孤就全被大清灭了。看看这些在南京建
都的朝代吧,多则上百年,少则几十年,不是短命,就是孱弱,这都是
因为南京风水不适合建都。现在国民政府迁走了,也好了,没准抗战就
此出现重大转机!
洪老虎听完连连点头:还真是这么回事,南京建都的朝代短命,
这是为什么呢?
刘从云呵呵一笑:司令且听我讲,建都之地必承龙脉之气,依山
傍水,背靠山脉为屏障,前接碧水为财源。可南京城却无此造化,按照
古人坐北朝南的法则,南京的背后是滚滚的长江,无依无靠,暗流涌
动,乃动荡不安之象,故而不宜建都。但这种江水滔滔、绿茵浓浓之地
恰恰暗合文人泼墨挥洒、神思飞扬之灵气,故江南多才子,北方出圣
人。
祖爷点点头:刘师爷所言极是,是这个道理,古往今来,千年江
陵史,江南出了多少才子佳人啊!
说到这儿,祖爷沉思片刻,忽然问:我更想知道的是鬼子攻下南
京后,除了烧杀淫掠外,还有哪些异常的动作吗?
有!洪老虎想了想说,说来很可笑,我手下有几个兄弟就是从
南京城跑出来的,他们说鬼子占领南京后,把南京牛头山的牛鼻子拴上
锁链了,派了一个连的兵力把守那座山……哎,对了,军师和先生可知
道牛头山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叫牛头山?
嗯。牛头山是南京的龙脉所在之地。祖爷说,传说当年朱元璋
给地主放牛时,经常吃不饱饭,放着放着肚子就饿了。有一天,他实在
饥饿难忍了,就杀死了一头小牛犊,烤着吃了。结果晚上回去后,地主
清点牛的数量,发现少了一只,就问朱元璋哪里去了,朱元璋撒谎说小
牛自己吃草进山了,追不回来。地主阴笑着说,我的牛只要听到我的呼
喊就会答应,我现在就去山上喊,如果没有牛叫声答应我,我就宰了
你。朱元璋听后,吓得满脑门子是汗,心想这次可死定了。没想到地主
站在山头一喊,山中果然传来了哞哞的牛叫声,但就是不出来。后来地
主带人巡山也没找到,只好揍了朱元璋一顿了事。再后来朱元璋当了皇
帝,人们纷纷传言,朱重八是真龙天子,那牛犊被杀死升天后,依然要
听真龙天子的话,所以那地主一叫唤,小牛的魂魄就赶紧应声。后来那
座山的形状慢慢发生变化,逐渐长成牛头的形状。一次朱元璋出宫巡
查,路过山下,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忙问随行太监这山
怎么长得像牛脑袋,怪吓人的,给我铲了!太监说,使不得,使不得,
这山就是当初救了陛下一命的小牛幻化的!朱元璋听后点点头,再抬头
看时,山上的牛头竟然对着他微微一笑,朱元璋又被吓了一跳,忙吩咐
太监,快!快!给这个牛头上个枷锁!于是宫中能工巧匠开始在牛头山
上打凿,在牛鼻子的位置开了一个孔,用铁锁链穿起来,这样朱元璋看
着才踏实。自此人们都说,谁握住牛头上的锁链,谁就握住了南京的龙
脉。
洪老虎听完,挠挠脑袋,说:这玩意,先生信吗?
祖爷一乐,说:我不信,但鬼子信。
刘从云也笑了:古往今来,中华大地有多少传说啊!鬼子侵华,
什么招都用上了!
祖爷说:对!我听说,前不久,他们还在河南鹿邑炮轰老君台,
结果打了十三发炮弹没有一颗炸响的,吓得一群小兵目瞪口呆!
这是真事!洪老虎说,全国人民都知道!这事真邪门,十三发
炮弹同时变成哑弹的概率有多大?
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确实发生了,就像喝口水把自己
呛死,打个喷嚏把肋骨震断一样,概率很低,但世界上总有发生
的。祖爷笑着说。
咯咯,一直旁听的双刀女侠朱瑾禁不住笑起来,先生好幽
默,打个喷嚏把肋骨震断,咯咯……”说着又笑起来。
百步穿杨王继坤也开始插话:这只能说明日本鬼子的军工生产
还不行,看人家希特勒的军工厂,随时抽查弹药,如果哑弹概率超过千
分之一,整个工厂的人都会被火化,这种情况下,谁还敢制造哑弹
啊!
黑面煞星刘学全也凑了过来:依我看啊,还是咱们的老祖宗显
灵了,那可是太上老君啊,鬼子再厉害那也是人,老君是天仙,在云层
中拂尘一甩,就把炮弹都打落了,只不过凡夫俗子看不到……”
那他倒是一拂尘把鬼子抽回日本去啊!王继坤反驳道。
行了,行了,扯远了。洪老虎说,看来鬼子很迷信,除了军事
进攻外,这些旁门左道也使上劲了……”
《易》《
祖爷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油灯,荧荧
灯光里各种线索交织在一起。
先生?先生?洪老虎看着祖爷愣愣的样子,很不解。
刘从云也望着祖爷,同为江相门生,心有灵犀,他知道这个木子
的掌门人要有重大发现了。
祖爷突然一拍脑袋,贼亮亮的眼睛一闪一闪:赶尸队……
……风水……龙脉……龙穴……日本人会不会是在找……”
死穴!刘从云紧接着就悟出来了,找中华龙脉的死穴!
一旦点中死穴,中华气数尽失!祖爷补充道。
这就对了!《连山易》上讲过,中华大地上有龙行隧道!刘从云
急切地说。
《连山易》?龙行隧道?众人都惊了。
祖爷笑了笑,看了看刘从云,然后对众人说:说到风水方面,刘
军师是这方面的专家,还是让军师来讲。祖爷会做人,故意褒扬刘从
云,让他在洪老虎面前卖弄一下。
刘从云心领神会,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说:各位莫急,听老
朽慢慢道来!今人大多都知道《易经》,却不知这《易经》有三种,古
时候的《易经》分别是《连山易》《归藏易》《周易》,后来《连山
易》和《归藏易》都失传了,只有《周易》流传下来,今天人们所说的
《易经》其实单指《周易》。后来听说敦煌的藏经洞被打开时,有《连
山易》的副本,结果列强来了之后,就遗失了,不会……不会被日本鬼
子弄到手了吧?说到这儿,刘从云自己也急了。
如果落到鬼子手里,会怎么样?洪老虎问。
古人传说《连山易》里记载了盘古开天辟地以后,天倾西北、地
陷东南的天地格局基本落定,大地之中隐藏着十二条龙行隧道!古人认
为有龙穿梭于五湖四海、山川河流之间,一旦点了龙行隧道的死穴,这
个地方就会阻塞五行之气,从而气数尽失,天塌地陷!
呵呵,军师此言有些荒诞了!洪老虎接了一句,如果地下有龙
行隧道,我等岂不是早就掉下去了!日本鬼子大兵压境,坦克旅、步兵
旅、骑兵旅,深入我国几千公里,也没看到一辆坦克掉进龙行隧道
里。
刘从云思考片刻,而后说:也许是后人理解有误,古人所说的龙
行隧道并不是我们理解的这种隧道,而是一种气,就像人体之气,看不
见、摸不着,但却周身循环,中医上讲:血行气先行,气为血之帅;气
行血则行,血为气之母。它的确存在!气血旺,人有精神,气血两虚,
人就生病。可能是这个意思吧。古人的智慧不是今人随便能参透的。
嗯,军师这样说,还有几分道理。洪老虎点头称道。
月黑风高,山洞被风吹得嗡嗡作响。祖爷、刘从云、洪老虎细细分
析着。
洪老虎从中原大战开始立足深山做土匪,如今占山为王已经快十年
了。武汉会战后,日军占领了湖北,马上就可能进攻湖南,他这个坐镇
湘鄂边界的大土匪也开始思考自己的前途了。
土匪这个特殊群体的生存也很困难,无论是十恶不赦的大土匪还是
被逼上梁山的义匪,日子都不好过。国民党剿匪、共产党剿匪,就连日
本人也剿匪。有时在沦陷区,日本人会发动规模很大的剿匪行动,老百
姓也拍手称快。普通土匪只不过想在这混乱的时局中捞一杯羹,有志向
的土匪则要不断发展壮大,像东北张作霖一样,割据一方,让朝廷不得
不把自己漂白,然后成为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绝世枭雄。
但土匪毕竟是灰色弱小的群体,手段的毒辣也弥补不了智谋的短
缺,虽勇猛,但终究摆脱不了被消灭的命运。如果哪个土匪团体里有像
洪老虎、刘从云一样智勇双全的人,或者有一个可以匹敌各方势力的智
囊团,那就离成大器不远了。
洪老虎仔细梳理着自己的未来,一介教书先生,知书达礼、教化后
人,本是温文尔雅的职业,却不想世事不尽如人意,不得已拿起刀、端
起枪,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洪老虎的眼界很宽,他看中祖爷是块好
料,有意招致麾下。
先生今后有何打算?洪老虎突然问祖爷。
呵呵,祖爷一笑,他料到洪老虎会这么问,司令,我和我的兄
弟生是江相派的人,死是江相派的鬼,我们现在虽然处境危难,但
手掌乾坤、占天卜地的本性没变。今日能见到洪司令如此这般肝胆相照
的人物,已经是三生有幸了,待明日天亮,我和我的兄弟们自当南下,
离开贵地,免得给司令再添麻烦。
先生客气了。先生乃九爷门下,我对王亚樵素来敬重,先生侠骨
柔肠,学贯古今,军师也曾多次提到先生。如今时局混乱,鬼子又苦苦
相逼,先生不如先在寒舍待上一段时间,等时局明朗后,再做打算不
迟。
还没等祖爷说话,洪老虎又说:刚才我们分析龙脉,发现事情越
发严重。我虽落草为寇,但我是中国人,即使不跟国共两党合作,也不
想让日本人踏平中国!如果真有龙脉,而日本鬼子又真的寻到龙行隧
道,那我们中华民族岂不是要遭大灾?所以,这个事我们还要一起弄
清,莫要有辱炎黄子孙之身份!
祖爷等的就是洪老虎这句话。祖爷明白,单凭自己的力量和日本人
还有那群会道门的人斗,势单力孤,如果能把洪老虎拉进来,事情就
轻松多了。
两只老狐狸都想让对方为己所用。
祖爷点点头:洪司令深明大义,在下佩服,佩服!只不过,我和
我的兄弟皆是打签算卦之流,不知在洪司令手下能帮上什么忙,白吃白
喝?莫说我,就是我手下的兄弟,也不会愿意。
呵呵,先生过谦了,我和我手下的兄弟也都是普通百姓,拿起
枪,杀了人,就变成土匪了,先生在上海搅的风浪也很大,都是同道中
人。鬼子占领了武汉三镇后,接下来就会向湖南进攻。不瞒先生,我们
也在考虑是跟鬼子死拼一次,还是撤退,还是投降被鬼子收编做伪军。
上千号兄弟上千张嘴,我要对他们负责的。
嗯,刘从云在一旁点点头,鬼子在明处,我们在暗处,这是对
我们有利的条件之一;鬼子入侵中国,战线拉得过长,虽有精确地图,
依然免不了水土不服,此乃我们有利条件之二,尤其是这几座山,地势
险要,易守难攻,鬼子来时,我们如果边打边撤,自保完全没问题。当
然,鬼子装备精良,上有飞机轰炸,下有坦克推进,如果打攻坚战,我
们不是对手。而且,鬼子有化学武器,一旦刮北风或者东北风,前面这
个山口就是我们的鬼门关,鬼子若借机释放毒气,我们谁都跑不了。
祖爷点点头:还有一点对我们有利。鬼子侵华,以占领大城市和
铁路干线为主,穷乡僻壤的地方很少屯兵,他们没有这么多人。我手下
的兄弟说过,他老家河南,一个县才有几个真正的日本人,其余都是伪
军和汉奸。所以,即使鬼子进攻湖南,也是打长沙之类的大城市。说白
了,鬼子只会在这个地面行军,一旦大部队过去,进入正面战场,我们
正好可以在后面打伏击,就像共产党的敌后武工队一样,神出鬼没,突
然出击,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以抢夺兵器和战略物资为主。这样
司令的队伍就会越来越大,还会被老百姓所称赞。
哈哈哈,军师和先生所言极是!逃跑和投降都是下策!消灭鬼子
有生力量,壮大自己才是上策。洪老虎笑着说。
当然,如果真有龙脉图,我们又能拿到,那是最好的了!刘从云
说。
古今有没有关于龙行隧道的记载?洪老虎又把话题转移到风水上
面。
当然有了。我和祖爷都是研究这方面的,对这方面了解得较多。
风水这种东西,古往今来传得神乎其神,到底有多大作用?洪老
虎追问。
祖爷笑了:风水的作用,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可以定人生死,
也可毫无作用!
此话怎讲?洪老虎一惊,就连刘从云也觉得祖爷这话说得有失偏
颇。
风水,古代叫作堪舆之术,说白了就是研究人住在什么地方能够
吉祥的问题,大到皇城宫殿,小到茅屋田舍,它的方位、朝向、周围的
地理状况包括山川的走向、河流树木的位置等等,都是风水勘察的范
围。
以来
祖爷喝了一口茶,继续说:这门技术发源于先秦,脱胎于汉代,
东晋郭璞写有《葬经》一书,乃风水学的开山之作。历朝历代都有专门
的从事风水研究的人,名气好的还进入朝廷,负责宫廷建筑,一般的风
水先生就混在乡野,为老百姓服务。风水理论的发展大致有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形势派风水发展期。所谓的形势派就是注重看,如
建筑物的外观、山川呈现出来的龙脉形状、河流的走向等等。后来人们
逐渐发现,即便是形势一模一样的建筑,如果建在不同的地方,比如
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吉凶也不一样。于是,理气派风水应运而
生。它在审视形势的基础上,加入了五行、八卦、方位的要素,不光
看形势,更看所处的八卦方位,这就解决了相同建筑建在不同方位的吉
凶不同问题。比如北方属水,南方属火,在南北两地找同样的地势建设
同样的房子,由于北方水旺,南方火旺,两个建筑物周围的五行之气不
同,也就造就了吉凶不同。再后来,人们发现即便是在同一个位置,建
同样的建筑,甚至同一个建筑不同的人住进去也有不同的吉凶效果。于
是,命理派风水诞生了,它除了考察形势和五行之气外,更要看个人
的八字,把风水的五行之气和个人的五行之气结合起来看,实现了风水
和人体的辩证。比如一个房子向北,位高,水旺之地,如果一个人命里
正好缺水,那么他住进去必然是如鱼得水,非常吉祥;相反,如果是一
个缺火的人住进去,那就是风水反了,自然是大凶。古今风水流派众
多,但按照大类来划分,所有风水流派都可以归入形势、理气、命理风
水三大流派!
有道理!有道理!朱瑾禁不住拍手叫好。
但大家知道最好的风水在哪里吗?祖爷忽然反问。
哪里?众人问。
祖爷指了指胸口,说:最好的风水在人心,心境好了,一切都会
逢凶化吉!这就是刚才我说的风水有用却也没用的道理!
愿闻其详!大家急切地等待祖爷的解释。
我通过一个实例为大家讲解。明朝正德年间,安徽有一个商人,
叫王善,祖上三代都是吃斋念佛之人,他本人也乐善好施,经商之中,
童叟无欺,买卖做得很兴旺,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年近四十了还没有儿
子。有一天,他请一个道长给算命,道长看了看他的八字,大惊
道:先生八字虽然财星很旺,但日主根基不稳,子女宫更是逢冲,不
但命里没有儿子,而且今年就有死亡之灾,属于有钱挣但没命花的那
种,先生命里忌水,今年就不要去靠海靠江的地方做生意了。王善听
完呵呵一笑说:如果命里该着我死,我也躲不掉,我一生没做坏事,
也没什么遗憾。当年,王善去苏州收货,正值梅雨季节,雨下个不
停,在一个渡口,河水大涨,王善正琢磨还要不要过河,此时突然听到
有人大喊救人!。放眼一望,有个妇女落水,当时水很急,大家都不
愿意下去,王善自己也不会游泳,便大喊:谁会水,把她救上来,我
赏二十两银子!渔夫们一听,都跳下去了,妇人得救了。后来王善问
那妇人为什么落水,才知道是自杀,原来那妇人的丈夫在外做工,她自
己在家里养了一头猪,昨日将猪卖掉还地租钱,结果不料银子全是假
的,她怕丈夫回来责怪,一时想不开就跳河了。王善赶忙问那猪卖了多
少钱,并且奉送了双倍的银子给她。妇人回家后,正赶上丈夫回来了,
便向丈夫讲了这件事。丈夫听后不但没有同情妻子,反而大骂妇人和王
善通奸,否则人家怎么白白给双倍的银子,天下哪有这样傻的人,然后
硬拉着自己的妻子找王善理论。王善那晚正好在离河边不远的一个客店
里住宿,当晚大雨瓢泼,河水暴涨,在风水学上对于五行忌水的人是大
凶。但王善自己没拿这个事当回事,正在屋里挑灯夜读。听到有人敲
门,王善问是谁,妇人回答,说是白天落水被救起的女子,特来道谢。
王善大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妇人夜晚来此,男女授受不亲,妇
人就不用进来了,心意我领了,早早回去吧。那妇人的丈夫一听,心
中的疑虑顿时消减了,忙大声喊:恩人,我就是这妇人的丈夫,我们
夫妻俩特来感谢!王善一听,赶忙出屋迎接。就在他走出屋子的一瞬
间,由于雨水过大,房屋老化,扑通一声,整个屋子倒塌了,王善因为
一心行善,在最凶的屋子里毫不知情地了出来!这就是风水抵不过
人心的道理!
好,好,非常好。洪老虎听完,不停地点头,人心,人心,人
心才是最重要的。世间有多少人倾尽全力为自己调风水、改大运,结果
终究一场空,岂不知最好的风水在于人心。
而且后来,王善生了十一个儿子,有两个登科,王善本人活到九
十八岁,无疾而终。祖爷补充说。
刘从云也不停地点头。
洪老虎听完,眼睛一亮:我们这些人做了土匪,不能让我们的后
代再做土匪。本来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插手日本地图的事,现在看来,此
事非做不可,如果真有龙脉图,我们必须拿到,不能让鬼子坏了中华的
风水。
刘从云说:对!以前我在川西时,见过一个老和尚,他给我讲过
一个事情,说新疆塔里木盆地里有一个大穴,就是真龙吐气的出口,每
年的清明,都能听到那个大洞里有喘息声。早年新疆军阀盛世才的部队
曾考察过那里,据说几百人的队伍进去后再也没有出来过。莫不就是
《连山易》里所讲的龙行隧道的一个出口?
祖爷点点头说:这个事情,我也听彭真人讲过。不管怎样,鬼子
为了这个事大费周折,说明这对他们的整个战略部署至关重要,只要我
们弄到鬼子绘制的全国龙脉图,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怎么弄啊?”“百步穿杨王继坤说。
我的一个徒弟樊一飞说鬼子在山东济南成立了新的特务组织——
梅花公馆,那个地方负责搜集全国各地的地图,所有赶尸队的地图都会
源源不断地运往那里……”祖爷说。
还没等祖爷说完,草上飞燕老七忽地站起来,大声问:哪个樊
一飞?河南的赛活猴
祖爷看了看他,不知为何这么激动,随即点点头:不过他现在不
赛活猴了,为了避人耳目,兄弟们给他起了个新绰号——‘小时
燕老七继续说:听说河南樊一飞做了汉奸,我们同道中人都深为
震惊,果真做了汉奸?
祖爷呵呵一笑,说:也是被逼的。河南沦陷后,樊一飞被抓了,
日本人威胁他,如果不加入维持会就把他一刀刀割了。他不得已才为
鬼子卖命,负责湘鄂地区图纸的传递工作,前不久被我抓了,加入了我
们,本质还是不错的。
燕老七点点头:两年前,我和樊一飞在武汉见过一面,当时谁也
不认识谁,巧的是大家都想偷同一家妓院的老鸨的万宝匣,线人说这老
鸨跟军统的人走得很近,做了多年鸡婆了,有很多值钱的好玩意。那晚
我进入老鸨房中后,好不容易打开了匣子,结果发现里面空空,什么都
没有,正要回头走,却发现窗帘翻动,一个黑影从窗户中飞身而出。我
立即追了上去,结果发现这小子身手极快,一看就是同道中人。我们在
房顶上来来回回几个回合,他始终甩不掉我。最后他笑了笑说:兄弟
别追了,一人一半。说着举起口袋倒了一半珠宝在院子里,我问了一
句:兄弟哪个道上的?他回答:‘“赛活猴樊一飞。说完飞奔而去。
此刻妓院的龟公发现房上有人,大呼抓贼,我们抬腿就跑。正巧日军的
飞机轰轰而至,投下了几枚炸弹,轰隆一声,老鸨、窑姐、龟公全他妈
上天了!
呵呵呵呵,祖爷一声笑,怪不得提起樊一飞,燕七爷这么亢
奋。
小子身手不错,是块好料。燕老七说。
嗯,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弄清龙脉图究竟怎么
回事,必须打入日本人内部才行,否则就是坐以待毙。刘从云捋着胡
子说。
祖爷点点头:我有一计,不知能不能得到司令支持?
请讲!洪老虎说。
现在樊一飞加入了我们,但日本方面并不知情,因为同行的汉奸
都被我杀了,所以樊一飞是死是活,鬼子并不知道。不如让樊一飞返回
河南山东地界,就当是逃脱了。他轻功好跑得快,可信度比较大,让他
打入日本特务机构内部,看看能不能盗得中华龙脉图?
嗯,好计策,只是……”刘从云说,樊一飞刚刚归顺我们,是不
是可靠还不好说,万一他回到日本人那里,被日本人威逼利诱,最后把
我们的情况全说了,岂不是灭顶之灾?
这就是我要请示司令的地方了,祖爷笑着说,如果洪司令肯借
燕七爷一用,此事便有六成把握。
此话怎讲?洪老虎问。
燕七爷身为司令手下四大金刚之一,必是忠义之人,让燕七爷随
樊一飞一同前往,可以伺机试探樊一飞的忠心。司令且听我说,我们用
此计,可一举两得……”此刻,祖爷压低了声音。
洪老虎等人仔细地听着,频频点头:嗯,好计策。
只是……只是要劳烦燕七爷亲自出马了,个中风险无法预测,万
一有个闪失……”
呵呵,先生多虑了,燕七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犯的这些案子杀
一百次头都够了。燕老七笑道。
于是几个人又细细谋划了一番,第二天开始分头行动……
飞贼
梅花公馆里,野田嘉一正在苦苦思索:江相派真是不好对付,本
以为挖了对方的祖坟,那祖爷就会狗急跳墙杀回江淮,到时候来个瓮中
捉鳖,功成名就,也不用进靖国神社了!现在不但人没抓到,上海左咏
禅的祖坟却被捣毁了,还损失了一个护法!现在江相派按兵不动,这
可怎么办?离儿玉誉士夫限定的期限越来越近了,我的死期难道真的到
了?
蒋天承到。门外有人通禀。
让他进来!
太君……”蒋天承进来后低着头。
又怎么了?野田一脸怨气,心道:你还太公八十遇文王呢,你这
把老骨头,顶着个花岗岩脑袋,也就配骗骗目不识丁的老百姓,出的什
么狗屁主意。
蒋天承磨叽着,想说又不敢说。
说啊!
太君息怒……呃,其实……老朽的老家也是山东的,1899年全家
老小因为生计问题,跟着闯关东的大队人马来到奉天的……”
这些在你的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说这些干什么?!
所以,老朽的祖坟还在山东……”
然后呢?
太君!蒋天承老泪纵横,扑通跪下了,太君救命!
野田嘉一吓了一跳:什么情况?
左咏禅那厮的祖坟被祖爷扒开了,他迁怒于老朽,说老朽要是说
服不了太君剿杀江相派,他就将老朽的祖坟地址告诉祖爷,要死大家
一块死!这厮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万一狗急跳墙真把老朽的
祖坟说出来,老朽家祠堂供有自燕王扫北以来十七世祖先,要是让
相派这帮亡命徒给毁了,老朽岂不是整个家族的罪人?太君救命
……”
野田一愣:左咏禅这厮,太不是东西。但转念一想,假如自家的墓
地被人捣毁,爹娘尸骨散落,也会做出这般事情。
又抬头看了看一脸白胡须的蒋天承:你且退下,左咏禅那边我亲
自跟他说!
谢太君!蒋天承一个劲地磕头。然后转身抹泪退去。
野田愤愤地坐在沙发上:他妈的,图纸也丢了,赶尸队陆续被摧
毁,你们不就隐藏在两湖交界的地方吗,大日本帝国皇军还对付不了你
们这群草寇了!
想来想去,也没别的办法了,直接给儿玉誉士夫写请命信吧!
这封请命信,更像是绝命军令状,信中坦言:我大日本帝国皇军已
经攻占武汉三镇,目前武汉一地就屯兵40万,江相派这群流寇就隐藏
在湖北和湖南的交界处,请军部从武汉调集一支部队,直接进入两湖边
界,届时空军配合,地面部队直接扫荡,地毯式推进,将江相派
底剿灭。我毛遂自荐,自任剿寇总司令,所需军队不多,1000人的队伍
足够!此次不成功则成仁,为大日本帝国尽忠至死不渝!
儿玉誉士夫收到这封信后,心想野田嘉一这是被逼疯了!给了他一
个月的期限剿灭江相派看来是无望了。
儿玉誉士夫也在琢磨:我大日本帝国举兵南下,所向披靡,无坚不
摧,三分之一的中国尽归我手,为何小小的江相派就对付不了?越想
越头疼,越想越糟心。转身去了司令部,找军部的几位大佬商量。
几天后,野田嘉一收到了回电:野田君不要贸然行动,进攻湖南属
于我方战略部署之一,军部早有计划,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坏了
军部的整体安排。况且两湖地面的地形复杂,山中又多有匪帮,到时候
孤军深入恐中了埋伏!一个月的期限暂缓,野田君另图他策。
野田看完,泪流满面,对自己这位心狠手辣的上司顿生好感。
静下心来想问题,世界就换了个模样。脑袋保住了,心里踏实了,
仔细梳理这一切,野田突然灵感顿发:有了!有了!
把蒋天承给我叫来!野田吩咐。
蒋天承正在食用自己炼的仙丹,卡在嗓子里还没咽下就接到命令,
赶忙跌跌撞撞地跑来了。
有办法了……”野田对蒋天承说。
蒋天承眼睛一亮:太君有何妙策?声音恍若游丝,遭受鸡奸一般
尖细。
野田吓了一跳:你嗓子怎么了?
蒋天承满脸惶恐:刚才吃仙丹,太大了,还没咽下去……”
野田赶忙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快冲下去!
蒋天承接过后狂饮,仰了仰脖,吧嗒吧嗒嘴:好了。
野田感觉又气又笑,心道:我手下都是些什么东西啊!随即
说:你马上通知左咏禅,设法将你的祖坟地址以恰当的方式传递给那
个祖爷……”
啊?蒋天承一听,胡子立马抖起来,太君这是何意……”
野田诡秘地一笑:蒋师爷且听我讲。要抓祖爷这个人,必须逼他
现身,哪怕抓到他手下的兄弟也好,只要抓住他的人就不怕他不出来。
我们故意将你的祖坟方位告诉对方,他必派人来捣毁。这个人忠孝两
全,我们捣了他的祖坟,他绝不会这么罢手,此刻他也在等机会。如果
将风声放出去,就说你和左咏禅反目,左咏禅故意泄露了你家祖坟的位
置,他会怎样?到时候我自会派人守在你家祖坟和祠堂附近,以逸待
劳,瓮中捉鳖,岂不妙哉?
……呵呵……呵呵……”蒋天承终于明白了,好主意,好主
意,太君高明,高明!那干脆让左咏禅在报纸上公布吧,这样对方知道
得快!
不可!做局要做得真,以祖爷那混蛋的智商,如果我们做得太
过,他会识破,到时候就不上钩了!
那怎么通知才好呢?
两人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正在此刻,一个士兵进来通报:樊一飞回来了!
什么?野田忽地站起来。
太君——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樊一飞冲了进来。
他是谁?野田发现樊一飞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太君莫急,请听我说!樊一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的赶尸
队被一个号称江相派的团伙给干掉了!所有人都被杀了,他们见我轻
功好,留着有用,就没杀我,让我给他们卖命。后来趁他们不小心,我
这才找机会逃了出来!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人,太君,我还给你带了个
高手回来,这是名震大江南北的侠盗草上飞燕七,早年郑州银行的二
百两黄金大劫案就是他做的……”
野田阴阴地看着樊一飞和燕七,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说:拖出
去,毙了!
啊?太君,这是何意?樊一飞惊叫。
两个日本兵走进来,押了两人往外推搡。
太君!太君!樊一飞杀猪般大喊。
哈哈哈哈!燕老七放声大笑。
站住。野田喊了一嗓子,两个士兵松开了。野田走到燕老七身
前:你笑什么?
我笑樊一飞是个瞎子!
瞎子?野田看了看樊一飞,哪里瞎啊?
樊一飞、燕老七、段云鹏、尤鸽子,江湖四大盗贼,段云鹏归顺
了戴笠,尤鸽子死了,现在各种势力都拉拢剩下的两个,我却不为所
动,樊一飞跟我说只有跟着皇军才有前途,中国马上就要灭亡了,到时
候就大东亚共荣了,他说皇军待人真诚、谦恭礼贤,我燕某才随他前
来,今日一见,樊一飞误我啊!燕老七说。
呵呵,让我说破你们,再死不迟。野田瞥了燕老七一眼说,
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必是那江相派的内应,故意诈降,
来套取我的信息,我说错了吗?还有,樊一飞你巧舌如簧,你说所有人
都被杀了,就留了你,这等谎言,谁会信?
燕老七依旧大笑:樊一飞你误我啊!这就是你说的明君?枉我带
来了湘鄂边界的地图,里面把各路土匪据点、江相派的藏身地点都标
注得清清楚楚,呵呵,现在看来没用了!
嗯?野田歪了歪脖子,你说你有地图?
如此怠慢鄙人,还谈什么地图!燕老七愤愤地说。
……樊一飞,你怎么不早说?野田阴阳怪气地问樊一飞。
啊?樊一飞也蒙了,心道:不是说好了是来盗龙脉图的吗,你怎
么把自家的地图给对方了?难道燕老七要叛变?
快快!燕七爷请上座!野田叫人拿了把椅子,——”
燕老七看了看野田,愤愤坐下。
上茶!野田又吩咐。
燕七爷,久闻大名,今番怠慢了。当然,按你们中国人的话讲就
是江湖险恶,不得不防啊。
燕老七接过茶,喝了一口,看了看一旁的蒋天承。
你退下吧!野田立即明白了燕老七的意思,指示蒋天承退下。蒋
天承点头退去。
燕老七放下茶杯,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递给野田。
野田接过来仔细看,心下大喜,随即说:燕七爷怎么会有这些地
图?
呵呵,太君有所不知,我本是大土匪洪老虎的手下……”
洪老虎?野田不禁一颤,这个名字太响了。
对!这些年我为他鞍前马后,此人不但不感恩,反而处处防着
我。古人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出生入死,为他盗得财宝无数,
他却任人唯亲,在他那里真正有实权的只有他的几个结拜兄弟,我们都
得靠边站。我燕七好歹是条汉子,怎肯委曲求全,就提议自动退出。不
料洪老虎恼羞成怒,叫人绑了我,要杀我,还好我施展脱骨功,盗了地
图,趁夜逃了出来。正不知何去何从,见林中一个黑影飞奔,我就跟了
上去,结果和樊一飞打了几个回合,最后不打不相识,没想到两大盗贼
竟都在逃命,还碰到了一起,天意啊,天意啊!一飞劝我弃暗投明,我
觉得有道理,就跟来了。
江相派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野田追问。
“‘江相派和洪老虎同流合污了!太君听我说……”
野田听得津津有味,樊一飞听得目瞪口呆,心道:这是怎么了?他
怎么都说了?
两位辛苦了,先在此稍坐。野田说完转身出屋了。
野田走后,樊一飞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叛徒!出卖了祖
爷和洪司令!你这个千刀万剐的畜生!
燕老七微微一笑:在这里当爷爷,总比在山里当土匪好。你若不
同意,可以自己走啊!
……你还是人吗?妈的!老子非宰了你不可!樊一飞怒道。
呵呵,我们武功和轻功不相上下,现在我又是皇军的人,咱俩谁
宰谁啊!燕老七阴笑道。
祖爷和洪司令不会放过你的!樊一飞狠狠地说。
都是混江湖的,谁怕谁啊!燕老七说,我们一起做吧。国民党
几百万大军都顶不住了,洪老虎那点人早晚被灭,我早就想好了,跟谁
不是活一辈子啊,在这里有吃有喝,总比窝屈在穷山沟里强!
樊一飞看了看燕老七,突然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也只有鱼死
网破了!
嗯?你能怎样?燕老七反问。
我直接告诉野田,说我们俩是洪老虎和祖爷派来的,要死一块
死!
他会信你么?
呵呵,野田这个人最狡猾,即便不会全信,也会对你提防万分,
更不会重用你了!哈哈,你以为汉奸很好当吗?
燕老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樊一飞。
你干吗?现在就想灭口?樊一飞后退了两步。
燕老七突然低声说:并肩子,总瓢把子弄点子!燕老七用黑话告
诉樊一飞,这是在给日本人设局。
啊?当真?
燕老七点点头。
妈的,不早说,吓死我了。
此刻,野田嘉一正向东北的儿玉誉士夫汇报,说拿到了江相派
身的地址,还意外地收获了洪老虎这个大土匪的藏身地点。
儿玉誉士夫听后第一句话就告诉他:凭直觉,这是个圈套,需要万
分小心。
野田挂了电话,找到了蒋天承。
蒋天承心里正琢磨樊一飞突然回来的这个事:太君,此事有诈
啊!
我当然知道有诈!军方已经从武汉派出一支侦察队,按照地图上
的标示去摸清情况,如果按照这个图纸找到了土匪的据点,我们先下手
为强。野田说。
这两个人这次前来,为的是什么?蒋天承疑惑地问。
哼哼,我猜应该是龙脉图。江相派那群人有些真本事,应该是透
过图纸猜到了些什么,但又不确定,故而使用间谍之法来探听我们的虚
实。野田说。
那我们何不铲除这两个祸患?蒋天承问。
不,野田摇摇头,蒋师爷深谙阴阳之道,岂不知用兵之法讲究
虚虚实实,我们正愁没人牵线搭桥呢,这不,人来了!
反间计!蒋天承悟出来了。
呵呵,本来没有通风报信之人,现在有了,通知左咏禅速来山
东!
嗯。蒋天承点头。
夜里,野田设宴款待燕老七和樊一飞,对两人弃暗投明之举大加
赞扬。席间,野田借着酒劲说:皇军马上就要拿下整个支那!届时论
功行赏,两位功勋卓著,必有重赏!
几天后,上海的左咏禅来到山东梅花公馆。
野田亲自告诉他设置的整个圈套,让他依计行事。
左咏禅听后暗赞野田的高明。是夜,左咏禅来到燕老七和樊一飞的
住处。
两位,我有一事,需要二位帮忙,如果成了,大功一件。左咏禅
笑着说。
请讲!
二位知道吗,挖祖爷的坟地,是蒋天承出的主意,这个老狐狸老
谋深算,本以为可以逼祖爷出来,没想到,唉,没想到我也被他连累
了。现在祖爷反扑挖了我的祖坟,两败俱伤,蒋天承却作壁上观,我恨
祖爷,更恨蒋天承。我偷偷派人查了蒋天承的底细,原来他祖籍是山东
的,老家也有祖坟,还有祖宗祠堂,地址我都记下来了,二位可以把消
息散出去,让祖爷把蒋老贼的坟地也给铲了!与此同时,二位可亲自带
些人在周围布防,等蒋天承的祖坟被破坏殆尽时,你们可突然杀出,抓
住祖爷派来的人,这样一举两得,既解了我心头之恨,又抓住了祖爷的
人,在皇军面前大功一件!如何?
樊一飞和燕老七相互看了看,异口同声道:好计策!随后又
说,我们二人初来乍到,在皇军这里根基不牢,日后还望左掌门多多
庇护提携!
好说,好说。左咏禅笑着说。
三人商量一番后,左咏禅走了。
野田正在等待,见左咏禅来了,忙问:如何?
左咏禅笑着说:万无一失。
嗯,只要江相派那边来人,就立刻把樊一飞和燕老七杀了!
田狠狠地说。
此刻,一个士兵进来了:报告,有消息。进来后递给野田一封密
电。
野田打开看,看完哈哈大笑:地图是真的!看来为了取得我们的
信任,他们也下了血本了!
太君确定吗?左咏禅问。
当然。皇军的侦察队按照地图所标示的,摸黑进了山,果真发现
了洪老虎和江相派的踪迹。哼哼,两全其美啊,到时候武汉的部队进
山捉匪,我们这边请君入瓮,一举两得啊,哈哈哈哈。
嘿嘿!大仇可报了!左咏禅拖着瘸腿也笑起来。
可一连数日,山东蒋天承祖坟处的伏兵依然没发现任何动静,没人
前来炸坟。野田有些迷惑了:怎么回事?
是不是你们这几天盯那两人盯得太紧了?被发现了?野田问手下
的人。
没!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没有任何设防,任凭那两人进进出出。
这就怪了。
正思考间,有人来报,说燕七和樊一飞求见。
嗯,让他们进来!
太君,我等前来投靠,为何苦苦相逼啊?一进门燕老七就愤愤地
说。
燕七爷此话怎讲?野田故作不知。
燕老七看了看周围的人,野田吩咐:都退下。
燕老七说:我和樊一飞誓死效忠皇军,把洪老虎的老窝都奉献给
皇军了,皇军却还怀疑我们!
……”
前几日,左咏禅掌门黑夜到访,以他和蒋天承的私人恩怨为借
口,故意告诉我们一个坟地地址,让我们传话出去。太君想想,如果我
们能把这消息放出去,岂不说明我们是奸细?太君,我们倾心相投,反
遭猜忌,中原维持会和警察队都说皇军一诺千金,无数绿林好汉都甘
愿投到皇军帐下效劳。皇军若如此待人,还怎么能以华制华啊?
燕老七这句话戳到了野田的心坎上。武汉会战之后,鬼子元气大
伤,暂时无力发动大的战争了,抗战也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鬼子深入
中华腹地,战线拉得过长,人手已经不够了,日本国内十多岁的孩童都
参军入伍了,要想维持这占领之地的统治,只有采取以华制华的政策。
中国汉奸多,每个县放上一个日本兵,就能把整个县治得服服帖帖。
野田不说话了。
太君,要杀便杀,如此忍辱偷生,燕七不甘心!若不杀,此处不
留人,自有留人处,我们这就走!说完就要走。
慢着!野田一抬手,哈哈哈哈,燕七爷果真忠肝义胆。这都是
下面那些会道门的人出的主意,让燕七爷误会了!皇军绝对是讲信用
的,更是爱才如命!明日,你们都去警察队任职,做大队长!
岂敢!燕老七说,无功不受禄!我们如果不干件令那些会道
胆寒的事情,始终难以服众!太君何不通知驻守武汉的皇军,按照
地图索引,直接挑了洪老虎的老窝?我和樊一飞甘愿引路,到时候亲手
割下洪老虎和祖爷的项上人头,回敬太君!您看如何?
……”野田在思索。
太君还有何顾虑?那洪老虎不过区区百余人,江相派也是一群乌
合之众,两方加起来不过二百人。太君只需派出五百人的队伍,深夜偷
袭,就可以将他们全锅端了!要知道,洪老虎占山为王十年了,所劫金
银财宝无数,只后山一个山洞就有两麻袋元宝!
嗯,待我考虑一下。你俩先回去休息。
燕老七和樊一飞走后,野田叫来了蒋天承和左咏禅。
二位怎么看这个事?
太君,如此看来这两人不是奸细……”蒋天承嘬着牙花子说。
不一定!左咏禅说,他们两人请命剿匪,是不是想逃啊?
逃?轻功再好有子弹飞得快吗?到时候,我会安排队伍里的人直
接监视他们,如有异动,格杀勿论!野田狠狠地说。
太君准备出动多少人剿匪?蒋天承问。
我恐燕七说的话有诈,至少要出动一千人!我正通过军部和武汉
的驻军联系,具体时间还在商议。
太君英明。
局:
十天后,汉口的日军开始集结,临时编了一个千余人的剿匪团。樊
一飞和燕老七也编入剿匪团当中,任侦察连战士。
是夜,千名鬼子浩浩荡荡地向湘鄂边界进发了。
那天没有月亮,风很大,日军怕暴露关闭了所有车灯,冒险深入。
侦察连在前,几十号人依照地图紧张地搜寻着。
到了!燕老七喊了一嗓子,看到没?前面那个山坳里就是。我
们兵分三路,一路径直过去,另外两路登上左右山丘,居高临下,彻彻
底底地打一次歼灭战!
剿匪团团长审视了一下地形道:哟西!心想:这地形正和先前自
己派人侦察的一模一样,这里确实有土匪出没。随即抽出军刀,排兵布
阵。
三更天,日军部署完毕。
开战!团长一声令下,几十门迫击炮向山坳里打去。炮弹轰轰炸
响,山坳里火光四射。随即中路军杀了进去。
刚奔了上千米,日军突然大乱,脚下有地雷,嘭嘭炸响。后面的鬼
子不知怎么回事,还以为是迫击炮射程计算错误,误炸了自己人呢。
很快更多的地雷被引爆了,爆炸连成一片,几百人进入雷区,乱作
一团。
不好!有埋伏!日军反应过来了。
左右两侧山头呼应的日军摸不准什么情况,不敢贸然行动,结果突
然发现有人从背后的山坳里放黑枪。
啪啪两枪。
怎么回事?”“不好!有埋伏!快下山!
为时已晚,山下突然起火,那两枪是信号,山下的人开始将硫磺稻
草点燃。火借风势,风借火威,大火瞬间就吞到了半山腰。与此同时,
山坳两旁喊杀声起,洪老虎的队伍冲了过来。
燕老七和樊一飞一看时机到了,我去你妈的吧!足下运力,嗖的
一声蹿入林子,脚步连提,跨上树梢,犹如猴子一般,在林海中穿梭而
去。鬼子对着林中举枪胡乱放了一通,一枪也没打着。
遥远的山坡上,祖爷、洪老虎、刘从云、朱瑾等人注目而望,一片
火海中,日军人仰马翻。
昔日蜀相诸葛孔明用此计伏击司马懿,今天我们拿它来对付鬼
子。孔明用计时,天不绝司马,突然下起雨来,司马父子才能侥幸逃
生。今日却天干物燥,天公绝对不会下雨了,烧吧,烧吧。祖爷眯着
眼,茫然地说。
为做此局,我们部署数月,大大小小的山头都走遍了,选了这个
地方。此处天然形成九宫八卦格局,左右山头六兽斜倾,白虎探头,唯
朱雀玄武方位大空,南风又起,正好使用火攻,今晚一战,也值
了!刘从云笑着说。
我那几百块银锭买的数吨硫磺也值了!洪老虎感慨道。
司令勿忧,鬼子这次惨败,必丢盔卸甲,留下不少枪支弹药,待
明日打扫战场,数点便知。祖爷说。
天亮后,剿匪团留下十几具尸体退去了。洪老虎清点战利品,总共
缴获枪支15杆、手榴弹208颗。
退吧。洪老虎一声令下,所有人向山中隐去。
此地离真正的土匪窝还有十几里山路,大家到时,樊一飞和燕老七
早坐在山洞里喝酒了。
见大队人马来了,忙起身:司令!”“祖爷!
二位辛苦!大功一件!洪老虎大笑道。
中华龙脉图,可有线索?祖爷问。
燕老七和樊一飞摇摇头:图纸肯定就在梅花公馆,但是重兵把
守,没人进得去。
嗯,祖爷点点头,平安回来就好。
祖爷,蒋天承的祖坟还挖不挖?我们得到了确切的地址!樊一飞
说。
祖爷一阵沉思:算了,风险太大。
剿匪团失利的消息传到儿玉誉士夫的耳朵里,儿玉誉士夫怒气冲冲
地从东北赶到山东。
野田正在屋里擦拭军刀,准备剖腹。
野田君!
嗨!
你在干什么?
屡屡失利,只有剖腹殉国。
儿玉誉士夫看了看他,一声叹息:胜败乃兵家常事。中国人多诡
诈,这笔账先记下,待日后将功补过。
是!野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确定伏击我们的人是洪老虎的人?儿玉誉士夫问。
……那还能是谁?
剿匪团在撤退的过程中又遭到第二轮伏击,好像是国民革命军新
编第四军干的。
原来那天剿匪团在山里撤出后,正巧遇到一队新四军人马转战苏
北,两军突然相遇,打了一次遭遇战,日本剿匪团再遭重创,损失了一
半的人和装备。
儿玉誉士夫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军部已提出严重警告,让
我们不要再擅自行动了!现在前面有蒋介石的军队抵抗,后面有八路军
伏击,我们需要小心行事。长沙会战就要打响了,务必管理好手下
会道门,一旦攻占长沙,马上做局配合军事占领。
是!……江相派的事?
敌不动,我不动,否则对方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总会吃亏。切
勿因小失大!
是!
拿下整个支那,我看江相派还能往哪里躲!儿玉誉士夫狠狠地
说了一句。
操作
19399月,日本第十一军在司令官冈村宁次的带领下,发动了
赣会战,进攻长沙。
日军飞机整日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祖爷和洪老虎一干人窝在山坳里
不敢出来。
夜里,祖爷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湖南一旦失守,何去何从?
洪老虎手下的几个土匪正在摆弄一个前几日伏击日本人时缴获的绿
色匣子,没人见过这东西,都感到好奇,捅捅这儿,摸摸那儿,那东西
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怪响。
四坝头张自沾听到声响,凑了过去,看了看,突然大声说:
动!这是军用电台!会发出信号的!
什么玩意?
电台!敌人会追踪信号,找到我们!快把它毁了!
啊?几个土匪不懂,看着像个留声机,还想用它听听消息呢!
砸了怪可惜的!
四坝头见这群人猪脑子,也没法和他们理论,径自跑到祖爷屋里,
说:祖爷,我们走吧,这群人会惹上麻烦的!
怎么了?祖爷问。
前几日伏击日军,缴获了一个电台,这群人不知是什么东西,整
天摆弄,电台会发出信号的,万一被日本人搜索到,我们就全完了!
祖爷听后点点头,赶忙去找洪老虎说了此事。刘从云在一旁一听就
急了:妈的,前日我不是让他们把那个东西砸碎了吗?
洪老虎一听颇为震惊:这东西这么神奇?那赶快把它烧了吧!
洪老虎一声令下,土匪们架起火堆,把电台扔了进去。
但是,为时已晚,一支国民党军队正在向这边靠拢,军统的特务窃
听到了这个信号,将此事报告给了戴笠。由于这几个土匪是乱按,所以
发出的信号也是乱码,戴笠让最厉害的情报人员解码,还是没能参透这
电文里的玄机。
最近战事频发,戴笠截获的稀奇古怪的电码太多了,好多电文惊为
天书,怎么都琢磨不透。
后来戴笠派了侦察兵到信号发出的地方侦察,侦察兵回来报告:是
一伙山中土匪,大约上千人。
戴笠当即判断,这是和鬼子一伙的,随即下了剿杀令。他想:鬼子
我打不过,对付你们这群土匪我还是绰绰有余。
就在长沙会战激烈进行的时候,一个千人的混编团悄悄开进了深
山。经过两天的观察和排兵布阵,第三天拂晓,对洪老虎的山头发动了
进攻。
这次洪老虎毫无防备,突然到来的军队让他大吃一惊。蒋介石从美
国得到的军事装备在土匪面前发挥了威力,重机枪、火炮一并发射,负
责外围防线的土匪被打得晕头转向,很快第一道防线就被突破了。
洪老虎急得焦头烂额:这他妈是谁啊,上来就打老子!
一个土匪来报:是国民党的军队。
洪老虎一听,好像明白了:肯定是前几年我伏击过他们的运输
队,现在找上门来了。
洪老虎手下的四大金刚一听,叫嚣道:那就来个鱼死网破吧!
着拿了武器冲出去,各自布防。
只不过有一件事洪老虎不解: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难道真是那
部破电台?
国民党军队的攻击越发猛烈,似乎对地形了如指掌,洪老虎的三道
防线都被攻破了。四大金刚之首百步穿杨王继坤被国民党的狙击手射
穿了脑袋,双刀女侠朱瑾也负了伤,在正规军面前,土匪队伍的不专
业暴露无遗。
军师刘从云急得直冒汗,最后对洪老虎说:司令,撤吧,留得青
山在……”
还没等说完,洪老虎就急了:撤?往哪撤?我洪老虎自1930年落
草为寇,杀地主、擒恶霸、伏击国民党、抵抗小日本,周围地界的几个
头头都被我打得服服帖帖,我往哪儿撤?
司令,这次不一样,对方是有备而来。刘从云焦急地说。
祖爷在一旁也紧皱眉头:怎么回事,国民党正在长沙抵抗日军,怎
么还抽兵来这里剿匪?无论怎样,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司令,祖爷说,不如先打出白旗,佯装投降,待我喊话,问问
虚实?
洪老虎看了看祖爷:也好。
祖爷走出山洞,命令四周土匪都打出白旗,停止开枪。
祖爷卧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大喊:长官——我们是义匪,从不欺
压百姓,也不给政府添乱,前几天我们还伏击了日本人的军队,中国人
不打中国人!
对方一听,停止了进攻:缴枪不杀!统统举起手出来!
长官,给条生路吧!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啊!让你缴枪出来!
祖爷一听,这是诱敌之计,缴了枪肯定挨枪子。左思右想,突然大
喊:长官,我和你们戴将军是旧交,麻烦长官递个话,就说江淮的
版先生在此!
领头的一听,马上通过电台向戴笠汇报。
戴笠此刻正为找不到祖爷心急如焚呢,武汉会战前戴笠曾要求祖爷
和他一起回四川,祖爷没有应允,后来祖爷在武汉做局火烧日本巫师,
戴笠猜到此局是祖爷所做。后来祖爷一行没有了消息,戴笠认为祖爷凶
多吉少,心想:铁版先生也算是旷世奇才,我还想早晚都要说服他加
入军统成为我的私人顾问呢,如今他却生死不明,老天不助我啊!
后来,戴笠专门派出一支特务分队,四下搜寻祖爷的下落。他根本
没想到,祖爷躲进了土匪的山洞里。
一筹莫展的戴笠看到前方急电,心下大喜,马上回复:继续进攻,
留下铁版先生,其余格杀勿论!
剿匪团长接到密电后,开始喊话:戴将军有令,请铁版先生过来
讲话。
众兄弟围了过来:祖爷,不可,万一……”
祖爷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洪老虎,说:放心,是福不是祸,是
祸躲不过。
祖爷小心。洪老虎说。
祖爷起身,走了过去。
刚进入对方控制的地盘,就听得枪炮声顿起,这次火力更猛了,几
百发炮弹向洪老虎的据点打去。
这是何故?祖爷大惊。
先生在此稍息片刻,待剿匪成功后,再与先生闲聊。团长
说,给我打!狠狠地打!
祖爷立马明白了:戴笠够狠啊!旋即,转身要走,几个士兵拥了过
来:先生还是老实在这儿待着!
山上土匪叫声喊声乱作一团,一刻钟后,国民党军队发动总攻。洪
老虎被乱枪打死,刘从云与黑面煞星带着一队人杀出重围,不知跑向
何方。其余人都放下枪,把手放头上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祖爷快步跑了过去,几个坝头正举着手走了过来,祖爷,祖
爷!见到祖爷后,一起向祖爷奔来。
几个士兵刚要拦截,祖爷瞪了他们一眼:这都是我的徒弟!
兄弟们都没事吧?祖爷问。
二坝头笑着说:没事,没事,本来也不关我们的事,洪老虎让我
们上,兄弟们就拿起枪躲在后面装装样子,谁往前冲啊,人家是剿匪,
又不是剿江相派
祖爷好像想起了什么,慌忙跑向山洞。
山洞里,国民党士兵正在检查土匪尸体,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负伤
双刀女侠朱瑾。
——快来看,快来看!有个女土匪!一个士兵高叫。
其余几个人都围了过来:挺漂亮啊,奶盘子够大。说着开始动手
动脚。
滚开!朱瑾的腿在淌血,动弹不得。
哟呵,脾气还挺大!压寨夫人啊!哈哈哈哈。小爷我今天就拿你
开荤。说着一个士兵就要解裤腰带。
住手!祖爷大喝一声冲了进来。
那士兵看了看祖爷,不屑一顾:没你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好啊,你们就干吧。祖爷一乐,待我回去禀告戴局长,把你们
军法处置了!
几个士兵一听这话,耳朵都耷拉下来了,操!狗拿耗子!骂了几
句,提起裤子,怏怏而去。
朱瑾看了看祖爷,虚弱地说:先生快走吧,别管我了,我就死在
这山洞里。说罢,眼泪滚动而出。
夫人何出此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与那军统戴笠有一
面之缘,待我通禀,他们也许会放过夫人。
朱瑾摇摇头:先生要是真为我好,就给我一枪,我也就解脱了。
祖爷看了看她,转身走到洞口,对着外边大喊:来一副担架!军
医!
那剿匪团长望了望祖爷,说:军医不救土匪!
祖爷低头沉思片刻,大声说:她不是土匪,她是我夫人!
那团长一愣,木子莲的兄弟们也一愣,朱瑾更是一惊。
团长乐呵呵地走过来,诡谲地说:先生还好这口?
你救,还是不救?祖爷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
救!救!那团长眯着眼睛,然后拍了拍祖爷肩膀,有品位。
祖爷一行随大部队退去。
此时天色大亮,幽静的山坳里几只飞鸟拍着翅膀悄然飞过,硝烟散
尽的山谷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头子水情
先生怎么跟土匪搅在一起了?国民党官邸,戴笠不解地问。
呵呵,武汉失守,我和徒弟们都跑了出来,路过一处山坳,遭到
土匪伏击,后来不打不相识。对方是义匪,不杀平头老百姓。
呵呵,戴笠一笑,土匪始终是土匪。武汉会战前,我让先生先
行去重庆,先生不答应,我也没办法。后来武汉失守,我再也没有先生
下落,没想到竟如此巧合地再次相遇,缘分啊!
是啊。祖爷笑着说。
这次山中剿匪,缴获银锭十二麻袋,意外收获。委员长甚是高
兴。戴笠说。
戴将军吉人自有天相。祖爷附和。
只不过……双刀女侠并不是先生的内人,先生缘何这般庇护?
难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戴笠笑着问。
戴将军取笑了。朱瑾当时身负重伤,那一刻她不是双刀女侠,也
不是土匪,就是一个受伤的女子,我怕士兵伤了她性命,不得已出此下
策,将军见笑了。
侠骨柔肠,仗义!我戴笠就是靠字起家,想当年在上海,蓝衣
社刚刚成立,上海三大帮派都给戴某几分薄面,靠什么?义气!不
……我看朱瑾确有几分风韵,先生不妨假戏真做了吧,否则的话,我
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岂不是难为在下?
祖爷没想到被戴笠将了一军。当时情况危急,为了保护朱瑾不得已
编谎,如今这事却难办了,国民党剿匪耗费人力物力好不容易捕获了四
大金刚之一,如果不声不响地放了,对上对下都没法交代。
祖爷一夜没睡,翻来覆去想这件事,随后去了朱瑾的病房。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朱瑾说。
夫人言重了。只是……只是……这个戏还得演下去……否则夫人
难以脱身。
朱瑾无奈地笑了笑:司令已死,我心也死了。先生不必替我忧
虑,要杀要剐,我认了。只是……只是……”
说着,朱瑾掉下眼泪。
只是什么?
朱瑾摸了摸肚子:我已有了司令的骨肉。
祖爷一听,百感交集,良久才说:所以……夫人更要全身而退。
白天我和戴笠交谈,他要撮合你我成婚,这样夫人才能安全,不知夫人
意下如何?
朱瑾看了看祖爷,又摸了摸肚子:这样委屈先生了……”说罢眼泪
又滚了下来。
祖爷没说话,眼望夜空,驻足而立。
祖爷结婚了,娶的是土匪头子的遗孀,坝头们都蒙了。
祖爷,黄花大闺女有的是啊!这……江湖上传出去,恐有损祖爷
声誉啊!二坝头挠着脑袋说。
祖爷面无表情。
私下里,三坝头对大家说:我一直以为祖爷底下那玩意有问题,
所以不结婚,今日一见,我还真错了。祖爷真有定力,熬了这么多年,
行了,这次舒服了,呵呵。
二坝头晃晃脑袋:我是不是也该找个女的了……”
大坝头咧着嘴大笑:你俩吵吵个毛啊!祖爷的品位岂是你们能参
透的?
四坝头静静地听着,他又想起了黄法蓉,心中针刺一般疼痛,甩了
甩袖子,自己走了出去。
六坝头跟了出来:四哥!
四坝头仰起头,遥望天际的星尘:……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
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吟罢,热泪纵横。
四哥,小六子拍了拍张自沾的肩膀,又从怀中摸出一包孔雀
烟,来一支吧,这还是我跟九爷时,上海的烟商送的。
张自沾从来不抽烟,但那一刻他接了过来。小六子为他点燃,他努
力吸起来。
四哥、六弟,在聊什么?五坝头张崎岭走过来。
聊这看不透的人生,参不透的风月,了不断的真情……”四坝头一
声长叹。
他怎么了?五坝头蒙蒙地问小六子。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四坝头又是一声叹。
你俩玩吧,我睡觉去了。五坝头蒙蒙地走了。
也许,我加入江相派错了……”四坝头突然冒出一句。
——”小六子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四哥,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我们是在替天行道吗?这个世界上还有吗?我一直在想人生的
真谛是什么?功名利禄?酒色钱财?人生再风光也免不了一死,钱财名
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洪老虎几日前还威风无限,须臾间做了枪下鬼,
钱财归了国民党,女人再嫁他人,他若地下有灵,作何感想?
四哥,你太悲观了。
都说大丈夫在世,要不枉此生,何为不枉呢?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个人的扬名立万总是伴随着无数人的死亡。有时真羡慕明月松间
照,清泉石上流的田园野居,远离厮杀,没有阴谋,守着一家老小,
看日月盈昃,听夏雨冬雪,然后垂垂老去,真是幸福啊……”
四哥,我给你打拳吧,看我这套宗鹤拳,转移一下注意力。
说罢,小六子忽地跃起,一套宗鹤拳打得呜呜作响。打完后一回
头,四坝头不见了:四哥?
你接着打吧,我要睡了。四坝头远远地道。
先生,私事办完了,我们谈点公事吧。戴笠拿出一沓电文,
是最近截获的一些日军电码,里面涉及到好多地名,还有风水术语。局
里少有懂风水者,先生帮忙看看。
祖爷一愣,怪不得戴笠非要做媒让自己结婚呢,想给我戴个枷锁把
我困在这儿为他效劳啊。
祖爷看着一张张的解码,断断续续,毫无规律。
戴笠又说:我又找了国统区的几个大师,明日起,先生和他们一
起帮着军统局破译这些电文,我总觉得鬼子要搞大事……”
祖爷点点头说:中华龙脉图。
什么?戴笠一惊。
中华龙脉图,将军听我细讲……”祖爷将日本人的赶尸队秘密,连
同自己和刘从云、洪老虎的分析结论详细地告诉了戴笠。
戴笠听完,浑身为之一震,说:这么说,鬼子的进攻除了战略上
的需要,也考虑风水的问题了?
肯定是这样!炮轰老君庙、捆绑牛头山,都是风水战!祖爷坚定
地说。
嗯!戴笠点点头,有道理。两个战场啊,一个是硝烟弥漫的枪
炮战,一个是悄无声息的风水战。够狠,够毒!
先生能不能用一句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什么是
戴笠突然问。
祖爷思忖片刻,说:龙脉,就是山的脉络,土是龙的肉,石是龙
的骨,草木是龙的毛发,山脉有来有去,谓之来龙去脉。
痛快!没有山的平原怎么论?戴笠又问。
平原以地势和建筑物来论,看地表的走势,任何地方的地面都不
是完全平整的,总有凸起和凹下。
有道理!最好的龙脉在哪里?
人心,人心好了,处处是好龙脉,好人处险地能逢凶化吉,坏人
处旺地却处处碰壁!祖爷回答。
先生也信教?听到这儿,戴笠反问了一句。
信教?祖爷不解。
先生刚才由风水谈及人心,颇有佛家韵味,故而有此一问。戴笠
解释说。
哦,只是偶尔有所涉猎,不曾皈依,更不曾剃度。祖爷说。
戴笠拜托先生,还望能够破译日本人的龙脉密码,能救中国百
姓,就是大慈悲!戴笠说着深鞠一躬。
祖爷心道:人都有两面性,再好的人也有缺点,再坏的人也有好的
一面,军统头子戴笠无论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还是中华民族的利益,
此刻都不重要了,一同挫败日本人的阴谋,才是全体中国人的目的!
中国自古以来流传三条龙脉之说,北龙从阴山、贺兰山入山西,
起太原,渡海而止;中龙由岷山入关中,至秦山入海;南龙由云贵、湖
南至福建、浙江入海。但将军知道古书记载这三条龙脉的发祥地都是哪
里吗?祖爷问。
哪里?
昆仑山。
昆仑山?
昆仑山是万山之祖,龙脉之源!山高万尺,上有王母瑶池,下有
不起鸿毛之水,自古便有黄帝之都,百兽之门之称……”
听到这儿,戴笠突然打断了祖爷:先生,你快看看电文,其中数
次提到昆仑二字!
祖爷俯身仔细观察,断断续续的电码中,果真多次出现昆仑
字,祖爷惊道:日本要占昆仑山?
……应该不会,海拔几千米,山高路远,白雪皑皑,又荒无人
烟,鬼子不会蠢到为了风水而不顾常规。戴笠作为军统之首还是很冷
静的。
待我再仔细思考。祖爷点点头。
接下来的数日,祖爷和另外几个风水大师一同研究解码,其间查阅
了戴笠搜集来的上百本风水古籍,依然毫无头绪。
死穴——
夜里,祖爷沏上一壶茶,静静地思考。
来龙去脉,有来就有去,有去就有来。数次出现昆仑字眼又不占
领昆仑,那必然是……必然是指另一个昆仑,可中华大地就一个昆仑山
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昆仑?嗯,换个思路……日军侵华以来……战线
拉得过长,国军退缩到重庆,仍未失守的地区除了重庆,还有广西……
昆仑山东侧,难道是指广西的昆仑关?古人有言:路出昆仑关,林中
不见天,巢卑幽鸟护,树老怪藤缠,一关通鸟道,天下第一险!风水书
上也提到:昆仑关扼龙腹,风火地燥无回转,如鬼劫龙,自古有风水死
穴一说。难道日本人要进军广西昆仑关?
想到这儿,祖爷马上宣见五坝头张崎岭。
张崎岭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祖爷召见,赶忙披上衣服赶来。
祖爷有何吩咐?
老五,从古传至今的中华龙脉图你了解多少?祖爷问。
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中华共有十二条龙脉,由三条主脉贯穿,各
自分流四个小龙脉,共计一十二条!另一种说法是中华只有一条大龙
脉,所有大大小小的山峰丘陵河流都是这条龙脉的组成部分。张崎岭
回答。
嗯!祖爷点点头,如果按照第二种说法,广西处在龙脉的什么
位置?
张崎岭沉思了一下:听祖父说过,中华龙脉,龙头在平津地区,
两颗龙眼,一颗在北平,一颗在保定,龙爪在福建,龙须在东北,龙尾
在新疆,而广西,正好是盘龙的腹部!
这就对了!祖爷大声说,所以自古有昆仑关扼龙腹一说!
说完,祖爷忽地站起来,起身径直奔向戴笠府上。
昆仑关?戴笠听后大惊。
应该是。祖爷点点头。
长沙会战打得难解难分,他们还敢深入广西?戴笠不解。
不得不防。祖爷说。
戴笠一阵迟疑,心下打鼓:这个事要不要向委员长汇报?军中无戏
言,情报要准确无误才可上报,这算命大师根据风水推出的结论是否可
靠?一旦委员长真信了,到时候抽出优势兵力镇守广西,那长沙会战是
不是要失利?自己可别成了国之罪人!本想表功,却弄巧成拙,那就麻
烦了!
祖爷看出了戴笠的心思,缓缓地说:将军可这样向委员长提建
议,就说是国中风水师给出的结论,您自己很难判断真假,但又觉得不
得不防,请委员长定夺就是了。
戴笠点点头:嗯,我去向委员长汇报。
校长!据学生截获的日本电文,鬼子下一步可能要进军广
西……”戴笠低着头汇报。
蒋介石没说话,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慢慢站起来,从桌上拿起一张
电文:雨农(戴笠字),你看看这个。
戴笠接过一看,是罗斯福发来的美英两国情报机关得到的情报:日
本舰队东京湾集结,有绕道海上,进攻广西的可能。
戴笠心下大惊:这也太巧了吧!
……湖南他们还没有完全拿下,如果远赴西南,不符合常规战
……”戴笠说。
雨农,兵不厌诈。如果我是日本人,我也会拼死拿下南宁!蒋介
石说。
请校长明示!
武汉会战后,日寇元气大伤,如今湖南战事胶着,日本人快速灭
亡中国的计划已经破产,东南沿海城市他们已经占领了,所有的港口码
头都被他们切断了,广西是我们获得外来物资援助的唯一通道!仅今年
9月份,就有美英及爱国华侨提供的一万多吨物资从这条线上运送入
境,这是我们的抗日生命线,丢了广西,我们就真成了瓮中之鳖!
介石说。
戴笠听得心惊胆战,龙脉之说和实际战略需求不谋而合,这是巧
合,还是冥冥中注定?
校长,近日军统破译日方电文,多次出现昆仑字样,国中风水大
师得出结论,说广西的昆仑关是龙脉死穴,昆仑关绝对不能丢,丢了
……”戴笠终于说出了实情。
呵呵,蒋介石一笑,昆仑关是南疆屏障,自古是兵家必争之
地,唐代黄少卿反唐以此为据点,宋代侬智高反宋也是据守此关,明
八寨反明也是固守此关。这个地方地势险要,自古就有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之说,雨农啊,就是不看风水,也应该对此有所警惕!
是!校长教训得是!
戴笠回到自己的住处,深感祖爷等人的厉害,遂设宴款待祖爷,也
叫上了祖爷的妻子朱瑾,此时朱瑾的肚子已微微隆起。
戴笠看后还以为是祖爷的种,心道:这算命先生厉害啊,原来早就
播种了啊。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今都一个德性。
先生,中国大地有这么多会道门,你们铁卜子道门自成一家,
以阴阳之法行走江湖,排忧解难,实在是百姓大幸啊。
将军过奖了。如今敌人密电已破,在下想告退了……”
先生打算去哪里?兵荒马乱的,还是这里比较安全。戴笠着急地
问。
算命先生,四海为家,我们这群人走南闯北跑习惯了,如果长久
待在一个地方,会不自在的。况且我手下几十个徒弟,整日白吃白喝,
于心不忍。我准备先行一步去广西,广西会战要开始了,我在那里等将
军。祖爷怕戴笠怀疑自己去共产党那边,故而想好了退路。
戴笠听到这儿,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他早就有招安祖爷的想法,
但又知道祖爷不是甘居人下之人,进而又怕逼得太急,反而让祖爷生疏
远之心。
想到这儿,戴笠一笑:呵呵,先生啊,您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
正要劳烦先生去一趟广西,亲自看看昆仑关的周围地势,从风水学的角
度给国军排兵布阵提提意见。昆仑关绝对不能丢!
我这就联系白崇禧将军,你到了广西自会有人接待。戴笠边说边
端起酒杯,先生,广西见!
祖爷举起杯,一饮而尽。
在戴笠的精心安排下,三辆重卡载着祖爷和几十号兄弟驶向广西。
祖爷知道自己来广西的真正目的——江飞燕。战争要打响了,
海棠不能灭绝。祖爷万万没想到,这次来广西找江飞燕,却遇到一个
天大的意外。
路上,朱瑾对祖爷说:先生,如今已经脱离险境,我也该走
……”
祖爷看了看她的身子说:夫人,如今的状况已非昔日可比,夫人
不再是占山为王的双刀女侠,而是一个即将分娩的母亲。穷乡僻壤、
荒山野岭,夫人还是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再行长远打算。
朱瑾低下头,想起洪老虎,眼泪又来了。
后面的卡车里,三坝头一路上嘿嘿直笑,有时想忍住,忽而又忍不
住噗地笑出来。
有病啊?二坝头不解地问。
有热闹看了……”三坝头说。
热闹?鬼子攻广西,要死人了,还热闹?二坝头说。
我不是说打仗的事,我是说祖爷。
祖爷怎么了?众坝头都凑过来。
燕娘暗恋祖爷这么多年,祖爷却娶了妻,还是土匪的遗孀,你说
……事大了,撑不下了,呵呵……”
众人一听:是啊,这次祖爷可麻烦了。
你们说燕娘和朱瑾谁更好看?三坝头眨着眼问。
二坝头大声说:还用说吗?当然是燕娘了!1932年我陪祖爷去南
粤时,第一次看到燕娘,脑袋就嗡的一下,心里扑腾一下,底下扑棱一
下,太美了,而且燕娘身上有香味儿,走过去,让人……让人……”
陶醉!三坝头替二坝头说了出来。
对对,陶醉。二坝头没文化,总想用词却用不上。
此言差矣!五坝头凑了过来,依我看,各有千秋。燕娘是南方
人,身材不如朱瑾高,而且朱瑾久居山中,肌肤护理不好,如果让朱瑾
在城里待上一段时间,把燕娘那些脸上擦的、身上抹的,都给朱瑾,不
出一个月,我保管朱瑾出落成一个大美人,你看那身姿,凹凸有致,眉
眼轮廓分明,一笑还有两个酒窝……”
三坝头听到这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歪了歪脑袋说:酒窝,
对!是有两个酒窝!下辈子她肯定还找洪老虎!
为什么?众人不解。
三坝头一晃脑袋:你们知道酒窝怎么来的吗?
众人摇摇头,等待他解释。三坝头微微点点头,一副高深莫测的牛
逼相。
二坝头等不及了:你倒是快放啊!
三坝头赶忙说:人死后,要过奈何桥,要喝孟婆汤,喝了孟婆汤
就把一辈子的事都忘了,所以来世投胎做人记不得前世的事。但有些情
种死后念念不忘自己的情人,死活不喝孟婆汤,对这类人孟婆就会在他
们脸上做个记号,历经千难万险受尽折磨方能转世做人。这些人一出生
脸上就带着酒窝,他们对前世的事或多或少都有记忆,一直找到自己等
待的那个人才罢休。
哈哈哈哈!二坝头大笑,三儿,你别的本事没长,扯淡的功夫
越来越强!照你们这么说,朱瑾前世应该有两个情人,一个是洪老虎,
一个是祖爷……”
你们有意思吗?背后妄议大师爸!四坝头冷冷地来了一句。
二坝头看了四坝头一眼:四弟,别老想着弟妹了,到了广西二哥
再给你找一个!
四坝头瞥了他一眼,转过头,不应声。
二坝头瞬间尴尬了,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拍了拍一直默不作
声望着车后滚滚风尘的大坝头:大哥看啥呢?
看土呢。
土有什么好看的?
那也比听你们闲扯淡强!
众人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好久没逛窑子了。二坝头一声慨叹,祖爷也娶妻了,我
受不了了。
广西有窑子吗?三坝头瞪着眼珠子问。
有啊,哪里都有,垒上茅坑就有拉屎的。信不信?二坝头坚定地
说。
逛窑子!逛窑子!就他妈知道逛窑子!小心鬼子的炸弹掉下来,
让你光着屁股上天!我到了广西,先买上十斤熏肉,再买一大壶酒,
吃!喝!大坝头说。
然后呢?二坝头问。
然后再去逛窑子!
哈哈哈哈。众坝头又笑了。
几日颠簸后,祖爷一行到达广西。
落脚之后,祖爷根据先前江飞燕书信中的地址去找越海棠堂口。
好久不联系,祖爷担心她们已经换地方了。
广西民居以寨子为主,老百姓住的地方分上下两层,俗称干栏
楼上住人,楼下养牲畜或堆放杂物。
祖爷带着小六子来到一处民居前,轻叩寨门。
一个丫鬟走了出来,万分惊讶:祖爷?
说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飞一样地跑了回去。
把祖爷弄得一愣,六坝头也一愣: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儿,丫鬟又走了出来,看了看祖爷和六坝头说:燕娘有
令,今日不见客!
咦?六坝头来气了,小妹,看清楚点,谁是客啊?这是大师
爸!
燕娘说了,今日谁也不见。小姑娘不理会六坝头。
……”六坝头鼻子都气歪了。
祖爷也在琢磨:究竟怎么回事?这不符合江飞燕的作风啊,难道是
她已经知道我结婚之事?没这么快吧?如果是这样,我更应该进去解
释。
你这姑娘好无礼,我找燕姐有要事相告,快去通禀!祖爷故作愠
怒。
不见!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祖爷连吃两次闭门羹,心中有些起火,身为堂堂大师爸,被小脚拒
之门外,尤其是又有小六子在场,太失大师爸威仪了。
六坝头看了看那围墙,飞身就要往上蹿,被祖爷一把拉住:你干
什么?
那怎么办?六坝头说。
回去!祖爷头也不回地走了。
六坝头看了看,无奈地跟了过去。
晚上,祖爷月下独酌,心想江飞燕这是干什么,无论怎么生气,好
歹也要让我进去解释清楚吧。
正思忖间,有叩门声,一会儿小六子领着一个女阿宝走了进来。
祖爷,燕娘有请。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祖爷问。
跟来的。燕娘有请。
嗯。祖爷披上一件外衣,对小六子说,走吧,这次不会吃闭门
羹了。
燕娘说了,只许祖爷一个人去。女阿宝说。
……”祖爷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看了看小六子,又看了
看那女阿宝,好吧。
三拐两拐,祖爷来到了江飞燕的驻地。
江飞燕亲自出门迎接:祖爷,请——”
噢,好。祖爷不知江飞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落座后,都不说话,似乎都有心事。祖爷想了想:唉,还是我
先说吧。
燕姐,我结婚一事……”
什么?祖爷还没说完,江飞燕就惊了,祖爷结婚了?
怎么,燕姐不知道这事啊?祖爷也惊了。
我现在知道了。江飞燕失落地说,祖爷不是说我们的身份不适
合结婚吗?
燕姐,是这么回事……”祖爷一五一十地将实情相告。
江飞燕听完,脸上绽出笑容,随即又消失了。弄得祖爷莫名其妙,
今天这是怎么了,如此反常!
燕姐既然不知道这个事,那白天为何不让我进门?祖爷觉得这事
很蹊跷。
江飞燕看了一眼祖爷,又将眼光移开,抬头看了看屋顶,又将目光
移到祖爷身上,撇撇嘴,一副牙疼的样子。
燕姐?祖爷急切地等待着。
江飞燕深吸一口气:祖爷,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冷静,
冷静!好吗?
蓉在
祖爷彻底被弄晕了,听这话好像要天塌地陷似的:燕姐,怎么
了?
江飞燕又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阁楼喊了一嗓子:出来吧!
祖爷循声而望,阁楼里走出一个人,微弱的灯光下,那身影越来越
熟悉。是她?是她!祖爷一阵心痛,眼睛止不住湿润了。
那人走了过来,慢慢跪倒在祖爷跟前,轻轻地喊了一句:祖爷。
四年了,祖爷再也没听过这个声音;四年了,祖爷再也没看过这个
身影;无数次,祖爷想到她、惦念她,本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见了,现
在,她却出现了。
祖爷。那人又哭着喊了一声。
法蓉。祖爷已泪流不止。
祖爷对黄法蓉早已恨不起来,有的只是愧疚,他也不知愧疚什么,
愧疚这罪恶的江相派将善人变恶,还是愧疚这风月错乱的是是非非让
人咫尺天涯?祖爷说不出,祖爷不知道。那一刻,祖爷的心乱了,多年
的往事一起涌上心头,南粤提亲、装疯做局大破小鬼将、千杯不醉的酒
场捉内鬼、酒醉后的栀子花前痛哭、舟山群岛上的死里逃生……往昔的
一幕幕和这个姑娘一起交织在祖爷的眼前。
祖爷站起来,亲手扶起黄法蓉,仔细端详这个四年未见的丫头。
黄法蓉眼泪汪汪地望着祖爷,慢慢地靠在祖爷的怀里。祖爷没有
躲,而是紧紧地抱着黄法蓉,就像游子回乡,父母紧紧抱着自己的儿
女。
那一刻,黄法蓉尽情哭泣,一旁的江飞燕也潸然泪下。
祖爷,你瘦了。黄法蓉摸着祖爷的后背说。这么多年,黄法蓉对
祖爷的惦念丝毫不减。
良久,江飞燕擦了擦眼泪道:都别哭了。丫头,你跟祖爷汇报一
下这些年的情况吧。
黄法蓉也擦了擦眼泪,亲自为祖爷倒了一杯水,而后如泣如诉地回
忆起来。
黄法蓉到了南洋后,本以为水土不服,却没想那边都是华人,都是
历朝历代移民过去的,大家见面后都说中国话,黄法蓉感觉生活也不是
那么难。
那些在南洋谋生的中国人,骨子里流淌的依旧是炎黄血液,有中国
人的地方就有中国文化,有中国文化就有阴阳八卦,就有算命抽签。
黄法蓉的学识在那里发挥作用了。算命行里,是硬道理,黄法
蓉充分运用自己的英耀天分,连千带打,每一卦都算得很精准。就这
样一传十、十传百,黄法蓉的算命馆风生水起。
后来有个做紫砂生意的老板因为黄法蓉给调了风水误打误撞而买卖
大兴,便对这个俊美的神婆产生了爱慕之心,不停地托人说媒,黄法
蓉都不应。后来老板亲自上门求婚,黄法蓉才知道这个生意人老家也是
山东的,两人说着说着就谈到了思乡之苦,谈到了老家的红高粱、白地
瓜、土灶台,越谈越亲切,两个背井离乡之人在异国他乡找到了共同语
言。
黄法蓉自知江相派是永远回不去了,后来她也慢慢想明白了自己
的干娘似乎也很喜欢祖爷,这是三个人的孽缘,她不能再从中作梗,而
且她更没脸再见张自沾。就这样,黄法蓉在渐行渐淡的离愁中动摇了,
终有一日,那年轻的老板再次求婚时,黄法蓉心一横嫁了!
就这样黄法蓉洗底了过去,没人知道她曾是江相派的阿宝,没人
知道她曾经的痴情与毒辣,没人知道她是再嫁之人,她走上了正路。
随后,那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大。抗战伊始,全球华人捐钱捐物捐飞
机,黄法蓉夫妇也捐了一大笔钱,至此,黄法蓉已经成了腰缠万贯的爱
国华侨。1938年蒋介石接见东南亚爱国华侨团时,黄法蓉还跟随行的宋
美龄握过手。
而那时,她不再是黄法蓉,而是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黄了
。了了,了欲了之,了犹未了,她想了却什么,她能了结什么,她
不知道,总之她想割断过去的一切。自此,无论生意场上的伙伴,还是
国民党幕僚,都尊称她了了女士
而黄法蓉的丈夫胡万雄,也成了南洋华商联合会的副主席,积极呼
吁全球华人共同抗日。日本全面侵华后,为实现全面切断中国外援的阴
谋,开始策划占领南洋的作战计划。美英情报机关获得情报后,通知了
蒋介石,蒋介石安排军统二号人物毛人凤通知南洋爱国华侨暂避风头,
以免被日本人斩首。
胡万雄等华商领导人接到密令后,仓皇逃往美国,黄法蓉也跟着去
了美国。
踏上广袤安宁的美利坚领土,黄法蓉震惊了:同一片蓝天下,地球
那端正战火纷飞、百姓流离,而这里却鸟语花香、蓝天白云,整洁的柏
油马路、安静的咖啡屋、辉煌肃穆的教堂,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整个社会有条不紊地运转着。那一刻,黄法蓉流泪了,她想到了贫瘠的
山东老家,想到了十几年没见的父母,想到了干娘江飞燕,更想到了依
然在奔波拼命的祖爷,想到了前夫张自沾……
这不是我的家乡!这不是我的土地!这不是我的生活!我的父老乡
亲还在日本人的铁蹄下呻吟!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黄法蓉突然失控
哭起来。
了了!了了!你怎么了?胡万雄惊道。
我要回去。黄法蓉回复了平静。
为什么?回去太危险了!胡万雄不解。
夫君……”黄法蓉一下扑到胡万雄怀里,哭着说,想家。
等战争结束,我们马上回去!胡万雄安慰她。
等战争结束,家人还在吗?黄法蓉反问了一句。
……”
……我陪你一同回去!胡万雄说。
不可!夫君已经在日军的暗杀名单上了,回去太容易暴露。我一
人回去相对安全些。黄法蓉说。
……可现在太危险了,国内多处都沦陷了,到处都在打仗,你
一个人回去,万一被日本人抓了……”胡万雄担忧地说。
夫君,你只需给我弄一张德国侨民证即可。黄法蓉极度聪明,二
战期间,日本、德国、意大利三国结盟成为邪恶轴心,日本人不杀德国
人。
胡万雄想了想,点点头:夫人要照顾好自己,省亲后速归!我等
夫人!
一个月后,黄法蓉途经香港回到南粤,到了那里发现堂口已经不见
了,万般无奈之下又折回南洋和当初逃难时接待自己的线人接头。那线
人拿出一封书信说:这是燕娘写给你的,你走后,没有了音讯,我也
没法联系你。
黄法蓉看了信之后,才知道越海棠已经迁到广西,便赶紧赶往广
西。
那是一天下午,江飞燕正在效仿乔五妹给当地作法祈雨。收功后回
到堂口不多时,一个小脚跑了进来:大师爸,鬼妹来了!
法蓉?江飞燕一愣。
话音未落,黄法蓉已经走了进来,干娘!两人紧紧相抱,痛哭不
止。
结果第二天,祖爷就到了。
祖爷叩门,越海棠的小脚一看是祖爷,吓了一跳,赶紧进去通
禀。江飞燕一听也出了一身冷汗,让黄法蓉先躲一躲,黄法蓉执意不
躲,哭着说:我见他一面,死也要见!
江飞燕一看黄法蓉铁了心了,便让小脚先把祖爷打发走,又仔细思
考了一番,晚上才让小脚再去把祖爷请来,并吩咐小脚:只让祖爷一个
人来。她怕万一走漏了风声,让四坝头张自沾知道了这事就麻烦了!
听完黄法蓉的讲述,祖爷万分惆怅,想说话,又不知说些什么。夜
色正浓,月亮悄悄地划过树梢,油灯发着昏黄的灯光,三个人默不作
声,静静地待着。
祖爷,良久,黄法蓉说话了,让我回来吧。
祖爷摇摇头:你已经洗底了,这是你的福分。
祖爷……”黄法蓉还想说。
你不但不要回江相派,甚至连抽签算命的事也不要做了,这么多
年,这么多事,还不明白吗?走正途、做正事,才是人之根本,睡觉也
踏实。钩心斗角、做局下套、九死一生挣来的钱,花着也不踏实。人算
不如天算,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早晚要吐出来,因果相报,如
影随形。你和那位华侨结婚了,就好好地相夫教子吧,算命先生没一个
有好报的,算准了是泄露天机,算不准是误人子弟,怎么做都是错,何
苦呢?祖爷说。
黄法蓉使劲点了点头,而后茫然地问:这么说,天下所有的算命
先生都走错了路了?
祖爷点点头:无论真算命先生还是假算命先生,目的都一样,都
是为了钱,都是贪念在作怪,真和假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不要再
相信那为人趋吉避凶的鬼话了,算命先生巧言令色、侃侃而谈时,脑子
里想的都是客人口袋里的钱,只不过表演的功夫有高有低,隐藏得好、
面对金钱暂时不动声色的,就是大师;隐藏得差、见了钱就眼冒金光
的,就是骗子。但一旦扒下大师的画皮,你就会发现,他比骗子更贪、
更诈!用佛家理论讲,算命先生死后都是要下地狱的!祖爷想起了当
初彭真人讲的那段话。
黄法蓉和江飞燕被祖爷这番话惊呆了,但仔细去想,果真是这么回
事。后来,黄法蓉回到美国,1978年皈依佛门,在美国的佛教圣地
佛城见到了来自中国东北的高僧宣化上人,宣化上人也说了类似的
话:搞算命的人,来世会堕入畜生道。
那祖爷何时抽身?干娘呢?黄法蓉看了看祖爷和江飞燕说。
祖爷望了望江飞燕,而后茫然地看着窗外。那黑暗中起伏连绵的山
脊正如祖爷此刻起伏不定的心,他不知作何回答。……”祖爷一声长
叹。
不如干娘、祖爷和我一起走吧,到了那边我就说你们是我的……
我的……我的姨娘和姨父……”说完,黄法蓉眼泪又掉下来了。
江飞燕真的动心了,她累了,也没处跑了,从广东到广西,从大坝
头到掌门人,从局里到局外,她真的好累。
祖爷……”江飞燕喊了一句。
祖爷回转头,望着江飞燕,那一刻祖爷犹豫了,他第一次毫无疑问
地意识到,自己加入江相派真的错了!
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说来容易,做到很难!人都有一颗私心,有
私心就有私念,很多事就会把控不了自己,这些年,和黑帮斗,和
道门斗,和日本人斗,和军统斗,家破人亡,尸骨无存,自己流离失
所,兄弟们背井离乡,何时是个头啊!这么多年来,没睡过一个安稳
觉,不是怕做局不成漏了局,就是怕遭人暗算项上人头不保,殚精竭
虑,九死一生!
祖爷也累了。
曾几何时,祖爷也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好想
念那个干干净净的自己,炙手可热的权柄可以不要,一呼百应的威仪可
以不要,就要平安,要团圆,要娶妻生子,安稳度日。
突然,坝头们的身影开始在眼前晃动,小脚们的身影开始在眼前晃
动,祖爷瞬间回到了现实:不是我不想走,我走之后,兄弟们怎么
办?
黄法蓉说:祖爷,各安天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事实上,
谁也救不了谁,谁也管不了谁……每个人都会按照自己的命运轨迹走完
自己的一生,祖爷只需走好自己的路,就不愧父母养育之恩了……”
祖爷点点头,转而又道:话虽这样讲,但谁播下的种子,谁承担
后果。我接管木子莲已近二十年了,这些年所有的决策都是我谋定
的,堂口的生生死死、聚聚散散都是我一手制造的,这个因种下了,这
个果我要承担……”
江飞燕一声叹息:江湖恩怨何时了啊!越陷越深……”
至少,我要看到日寇灭亡的那一天……”祖爷说,鬼子杀了我们
这么多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果人间真有因果,我相信鬼子一定
会自食恶果!
祖爷……”黄法蓉还想劝。
法蓉,你有九转成神之智,又有坚忍不拔之性,我相信什么都难
不倒你。无论在中国,还是国外,生活都不成问题。祖爷唯一担心的是
你的心机,你的心机太重,要知道有句古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丧了
身家性命!就像阴阳两仪,阴极而阳生,阳极而阴生,聪明到极点就会
犯大错。我说的话你明白吗?说到最后,祖爷加重了语气。
黄法蓉知道祖爷又想起了裴景龙,赶忙低头,连连说道:我懂!
我懂!
我只希望你平安回到美国,和你的丈夫好好过日子,不要再算计
你最亲近的人,否则,会有报应。
……我会想祖爷和干娘的。黄法蓉低声说。
有缘自会相见!心中有我们,天涯咫尺,心中没有,咫尺天涯,
你明白吗?祖爷说。
我明白。黄法蓉的眼泪又来了。
记住,回去以后,和你的丈夫游说那些美国政客,要给中国援
助,能有多大力使多大力,在那边要与人为善,多做好事,用你的余生
赎你杀害裴景龙之罪!
是!祖爷!黄法蓉回答。
祖爷…………”黄法蓉踟蹰地说,我还想……”
还想怎样?
我想……看一眼自沾。
祖爷思考了一阵,点点头:好吧,明日我约他林中谈事,你藏在
一旁,万万不可出声,否则……”
我明白!
子时许,祖爷回去了。江飞燕把黄法蓉搂在怀里,两人沉浸在黑夜
里,默默无声。
第二天下午,祖爷宣来四坝头张自沾。
自沾,陪我出去走走。
是,祖爷。
时至当日,祖爷觉得最对不起的兄弟就是张自沾,当年从上海不顾
一切将他招致麾下,牺牲了他的父亲,又用攻心之法让他彻底臣服自
己,后来心生惭愧为他撮合亲事,不料正是这桩亲事毁了张自沾。
好好的一个人,如今已是半痴半癫,往日英俊潇洒、妙笔生花的小
书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相思病患者,这一切
都是祖爷一手造就的。
坝头们也时而在祖爷跟前反映:老四如今喜怒无常、精神恍惚,再
让他负责做局的道具恐出差错,一旦误了大事,恐所有人都受牵连。言
外之意就是他已经不适合做坝头了。
祖爷对自己手下的每个坝头都很熟悉,谁什么脾气,谁善谁恶,谁
有什么毛病,祖爷了如指掌,每个人祖爷都可以总结出一个字。
大坝头猛,什么黑帮、鬼子、军统、猪狗猫蛇畜生,统统一刀砍过
去。至于他自己的命从未考虑过,这是他的可敬之处,也是可悲之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双亲诞下儿郎,可不是让你玩命的,倘若他父母地
下有灵,也会死不瞑目。
二坝头胆,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野鬼妖狐之类的事情从来吓不
倒他。在他眼里,人就是能走路的骨架和血肉,死了之后就是腐肉,能
奈我何?但他不知佛家有六道众生,狐死尚且首丘,人死岂无魂灵?刨
坟掘尸天诛地灭,祖爷也知道,二坝头的结局应该会很惨烈,但转念一
想,自己何尝又不是呢?
三坝头聪,他很聪明,只身行走江湖时就混得不错。书读得多,诸
子百家无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更能够揣摩祖爷心思。但聪明不
等于智慧,他和黄法蓉犯了同一个毛病: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四坝头真,这个孩子心中无邪念,很真实,家教也好。但过于善良
也是愚蠢,谓之愚善,毕竟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善,你一味地施善心,
而又不讲究方式,就会被别人当傻子玩,最终不是做善事,而是成就了
罪恶。四坝头是最不适合做阿宝的人,祖爷却因为他的一技之长将其笼
络过来,尤其是他饱受打击、浑浑噩噩后,祖爷更是觉得对不起他。
五坝头鬼,记忆力好,善于察言观色,从不顶撞祖爷,也不顶撞坝
头们,他看准了所有坝头中三坝头最聪明,所以一直跟在三坝头屁股后
面,可惜跟得太紧了,祖爷起了防范心。
六坝头忠,这大概和他出身斧头帮有关,自幼接触的都是忠肝义
胆的人和事,王亚樵麾下的人都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
同日死的主儿,他跟了祖爷后,慢慢地成了祖爷的贴身护卫。
现在大家对四坝头颇有微词,祖爷听出了这个弦外之音,但祖爷却
犹豫了。
在这个时刻如果免了四坝头,那他就真疯了。这不是一个职位的问
题,而是生死的问题。祖爷在想,想如何挽救四坝头,或者说如何替自
己赎罪。那一刻,祖爷恨自己,恨自己为了一己之私毁了一个人的一
生。
祖爷和四坝头并肩而行:自沾,最近身体好些了吗?张自沾自从
失去黄法蓉后,整日失眠,祖爷亲自为他抓药,希望他快些好起来。
好多了。张自沾回答。
好多了就是没好。自沾啊,你自己也懂中医,平日里给自己按按
穴道,舒缓一下……”
嗯,要是法蓉在就好了……那时,她总是睡前给我按压穴道……”
树丛中的黄法蓉听到这句话,眼泪奔涌而出,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
嘴。江飞燕在一旁不停地摇头叹息。
自沾啊,什么是爱啊?你这个大才子学贯中西,你给祖爷解释一
下。祖爷突然转移话题。
张自沾想了想,说:爱就是敢于为所爱的人献出生命。
谁说的?祖爷问。
柏拉图。
什么图?祖爷不解。
……呵呵,张自沾微笑着说,柏拉图是古希腊的一位哲学
家,他去世距今已有两千多年了。如果法蓉还在,我愿意为她死一
次。
黄法蓉偷偷看着消瘦憔悴的张自沾,听着他这些话,几乎要哭出声
来,江飞燕赶忙扯了扯她的衣角。那一刻,黄法蓉才觉得自己对不起张
自沾,自己作为有夫之妇却暗恋祖爷,拿自己的丈夫跟祖爷比。舟山做
局时,首先想到的不是丈夫的安危却是祖爷的安危,自沾虽脾气不好,
但对自己倾心相爱,从无二心。我真的不是人!黄法蓉深深地愧疚。
自沾,柏拉图说的也对。不过祖爷倒有另外一个看法,你听听有
没有道理?祖爷知道黄法蓉在听。
祖爷请讲。
为爱而死,是第一个境界,为爱而活是更高的境界,如果真爱一
个人,无论是否能够在一起,只要她幸福就足够了。你的爱是为了让她
幸福,她已经幸福了,还有什么遗憾?无论天上地下,是生是死,我们
暂且假设法蓉去世了,倘若她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也不会高
兴,你好好地生活,她才安心。祖爷说完看着张自沾。
张自沾突然停住了,蹲下呜呜抽泣。可我没给法蓉幸福,我特怀
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待她,现在……现在已经没
有机会了。说罢失声大哭起来。
树丛中的黄法蓉几乎就要走出来了,江飞燕死死地拽住黄法蓉。
祖爷也停下脚步,说:自沾,我给你讲个真实的故事。我小时
候,我家邻居特别爱他媳妇,但他媳妇感觉不幸福,因为他们没有共同
语言,性格也不合。媳妇就想跑,他就用锁链把他媳妇锁起来,每日恭
恭敬敬地送饭送水,后来这妇人咬舌自尽了。直到那一刻我那邻居才明
白,原来爱一个人不是把她据为己有就可以了,那不是爱,是自私!坟
头烧纸时,邻居说了一句话: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让你走,只要我
知道你还在这个世上,我就幸福了。后来,这个男的出家了。
张自沾擦了一把眼泪,说:可我现在连法蓉生死都不知道。哪怕
她死了,我至少可以去她坟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啊!
祖爷的话讲完了。这些话祖爷想了一晚上,不仅是为了讲给张自沾
听,更为了让黄法蓉听到。祖爷要让黄法蓉彻底地清醒,彻底地愧疚,
这样她便不会再对祖爷余情未了,祖爷要让她一去不回头,好好过已有
的日子!
事后,黄法蓉把身上带的所有钱都交给了祖爷。祖爷,这钱是干
净的,给自沾吧。说着又把手上的玉镯摘下来,还有这副镯子,这是
我在南洋谋生时自己攒钱买的,也给他吧。
说罢,突然给祖爷跪下了:祖爷,自沾是你一手带入江相派的,
法蓉斗胆,求祖爷一件事,救救他吧,不能让他这样沉沦下去。你刚才
在林子中说过,爱一个人就要让他幸福,如果自沾这样下去,我在那边
也不安心!
祖爷把她扶了起来:放心吧,我会倾尽全力。
还有,如果……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了,我希望……我希望祖爷
放自沾一条生路,他……他不适合江相派’……”
祖爷使劲点了点头。
夜里,黄法蓉该动身了,在江飞燕的怀里哭了一通之后,又抱了抱
祖爷:干娘、祖爷,法蓉走了!
望着黄法蓉渐渐消失的背影,祖爷和江飞燕百感交集,漆黑的夜,
漆黑的心情,正如这漆黑的人生,没有目的,更看不到尽头。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祖爷思考再三,觉得要救张自
沾还得从女人身上入手。
燕姐,法蓉走了,自沾迷迷糊糊,要想救他,还得……”
祖爷还没说完,江飞燕就说:祖爷,自从法蓉和自沾出事之后,
我就在堂口定下了女阿宝终生不嫁的堂规,再也不能出这样的事了,
太伤人!
祖爷碰了一鼻子灰,这条路算是堵死了。但能够唤回男人本性的,
还得是女人,尤其是张自沾这种情种,如果没有第二个女人走入他心
里,恐怕会越来越疯癫。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自己的兄
弟如今也犯了戒,莫说现在让他配合给别人做局,就是别人给他做
个局,他都能迷迷糊糊跳进去。这对堂口十分不利。
祖爷感到好累,大到堂口存亡,小到儿女情长,都得管,否则就会
出事。
祖爷这个状态被细心的小六子发现了:祖爷,您有心事?
祖爷看了看他,说:老四自从你四嫂出事后,整日郁郁寡欢,这
样下去,恐出问题啊。
小六子挠挠脑袋,说:祖爷,这事我就帮不上忙了,男欢女爱我
不懂。
祖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晚饭后,祖爷一言不发。朱瑾走了过来问道:先生可是有心事?
祖爷点点头。
是因为我拖累了先生?
祖爷赶忙说:不不,夫人多虑了。是我那手下的兄弟,三年前,
弟妹不幸罹难,我这兄弟念念不忘,如今相思成疾,精神恍惚,我不知
如何是好……”
一句话说得朱瑾潸然泪下,她又想起了洪老虎。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若不是因为肚中的孩子,也
早随司令而去了。
夫人节哀。祖爷说。
先生,朱瑾擦了一把眼泪说,若想忘掉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
是再爱一个,生米煮成熟饭,不爱也得爱,先生需要分散你那兄弟的注
意力。
祖爷连连点头,可四坝头如今心里只惦念黄法蓉一人,根本不会看
别的姑娘一眼,况且哪个姑娘会喜欢整日浑浑噩噩的半疯子?
祖爷,白崇禧派人求见。祖爷正想着,小六子进来了。
“‘铁版先生您好,白将军有令,望先生速去昆仑关,以商守关之
计。
好!我马上就到。
禧血
昆仑关戍防司令部里,祖爷第一次见到了国民党战神——白崇禧。
白崇禧,桂系军阀核心人物,和李宗仁并称为李白,因其巧机百
变,胆识超人,素有小诸葛之称,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和纵横捭阖的政
治手腕为国共两党所公认。林彪元帅当年最在乎的人物就是白崇禧,两
人多次交手,各有胜败。
白崇禧的始祖是阿拉伯人,祖上多有登科做官之人,到父亲这辈才
弃文从商。白崇禧自幼聪明异常,过目成诵,1907年以全省第六名的成
绩考入广西陆军小学。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白崇禧加入敢死队,从此
开始了戎马生涯。北伐期间从镇南关一路打到山海关,被称为完成北
伐的第一人
中原大战前,因看不惯蒋介石的独裁专政,发出了以党政还之国
人,则干戈可化玉帛的呼喊。1937年淞沪会战失利后,白崇禧主动请
命,要与日军以硬碰硬,蒋介石允诺,结果毫无对日作战经验的桂系军
被日军第九师团重创,白崇禧精心布置的几万人敢死队在日军密集的炮
火下瞬间被打散了,白崇禧痛心疾首,一连数日水米不进。自此后,白
崇禧卧薪尝胆,1938年终于协助李宗仁在台儿庄大败日军,取得了继林
平型关大捷之后又一抗战大胜利台儿庄大捷,一雪深仇。
这次为了守住昆仑关,保证南宁会战的胜利,死守中国西南门户,
蒋介石也下了血本,将国民党最精锐的部队,唯一的机械化军——陆军
第五军交给白崇禧指挥。蒋介石作此决定也是左右权衡,因为他对白崇
禧爱恨交加,要用好白崇禧,又不能让他声望过大,以免危及自己的统
治。尤其是戴笠亲自派人考察过白崇禧的出生地风水后,蒋介石更是对
白心存忌惮。
白崇禧的故居在临桂,出生地两峰起伏,承接会仙龙脉之气,整个
山峰就像一只抬头的骆驼,而白氏故居就在骆驼脑袋上,在风水学上这
骆驼进宝,必出王相公卿之人。
白崇禧这次自己也深感责任重大,一向对风水学颇有研究的他接到
戴笠的电报后,立即将祖爷请来,一同审视昆仑关的龙脉走向,以便排
兵布阵。
但白崇禧并不迷信,所谓风水上的排兵布阵绝对不能和实际战略需
求相违背,只能作为参考。
祖爷和白崇禧一番谋划后,白崇禧开始调兵遣将。
19391123日,日军第五师团在飞机的掩护下强渡邕江,攻入邕
宁,国民党一七〇师抵抗不力,24日傍晚,南宁沦陷。
白崇禧心火直冒,给蒋介石发急电:趁日寇立足南宁未稳,国军全
面反击,必重创日寇!他要打日本个措手不及。
蒋介石又一次重复了他疑人也用,用人也疑的性格,他想起了两
年前白崇禧请命主动出击日寇的惨败,故而这次迟疑了:万一这小子把
我的第五军交代了,我岂不是元气大伤?
白崇禧急得几乎要吐血,大喊:战机一失,昆仑关危矣!
果然,日军在休整两日后,整合所有日军组成邕钦兵团,26日猛攻
高峰隘,124日,昆仑关失守。日方即刻电告军部:龙脉已锁,支那
瞬息可亡!
截获日本人的电文后,白崇禧扑通坐在了椅子上:完了,全完
了!蒋委员长什么时候才让反攻啊!
祖爷也对老蒋的反应迟缓颇为不解,急得直跺脚:排兵布阵这么
久,最后却被自己人绊了脚,贻误了战机啊!
在中国近代史上几次重大事件的处理上,蒋介石都表现出一种慢一
拍的节奏,该打的时候不打,不该打的时候死磕,这大概和他的名字有
关,中正,不偏不倚,不冒进,也不退缩。从这一点上讲,他的
朋友毛泽东先生正好相反,毛泽东总是能先发制人、出其不意,而历
史的进程往往是不规矩的,因此毛打败蒋也是历史的必然。
直到昆仑关失守后3天,让人捉摸不透的蒋介石才下达命令:反
攻!誓死夺回昆仑关!
夜里,祖爷密会白崇禧,指出:要夺回昆仑关,首先要把周围的仙
女山、老毛岭两块高地攻下来,这两地如牛之犄角,形成风水学上的勾
角煞,只要把这两地占了,煞气就没了,昆仑关则好破了!
白崇禧说:这和战术上的居高俯下、高屋建瓴一个道理!妈的!
就是拼了老本也要拿下昆仑关!
1218日,可歌可泣的昆仑关战役爆发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国军
三次夺回昆仑关又三次被日军攻陷。国民党陆军少将郑洞国率领荣誉一
师跟日军展开了白刃战,全师上刺刀跟鬼子近身肉搏,昆仑关流下的血
成了瀑布,血水浸透土地数寸!整个师13000人,最后撤离战场时,只
700人!
打到最后,正规军快没有了,老百姓拾起枪跟在队伍后面往前冲!
眼见这样惨烈的场面,祖爷满脸是泪,随即召集所有兄弟:都给我提
起精神,全给我上战场,夺不回昆仑关,谁也不准活着回来!
是!兄弟们大喊。
木子莲这群人虽然没受过正规军事训练,但比普通老百姓手狠多
了,甚至不输正规军,说是正规军,其实大部分是抓壮丁抓来的,昨天
还在家里牵牛犁地呢,今天换上一身衣服就是军人。木子莲的兄弟们
一上战场就杀红了眼,有枪的开枪,没枪的用菜刀斧头。尤其是大坝头
和二坝头,扒下上衣,光着膀子,手持两把锃亮的菜刀,我操你妈的
小日本!不止一次地冲在最前面,祖爷担心他俩一同挂了,总是提着
枪跟在后面,防止敌人狙击。
这场战役打了两个多月,木子莲损失了15位兄弟,祖爷和坝头们
都挂了彩,尤其是小六子,在和鬼子肉搏时,挨了一刺刀。
1940224日,中国军队终于光复昆仑关!当日大风狂起,山林
呼啸,将士们鸣枪致哀,悲歌直冲云霄!
白崇禧紧紧握着祖爷的手:你们不仅仅是算命先生,更是国之功
臣!
元气大伤的祖爷摇摇头:将军过誉了!保家卫国,匹夫有责!
消息传到日本,连日本人都不得不称赞中国军人:这次中国军队攻
势的规模很大,其战斗意志之旺盛,行动之积极顽强,在历来的攻势中
少见其匹。我军战果虽大,但损失亦为之不少。
至此,日军侵华进入了最胶着、最头疼的时期,战线拉得太长,物
资供应不上,人员不断损失,新兵补充不进来,国民党的正面战场又迟
迟拿不下,共产党的八路军又在背后频频出击。尤其是当年8月到12
期间共产党在华北发动的百团大战,短短3个月中发动大小战斗1800
多次,毙伤日军20000余人,一举粉碎了日军的囚笼政策,让日军首
尾难顾,推迟了南进的步伐。
面对快速灭亡中国计划的破产,日本开始推行以战养战的计划。
如何迅速补充能量?只有侵略!占领和抢夺是获取资源最快捷的方法。
此刻,陆军大臣东条英机把目光转向了东南亚小国,并向日本天皇进谏
阐明此事。
天皇很快准奏。但东条英机接下来的建议却让天皇及内阁大佬们都
摸不到后脑勺,连特务头子儿玉誉士夫都惊得目瞪口呆:东条英机要攻
打美国!
当时的日本首相近卫文麿质问东条英机:美国目前的注意力放在
欧洲,我们正好趁机袭取东南亚,将军为何要先打美国?况且皇军能否
匹敌美军,尚不好说,万一美军反扑,恐对东亚战事不利!
绝顶聪明又兼精神障碍的东条英机给出了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回答:你不打他,他早晚打你!有时做一件事,不要考虑太多,就像
自杀,眼一闭就行了!他哪晓得,他自己自杀可以,但他带上了全体
日本人。
天皇终于把宝押在了这个精神病身上:陆相说打就打!
儿玉誉士夫此刻却斗胆进言:东条君,根据奇门寰宇之法,此刻
对美国开战,不符合风水战规律。中国易理有句古话,叫衰神冲旺旺
者发,旺神冲衰衰者拔,和美国相比,我们还是弱者,万一激怒美
……”
以后不要再跟我提你那套狗屁理论!我就是风水,我就是易理!
有意见吗?
……没有。
随即东条英机重新组阁,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然后和与自己同年出
生的另一名赌命将军山本五十六一起策划了珍珠港事件。
1941127日清晨,美国大兵正搂着护士们睡觉,呜呜的飞机声
把他们震醒了,大兵们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还以为是自己人演习
呢。随即炸弹落了下来,太平洋舰队陷入一片火海,珍珠港遭袭,太平
洋战争爆发!
消息传到美国本土,罗斯福总统差点从轮椅上掉下来。就像一个成
年人想不到一个儿童会突然上来捏自己的睾丸一样,这个因小儿麻痹症
落下残疾的轮椅总统向来以不按常规出牌著称,但这次他遇上了一个
更不按常规出牌的人:人格分裂大师东条英机。
随即,日本对东南亚小国和部分地区发动了侵略,不到半年的时间
就侵占了香港、马来西亚、菲律宾、关岛、新加坡、缅甸、印度尼西亚
等地。
黄法蓉在南洋的店铺也被迫关闭,雇佣的掌柜变卖了所有东西,而
后带着钱财来美国找黄法蓉。
黄法蓉的丈夫胡万雄却笑了:这下好了,美国国会内部一直存在
是否参战的争论,东条英机这一折腾,美国不参战也得参战!美国一出
手,鬼子必首尾难顾,抗战胜利有望了!
黄法蓉连连点头。
194264日,中途岛海战爆发,美军全面掌握了日军的情报,打
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日军遭重创,损失了300架飞机和100多名飞行
员,元气大伤。
1943年中英美三国在开罗开会,发表了联合对日作战的《开罗宣
言》,确认联合对日作战,直至日本无条件投降。
至此,日本的王牌军几乎都被打没了,兵力严重不足,不得已收缩
战线。日本国内十几岁的娃子在军国主义思想的鼓动下纷纷参军,一批
批的童子军运往中国东北,即使吞并不了全中国,也要守住伪满洲国。
与此同时,日军物资补给更加匮乏,飞机、大炮、枪械不停地损
失,后续军工生产跟不上,部队装备每况愈下。
一次,美军伏击日本一批伞兵,惊讶地发现从天而降的伞兵都光着
膀子,手持一把军刀,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备。美国大兵一时傻了
眼,不知这是什么战术,尝试着开了几枪,鬼子中枪而死。后来全部俘
获日本伞兵后才知道:这批伞兵刚刚入伍,军需处没有足够的装备武装
他们,但打仗不能不穿裤子,就每人发了一条裤子、一把军刀,上飞机
前宫教机构给每个人发了一个护身符:放心吧,子弹打不中,就是打
中了,灵魂也能进靖国神社!于是新兵们穿上裤衩,套上裤子,坐上
飞机就冲了过来。
将堂
纷繁杂芜的战事格局中,祖爷审时度势,1943年一举将堂口迁回江
淮!与此同时,中国军民开始对日军进入战略反攻阶段。1945年毛泽东
发表《对日寇最后一战》,抗日战争全面大反攻。815日,日本天皇
宣布无条件投降。
那一刻,天圣道的左咏禅慌了,顺天教的蒋天承慌了,山东
会道门也慌了。左咏禅手下的几个护法琢磨着分了家产,各自谋求
生路。
左咏禅大怒:妈的!天圣道这么多年了,说散就散了?鬼子败了
怎么了?哪个朝代都需要大师!国民党不是又回来了吗,老子照样拿
下,我依旧是江淮第一大师
几个护法心道:别吹牛了,今非昔比,鬼子走了,接下来就是清算
汉奸了!你不怕死,我们还不想跟你一块死呢!
夜里,几个护法慢慢摸进左咏禅屋里,一刀捅死了熟睡中的左咏
禅,然后拿了所有的金银,四散而逃!
可怜的左咏禅大师,折腾半辈子,先是丢了一条腿,最终又被自己
的弟子刺杀,张继尧一手建立起来的天圣道也在他手上土崩瓦解了,
他只有夹着双拐去阴间向他老师请罪了。
祖爷的队伍重新开张,当夜,祖爷宴请所有坝头,感慨万千。
十年前,江淮地区三分天下,木子莲’‘梅花会’‘天圣道,如今只
木子莲一枝独秀,是天意,也是人意。如今天下太平了,我们的日
子也该好过了!祖爷说罢,又感慨地赋诗一首:
求道
经年求道道不真,
万般阅尽皆下品。
一掌阴阳翻善果,
大千世界大千门。
好!三坝头带头鼓掌,众兄弟也站起来鼓掌。
第二天,祖爷穿了一件崭新的长袍上街。一别六年,上海滩变了模
样,日军占领的痕迹还在:宣扬大东亚共荣的墙面标语,屯在道口的据
点防线,阴森高立的集中营,未来得及撤走的日本侨民,只不过这些日
本人再也不飞扬跋扈,而是东躲西躲,生怕挨了中国人的黑刀。
祖爷不停地摇头,不停地叹息,他突然想到了西田美子,想到了她
临死前说的话:战争不仅伤害对方,也伤害了自己。
此时不远处的墙角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正悄悄注视着祖爷,
偷偷尾随在祖爷身后。
六坝头和二坝头跟在祖爷身后,但并未注意,祖爷大意了,坝头们
也大意了。大家都认为鬼子投降了,江淮的汉奸会道门散了,就再无
敌人了,所以都放松了警惕,悠然自得地逛着。
那小子观察了一番,慢慢逼近,边走边从腰里掏出一只碗,走到祖
爷跟前:大爷,赏俩钱吧……”
祖爷一笑,低头摸票,不料那小子突然从袖中甩出一把尖刀,猛地
朝祖爷刺去,祖爷本能地用手一挡,胳臂被刺穿,鲜血顿时染红了衣
衫。身后的六坝头和二坝头见状一拥而上,瞬间就把那小子打倒在地。
别杀他!留活口!祖爷看了看周围,低声说,带回堂口审问!
堂口里,管家给祖爷包扎了伤口,祖爷坐在椅子上细细端详那小
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我们认识吗?祖爷问。
我认得你!那小子大声说。
我们有仇?祖爷惊讶地问。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小子大喊。
杀父?祖爷愣了,敢问令尊是?
我父梅玄子,我母盖霞!那小子说。
啊?祖爷大惊,再仔细端详这个小子,怪不得面熟呢,1934年梅
玄子邀请祖爷去西雅餐厅谈合作的事,当时就是把这个小子寄存在祖爷
堂口,那时他才五岁。
快给他松绑,是世侄啊!祖爷想到了自己的结拜兄弟梅玄子,故
而称其儿子为世侄。
大坝头一愣,祖爷又重复了一句:快松绑!
那小子也被弄蒙了:谁是你侄子?你害死了我的父亲!
祖爷不知他何出此言,但依然让大坝头给他松了绑,而后说:
和你父亲有八拜之交,我们一同登岛给日本人做局,你父亲不幸罹难,
我很痛心!
哼,猫哭耗子!就是那次你们害死了我父亲!
世侄,何故这么说啊!祖爷很着急地问。
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你的兄弟都没死?为什么偏偏我父亲死
了?而且尸骨无存!
祖爷一愣:我和令尊八拜之交,这事你母亲也知道,我们一起登
岛做局,你父亲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死,我非常痛心……”
你这个骗子!你还有脸提起我母亲?我父母就是上了你的当!跟
你一同登岛,最后父亲死了,母亲被日本人抓到,忍辱偷生……”
令堂还活着?祖爷忙问。
看来你希望我们全家死光啊!梅花会危及到你们江相派了是
吧,你要斩尽杀绝是吧?
祖爷火气上来了,走过去抓起那小子的脖领子就要扇。抬起手,又
慢慢放下了,那小子的眉眼棱角太像梅玄子了,祖爷不忍心了。
令堂是……”祖爷问。
你是想问我母亲怎么活下来的?当然是因为我父亲!我父亲死
了,日本人才相信我父母不是和江相派一伙的!母亲说当天江相
的人全都乘船跑了,丢下了他们,什么肝胆相照,什么同生共死,
都是放屁!
原来如此……”祖爷听后点点头,这样,你带我去见你母亲,我
会说明此事!
哈哈哈哈!那小子一声狂笑,你当我是傻子啊?你想连我母亲
也杀了?我今天落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你!我要眨一下眼,我就
不叫梅立仁!
祖爷也笑了:有种!原来世侄的名号是梅立仁,立于仁,而行于
道,好名字啊!呵呵!
你少他妈套近乎!
一旁的大坝头和二坝头气得想上去给这小子几个嘴巴子,被祖爷拦
下了。
世侄啊,看来我们误会不小啊。这样吧,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
好好想一想,如果我想害你全家,现在还会在这里和你费口舌吗?哪有
对自己仇人这么好的?祖爷说。
你是想套出我母亲的下落,然后一锅端。梅立仁说。
嗯,有道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想。这样,我给你一把
枪,你拿着,抵在我背后,我和你一同去见你母亲,如果到时候还解不
开误会,你就一枪毙了我,如何?
你敢吗?梅立仁一听立马来了精神。
当然!祖爷回答。
祖爷,万万不可!这小子心狠手辣……”坝头们一齐劝祖爷。
祖爷一摆手,随即从腰里抽出一把枪,卸下转轮,将子弹抖了出
来,对梅立仁说: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你看着。说完,当着梅立仁的
面,将子弹一颗颗入膛,这是六颗子弹,满膛了,所以弹无虚发,只
要你扣动扳机,我就会死,你放心了吧?
说完,将枪递给梅立仁。
祖爷!坝头们齐呼一声。
祖爷摆手示意他们少安毋躁:我相信世侄会像他父亲那样,言而
有信,光明磊落!
梅立仁接过枪,掂了掂:好吧,我们一言为定。
两人转过几个巷子,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盖霞的居住地点。祖
爷一看,这是曾经的日占区。
……”梅立仁叩门。
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啊!见了祖爷惊叫一声。
夫人莫怕!祖爷看着历经沧桑的盖霞,满脸惭愧,我来这里就
是向你说明情况的!
梅立仁晃晃手中的枪:妈!他跑不掉的,不用怕!
盖霞看了看周围:进来说吧!
夫人,你错怪我了!祖爷进门后看着屋里梅玄子的遗像,赶忙上
了一炷香。
错怪?哼哼,盖霞冷笑说,祖爷是何等聪明的人,把我们引上
岛,配合你做局,最后你跑了,我丈夫死了,裴景龙也死了。三家做
局,死了两家,只有你一家跑了,我还错怪你?
夫人,当时情况紧急,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我和手下的兄弟们
也不是一起逃出来的,夫人且听我讲……”祖爷将各位坝头的脱险经历
说了一番。
祖爷能言善辩,我们也就姑妄听之吧。盖霞不信。
祖爷想了想说:梅师爷当日中了炮弹,夫人认为尸体冲入大海,
再也找不到。可夫人知道吗,当日我脱险时,抱走了梅师爷的尸体,将
梅师爷安葬在绍兴一个地方,如果我想害你们,怎么可能在那么危急的
关头,还想着梅师爷的遗体?夫人三思啊,我和梅师爷是八拜之交的兄
弟啊!
听到此处,盖霞愣了,多年来,她一直认为梅玄子被炮弹击中后喂
了鱼:此话当真?
夫人可随我到绍兴,一看便知!
等会!梅立仁说,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弄个假坟骗我们?
祖爷看了他一眼,说:世侄说的也有道理。当时情况危急,我安
葬了梅师爷之后,本想立个墓碑写上义弟的名号,但考虑安全问题,怕
泄露了梅师爷的身份,还是作罢……”
你看,你看,是不?还是弄个无名假坟糊弄我们!梅立仁说。
祖爷又看了看他,说:但我也怕日后难以辨认,就在梅师爷的坟
前挖了一个坑,将一块墨石藏在其中,以便日后佐认!墨石上刻有我的
字迹——金钱绿萼树,香自苦寒来!金钱绿萼代表最好的梅花,我叹梅
师爷高风亮节,如梅花般不畏寒苦,乃真君子也!
此话当真?盖霞激动了。
如有半句假话,天诛地灭!
很快,盖霞、梅立仁和祖爷一行来到绍兴。好在日军的轰炸并未伤
及此处,十年风霜,梅玄子的坟头都快平了。祖爷用力挖开坟前的土,
一块墨石显露出来,祖爷慢慢拿起,擦干上面的泥土,举起来:
人,世侄,请看!
盖霞接过后,上面的字迹与祖爷描述的分毫不差。夫君——”盖霞
一声悲叫,跪倒在坟前。
父亲!梅立仁也跪了下来。
祖爷也忍不住落泪,昔日的一幕幕回旋在脑海,一朝阴阳绝千古,
十年生死两茫茫。
哭毕,祖爷安排大坝头、二坝头给梅玄子立碑,祖爷亲自为他的义
弟写了碑文,墓碑正面按祖爷的笔迹刻下梅玄子的名号。
事后,盖霞对祖爷说:“‘梅花会没有了,梅花道观还在,我要去出
家,在夫君生前的道观修行尽善,一了余生。
祖爷点点头:如有难处,可随时到舍下找我。
盖霞又对祖爷说:犬子年轻气盛,但善根未泯,还望祖爷多多照
顾。
祖爷频频点头:夫人放心,我把世侄当亲生儿子看待,一定不让
他走歪路!
盖霞走后,梅立仁要求正式加入江相派
祖爷长叹一声:你做什么都可以,伯父都支持你,唯独不能加
江相派
为什么,不是替天行道吗?
祖爷一声苦笑:呵呵,我在你这么大时,也和你一样。如今战争
结束了,你的命比伯父好,好好读书吧!想上哪所学校?伯父支持
你。
可我学习笨啊。
熟能生巧。聪明的人未必有智慧,大器往往晚成!你父亲为国尽
忠的壮举,必将成就一份善果,泽被于后世子孙身上。
哦。
祖爷看了看枯瘦的梅立仁,突然冒出一个新的想法:想不想出
国?
出国?干什么去?梅立仁从没想过这个事。
你听着,伯父给你讲,为什么日本敢侵略中国?因为它先进,武
器好,就像两户过日子的人家,过得好的欺负过得不好的。落后就会挨
打。你看这上海滩,哪里最繁华?十里洋场!因为那都是外国人盖的建
筑,银行、证券这些东西都是外国人带来的!还有那留声机、唱片机、
电影放映机,这些好玩的东西都是外国人发明的,所以,你也得学这些
东西,学会了,回到中国,给老百姓制作这些东西,不是很好吗?
爷说。
嗯!伯父这么一说我觉得有意思了!我就喜欢摆弄留声机照相
机!我做梦都想自己有台照相机!以前在相馆里给师傅打工,师傅都不
让碰!梅立仁激动地说。
所以啊,你要去学,学好了之后,自己回国开照相馆!到时候给
伯父拍照。
一言为定!梅立仁笑着说。
一言为定!
伯父,我去哪个国家啊?梅立仁突然问。
南洋、英国、美国,你随便挑,伯父都想办法把你送出去!
梅立仁思考片刻,说:那就美国吧!我听说美国有什么原子弹,
一下子就把日本好几十万人炸没了,我去那边学学,回来做几颗,万一
以后日本人再侵略我们,我们就给小日本扔过去!
呵呵呵呵,祖爷被逗乐了,好!好!
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祖爷修书一封,递给梅立仁,说:明天我
就给你买船票,到了那边,自会有人接你,到时候你把这封信给对方,
对方自会安排你住宿学习。
伯父,我会回来看你和妈妈的……”梅立仁接过信,突然眼圈就红
了。
大丈夫志在四方,不许哭,要像你爸爸那样,敢闯,敢干,更要
有一颗善心,不许给中国人丢脸!
我记下了。
梅立仁走了。几个月后,祖爷收到他一封回信,祖爷看后感慨万
千。
妈妈、伯父:
见字如晤!
启信谨祝安康。儿来到美国后,了了阿姨接待了我。我感觉美国特
别好,你们想象不到这里有多么发达,你们想象不到这里的工业体系和
教育体系有多么先进!这里有一种用碎牛肉和洋葱做成的肉饼,叫汉
堡,我还喝到了当时在上海看到富人们喝的那种叫可口可乐的饮料。
这里也有很多华人聚集区,我不会说英语,就经常只和华人在一起
玩。了了阿姨告诉我,如果要融入美国,想要学习更多的知识,就一定
要学好英语。于是我就开始学英语了,了了阿姨非常厉害,她的英语说
得特别流利,每次都逼我用英语和她对话。
了了阿姨给我找了一个学校,是专门教摄影艺术的,给我们上课的
老师就是抗战时期在中国拍了好多照片揭露日本人罪行的一个记者,据
说他还拿了普利策新闻奖
妈妈、伯父,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相机,是了了阿姨给我出钱买的,
但我想好了,我以后挣了钱一定还给阿姨。在美国,人们讲究契约
神,我和了了阿姨达成了协议,阿姨借给我的钱,将来我一定要还,否
则我就不再接受阿姨的资助,阿姨答应了我的要求。
妈妈、伯父,你们知道吗?在美国生活得越好,我就越想你们,以
前在国内,我从没有过国家的概念,也没爱国的意识,但现在我有了。
我不怕你们笑话,我真的非常想学好技术,回去用自己的本领改变家乡
的面貌,我想让更多的孩子知道这个世界除了贫困和战火,还有美好和
富贵,我想让所有人都吃上汉堡喝上可乐。
妈妈、伯父,我不能再写了,我又到了和了了阿姨英语对话的时间
了。最后,我想用英语说一句:妈妈、伯父,I love you
保重身体,等我回国看你们。
哦,对了,了了阿姨让我代她问候伯父。她让我告诉伯父,她已经
有两个女儿了,大女儿的中文名字叫胡爱中,二女儿叫胡爱华,他们一
家四口生活得很幸福。除了正式的美国课堂教育,了了阿姨每天还亲自
给两个女儿补了《弟子规》和《了凡四训》两门课。
立仁
194616
看见信中提及《弟子规》《了凡四训》,祖爷知道黄法蓉已彻底醒
悟了。读到最后,祖爷眼内浸满泪水,嘴角却泛起一丝欣慰的笑。
两大
祖爷把这封信交给梅花道观里的盖霞时,盖霞拿着信止不住地流
泪。两人又去了一次梅玄子的坟前,将书信念给地下长眠的梅玄子听,
而后在坟前将书信烧掉。祖爷慨叹道:梅贤弟啊,世侄谦虚好学,将
来必成大器,你可以安息了。
夜里,祖爷回到堂口后思绪万千,上海滩又恢复了昔日的红火,而
且持续了近百年的租界不见了,满上海贴的都是蒋介石的画像,歌功颂
德者比比皆是。各种神婆神棍又蜂拥而出,抽帖算命者各立牌坊,劫后
余生的老百姓开始走进庙堂道观还愿。
木子莲重出江湖,并以爱国大师身份跻身沪报头版,铁版先
又回来了,南袁北韦东乐吾,三仙归来问祖爷,那一年袁树珊65
岁,韦千里35岁,徐乐吾60岁,祖爷44岁。这四个人都是举国有名的算
命大师,在各自的算命道路上总结着人性,归纳着人生。
祖爷很想听听其他三位命理大师对算命的看法,多年来,祖爷想去
拜访这几位高人。但前期的祖爷忙于整顿堂口,又加上自认为功底不
够,不敢贸然行事,后来又忙于与会道门及日本人斗法,颠沛流离,
没有了机会。如今,祖爷俨然成为公认的大师,而且是爱国大师,无论
是身份,还是本事,祖爷都够格了。
祖爷先去拜访了袁树珊,这是65岁的老前辈。
袁树珊其人非常善良,平生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伏羲,即先天八
卦的创始人;一个是武训,近代群众办学的先驱,贫民教育家。袁树珊
不爱财,他的钱全用来做了慈善,他在家乡办了一所小学,不但不收学
费,还给穷苦孩子免费发放笔墨纸砚。抗战期间,由于家乡遭受战火,
他不得已放弃教学,跑到上海英租界避难。上海人一听算命大师来了,
纷纷上门求教。
后因登门求测的人太多了,袁树珊不得不让人排队等候,并且求测
的人要先填表,将生辰八字写好后递进去,袁树珊阅完后求测的人再进
去悉听指点。
算命馆这番红火,惹得周围的小混混们眼红,这家伙挣了这么多
钱,怎么也得分点。于是隔三岔五就有地痞流氓登门威胁:赚了这么
多,吐点出来,否则就把你的馆子砸了!
袁树珊毫不畏惧:好啊!砸了清净!我本来也不想算!
混混们一听,没招了,但随即又想出一个馊主意。他们在算命馆门
口守着,但凡看到有人算完命走出来,上去就问:算得怎么样?
一般人都会说:嗯,算得挺准的。
混混们马上就会说:那他没算到你今日有血光之灾?
什么意思?
我打你个狗日的!再让你来给他送钱!说罢,混混们会一拥而
上,把前来算命的老百姓打个鼻青脸肿。
这样一折腾,袁树珊受不了了:这可怎么办?
此时,上海三大亨之一的黄金荣也听到了袁树珊落户上海的消息,
便前来请教。袁树珊帮黄金荣推算八字,精准无误,黄金荣听完无尽感
慨:先生博通易理,佩服佩服!
说完就要拿大洋。
袁树珊说:大洋就不要了,在下有一事相求……”
先生请讲!
袁树珊把最近的苦恼说了出来。
黄金荣一听,非常气愤: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回到帮会,黄金荣即亲自制作了一幅《英雄独立》的画轴,让自己
的手下开着吉普车载着乐队,一路吹吹打打,给袁树珊送了过去。
混混们一看这阵势,全吓尿了,这算命先生跟青帮头子是哥们儿,
完了,这次吃不了兜着走了!于是纷纷来到袁树珊的算命馆求饶。
袁树珊很会做人,不但没有责怪,反而笑着说:各位都是绿林好
汉,只是劫错了地方,我这里挣的钱都有用处,一部分用来抗战,一部
分兴修学堂,所以,还请各位大侠高抬贵手。说完,又拿出一些银
元,多了没有,各位好汉一人分两块,就当是买酒钱了!混混们拿了
钱,纷纷致谢,而后彬彬有礼地退去。
此事传遍了整个上海,连黄金荣都觉得袁树珊会办事。
祖爷离开上海多年了,回来后也听说了这件事,对袁树珊老前辈更
是心生佩服。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当年在报纸上大作噱头,搞了个
袁北韦东乐吾,三仙归来问祖爷,不知袁老先生会不会心存不悦。
祖爷来到袁树珊家里,叩门,有一姑娘走了出来:你找谁?
我找袁老先生。
我师父已经不算命了。
哦,我不是找他算命的,麻烦你进去通禀,就说铁版先生
见。
你稍等。姑娘说完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姑娘回来了:先生请进。
祖爷悬着的心落下了,赶忙跟随姑娘走了进去。
袁老先生好,晚辈有礼了。祖爷进门后即给袁树珊恭恭敬敬地施
礼。
袁树珊和蔼一笑:祖爷乃江淮后起之秀,易术精湛,爱国高尚,
不像我等老朽只能躲进租界委曲求全。
老先生过奖了,过奖了,晚辈实不敢当。久闻老先生大名,一直
想来拜访,无奈卷进战事,东奔西走,如今刚刚回来,今日特来拜
谒。
祖爷的大名,老朽早就如雷贯耳,铁版神数自成一家,手执算
盘,即可算命,五十二万种八字,手指一动,即刻算出……”
祖爷脸一红,忙说:都是虚名,都是虚名,之前……之前晚辈年
轻气盛,又加之堂口初立,所以在报纸上虚张声势一番,如有冒犯老前
辈之处,还望……”
祖爷还没说完,袁树珊就乐了:祖爷多虑啦,呵呵,长江后浪推
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一个学易的人如果没有宽阔的胸怀,如何成就
洞悉阴阳万物的大造诣?我是如此,将来祖爷也要如此,有晚辈冒出
来,千万别嫉妒,更不要打击,要呵护,要培养,这样中华易学才能代
代流传,发扬光大!
祖爷听完,心下无比佩服:老先生真是德艺双馨啊!
祖爷光临寒舍,有何指教?袁树珊转入正题。
不敢,不敢,其实,晚辈此次前来,就想问一句话,请老先生教
……”
请讲。
先生从事命理业这么多年,最大的感悟是什么?祖爷问。
我最大的感悟是,阴阳有定数,人生却无常。
请老先生开示。祖爷谦恭地说。
袁树珊点点头,说:祖爷自己也是命理大师,必然知道《易经》
之精妙,万事万物都在阴阳五行之中,把握了五行的脉络就能洞悉人生
的轨迹。无论是八字、六爻、奇门还是六壬,都是殊途同归,道理都是
一样的,用不同的方法为同一个人算命,得出的结果必然是一样的,否
则岂不是一个人有两个命或多个命?人是秉受五行之气降生的,五行有
规律,人生必然有规律,这就叫阴阳有定数,也是《易经》产生的根源
和价值。但是不是有了这个定数,人生的命运就一成不变了呢?答案是
否定的。你我都算命几十年了,是不是经常碰到这样的情况,按照《易
经》给某个人算命,算到某年有大灾,但那一年他却平安无事?也有算
到某人某年某月该发大财,但他却没有发财,或者只发了一笔小财?
祖爷点点头:是的。这种情况任何算命先生都遇到过。
那祖爷总结相关的规律了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袁树珊反
问。
祖爷又是深深地点头:总结过。凡是命运的轨迹发生变化的,无
非两种人,一种是大善之人,一种是大恶之人。大善的人逢凶也能化
吉,遇难也能呈祥;而大恶之人,即便命里该有的财和福,也会随着自
己的作孽而慢慢消减,最后什么也没有!
呵呵。袁树珊慈眉善目地一笑,祖爷既然已经窥破人生玄机,
又为何来问我?
这就是老先生不再算命的原因吗?祖爷又问了一句。
是原因之一。说不算命,其实自己造了这个因了,一时间也摆脱
不了,总有登门造访者,我让徒弟出去挡一挡,如果实在挡不了,也只
好接待。祖爷,我们做这行的都知道,凡是来算命的,无非就三种人:
一是受重大刺激,二是迷于名利,三是走投无路之人。所以,无论如
何,也要为其开导一下,沉沦的人让他重新鼓起勇气,狂妄的人让其懂
得收敛。
老先生见教得是。祖爷点头。
袁树珊抬起头,望了望窗外,无尽感慨地说:算命这个东西,无
论你怎么算,总有算不到的地方,这叫人算不如天算。就像人生,无论
你怎么谋划,总有你想不到的地方,这叫天意。所以,世界上没有聪明
人和傻人之分,只有善恶之分,再聪明的人再多的算计,总有失足的时
候,天眼不可避,天意不可违!
最后,袁树珊给了一句话,回来的路上祖爷仔细揣摩,不知是忠告
还是谶语:帮派越大,造业越深,无他,因果也。
后来,祖爷没有造访韦千里,也没打扰徐乐吾。祖爷已经找到答案
了。从此,他开始布局,布人生最后一局。
1947年的时候,袁树珊先生在沪报上发表文章《论算命》,祖爷看
后,更是无尽感慨。
命者,先天之造也;运者,八步之行也。命,五行承载,四柱演
算,入大运则阴阳互易,遇流年则干支转化,盖大运如所到之地,流年
如所遇之人,内外作用,辩证之法也。
命可算,亦不可算。可算者,阴阳推理也,不可算者,因果定律
也。算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以推命之法以达趋吉避凶之目的,术数
风靡当世,此独一原因也!然何以趋吉避凶?命可改乎?余事术数三十
余年,尝以风水、名号、符咒等法为人趋吉避凶,终其结果,疗效甚
微!
何故?风水抵不过人心,神通大不过业力。
风水、符咒乃外因,为辅为末,个人修行为本为纲,乃内因。心性
毒坏之人,无论如何调整,命运终不会好,如某人花银几百两遍寻风水
旺地,却始终不可得;而心性善良之人却不费吹灰之力自然而然居住于
最旺之格局中,此谓:福人居福地,福地居福人。
《易经》乃上善之书,书中包含做人之道,世人只需明白做人之道
理,便可趋吉避凶、遇难呈祥,大可不必绕个弯子以风水、符咒、起名
等旁门左道修命改运。一心向善,刀山自消熔,满心清净,火海自枯
竭!
善易者不占,吾天命之年方知此理,今倚老卖老,嘱予后生,前车
后辙,世人自窥,唯愿后来大贤多开易理之说,少弄方术之伎,此方不
辱圣贤之意……
袁树珊说到做到。晚年时,他的儿子袁福儒想跟他学算命,袁树珊
正言相告:我有两套衣钵,一套算命,一套医学,我死后,你把算命
这套衣钵砸烂烧掉,继承我的医学!
袁福儒很听话,从此不再沾染半点命理,一心向医,后来留学日
本,继续学习医术,再后来旅居美国,开设中医院,救死扶伤,弘扬国
医,成为一代医学大师。
民国四大算命先生,韦千里晚年用《易经》炒股,赔得几乎倾家荡
产,徐乐吾心脏病猝死,祖爷生死不明,唯袁树珊体面退场,盖因袁树
珊是最早认识到算命是造业的人,所以及时收手,消业解灾。
起名
几日后的一个早晨,三坝头正坐堂算命,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低头
走了进来。
先生想问什么,婚姻?财运?官运?三坝头打了个哈欠说。
那人依旧低着头,压低嗓门,说:想问你家祖爷是否还健在?
嗯?三坝头顿时清醒了,你是……”
那人慢慢抬了抬帽子,三坝头看清了,大惊:曾教头!
快随我到后堂!三坝头看了看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低声说。
后堂里,祖爷正在品茶。
祖爷,你看谁来了?三坝头进门大喊。
祖爷抬眼一看,忙站了起来:曾教头!
祖爷!曾敬武高兴地喊。
兄弟相逢,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老三,你先退下。祖爷吩咐。
三坝头应诺,退了出去。
曾教头一向可好啊?祖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都好,都好。祖爷东山再起啦?曾敬武笑着说。
鬼子走了,天下太平了,上百号兄弟要吃饭啊。呵呵。对了,曾
教头不是在陕北吗,怎么回上海了?
曾敬武看了看门外,又听了听动静:祖爷有所不知,我两年前就
潜回上海了,这里有我们的地下组织,中央觉得我对上海熟悉,就派我
回来了!
地下党?祖爷悄悄地问。
嗯,曾敬武点点头,否则,我们怎么会得到鬼子这么多情报
啊?
哦,祖爷点点头,如今鬼子投降了,曾教头要回去了?
曾敬武看了看祖爷,说:祖爷真认为天下太平了?
还会怎样?祖爷不解。
又要打仗了!曾敬武说。
打仗?跟谁?
国共两党。曾敬武回答。
国共打仗?前不久不是在重庆谈判了吗,报纸上还发布了《双十
协定》,说国共两党达成一致协议,和平建国了!祖爷大惊。
屁!老蒋根本没有谈判的诚意!只不过是为发动内战拖延时间、
整顿军备!曾敬武愤愤地说。
什么?那重庆谈判?祖爷问。
日本投降后,老蒋电告全国,不让共产党接管日占区的地盘,也
不让收缴战略物资,这是什么意思?敌后的战场可是我们共产党开辟
的,为了开辟这些根据地,我们死了这么多人!仅1942年鬼子一次扫
荡,我们就损失了上万人!一寸土地一寸血,如今鬼子退了,我战友的
英魂还在,不收回这些地盘,怎么向死去的战友交代?怎么向当地的老
百姓交代?老蒋一边急于篡夺抗日胜利果实,一边告诉我们不要动,这
不是让我们坐以待毙吗?为了剿灭我们做足准备,他故意设了一个重庆
谈判的圈套,他认为毛主席和周副主席不敢去重庆,结果两位主席都去
了,这让老蒋措手不及,所以重庆谈判都是按照我们提出的条款进行
的,因为老蒋根本就没诚意,所以也没准备什么方案,就这样双方谈了
起来。与此同时,老蒋暗中调兵,围剿我们的根据地,结果都被我们打
了回去!说到这儿,曾敬武停了下来,你知道这次谈判,蒋介石大委
员长怎么评价毛主席吗?
两大人物会面,必然有趣事。如何评价?祖爷也来了兴趣。
蒋介石说毛主席是个很有定力的人!
为什么?
因为国民党幕僚都知道毛主席嗜烟如命,无论开会还是批阅文
件,总是手中夹一支烟,烟雾缭绕,这已是多年的习惯了。结果重庆谈
判时,老蒋和主席会面,毛主席竟然一支烟都没抽,因为主席知道蒋委
员长不喜欢烟味。
祖爷听后,连连称赞。
忽而,曾敬武又布满愁容:大战又要开始了……”
老蒋真要打?祖爷问。
没办法。我们想和平,委员长不给。毛主席说了,蒋介石要打,
我们奉陪到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次不是打日本人了,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祖爷听后,满心惆怅:是啊,中国人打中国人。
还有……”曾敬武说。
还有什么?
情报显示,蒋介石要挖毛主席的祖坟!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
来了!老蒋认为主席祖坟的风水太旺,乃真龙天子之象,必须挖了,才
能打败主席!曾敬武说。
……你们那位毛主席怎么说的?祖爷想起了自己的祖坟被挖的
事。
呵呵!毛主席笑着说:蒋介石要挖我祖坟,这是失民心的事嘛,
失民心者失天下!’”
祖爷听后,暗自佩服:不愧是共产党的领袖,这等气魄,这等豪
迈,不赢才怪呢!
祖爷忽然想起了什么:曾教头此次造访,就是要告诉我要打仗
了?
曾敬武点点头:前几日,我出来办事,忽然看到祖爷的堂口开张
了,这么多年没联系了,我还以为是别人冒牌的呢,观察了几日,发现
果真是祖爷回来了!报纸上还说祖爷在广西协助白崇禧布局昆仑关,守
住中国龙脉,祖爷的声势好大啊!
祖爷摇摇头:唉!曾教头有所不知,好多事都是巧合,你我都想
不到。我们这种踏入江湖的人,人生已经不由自己做主了,这十年来,
九死一生,我认为再也回不到上海,再也看不到曾教头了!老天还真开
眼,让我活着回来了。
呵呵,用你们算命的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祖爷吉人自有天相
呵呵,哪里哪里,九死一生,九死一生。
祖爷,如今时局就是这样,国共开战在即,十年前,我力邀祖爷
和我一起去陕北,祖爷不应,如今列强已经不在了,只有国共两大势
力,祖爷想好去处了吗?曾敬武终于说出了最想说的。
祖爷心下一惊,不知该作何回答,良久才说:……草莽之人,
党不党、政不政的,我也没资格参与……”
祖爷差矣!这么多年,祖爷是杀了很多人,也骗了很多人,但都
是该杀该骗的,就像九爷搞暗杀,他问心无愧。入党也没有那么难,当
初鬼子扫荡,最艰难的时刻,我一个远房表弟要求入党时,组织上就问
了他两个问题——爱国吗?爱!怕死吗?不怕!好,通过了!就这么简
单!
祖爷依旧不说话。良久,推开门,一声长叹:曾教头请看,上百
号兄弟,如狼似虎,参差不齐,我若一走了之,他们怎么办?
曾敬武看了许久,想了许久,也没有答案。
最后,曾敬武说:祖爷也有祖爷的难处,我之所以登门说明此
事,也是……也是……也是怕……”
祖爷瞬间明白了:曾教头是怕将来我们兄弟二人在国共对战的大
环境下成为仇人?
曾敬武点点头:我不想我们兄弟关系变成敌我矛盾……”
祖爷也狠狠地点了点头,站起来背着手踱步思考,而后坚定地
说:曾教头请放心,我保证我和我的兄弟这一辈子都不会加入任何党
派!这个堂口自有它终结的气数,他日,不管国共谁赢得天下,只要我
活着,我都不会让这个堂口干伤天害理的事!
曾敬武抬起头,握着祖爷的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此时,六坝头惊慌地跑进来:祖爷!祖爷!刚进屋,就看到了曾
敬武,愣了一下:曾叔叔!
曾敬武冲过去,和六坝头抱在一起:小六子!昔日斧头帮的弟
兄今日又碰到了一起。
六坝头的眼泪流了下来,忽然猛地一甩头:门外来了一批国民党
士兵,说是抓共匪!
祖爷和曾敬武大惊失色。
曾教头先进里屋躲一下,我出去看看!祖爷大踏步往外走,忽而
又转了回来,对小六子说,通知二坝头,给曾教头针刺!
针刺?曾教头不解。
祖爷没有回答,走了出去。
——祖爷?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祖爷循声而望,看出来
了,是当日在湖南围剿洪老虎时那个要强奸朱瑾的国民党士兵。
呵呵,是啊。一别数年,还不知长官尊姓大名?祖爷抱拳。
别介啊,这不折杀小的吗,您这么大名气,可别叫我长官,小的
姓蔡,名学忠,您叫我小蔡就行啦。那小子阴阳怪气地说。
……蔡爷!祖爷笑着说。
别!别!这话要传到戴局长耳朵去,不得军法处置吗?蔡学忠依
然不忘当日祖爷阻止他强奸之仇。
蔡爷说笑了……”
废话少说!蔡学忠打断了祖爷,蔡某现任上海警察局第一大队
长,现在例行公事,有人报告说有共产党藏在祖爷府上,还请祖爷配
合!
呵呵呵呵,蔡队长秉公办事,当然要配合,要配合。只不过,蔡
队长弄了这么多人来到舍下,一来影响了我家生意,二来,如果查不出
共产党,岂不是毁我声誉?我可是戴局长亲封的爱国术士,蔡队长可要
想好了……”祖爷在拖延时间。
哈哈,不查怎么知道是不是毁了祖爷声誉?蔡学忠说。
嗯!有道理!蔡队长可知那共匪长得什么样?
呵呵,本人办事向来严谨!说着,蔡学忠从身后掏出一张纸,指
着纸上的画像说,这个人化成灰我也认识,以前是斧头帮的人,后来
跑到共产党那边去了!老子盯他好久了,身手不错,每次都跑掉,不过
今天他是插翅也难逃了。不过,我最担心的是一旦我抓住他,祖爷如何
向戴局长交代啊?窝藏共匪,可是要掉脑袋的……”
哈哈哈哈!祖爷也笑了,好吧,既然蔡队长这么自信,请
……”说着,打开胳臂,做了礼让的姿势。
给我搜!蔡学忠一声令下,几十号人冲了进去。
折腾了半天,警察队的人纷纷出来了:报告,没有!
什么?蔡学忠有点蒙,不是说明明看到他走进去了吗?
说罢,自己走了进去。
里屋,蔡学忠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这是谁?
祖爷说:这是我徒弟的父亲,不久前中风了,在我这里养病。
养病?蔡学忠狐疑地看了看祖爷,突然一伸手把床上的被子掀起
来,随即吓得往后一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操!什么东西?吓死
老子了!赶紧把被子扔下了。
我刚才已经说了,中风。
曾敬武被二坝头用针刺之法把五官挪移了,尤其是左脸,拉下老
长,眼睛和脸蛋一起耷拉下来,肉都瘫到下巴底下去了。
此时一个警察低声说:我刚才明明看见他走了进来……”
蔡学忠上来就啪地给了那警察一个嘴巴子:我操你妈的!你那眼
管事吗?上次你还说那窑姐长得漂亮呢,老子进去之后一通亲,结果满
脸掉胭脂粉,都他妈快五十岁的人了!
蔡学忠整了整大盖帽,面对祖爷:祖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蔡队长息怒,息怒,小的们办事也不容易,就饶过他这次吧。
着,走到那挨揍的警察面前,兄弟,下次看清楚点。
不是,是线人告诉我,我才跟来的……”那人捂着腮帮子说。
我操你妈!蔡学忠冲上去又是一通嘴巴子,我再让你嘴不严,
我再让你嘴不严!你他妈嘴比窑姐的裤腰都松!
这一切,床上的曾敬武都听到了,线人?看来,内部有人叛变了!
都他妈给我滚回去!蔡学忠恼羞成怒。
警察们纷纷退去。
祖爷,告辞!蔡学忠说。
蔡队长,走好,有空常来。
夜里,祖爷亲自为曾敬武缓穴,曾敬武慢慢恢复了容貌。
有人叛变了,曾敬武喃喃地说,我要把暗号发出去,让大家转
移据点。
嗯,祖爷点点头,今天来的这个小子以前是戴笠的人,戴笠真
是无孔不入。
曾敬武说:戴笠势力越来越大了,他控制的军统,不仅插手军政
事务,更渗透到国防、交通、外交、警政、财政各领域……但这不一定
不是好事。
此话怎讲?祖爷问。
老蒋是什么人啊?那是个多疑的人!戴笠搞得这么大,老蒋能放
心?
曾敬武一语成谶,此时的戴笠正如坐针毡。
其实,早在1942年,军统成立十周年时,戴笠就聪明反被聪明
了。那年的41日,军统搞了十周年庆典,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亲
自参加庆典。戴笠为了在自己的上司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和功绩,更为
了展示军统上下一致服务于委员长的决心,他搞了个军统特务部队大阅
兵,并且为了取得成功,还提前预演了三次。
当蒋介石登上检阅台,看到的是整齐划一的特务部队,这些人精神
抖擞,身着美式装备,雄姿英发地从台下走过。那一刻,蒋介石犯疑
了。十年前,这个组织还是仅有几十人的小特务处,如今在戴笠的苦心
经营下,已成为最具战斗力的部队,整个系统几十万人,十八万便衣,
七万游击武装,两万别动队,一万敢死队,有如此强大战斗力的队伍如
今全听戴笠一人号令,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一刻蒋介石笑了,戴笠也笑了,蒋介石感谢自己发现得及时,戴
笠却认为自己的忠心得到了认可。
日寇投降后,面对如日中天的军统,蒋介石突然下达了解散军
的指令。
那一刻,戴笠明白了:自己太能干了,太聪明了,招来了委员长的
猜忌。
他对亲信慨叹道:我不死在共产党手里,也会死在老头子手里。
军统解散在即,何去何从,戴笠满心迷茫。就像袁树珊说的那样,
算命的人分三种,戴笠此刻就属于走投无路的那一类了。
2月,戴笠秘密抵沪。
先生别来无恙?戴笠密会祖爷。
承蒙将军挂念,一切还好。
我记得先生之前说过,我十年之后,必为王公将相,从1936年算
起,也快十年了吧。
将军带领军统,打败日寇,如今位极人臣,还不算王公将相
吗?祖爷说。
先生千万不要骗我,有什么就说什么!戴笠加重了语气。
不敢!不敢!在下何曾骗过将军?
可现在老头子要撤销军统!戴笠犹如困兽般吼叫。
老头子?祖爷一愣。
蒋委员长……”戴笠说。
哦,撤销军统,也许是委员长正常安排,至于戴将军……也许另
有重用。
另有重用?军统是戴某的命根子!军统没了,戴笠就是无根之
水,无本之木,什么都不是了!
如此看来,委员长要动戴将军?祖爷此刻暗叹曾敬武前几日说的
几句话,戴笠真的要完了。
可我从无二心啊!自从跟了老头子以来,戴某秉承领袖意志,体
念领袖苦心,鞍前马后,无怨无悔,甘效犬马之劳十几载!老头子应该
知道啊!别的不说,就说西安事变时,多少人想把老头子弄死啊,我却
冒着生命危险陪宋夫人去了西安,这些老头子不可能不知道啊!戴笠
几乎是哭诉出来的。
将军勿急。也许是同僚陷害?祖爷提醒。
一听这话,戴笠忽地一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么多年来,自
己为了扳倒对手,杀了这么多人,害了这么多人,好多国民党大佬都对
自己恨之入骨,想置我于死地的何止一人?可这些都是经过老头子点头
的啊,我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时时刻刻听命于主人,如今主人要抛
弃我,没有了主子护卫,那些仇家转眼就可把我撕烂了。不行,不行,
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再赌一次!再赌一次!
戴笠的汗都下来了。那一刻,祖爷并没有快意于戴笠困兽犹斗的状
态,更多的是感觉凄凉,人生百年红尘事,几时风光几时忧,谁能想到
昔日风光无限的盖世太保竟会落得这般境地。
先生有何妙策可救我?戴笠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祖爷。
看着绝望中的戴笠,祖爷不想再谈什么周易八卦了,而是坦诚地
说:戴将军,肯听我一言吗?
先生请讲!戴笠迫切地看着祖爷。
戴将军不妨效仿汉代张良,急流勇退,不等委员长说话,自己先
行辞去军统局长的职务,然后也不再谋求他职,称病还乡,从此不再过
问官场上的事……”祖爷当时真的是一片好心。
什么?还没等祖爷说完,戴笠就急了,让我主动隐退?!莫说
我不隐退,就是主动退出,能保住这条命吗?我没了权力,那些人捏死
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先生不会不知吧?
将军且听我讲。将军对委员长一直忠心耿耿,如果荣退之时能够
讨得委员长一张免死牌,那国民党幕僚还能奈将军何?委员长念及将军
多年劳苦,也必会放将军一马。祖爷说。
说完,祖爷自己都迷茫了,面对这个杀死九爷王亚樵的刽子手,自
己竟动了菩萨心。
戴笠低着头,想了想,忽然感觉不对劲:这个算命先生怎么总是劝
自己交出权力?莫不是早已被老头子拿下,故意游说我?
看戴笠眼珠一直转个不停,作为老阿宝的祖爷瞬间明白了:完了,
戴笠多疑了!
果不出所料,戴笠突然笑了起来:呵呵,先生早年算我将来必做
大官,如今又劝我隐退,岂不是自相矛盾?
祖爷摇摇头,想起袁树珊的一句话:阴阳有定数,人生却无常。
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望将军恕罪。
哈哈。好一个人算不如天算!先生恐怕是早已见过老头子了吧!
绝对没有!祖爷目不转睛地看着戴笠。
戴笠狠狠地盯着祖爷:我要再往前走一步,可否?
将军要如何走?祖爷觉得他已经疯了。
我要做中国的海军司令!戴笠说。
……”祖爷一阵迷糊。
老头子不会扔下我不管的!不会的!美国那边也有人支持我,国
共对战在即,老头子要组建海军,还需要我,我还有用!我要拼死一
搏!戴笠已几近癫狂。
……”祖爷不知该说什么。
先生坐等我的好消息吧。戴笠起身便走,快出门时,突然回头
说,以前先生让我起一个五行属土的名字,我一直没起,这一次,我
想试试!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戴笠走后,祖爷思考了片刻,火速召集堂会,宣布跳场。
为什么啊,祖爷?刚开张,生意正红火,为什么跳场?坝头们不
解地问。
要死人了!祖爷说了一句,再也不做过多解释。
坝头们和小脚们纷纷跳场,隐匿到乡下去了。
祖爷分析得没错,戴笠这么精明的人如果跟你把心里话说了,还能
让你活着?尤其是一个知道他这么多秘密的算命先生,是无论如何都要
除掉的!
果然,祖爷等人刚走不久,蔡学忠就带着一队人,荷枪实弹地冲进
了堂口,结果扑了个空。
戴笠听到这个消息,更加不安,他认为祖爷已经被高层收买了,自
己这么多秘密肯定都要泄露,这可如何是好?
此刻,电话铃响了,戴笠一惊,慢慢地接起,怯怯地:喂?
戴局长吗?
戴笠一听是他的秘书助理袁奇滨,扑腾的心落了下来:是我,什
么事?
军统重划编制,所有代号都要更改,局长的代号也要改,这次起
个什么名字?还是带水字旁的吗?袁秘书问。
……”戴笠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这次给我取个带土
……”
啊?袁秘书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戴局长一向觉得自己命中缺
水,从来都是喜欢带水的名字,这次是怎么了,……土的,是吧?
是!一定要带土,越多越好。戴笠重复说。
哦,好的。秘书无奈地摇摇头。
于是,戴笠在军统花名册上留下了他人生最后一个代号:高崇岳。
这名字起得好生邪乎,五行绝对属土,崇山峻岭、巍巍五岳,上
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土。秘书为了给他补土,就差起高地球这个名
了。
戴笠听后,暗暗点头。
312日,戴笠在北平会见了手下郑介民,把军统解散的善后事宜
一一交代。
313日,戴笠又去天津,和那里的军统特务处理了一起贪污案。
315日,又返回北平,和杜聿明商谈。
此期间,蒋介石电话不断,一直催促戴笠回重庆。以至于电话一
响,戴笠的心就怦怦直跳。
戴笠在拖延时间,他一直在等美国海军第七舰队司令柯克的时间,
他要面见柯克,因为柯克曾答应过愿意帮助戴将军重建中国海军。戴笠
要先拿下柯克,有了柯克的彻底支持,他才好和老头子摊牌,以继续效
犬马之劳。
戴笠迟迟不回重庆,又东跑西窜,让蒋介石更加怀疑:这小子可别
狗急跳墙,跑到共产党那边去。
君臣两人在猜忌中越走越远。
316日,戴笠终于等来了柯克的消息,柯克说他现在在山东青
岛,但一时间还去不了北平,希望戴将军再等两天。
戴笠等不及了,安排了专机,直接飞到了青岛。
到了那里,天色已黑,戴笠获知,柯克因为公事已经飞往上海,戴
笠只好下榻在青岛。
晚上,戴笠绝望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开灯。昏暗的屋子里,
戴笠抱头抽泣。没人知道戴笠那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没人知道他在想
什么,是想他几十年惊心动魄的特务生涯,还是想曾经的辉煌与跋扈?
也许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想到了远在他乡的老母,还有那没有阴谋和厮
杀的童年……
天亮后,戴笠换上崭新的衬衫,洗了个澡,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出门前,再一次打量镜中的自己。二十年前,他也是在镜前这样打量自
己,那是报考黄埔军校前夕,他对镜中的自己说了一句:你能行。
果他真的考中了,并且幸运地成了蒋介石的侍从副官,从此开始了他的
特务生涯……春秋几度,往事成风,如今他再次站在镜前,不知该对自
己说些什么,最后,他笑了,对着镜中的自己苦笑了……
上午10时许,戴笠再次电话确定柯克还在上海后,立马登上了飞往
上海的飞机。
那一天,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在和戴笠作对。飞机刚升上天空不久,
本来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变坏,随后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飞机在暴风
雨中几乎失去平衡。
局长,雨太大了,飞机无法按照航线飞往上海。戴笠的手下报告
说。
戴笠没说话,透过飞机的窗户看着蒙蒙的天空,心道:老天这是要
绝我啊!
要不要返航?小特务问。
不!先飞往南京,待天气好转后再飞往上海。戴笠吩咐。
是!
飞机在雨幕中一路颠簸来到南京上空。
没想到南京的雨下得更大,雷电交加,飞机根本无法降落。
驾驶员紧张地在南京上空盘旋,大雨滂沱中迷失了航向,突然前面
一座山迎面扑来。
快拉起来!快拉起来!副驾驶大喊,快!快!快!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
南京机场的地面调度员失去了戴笠乘坐飞机的信号,赶忙向上级报
告:戴局长的飞机消失了!
蒋介石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异常冷静,随后马上对军统二号人物毛
人凤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蒋介石不知飞机是出事了,还是戴笠关闭了无线电,飞向共产党那
边了。
两天后,飞机残骸和戴笠的尸骨找到了,飞机真的撞山了。
收尸的人回来后向蒋介石汇报:戴局长飞机撞上的山,叫岱山
飞机掉下来落到的那个沟,叫困雨沟
军统内部的人都颇感惊讶,议论纷纷:戴笠,字雨农,一生八字缺
水,所以总是不停地给自己起带水的名字,如今刚起了高崇岳这个五
行属土的名字就撞上了岱山,摔死在困雨沟!时也?命也?
恶贯满盈的军统头子就这样为自己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祖爷得知这个消息后,良久都没有说话。
江飞燕发来贺信:恭喜祖爷,终于给九爷报仇了!她认为9年前,
她和祖爷共同做局给戴笠算命,建议戴笠起个五行属土的名字,如今起
效果了。
祖爷却不以为然,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的祖爷深知这不是一个名
字能够决定的事。否则的话,随便给一个人起个名字岂不是就能置人于
死地,相反,随便给人取个好名字,就能够让人脱贫致富?天方夜谭!
祖爷知道,戴笠的死只是早晚的问题。任何一届帝王都怕功高盖主
的下属,伴君如伴虎,搞好了接受杯酒释兵权,拿着银子回家养老,
搞不好就是韩信、胡惟庸的下场。戴笠殚精竭虑地杀了那么多人,机关
算尽,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被蒋介石逼死。
直到此刻,蒋介石才有些悔悟:也许戴笠没有反心。他详细调查了
戴笠死前的行程,戴笠去天津真的是为了处理一桩军统内部贪污的案
子,在天津见九十四军军长也不是谋反,而是料理九十四军军长纳妾的
丑闻;戴笠在北京见杜聿明,也不是谋反,而是看望杜聿明的病情;戴
笠去青岛又前往上海真的是想和柯克商量建设中国海军的事情……
那一刻,蒋介石又想起了不久前戴笠在军统北平办事处里的讲
话:去年领袖叫我当中央委员,我坚辞不就,因为争权夺利,不配做
一个革命者……最近中央开六届二中全会,十几天来所表现的情况,未
出我意料。对调查统计局的问题,看来是毁誉参半的。有人叫要打倒我
们,我不知道什么叫打倒,什么叫取消,我只怕我们的同志不进步,官
僚腐化。如果这样,人家不打,自己也会倒的。作为我时刻所想的,是
如何对得起先烈,如何保持光荣历史,绝没有想到别人如何打倒我。我
个人无政治主张,一切唯秉承委员长的旨意,埋头去做,国家才有出
路,个人才有前途……”
看来戴笠真的没有反心,是我逼得他太急了。蒋介石一阵自责:
国共大战在即,自己却损失了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人才!想到这儿,蒋
介石一阵头疼。
后来,兵败台湾后,蒋介石曾多次哭诉:戴雨农同志不死,我们
今天不会撤退到台湾!
复得
祖爷的堂口又重新开张了。
某日,阳光和煦,大街上车水马龙,三坝头正端坐门脸为人算命,
突然一个戴黑色毡帽的中年男子左顾右盼地走了过来。
此人东看看,西看看,似乎在找什么。
三坝头对身边的小脚使了个眼色:出去看看。
小脚走了出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先生,要算命吗?
那人笑了笑:不,不,我找人。
找谁?小脚问。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小脚,摇摇头,笑着说:你还小,估计
你不会认识。
小脚一听心下不悦,但作为阿宝,脑子里随时都是行骗的主意,马
上机敏地说:您说得对,小的才十几岁,见识短,阅历浅,不过,您
可以让我师父给您算一卦啊,算算您要找的人在什么地方。否则的话,
这偌大的上海滩,您怎么找啊?
那人眼睛一亮:准吗?
准不准一算便知!里面请!小脚连哄带骗地将那人进屋里。
三坝头在屋里听得自然清楚,心想:这只脚真他妈有前途。
先生想找一个人?三坝头问那个戴毡帽的人。
嗯。那人点头。
是男是女?
男。
多大岁数?
45岁。
嗯,三坝头点点头说,此人是您的一位旧交,对不对?
对对对!那人激动地连说三声。
三坝头心里暗笑:废话,当然是旧交了,否则你找他干吗?呵呵,
这狍子真可爱。
三坝头接着说:此人有恩于你……”
太对了!那人激动得差点站起来。
三坝头心下更乐了:肯定是有恩,如果有仇,你进来后就不是这般
脸色了。
那人上了三坝头的套儿,等不及了,自己开说了:这个人是我的
老乡,我只知道他在上海,好像搞的也是你们这一行,也是一个大师,
十几年前他还回过老家祭祖,后来鬼子打过来了,就再也没他音信
……”
这几句听得三坝头直冒冷汗:大师?您知道他叫什么吗?三坝头
迫不及待地追问。
小名叫观生,大号叫诚明,复姓上官……”
三坝头浑身冷汗,对小脚使了一个眼色,小脚赶忙把坐堂的门关
了。而后三坝头和小脚一拥而上将那个人绑了起来。
那人吓坏了:干什么?干什么?
三坝头拽出一块绦子把他的嘴堵了,对小脚说:快把祖爷叫来!
祖爷正在府邸喝茶,小脚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祖爷,出事了!
祖爷放下茶杯,跟着小脚来到三坝头的门脸。两人四下望了望,没
人跟踪,推门走进去。
就是这个人!三坝头指着毡帽男说。
祖爷低头仔细看,身子一哆嗦:呆福!
那人见到祖爷后眼泪都掉下来了,拼命挣扎着大喊,无奈嘴里塞了
绦子,喊不出声。
快!快给他解开!祖爷吩咐。
三坝头和小脚有点发蒙:……是!是!
那人被松绑后一头扑到祖爷肩上:观生哥,我可找到你了!眼泪
簌簌而下。
祖爷的眼圈一阵发红:好兄弟,好兄弟,慢慢说……”
三坝头有点不知所措。祖爷对他和小脚说:这是和我从小一块长
大的老乡,呆福兄弟,你们都叫呆福叔!
一个傻狍子瞬间变成了叔儿,三坝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哦,呆
……叔。
当年我一家老小惨遭毒手,祖父、祖母、母亲、长兄的尸骨就是
呆福帮着埋葬的……”祖爷又补了一句。
听了这句,三坝头和小脚马上跪下,大喊一声:呆福叔在上,受
晚辈一拜!
呆福没见过这阵势,忙说:别!别!各位爷……这是怎么说
…………快起来!
走,回家说。祖爷拍了拍呆福的肩膀,而后又看了看依然跪在地
上的三坝头和小脚,老三,你也跟着来吧。
是,祖爷。
来到祖爷府邸,祖爷亲自为呆福泡茶。
呆福打量着祖爷宽敞明亮的房子,直傻笑:哥啊,你这房子真
大,真好看。
此时管家吴老二把点心、果盘端上来了,祖爷亲自拿了一块桂花糕
递给呆福:兄弟,吃这个……别拘束……”
呆福不好意思地接过,又推向祖爷:哥,你吃,你先吃。
祖爷笑着推给他,而后自己又抓了一块:一起吃!一口塞进嘴
里。
三坝头知道平日里祖爷从不吃甜食,这些东西都是招待客人用的,
今天为了让这个呆福不再拘谨,竟然一口吞了一整块桂花糕,看来祖爷
和这个土老帽感情不一般呐!
老三,你也来吃!祖爷吩咐道。
不了,不了,谢祖爷。三坝头心想: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嗯?祖爷眼睛一歪。
三坝头立马心领神会:您一个人陪着他吃还不行,还得搭上我。只
好上前抓了一块,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呆福一看大家都吃了,也不再拘谨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了一阵,祖爷又让他喝茶,呆福喝了几口,漱了漱粘在嘴里的桂
花糕,咕咚一口咽了下去。三坝头看后差点没吐了。
哥啊,你这些年去哪里了?十几年前,你回老家,给我留了个条
子,说有事可按照这个地址到上海找你……前年我来过上海一次,结果
到处都是日本鬼子,吓得我没敢进城就跑了。鬼子被赶跑后,我按照你
条子上的地址又来找,结果那个地方现在都是布衣店,都是做买卖
……这是我第四次来上海找你了……路费都是乡亲们凑的……”说到
这儿,呆福眼圈一红,又要哭。
祖爷一声长叹:兄弟啊,说来话长,我这些年都不在上海……
唉,一言难尽……兄弟找我何事?尽管讲!
哥啊……”呆福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潮水般涌出,咱老家的祠堂
被日本人的飞机给炸了!上官家族的宗祠没了!三百年的老祠堂啊,全
炸碎了!这不,今年大旱,颗粒无收,老人们都说这是坏了祖宗祠堂的
风水所致,祖宗牌位和族谱都被炸没了,我们这一脉该断子绝孙
……”
祖爷听到这儿心如刀绞,又想起自己的祖坟被左咏禅等人破坏,心
中阵阵剧痛。
哥啊,我这次来,就是受乡亲们所托,大家都说你在城里有头有
脸,还是大师,看看……看看是不是能筹集一些钱……把祠堂再建起
来?……”呆福说。
三坝头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来要钱的!堂口虽然祖爷是老大,但钱
可是兄弟们拼了性命赚来的,况且祖爷自己父母的尸骨早就失散了,没
必要帮他们建祠堂了!
想到这儿,三坝头壮着胆儿说了一句:……呆福叔,你的心情
我家祖爷理解,其实我家祖爷心情比你们还要糟,你们的祠堂虽然被
炸,可各家的祖坟还在,祖上的尸骨还在,只要将祠堂建起来,立上各
家牌位,一切都可以重来……可怜我家祖爷……老太公老祖母的尸骨都
不在了,空立一个牌位又有何意义啊,想来我就替祖爷心痛……”三坝
头抹了抹泪,静待祖爷搭话。
三坝头这些话一语双关:第一层意思是告诫祖爷不必再拿银子参与
这个祠堂兴建的事了;第二层意思是责怪呆福等乡亲们,你们连祖爷的
坟地都没看管好,还有脸来要钱?
祖爷看了看三坝头,而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我生是上
官家族的人,死是上官家族的鬼,没有上官一族代代血脉相传,怎么能
有今日观生之身?家父本出身寒门,后弃笔从戎,家境才逐渐转好。人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过得如何,都不能忘本……至于我父母尸骨散落之
事,那也是劫数……”
呆福听到这儿,突然插了一句:哥,大叔、大婶、爷爷、奶奶、
哥哥的尸骨没有丢啊!
祖爷一听,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愣愣地看着呆福。三坝头也听
蒙了,傻傻地看着呆福。
你不知道吗?呆福接着说,唉,也是,你往哪知道去啊!前几
年不是总打仗嘛,各种打,谁和谁打我们也搞不清楚,总之,咱们老家
那儿总是过兵,一会儿中央军来了,一会儿东北军来了,一会儿川军来
了,一会儿鬼子来了,有好兵,也有坏兵,好兵来了至多是要点吃的喝
点水,如果坏兵来了,那就麻烦了,抢东西、抢女人,更有一些败兵,
抢不到东西就放雷子把坟地炸了,偷里面的葬品。后来保长和几个家族
长老商量,把坟地统统迁了地方,各家的祖坟都偷偷地挪了地方,新坟
地不起坟包,没人能看出这是坟地,上面照样种庄稼,而老坟地照样存
在,只不过下面已经不是先人的尸骨了,塞的都是猪骨头、羊骨头,不
仔细看谁也看不出!
祖爷的眼睛亮了起来。
呆福顿了顿,挠挠头,接着说:不过也挺惊险的。那晚起坟时,
我推着小推车,刚把叔、婶、爷爷、奶奶的尸骨包好,就看到黑压压的
一群人迎面而来。大家都吓坏了,走近一看是一群逃难的老百姓,那群
人认为我们车上是吃的呢,上来就抢。乡亲们不让动,结果就打起来
了,我死死抱着大叔大婶的尸骨,他们就用石头砸我脑袋。后来保长把
长喷子(农村打兔子用的猎枪)端出来,放了一枪,他们才跑了!
到这儿,呆福一低头,摘下毡帽,哥,你看,这就那晚砸的疤,头皮
都砸没了,秃了,不长毛了,呵呵,所以我天天戴个帽子遮丑……”
祖爷站起来,看着呆福脑袋上秃掉的那块头皮,和他紧紧相拥。
你不要命了……”祖爷拍着呆福的后背,强忍着没让泪流出来。
呆福傻笑了一声:哥啊,你忘了,俺全家的命都是大婶给的!那
年俺爹去世,家里没钱埋葬,就借了东家的印子钱,后来利滚利还不上
了,东家带人到俺家闹事,还叫人去挖俺爹的坟,俺娘要和东家拼命,
被东家打断了腿。后来……后来是婶子给出的钱,东家这才作罢。事后
俺娘对婶子说这钱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上,婶子说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
还,可……可还没等俺能还钱……婶子……婶子就……”呆福说到这
儿,不禁哭了出来。
祖爷再也忍不住了,想起慈母,潸然泪下。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千古不变之定律。祖爷的母亲生前行
善,死后后世蒙荫,本来祖爷都绝望了,在宗族观念无比浓厚的中国,
一个男人的祖坟都没了,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呆福的到来,让祖爷如
获新生。
这对整个堂口都是天大的好消息!兄弟们在祖爷脸上看到了久违的
笑容。堂会上也一致通过:拿出银子兴修祠堂。
新祠堂落成那天,祖爷亲自题写了六副祖祠对联,从正门两旁开
启,一直到宗谱两旁,分别是:
第一副:千支归一本,万家总同源。
第二副:上官百世不易,烝尝万古如斯。
第三副:祖德振千秋大业,宗功启百世文明。
第四副:仁义礼智信,忠孝节德行。
第五副:致中和,族裔血脉本源出;知荣辱,宗门骨气同根来。
最后一副:祖德宗功留百世,父慈子孝万年长。
随即祭典开始。那天,祖爷喝了好多酒。
后来回到老宅,他睡着了,梦到了慈母对他笑,梦到了母亲再次给
他讲《了凡四训》里的故事。
第二天回到上海,没过两天,祖爷又单独外出了。这是祖爷多年来
的一个习惯,有时他外出从不带小脚,也不带坝头,就连贴身护卫小六
子都不带。谁也不敢问祖爷去哪里,更不敢问他干什么去。
祖爷想起一个人,堂口一个曾经憨厚忠诚的老坝头,一个现在已经
许身佛门的人——清风法师周震龙。
抗战八年,他不知那座小庙还在不在,庙里的人还在不在。有时
候,有些话,祖爷觉得只能跟一个出家的人讲。
祖爷终于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法师一向可好?祖爷合掌问候。
阿弥陀佛。有劳祖爷挂念,贫僧一切都好。清风法师看了看祖
爷,祖爷印堂发亮、彩霞透光,看来又有喜事。
祖爷微笑:好一段因果报啊。随即将家人尸骨一事向清风法师和
盘道出。
清风法师听后连连点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因果相报,如影
随形。
祖爷忽然又一阵伤感,不由自主地问:说起这因果,我有时也迷
惑。家母一生秉性善良,乐善好施,怎么最后惨死在歹人之手?该死的
人应该是我……”
阿弥陀佛,祖爷且听我讲,你看到的是一世的果报,贫僧看到的
是三世果报。我给祖爷讲个故事:宋代开封有个叫王觉的人,此人出生
在富贵人家,可惜生下来是个瞎子,但此人心地特别善良,乐善好施。
三十岁时,父母去世,他安葬完父母后,将家里的余钱全部拿出来为当
地百姓修桥。修桥的过程中,他被石头砸断了双腿,乡亲们劝他不要再
修了,将剩下的钱用来养病。他执意要修,后来桥终于修好了。可就在
竣工的那一天,突然天降大雨,一个霹雳过后,王觉被雷击倒了,而后
不省人事,很快就死了。老百姓们全怒了,受不了了,指着老天大骂:
还有天理吗?他本来就是个瞎子,为了修桥又砸断了双腿,就在桥修好
之际又被雷劈死了,老天还有眼吗?后来这事越闹越大,传到包拯耳朵
里。包拯为了平复民怨民愤,亲自来到桥头,立一块碑,上写:苍天无
眼,人间有情。但在心里包拯也想不通,他找到了一位叫智愚的高僧求
开示。智愚大师呵呵一笑,告诉包拯:你们不应为王觉悲伤,应该为
他高兴,此人因前世缘故,本应受三世之苦,一世为瞎子,一世为瘸
子,一世被雷劈,但他一心向善,上天让他三世之苦在一世受完,赶快
去投胎做个正常人!包拯听后,开诚布公地问:何以知大师不是蒙
我?智愚说:出家人不敢打妄语,三日后,开封府南行二十里,有个
宝善堂村,一个娃娃要出生,生来背后就带有一块胎记,乃当日雷劈之
痕迹,这孩子将来是翰林之才!三日后,包大人亲自带人去宝善堂村
查看,当包拯用颤动的手掀开婴儿的襁褓时,一块拇指大小的胎记映入
眼帘,包拯不禁深吸一口气……”
祖爷听后,连连点头。
祖爷,令堂虽被恶人所伤,但毕竟保住了你,血脉继承下来,祖
爷这才能替天行道,行善人间,这就是善缘。清风法师说,否则的
话,祖爷全家老小莫不是都命丧歹人之手?况且祖爷自己也感觉到善有
善报的因果定律了,若不是令堂生前行善,谁会冒着生命危险为你家抢
救尸骨?
祖爷点头:是啊,法师言之有理,可我现在做的是善事吗?
清风法师一声长叹:看来,祖爷也感觉到江相派的弊端了。
法师,我该怎么办?
祖爷自会找到办法,只不过机缘还未到……”清风法师说到这儿,
微微一顿,眼望窗外苍茫群山,悠悠诵出一段佛偈:
人身难得今已得,
佛法难闻今已闻;
此身不向今生度,
更待何生度此身?
这像说给祖爷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祖爷深深地点了点头。
从此,祖爷开始谋划他的大善之举。后来,他终于把江相派送上
正路,因为他的一心向善,他也像袁了凡先生那样突破了命运的束缚,
算命的道人说他活不过五十岁,而且无子无嗣,可他却有了儿子,并且
还是杰出的军人,至于他的寿命,活着的兄弟们都认为他是五十二岁寿
终,可江湖上传言纷纷,一直没有确切的定论……
二号
就在祖爷访师论道、谋划大局之际,南粤的江飞燕正忙得不亦乐
乎。抗战结束了,当地的老百姓在江飞燕回来后就急于登门求测,就连
一湾之隔的香港人都坐船过来问卜,慧慈仙姑的大弟子,这名号不是
吹的——“五娘之后有燕姐,娘赢姐姐三分貌,姐胜老娘一脉香
有些港商已经不是专门来求测了,更想一睹江飞燕的芳容,闻一闻
她身上散发的香气。
一日,江飞燕正接待一个香港来的大亨,结果小脚报告:冯少将
到。
军统的冯思远因为在抗日战中屡获情报有功,已经晋升为少将。
哎哟,我的大将军到啦……”书房里,江飞燕笑着说。
燕姐可别这么说,大将军也被您玩得团团转啊!冯思远回答。
江飞燕觉得冯思远的话不对劲,但依然笑着说:干什么啊,难道
是谁惹我家大将军不高兴了?来,我给将军揉揉肩。说着走了过来。
冯思远抓住江飞燕的手,慢慢挪开了。
你?江飞燕更觉得不对劲了。
我是不是很好玩啊?冯思远突然说。
你什么意思?江飞燕假装愠怒。
还没玩够?冯思远冷冷地说。
将军这么说,飞燕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江飞燕极力保持镇定。
好!好!很好!冯思远冷笑一声,突然喃喃地说,贪者必贫,
君子以为大戒,佛门亦为五戒之首,故作阿宝,咎不在相,而在一!看
来,燕姐真是把我当大一了!
江飞燕脑袋嗡的一声,怎么回事,他怎么都知道了?哪里漏了破
绽?江飞燕脑子急速运转:呵呵,将军说什么啊?是歌谣吗?
哈哈哈哈!冯思远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无尽的哀伤,
冯思远从25岁开始爱上一个人,她比我大六岁,她长得非常漂亮,端庄
大方,秀外而慧中,她博通阴阳,呼风唤雨。在别人眼里,她是个神
仙,可在我眼里,她就是个好女人,她有妻性的温柔,又有母性的慈
爱,有时哭起来,又有女儿般的楚楚可怜。每次,我躺在她的怀中,才
能忘记现实中的阴谋和争斗,才能享受片刻的安静,无数次,我闻着她
的体香入眠,我枕着她的名字入梦,我觉得这是肮脏的世间里唯一的净
土,唯一能让我安静下来的地方!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
了!那里不是净土,是阴谋,是比世间任何地方都肮脏的地方!我心里
装着你,你却装着别人!我真不知道每次你慢慢抚着我的头哄我入睡
时,你心里想着别人是个什么滋味?
……”江飞燕想说话。
你不要说话!冯思远已经流出眼泪,你让我把话讲完。你一直
在利用我,利用我做你的保护伞!利用我得到你想得到的情报!利用我
的痴心,利用我的傻!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堂堂一特务出身的七尺
男儿,竟被一江湖骗子玩得团团转!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好骗,特好玩?是不是?是不是?冯思远说
着,步步逼近江飞燕,然后抓起江飞燕的衣领,你说——是不是?
音震得整个屋子嗡嗡作响。
江飞燕没说话,默默地望着他,两行泪慢慢从眼角滚落。
冯思远愣住了,慢慢松开手,猛地把江飞燕抱在怀里:我错了,
我错了!你不要再骗我!不要再骗我!说着,眼泪狂飙。
两人哭了好久,江飞燕轻声地说:你以为我骗你时我很轻松吗?
我每天也在煎熬。我不怕色鬼,也不怕吃完抹干净就走的混蛋,我最怕
你这种多情的人,骗你就是骗自己。现在你知道真相了,你难受,而我
从见到你那天开始就难受,我瞒了这么多年,今天你说破了,我也解脱
了!你要杀要剐,随你吧……”
我倒是能舍得杀你啊……”冯思远一声长叹,有时真希望自己能
像戴局长那样,对待妨害自己利益的人,说杀就杀。何况你还骗了我这
么久,因为爱你,我不知钻过你多少圈套,也不知透露了多少秘
……”
你说得对!我是骗了你好久,也套取了你很多秘密,但你仔细想
想,我害过你吗?你因为我损失了什么了吗?我骗你,是为了自身的生
存,我们这些人,命不如将军,我们的性命不是由自己把握,我们需要
借助别人的庇护……而且我也一直为你铺路,比如我通过你引荐祖爷给
戴局长,最后戴局长是不是很高兴?他高兴了,你就是大功一件。当
然,你可以说,我这是为了做更大的局,攫取更多的利益。但实际情况
确实是没人受到伤害啊,我们不想伤害人,我们只是为了生存,只是为
了自保……”江飞燕说。
你爱过我吗?冯思远突然说。
江飞燕沉默了,良久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我认识这么
久,又……又有多次肌肤之亲,说没感情是假的,但……但更多的是愧
疚。
可你知道我多么爱你吗?冯思远又落泪了。
不值得,不值得。飞燕就是个误入红尘的骗子,不值得将军这
样。江飞燕也哭了。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祖爷,可他并不领情,你累不
累?冯思远说。
那我问你,你爱我这么久,累不累?江飞燕反问。
不累,一点都不累!冯思远说。
道理一样的,有爱就有一切,不会觉得累。江飞燕说。
……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冯思远的脸突然红了。
江飞燕看了看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想问我和祖爷有没有
过,对不对?
你别把我们走江湖的想得太肮脏了,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有时
我们这些乡野之人要比你们那些庙堂之上的达官贵人干净得多!阳光
下,你们是人,关了灯,你们是鬼。而我们却是阳光下的鬼,白天晚
上、人前背后,都一样。祖爷为人正直仁义,他不会干苟且之事,更不
会和我结婚……”江飞燕说。
为什么?你们有钱有路子,他早该带着你跑路了!冯思远问。
你们蒋委员长更有钱,更有路子,他怎么不跑?江飞燕反问。
这不开玩笑嘛!蒋委员长要荡平四海,统一中国。冯思远说。
对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祖爷也要打理整个帮派,大有大
的事,小有小的事!江飞燕说。
那祖爷真这么有定力?你这么美,他就从没动过心吗?冯思远又
问。
动心和动手是两码事。就像你们很多国民党士兵都喜欢宋美龄夫
人,但他们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你能把他们都拉出去枪毙吗?江飞
燕反问。
呵呵,冯思远笑了,有道理,有道理。
你光问我,我还没问你呢,你是怎么发觉我们的事的?江飞燕终
于有机会反问了。
唉。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在做,天在看,总有掀开的时
候。1936年祖爷联合王亚樵的手下张恩瑞做美人局,骗了我军统的同僚
徐怀近的事你知道吧?
江飞燕见冯思远都这么清楚了,也只好点头承认。
徐怀近后来从军统跑了,逃到香港,后来去了南洋。此人和我私
交甚密,他走时,我还掩护过他。1944年抗战后期此人趁着国内混乱又
潜回大陆,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找到了他深爱的妓女花月容的坟,结果发
现有一个叫张恩瑞的国民党连长跟她合葬。他让我查张恩瑞是谁,我通
过军统情报资料,查到了那是王亚樵的手下,王亚樵死后张恩瑞跟了李
济深,后来又进入桂系李宗仁的军队,1940年在桂南战役中被子弹打穿
胸膛,死前留下遗愿,把自己和花月容葬在一起。直到那一刻,我的同
僚徐怀近才恍然大悟自己上当了!他恼羞成怒,一下子扒开了花月容的
坟,将棺材打开欲捣毁尸骨,以泄心头之恨!结果,他却在棺材里发现
了花月容的遗书,看完遗书后,他才知道花月容是真的爱他,而且为了
他甘愿去死!看了花月容的绝笔,徐怀近几乎崩溃了,跪在坟前,足足
哭了三个时辰!花月容自己也不会想到,那封当时自认为根本无法寄出
的信,却在八年后被自己的心上人亲眼看到!徐怀近小心翼翼地将花月
容的尸骨一块块收拾出来,用衣服包了,离开了大陆,走前他告诉我,
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要带花月容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地
……”
冯思远说到这儿,眼圈红了,江飞燕早已泪水横流。
冯思远走过来,把江飞燕紧紧抱在怀里。
江飞燕默默地流着泪说:你可别像徐怀近那样傻,我可不值得你
这样。我老了,每日擦粉施黛,画眉描睛,才能勉强看,你还是快找个
年轻的成亲吧……”
冯思远把江飞燕搂得更紧了:爱是不能代替的,如果能被代替,
那不是爱。
可你是少将,我是骗子。
我爱的是江飞燕,不管她是不是骗子。冯思远一字一句地说。
报告!小特务在门外大喊。
冯思远抹了抹眼泪:等一下!又替江飞燕擦干泪水,然后亲了江
飞燕一下,走了出去。
毛局长来电!说着,小特务把电报递给了冯思远。
冯思远打开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要抓祖爷!
3
第一章 全面揭秘四大算命秘 ——阿宝、英耀、军马、扎飞
《英耀篇》和《扎飞篇》,则是技术法门。在《阿宝篇》虚构的替天
行道的虚华背景下,《英耀篇》将心理揣摩术肆意发挥。急打慢千,
先千后打,千隆并施,无往不胜。这些心诀就像一把利刀,直插人
心,搞得狍子们神魂颠倒,毫无提防应对之策。《扎飞篇》更是神乎其
神,借助道具进行各种神鬼妖魔的表演,让狍子们每每瞠目结舌,应接
不暇,最后乖乖掏钱,以求消灾。
祖爷揭开纳音算命之谜
青洪帮堂主算命
江湖秘本《军马篇》的来龙去脉
二坝头捉鬼
第二章 四大算命先生纵论各种算命骗术
就像彭真人当初说的那样,算尽天机的人,最终没一个有好下场。他们
窥破了天机,玩转了五行,想借此造福于民,却往往事与愿违,何故?
忽略了人作为一个主体自身修为的重要性。风水也罢,八字也罢,奇门
也罢,都是外物,将自己的前途命运托付给外物,本身就是失去自己的
做法。天人合一,人心为要,不强调自身的修为、境界的提高,一切外
物法事都是镜花水月。
心易断、测字、解梦、走马阴阳风水术
祖爷智取军马秘本
第三章 揭秘各种算命术的诡异逻辑
更有诸多算命先生每每闹出笑话:刚给别人解完灾,自己却不小心掉进
粪坑里;告诉别人如何选风水旺地,回到家自己宅子却着火了;告诉别
人如何消除官灾,自己却一不留神犯了王法身陷囹圄,吓得飙屎飙尿;
劝别人勿要沾染女色,自己却养妻纳妾,最终妻妾成群争风吃醋,搞得
自己身败名裂;给这个催财,给那个催财,自己却穷得一塌糊涂,经常
因为狍子少给了几块钱而骂骂咧咧……无数的事实证明,算命先生从来
就不能为自己解灾,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好,人们还祈盼他消灾解
难?
人间奇书《阴阳指迷录》
蒋介石的算命预言
曾敬武巧捉国民党特务
第四章 开启尘封的往事
在监狱里的那几年,对我来讲是人生的一次重大洗礼。我终于明白了世
界上为什么会有监狱这种东西,在这里我看到的不是恐惧,不是悲伤,
而是因果。曾经多少飞扬跋扈的人都被驯得服服帖帖,罪大恶极也罢,
一时糊涂也罢,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夜里,透过铁窗,遥望星际,
我时常想起祖爷,想起死去的老娘,想起远方的妹子,有时也会想想自
己的未来,不知何去何从的未来。我特别不明白祖爷为什么一手将兄弟
们送进牢房,甚至偶尔会恨他,恨他撇下兄弟们不管,一个人独赴黄
泉。
二坝头之死
告诉祖爷妻儿全部秘密
第五章 八十年代的算命江湖
龙凤传承的是盲师一派的本领。算命这个群体如果按生理来划分,可分
为盲派和光派。盲派就是瞎子们,光派就是明眼人。 盲派师傅们有一
套算命口诀自古传承至今,这些口诀没有文字记载,口口相传,而且只
能传给盲人。否则的话,一旦明眼人学会,就会砸了盲人们的饭碗。
盲人算命秘诀
七坝头算命求子
五行生克与反克
算命骗子惹上血光之灾
特大金融诈骗案与风水局
第六章 祖爷未死之谜
哎呀,四哥,你太啰唆了。江相派的口诀早就被祖爷毁了,他的《阴
阳指迷录》一出,所有口诀都不灵验了。而且祖爷当年亲手毁了江相
四大秘本,又故意放出一些假的秘本扰乱江湖,如今社会上传的那
些所谓《阿宝篇》《军马篇》什么的,都是祖爷删减改动过的了,真东
西早就没有了,祖爷以假乱真,就是要以绝后患,现在谁要是还用这些
东西行骗,不是找揍就是找死。
花月容与《心命歌》
曾敬武去世
祖爷未死之谜
第七章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强大的对手并不可怕,他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你知悉了他的强大,他的威
猛与虚实、他的毒辣与刁钻,你都一览无余,所以你有对策。真正让人
感到害怕的是那些不知底细的对手,他在暗处,你在明处,你对他的实
力和过往一无所知,犹如行者路遇一潭死水,不知潭深几尺,不知潭下
盘龙几许。
——耀
揭开
一入江湖愁似海,万缘升灭风华埋。
江湖饭,不好吃;江湖水,不好趟。三百六十行,各行有各行的
难,算命先生的遭遇更是冰火两重天。混得好的,名利滚滚,财色双
收;混得不好的,一把鼻涕,一口稀饭,寒风里搬个小马扎坐路边,还
不忘铺开阴阳八卦图,以昭示自己就是神仙。
祖爷自15岁成为算命先生,一件长衫,一把白纸扇,一副铁算盘,
狍子面前,算盘一晃,手指挥弹,斯命几斤几两、是福是祸立马呈现。
江淮地区用铁算盘算命的独此一人,百姓将之奉为神仙。
然而,太上老君在凡间时曾说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
伏。福祸就像太极中缠绕相抱的阴阳鱼,有多大的福,就有多大的
祸,一胎所养,此消彼长。三十年来,祖爷斗妖、斗鬼、斗大神,跌宕
起伏,生生死死,只熬得身心俱疲,两鬓斑白。他老了,也累了,好想
停下来歇一歇。
可命运的大手再次无情地把他推上风口浪尖,或许枭雄式的人物生
来就带有一种煞气,穷其一生剪之不断,一辈子萦绕跟前。
军统突然下令逮捕祖爷!这一次他跑不了了。
那天,祖爷正一个人沉思。二坝头风风火火地从堂口外跑进来。
祖爷,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
祖爷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有人闯进来了!二坝头又补了一句。
来了就接待嘛。祖爷冷眼道。
带枪的!不是来算命的。
话音未落,门外一声高叫:可是铁版先生府上?
祖爷大踏步走了出去:正是舍下,各位官爷有何指教?
烦劳先生走一趟。
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祖爷一听,顿感事情不妙。戴笠撞山之后,祖爷也曾有过心理准
备,因为他曾建议戴笠起五行属土的名字,戴笠刚刚起了高崇岳这个
名字就撞上了岱山。但祖爷又不相信军统单凭这一点就能治自己的罪,
人类还没愚蠢到相信一个名字就能害死一个人的地步。
可祖爷不知,戴笠之死在军统内部引发的震动有多大。军统由当初
几十人的密查组发展到现在几十万人的队伍,戴笠功不可没,内部人员
都亲切地称他为戴老板,主仆意味浓浓可见。而且戴老板是个极端迷
信的人,他是全世界特务系统中唯一将算命看相当作教材引入特务培训
的人。大大小小的特务在他的感召下都学过几手,都认为自己手掌乾
坤,玩转阴阳,以至于审案时不看卷宗,直接看犯人的面相,以五行之
法定人之忠奸。
在特务们眼里,戴笠不仅是军统的化身,更是一尊神。
如今,这尊神死了,死在刚刚取名高崇岳之后,这不得不让特务
们浮想联翩——戴老板八字缺水,一生都在给自己取水字旁的名字,他
究竟是受了何方妖孽的蛊惑,一反常态取了个五行相悖的名字让自己殒
命江湖呢?
军统外,国民党大佬们也在暗自揣摩,他们不认为戴笠死于单纯的
飞行事故,而是死于谋杀,至于被谁谋杀,水太深,不好说。
与此同时,负责戴笠案走访排查工作的特务们也回来了,他们得到
一个消息:当日有放羊的老农看见,戴老板的飞机在撞山前就已经浓烟
滚滚。这说明飞机撞山前就起火了,不是机舱出了事故,就是有人安放
了炸弹。
一片喧嚣中,只有一个人最冷静。他仔细翻阅着案头厚厚的卷宗,
一条条梳理着戴笠生前最后一段行程的信息:二月,戴老板秘密抵沪,
会见江淮第一算命大师铁版先生;铁版先生江湖人称祖爷,师承铁卜
子道门,与悍匪王亚樵素有来往……
呵呵。事情好办了。此人微微一笑,对门外大喊,来人!
一个特务跑了进来。
以军统三处的名义发电报,通知冯思远,逮捕江淮的铁版先
生。此人下令。
是!
等会儿。你自己也带些可靠的人,先行蹲守。
处长,这是何意?小特务不解。
我怎么知道这个经常和神婆混在一起的冯思远是不是已经变节?
万一他故意透露消息,再制造个扑空的假象……”
处长英明!
此处长正是军统局第三处骨干人物刘撼山。刘撼山,浙江平阳人,
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绑架、暗杀、制造祸乱无人出乎其右,深得军统
高层的喜爱,早年在青帮混迹,后来投靠了戴笠。
很快,还在和江飞燕缠缠绵绵的冯思远就接到了军统发来的电报。
冯思远毕竟是跟随戴笠多年的人,千机百变的特务生涯早就练就了他凡
事三思而后行的性格。
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江飞燕问。
“‘会道门这条线是我协助戴老板经营的,以往有关会道门的案子
都是由我出面解决。刘撼山想插手戴老板根本不让他碰,但如今戴老板
已经死了,整个军统都知道我和刘撼山不合,刘撼山完全可以自己出手
抓捕祖爷,可他却绕了个弯……坏了!坏了!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我们的底细了?
还不确定。但至少是怀疑了!
那怎么办?
冯思远没说话,抓着电报踱来踱去,忽而抬起头说:必须抓了祖
爷。
不行!江飞燕大喊。
燕姐!你仔细想想,如果不抓祖爷,正中刘撼山的圈套,届时
相派的秘密恐怕要大白于天下,别说一个祖爷,恐怕你们几百号兄弟
都要遭殃!只有先抓了祖爷,再商权宜之策!
江飞燕思忖片刻,无奈地点点头。
很快五百人别动队包围了木子莲,祖爷一看这阵势,也只好乖乖
就擒。
押解西行的路上,冯思远出现了,秘密道出实情。祖爷听后,心里
一阵惆怅。人作为一种动物,和其他动物一样,死前是有预感的,那种
说不出的感觉搅得人心神不宁,就像地震前的井水泛滥、骡马烦躁、鸡
狗不进圈。
祖爷自信于自己的预感,多年来凭借这份直觉也曾躲过去几次大的
灾难,但这一次他感觉不一样,异常恐惧,隐隐约约一股杀气迎面而
来,透过天灵,直逼命门。
祖爷的预感对了,刘撼山就是想要祖爷的命。
中国的盖世太保死了,全国舆论一片哗然,有人把矛头指向蒋介
石,有人指向共产党,只有军统的小特务们唧唧歪歪地揣测命理八字,
高层都冷静得要命。国共大战前如何化解这次政治危机,考验军统智商
的时刻到了。
刘撼山是何等聪明之人,调查戴笠之死这个案子没人愿意接,大家
都知道这个事如果办不好会掉脑袋,因为无论查出是己方人员所为,还
是共军所为,国名党都是输家,而且一旦查出个通天线索,还不把自己
搭进去?而刘撼山却主动请缨,这恰是他的刁钻和诡滑,有能力的人往
往把危机化作机遇,无能之人却把好事变成坏事。
刘撼山把这个棘手的事件看做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戴笠死了,军统
内部正在大洗牌,如果把这个事漂漂亮亮地消化掉,则自己在国名党大
佬们眼里的分量便会更上一层。
刘撼山深知,戴笠案不得不查,更不能深查,他早已有了自己的如
意算盘——阴谋论。
这种案子只能冷处理,给公众一个交代的最好方法就是找一个替死
鬼,炒作成巨大阴谋,将军统一方描述成无辜受害者,获得社会和各民
主党派的同情
无疑,祖爷就是那个最合适的替死鬼。此人玩弄迷信,涉足黑道,
与悍匪王亚樵多有来往,王亚樵领导下的斧头帮曾多次刺杀国民党高
层,这一事件完全可以炒作成和平建国之际,江湖神棍联合斧头帮
孽暗杀军统首领。
如此一来,焦点转移了,老百姓就是一群起哄架秧子的人,热闹一
阵就散了,而正在国共两党间摇摆不定的各民主党派也可以借此看清共
产党曾经认可称赞过的斧头帮是个什么东西,国共大战前,这也不失
为一场漂亮的舆论攻坚战。至于戴老板究竟怎么死的,或许只有阎王爷
知道了;之前戴笠和委员长矛盾公开化,老蒋执意撤销军统,戴笠困兽
犹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也不是没可能。
刘撼山的心思周密到神鬼难测的程度,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戴笠死
后,冯思远失宠,而刘撼山作为戴笠的嫡系人马却能稳坐军统三处副处
长的位子。
祖爷,您……打算如何应对?冯思远担心地问。
祖爷眉头紧锁:凶多吉少。
……”
祖爷猛地抬起头:少将,我托付你一件事。
祖爷请讲。
我这次如有不测,请你速速通知我木子莲的兄弟跳场,江相
大去之期不远了……你若不留恋军统名利,可带燕姐远走高飞!
听完祖爷最后一句,冯思远一阵心酸,他不知如何回答。这段三角
感情,祖爷从没有戳破,但这一次祖爷忍不住了。
祖爷切莫太悲观。
还是做最坏打算。祖爷低头说。
两日颠簸,冯思远终于把祖爷交到刘撼山手上。
刘撼山堆了一脸笑容:先生请坐。
祖爷戴着沉重的手铐,俯身就座。
刘撼山细细打量了祖爷一番,突然发问:先生会算命?
略懂。祖爷说。
可曾算过今日是吉是凶?
这一幕让祖爷想到了当年朱元璋与刘伯温的一问一答,朱元璋在杀
刘伯温之前也曾问他:爱卿可卜今日之吉凶乎?刘伯温无论如何回答
都免不了一死。
祖爷正揣摩如何回答,刘撼山又补了一句:如果先生今日大凶,
当如何化解?
接连两句让祖爷颜面尽失。杀人诛心,直接恶心到祖爷骨子里去。
这分明是在嘲笑祖爷,你不是算命先生吗?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你连自
己的生死都把握不了,还谈什么手掌乾坤、造化世人?
那一刻,祖爷彻底败了,败在一个不如戴笠却远胜戴笠的人手里。
枭雄,不是削别人,就是被别人削,当祖爷叱咤风云、傲视群雄时,可
曾想过今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尴尬?
刘处长有话直说。祖爷不想再玩下去。
好!为什么在戴局长的名字上做手脚?
刘处长的意思是名字可以杀人?
关键是名字背后有一颗杀人的心!
呵呵呵呵。祖爷笑了。
你笑什么?刘撼山冷冷地说,难道还冤枉了你?戴局长八字缺
水,你我皆知,你却建议他起五行属土的名字!你就这么恨戴局长?
恨从何来?
来自悍匪王亚樵!
哈哈哈哈。祖爷一阵狂笑,刘处长,你错了。
错在哪?
错在你根本不懂命理之学,却穿凿附会,欲加之罪!
如此……愿闻其详。刘撼山一脸不屑。
祖爷突然收敛笑容,双目注视刘撼山,问:戴将军怎么死的?
飞机撞山。刘撼山回答。
为什么会撞山?
雨大。
说得好!戴局长飞机撞山,看似山峰惹的祸,但细究起来绝非如
此。戴局长的飞机是因为当天暴雨天气导致能见度很低,风雨交加使得
飞机失去平衡,这才撞了岱山,换句话说暴雨是戴局长殒命的直接原
因。如果戴局长命中真的缺水,那天风雨交加,雨水这么大,正好弥补
了戴局长命中缺水的不足,戴局长应该大吉大利才对啊!
祖爷一番诡辩,刘撼山觉得有些道理。
但这并不能打消刘撼山杀死祖爷的念头。世事就是一盘棋,每个人
都可能是棋子,当别人需要你牺牲时,无论你该不该死,都难逃一死,
因为棋局就是这样,牺牲一颗换来满盘皆活,这是下棋人的初衷。此
刻,你的善、你的恶都无关紧要,谁让你进了这棋局呢?
先生是什么命?刘撼山又是一问。
祖爷深知刘撼山每一句话都包藏祸心,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圈套。一
个人是什么命,是算命先生经常对顾客说的,比如你是水命,大海
”“你是木命,石榴木
一个人是什么命,并不是算命先生算出来的,而是古人规定好的,
这套论命术据说出自战国鬼谷子之手,他将六十甲子纳入三十种命
中,每两年分配一个命,六十年一个轮回。比如1930年是庚午
庚午这组干支对应是路旁土,那么这一年出生的人都是路旁
土命,六十年后,干支轮回,那时出生的人也是这个命。
所以,只要一个人知道自己出生于哪一年,就能轻松地查出自己是
什么命,根本用不着算命先生装模作样地叨叨。
祖爷沉思片刻说:我不信这个。
刘撼山一愣:算命先生不信命?
我劝刘处长也不要信。
为何?
处长仔细想想,六十甲子一共就三十种命,世上的人数以万万
计,将这些人分配到三十种命中,每一种命背后都站着几千万人,难道
这些人命运都一样?此法早在明代就被先贤淘汰不用了!
刘撼山这才发现祖爷果真有两把刷子。
那么,依先生之论,当今世上哪种算命方法最灵验呢?刘撼山又
是一问。
祖爷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刘撼山,而后说:相术!
为何?
相术直接观人长相,吉凶祸福、穷通夭寿,都写在脸上,这是最
直接的人体信息采集,不用排盘,不假干支。譬如刘处长,天庭饱满、
中正宽阔、五岳四渎无克破,任何一个相师看到这种面相,都知道这是
人中龙凤、位极人臣!
哈哈哈哈!刘撼山狂笑不止,眼泪都笑出来了,先生,你怕
了。
祖爷的确是怕了,他不想死,至少当时不想死,所以厚着脸皮
千,故意扯到面相,褒扬刘撼山几句。其实祖爷心里最明白:相
术也不靠谱。一个人的面相是会变的,佛言相由心生,三十岁前的面
相是父母给的,三十岁后是自己修的,心地的善恶能决定一个人是变美
还是变丑。
不料刘撼山根本不上套儿,反而直接戳到祖爷心里,一句你怕
把祖爷羞得无地自容。
刘三儿啊,我们不玩了。动手吧。祖爷知道死期已至,与其枉费
唇舌,不如早登黄泉。
你叫我什么?毛人凤一惊。
刘三儿。处长在家不是行三吗?
好。刘撼山点点头说,这才是一代宗师!来人!送先生上路!
几个特务冲了进来。
铃铃铃……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哪个?刘撼山抓起电话。
对方只说了一句,刘撼山立马软了下来,脸上绽放出笑容:哦,
是白司令,哦,不不,是白部长。
是刚刚晋升为国防部长的桂系军阀白崇禧打来的电话。
明白,明白,明白……部长放心,一定秉公办理……明白明白!
一番唠叨后刘撼山放下电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祖爷身边,
看了看祖爷,最后拍了拍祖爷的肩膀说:你大难不死。
祖爷一扭头:那必有后福喽?
别再犯在我手里。
刘处长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你走吧,你走吧。刘撼山言语中无尽惋惜。
祖爷仰起头,大踏步走了出去。
外面寒风肆虐,祖爷紧了紧衣领,倍感凄凉,眼睛一热,眼泪差点
掉下来。从没人给过他这样的打击和羞辱,七尺男儿,命悬一线,从生
到死,从死到生,什么自尊,什么道行,什么阴阳八卦,悉数抹杀。
回到堂口后,祖爷在日记中写下浓浓的一笔:我没死,并非我命
大,而是我命不该绝。
祖爷又欠了江飞燕一个人情。
女人,很可贵,她总被人们冠以柔弱之称,但历史的每一个尖峰时
刻都在证明,在崩溃的边缘,女人的智慧和胆量远远超出人们想象。
任何一个枭雄都应该感谢自己背后那个女人,没有孙夫人,刘备跑
不出江东;没有孝庄,康熙扳不倒鳌拜;没有江飞燕,祖爷也逃离不了
军统。
就在祖爷无计可施、冯思远惊慌失措的时刻,江飞燕却保持了一份
冷静。她迅速地梳理自己方方面面的社会关系,进而梳理祖爷这些年接
触的各式各样人物,最终她锁定了桂系军阀白崇禧。
深谙官场之道的江飞燕知道桂系和中央系向来不合,而此刻国共大
战在即,以蒋介石为中心的中央派试图团结各派力量,任命白崇禧
国防部长就是表现之一。当年祖爷协助白崇禧血战昆仑关,白崇禧
对祖爷欣赏有加,如果此刻求助一下白崇禧,也许白崇禧会帮忙,刘撼
山为了维护党内团结,也不敢驳了白崇禧的面子。
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以冯思远的名义要通了白崇禧的电话,
爱国学者卷入政治纷争为名,请求白崇禧主持公道,还国学术数界
安定团结的局面。
白崇禧一听昔日一同抗战的大师被抓了,不禁心生愤愤,这不是打
我的脸吗?铁版先生可是我亲封的昆仑关戍防司令部副参谋,他要是
个混蛋,我岂不成了有眼无珠?
白崇禧马上给刘撼山打来电话,细细询问情况,当得知军统并无确
凿证据证明祖爷与戴笠死亡案有关后,便以党国征战在即,民心稳定
为要,凡事三思而后行等言辞为祖爷开脱。
祖爷捡回一条命。
洪帮
祖爷又一次逢凶化吉,兄弟们自然欢欣雀跃。但祖爷的状态却大不
如从前,他受的是内伤,没人能体会到他心底的脆弱和凄凉。夜里,他
时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静静地梳理几十年的荣辱起伏,细细地规划
江相派的去向。
江相派,三百年,风起云涌浪里翻;多少繁华荣耀,多少英雄好
汉;历史的车轮滚滚,一切终将在沧桑起伏中化作过往云烟。多年后,
繁华落尽,洗尽铅华,人们再次提起江相派,难道只有笑柄和哀叹?祖
爷于心不忍。
祖爷万分惆怅,兄弟们却不懂祖爷的心。大家只知道祖爷平安回来
了,抗日战争结束了,小日本滚蛋了,上海又是江相派的天下了。百
废俱兴,车水马龙,满街的狍子任我骗,月月进财数千,左手酒壶,右
手妓院,苦日子一去不复返。
那段时间,大家慵懒散漫。大坝头每天一壶酒,二坝头两日一青
楼,三坝头河边垂钓,四坝头兀自发愁,五坝头拿着罗盘山里走,六坝
头飞檐走壁常练功。这一切祖爷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晚上,关了门面,坝头们也时常聚在一起闲扯。
大坝头时常回忆自己当年昆仑关杀鬼子之勇,吹嘘得满脑袋是
汗:老子当时一个猛虎踢裆,直接把鬼子的睾丸踢到肚子里去啦,这
时又上来一个鬼子,我一个神龙摆尾,正蹬在他肚子上,一下子把他的
屎踹出来了……”
二坝头拿着从妓院带出了来的女人兜肚,贴在胸口,一步三摇,学
着窑姐的腔调:爷,快来呀,快来呀!我慰劳慰劳你。
两人一唱一和,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三坝头和五坝头手里转着罗盘和风水轮,吟诵着下流淫荡的自作诗
词:电线杆啊,火车道啊,婊子的屁股冒泡泡啊;门缝的风啊,拉满
的弓啊,窑姐的裤腰松啊;宰猪刀啊,杀猪盆啊,大姑娘的裤衩火烧云
……”
兄弟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终于有一天,大家正在疯笑,管家吴老二走了进来:祖爷有令,
速开堂会!
兄弟们赶紧收敛笑容,慌忙跑到祖爷府邸。
祖爷千福!坝头们依照江相派的规矩先给祖爷请安。
兄弟们辛苦!祖爷回礼,都坐吧。
众兄弟落座。
祖爷看了看各位坝头,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说:兄弟
们这段时间过得可安乐?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祖爷什么意思。
良久,三坝头斗胆应和了一句:祖爷堂口如日中天,生意蒸蒸日
上,祖爷安乐,兄弟们自然安乐。
好!好一个如日中天!好一个蒸蒸日上!有酒有肉,有人伺候,
简直洪福齐天!祖爷冷冷地说。
嘿嘿。二坝头笑了,忽然发现兄弟们都没笑,赶忙咂咂嘴,也不
笑了。
祖爷瞟了他一眼,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东奔西走、寄人篱
下的苦日子过去了是吧?战战兢兢、食不果腹的日子忘了是吧?上海就
我们一家了是吧?西派秦百川在我们落难之际虎视眈眈,三番五次要吞
了我们,这都忘了是吧?我们在这里花天酒地,慵慵散散,可知道秦百
川现在在干什么?可知道北派的钱跃霖在干什么?秦大胡子的势力已经
越过湖北了!钱跃霖已经带着徒子徒孙杀到燕姐的地盘了!上海的各
会道门死灰复燃了,国共要开战了,人家都在忙着站队笼络人心,
我们却在这里洋洋得意,醉生梦死!你们简直……”
祖爷!坝头们哗的一声全跪下了,我们知错了!
祖爷瞥了一眼,接着说:下个月,一年一度的四大堂口议事会又
要开始了,就你们这个状态,我把你们带过去,是给我长脸,还是给我
丢脸?
啪啪!坝头们每人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祖爷教训得是!
祖爷不动声色,呷了一口茶说:钱跃霖在北方是混不下去了,共
产党打击会道门,他坏了江相派的规矩,跑到南方抢生意;更重要
的是秦百川,抗战期间,仗着重庆安稳的地盘,要挟我和燕姐,意欲统
一四大堂口。江相派从未出现过的局面如今都出现了,几百年来四大
堂口互不干涉的祖训被打破了。你们以为四大堂口只有一团和气?杀机
四伏啊!
听到这儿,大坝头抬起了头:祖爷,我看是不是应该这样,根据
轮流坐庄的规律,本届大堂会由咱们东派主持,不如借机在咱们的地盘
上将他们都干掉!
我同意大哥的看法!三坝头大声说。
我们都同意大哥的看法!其他坝头附和。
祖爷苦笑,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你以为杀了秦百川和钱跃
霖,西派和北派就都归我们管了?西派现在有几百号人,北派也有上百
人,人家到你的地盘上来开会,家里必然留有看家人。我们杀了人家的
当家的,首先在道义上就输了,西派和北派会联合起来讨伐我们,到时
江相派内部就会大乱,别说会引起国民党的注意,就是我们周围的
其他会道门也会趁机灭掉我们整个帮派!这个方法连下下策都算不
上!这是自取灭亡!将来江相派的历史上,我们都是千古罪人!
坝头们听后满头冒汗。
良久,二坝头挠挠脑袋说:杀又杀不得,难不成等着他们来进攻
我们?
祖爷摇摇头说:你们起来说话吧。
坝头们不敢起身,依旧跪着。
起来吧。祖爷又说了一句。
坝头们才互相看了看,站了起来。
都坐吧。
坝头们不敢。
坐啊!
坝头们依次落座。
给兄弟们上茶。祖爷对门外喊了一嗓子。
很快,吴老二端着上好的碧螺春进来了,每个坝头倒了一杯。
我们从北派入手。祖爷突然说。
坝头们面面相觑。
怎么入手?三坝头问。
我明白了!二坝头自作聪明,祖爷的意思是逐个攻破,先把钱
跃霖这个老狐狸宰了!
祖爷无奈地皱了皱眉:宰什么宰?不要总是想着宰人。不战而屈
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二坝头没文化,彻底听不懂了。
攻心?三坝头说。
祖爷点点头:简单地说,就是收买人心!钱跃霖为什么会南下?
没生意了呗!大坝头说。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捞不到钱了呗,就混不下去了呗。
祖爷点头:钱跃霖那群人现在混得最惨,如果我们在大堂会突然
赠与他们3000块大洋,会如何?
“3000块?兄弟们耳朵嗡的一声。
会如何?祖爷追问。
会如何?二坝头晃晃脑袋说,会高兴得死过去!
之后呢?
之后是感激。三坝头说,祖爷此计甚妙啊!东派慷慨资助北派
3000大洋,钱跃霖必感恩涕零!
错!祖爷说,我要的不是他感恩,而是他手下的兄弟感恩,进
而让西派的阿宝们也对东派心存好感。
妙!妙!妙!三坝头连喊三声,这样的话,祖爷的统一大业就
奠定了广泛的兄弟基础。不过,3000块是不是太多了,给几百块,意思
一下就得了。
祖爷一阵摇头,而后说: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实实在在,否
则,人家会生疑心。
还有……”祖爷突然压低了嗓音说,“‘江相派四大秘籍,《阿宝
篇》《英耀篇》《军马篇》《扎飞篇》,当年老祖宗们将这四本秘籍分
别交给乾、坤、离、坎四个堂口保管,这才形成了今天东派擅长扎飞、
西派擅长风水局、南派擅长英耀、北派擅长双金口的局面。几百年来,
四大堂口的本领渐合渐融,《阿宝篇》作为阿宝们的通用教材普及了,
《扎飞篇》由我们东派发扬光大了,南派在汲取《英耀篇》精华的基础
上创立了《越海棠风相札记》等心法,西派在《阿宝篇》的基础上形成
独具特色的风水骗局,唯独《军马篇》一直把持在北派的手里。不是祖
爷我贪心,北派道义尽失,而且队伍越来越不像样,这个东西不是毁在
他们手里,就是被江湖上其他帮派获取,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江相
的核心口诀就会流于江湖,我们再无优势可言!而且,一旦流入恶
人手中,老百姓就会深受其害,我们的替天行道就成了空话,江相
也成了贻害人间的毒瘤!
兄弟们摸摸脑袋,终于听明白了:祖爷要窃取北派的秘籍。
关键怎么弄到手啊!二坝头说,这种东西必然藏在绝密的地
方!不是深山老林,就是地下三尺!
祖爷摇摇头:不一定。以我对钱跃霖的了解,他多半会带在自己
身上。
祖爷的意思是用迷魂散把他撂倒,然后……”三坝头说。
没这么容易。
那祖爷的意思是?
祖爷眨眨眼说:你们先回去歇息吧,到时听我安排。
哦。坝头们失望地拍拍屁股走了。
夜里,祖爷又陷入了沉思。他对坝头们讲了假话,他的真正意图只
会藏在心底。
第二天辰时三刻,三坝头求见。
祖爷,刚才在堂口吊狍子,一个女子走了进来,点名要祖爷亲自
给她算命。
什么人?祖爷疑惑。
不知底细。但穿着十分高贵,长得……长得我敢说在上海滩数一
数二。
没问她来历?
套不出来。像个富贵人家的太太,嘴很严,也不说算哪方面的
事,只说慕名前来求祖爷一卦。我感觉这是个肥狍子,只有您老出山才
能对付。
你回去,就说我这几日会见政府要员,不便接待她,让她三日后
再来。
明白!
三日后,那个女的在三坝头的引领下来了。
先生好。女子行了个万福礼。
祖爷一看,这个女子果真生得漂亮,一双映光秀气鸳鸯眼,两道清
秀分鬓柳叶眉,丹红樱桃富贵口,柔滑细软绵囊手,肤细白似雪,一笑
夺人魂。从面相学上来讲,这是富贵高雅之相,美中不足者,颧骨略
高,克夫之相。
祖爷见过美人,但没见过这么美的人,竟然愣了一下,忽而意识到
自己失态了,忙说:不必客气,请坐。敢问小姐芳名,为何而来?
小女子姓云,名采薇。
云采薇。祖爷听后频频点头说,《诗经》有云:采薇采薇,薇
亦柔止。好名字啊。
云采薇莞尔一笑:采薇采薇,心亦忧止。苦命的名字,何谈其
好。
呵呵。小姐说笑了。
小女此次前来,是想单独请教先生一些事情……”
听了这句,祖爷抬眼看了看三坝头,意思是说:你还站在这里干
什么?
三坝头一直陶醉在云采薇的美貌中,根本没注意到祖爷的眼神。
祖爷咳嗽了一声:徒儿!
三坝头一愣,回归了现实:哦,哦,师父,你们聊……聊着,我
先退下了。
小姐请讲吧。
云采薇突然一脸愁容:唉。我家先生近日不知怎么得罪了上海警
局的人,前天被抓了进去,说是在抗日期间投敌卖国,我家先生从未做
过有违中国人良心的事……我此番前来,就是想让先生看看我夫君是吉
是凶,能否平安回来。
祖爷听后点头:敢问你家先生是做何营生?
我家先生做药材生意,静安寺路上的云爱药堂就是我家铺面。
云爱药堂?你家先生是方济宇?
正是!先生何以知我夫君名号?
呵呵。方先生的大名谁人不知,当年抗战时,方先生联合上海商
会为国军捐钱捐物捐飞机,高风亮节啊!不过……不过……方先生应该
年近六旬了,据我所知,方先生的太太叫陈文美,夫妻俩的名字还上过
报纸……”
先生不必生疑,我是他第七个姨太太。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了小六子的喊声:祖爷!祖爷!
随后是管家吴老二的声音:六爷,别进去,祖爷在会客。
哎呀,有急事!小六子冲了进来。
一进门小六子愣住了:采薇姐姐?
云采薇也愣了:你是……你是小六子?
是啊!我是小六子!我是小六子!
两人激动拥抱,祖爷看得云山雾罩,不明所以。
小六子赶忙指着云采薇对祖爷说:祖爷,这是九爷的义女!
九爷的义女?祖爷深感惊讶。
小六子迅速讲出了当初的一段历史。
九爷王亚樵叱咤上海滩时,有一年正巧赶上河北地区的中原国术
马戏团来上海巡演。中国杂技,民国时期绝对世界一流,当时中国拥
有世界上最大的马戏团,空中飞人”“转车轮”“马上飞火棒这些高难度
的表演项目都是中国人发明的,那一年,这个马戏团就是要在上海表演
场面宏大的空中飞人,王亚樵亲临现场观看。
几十个人身负钢丝,在空中腾挪翻滚,飞来飞去,看得观众们心脏
提到了嗓子眼。不料表演过程中,出现了失误,一个男演员伸手接一个
空翻的女演员时,没有接到,女演员直接掉在了地上,当时就摔得不省
人事了。
更悲剧的是,这个女孩因为摔断了腿,从此再也不能表演这个项
目,最后竟然被马戏团遗弃在医院,舆论一片哗然。
王亚樵听后倍感心痛,他自己出身寒门,深知做杂技这一行的都是
贫苦人家的孩子,只有濒临饿死的家庭才会把自己的孩子送进马戏团,
但凡能糊口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走这条路,那个年代杂技还不是一种
艺术,而是一种糊口手段。
王亚樵心生怜悯,支付了后续的医药费,一直到女孩完全康复。后
来王亚樵又给了她一些盘缠,让她回老家寻父母。
女孩流着泪说:他们已舍弃了我,我再也不会回去了。原来女孩
的父母为了一家子能活下去,留下了3岁的儿子,将5岁的女儿卖给了马
戏团,女孩永远忘不了自己当年撕心裂肺的痛苦,忘不了母亲绝情的背
影。
爷,我就跟您吧,当牛做马都行。
王亚樵心软了,最后将她收为义女。后来王亚樵得罪了国民党,被
军统追杀,为避免小姑娘受斧头帮牵连,就留下一笔钱将她寄养在一
个朋友家。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当初那个懵懂奔命的小姑娘已俨然出落成上海
滩数一数二的雍容贵妇。
祖爷听后,眼睛湿润了,想起了九爷的千般好,止不住一声长
叹:唉!
祖爷,我的线人告诉我,警察大队的人好像奔我们堂口来了!
六子想起了正事。
奔我们来了?
对,蔡学忠领头。
蔡学忠?云采薇大惊,就是他抓我丈夫的!
不要慌。祖爷一阵思考后说,这个王八蛋,坏事做尽!
先生认识他?
岂止认识!祖爷说,这个人以前是军统的人,后来抗战结束
后,被派到了上海警察局任第一大队队长。
那我夫君有救了,先生可为我说情。云采薇说。
小六子赶忙眨眨眼说:姐姐,你误会了,蔡学忠不是祖爷的旧
交,是仇人!
仇人?
正说着,院外一阵脚步声。
祖爷在家吗?
祖爷马上听出了蔡学忠的公鸭嗓儿。
祖爷走了出去:——蔡队长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都是老朋友了,别这么客气。蔡学忠阴阳怪气。
队长来此何事?
抓赤匪。
赤匪?呵呵。祖爷仰天一笑,上次蔡队长也是抓赤匪,这次又
是抓赤匪,我这难道成了匪窝了吗?
呵呵。是不是匪窝,我说了不算。云采薇是不是在这儿?
祖爷故作沉思状:刚刚是有一个女菩萨来我这儿求测,但是不是
云采薇我不知。
搜!蔡学忠一声令下,十几号人涌进屋子。
队长!找到了!警察们把云采薇和小六子围了起来。
小六子护在云采薇身前,端起拳头怒目而视。
蔡学忠冷笑:干什么?英雄救美?功夫?来,你打一拳我试试,
你快得过枪吗?他举起枪晃了晃。
六子!不要影响蔡队长办案。退到一边去!祖爷大声说。
不能让他们带采薇姐走!
哟?还采薇姐?难不成你也是同党?蔡学忠说。
六子!祖爷一声怒喝。
小六子恨恨地退到一边。
云采薇毫无惧色:我跟你们走。她默默地看了看祖爷,径直走了
出去。
祖爷,这次我没落空吧,走喽。蔡学忠阴笑着走了出去,忽然又
停住脚步,回头说,对了,告诉您一声,戴老板驾鹤西游了,现在是
刘处长当家,情况不同了,您也再不能用戴老板来压我了,哈哈哈
哈。
祖爷冷冷地注视他离去。
祖爷,怎么办?小六子很忧伤。
容我想想。
门口突然闪过一个身影,祖爷一看是二坝头,叫了一声:老二!
二坝头只好乖乖地走了出来。
你来干什么?祖爷问。
…………我我……”二坝头哼哼唧唧。
什么?
我听三儿说来了个大美人,就想来瞅两眼,刚才躲在门外,怕您
发现,不敢进来……美人怎么被警察带走了?
祖爷没说话,转身进屋了。
怎么了?二坝头看着小六子。
小六子也转身进屋了。
怎么了?二坝头摸摸后脑勺,傻乎乎地走了。
祖爷?屋里,小六子焦急地望着祖爷。
祖爷紧皱眉头,而后拿起笔,铺开信笺,刚写了两个字,又放下
了,转身对小六子说:跟我走!
去哪?
青帮。通字堂。
哦。小六子紧随而去。
约摸半个时辰,两人来到青帮的通字堂
门口守卫将祖爷拦了下来:先生找谁?
麻烦小哥通禀一声,就说铁版先生求见钟老爷。
你稍等。
不一会儿,守卫跑了出来:请进!
钟五爷,小弟给您请安了!祖爷一进门就抱拳施礼。
青帮骨干、通字堂掌门人钟大通满脸微笑迎了出来:一行,快
来,快来!
小六子在身后听得明明白白:祖爷没有告诉过人家真名字,人家一
直以王一行相称。
你呀,身材肥硕的钟大通挽着祖爷的胳膊说,当初离开上海不
知会一声,如今回到上海还是不言不语,是不是发达了,忘了我这个老
大哥了?
岂敢,岂敢。钟五爷言重了,小弟能有今天,全仰仗五爷扶持。
唉!这就不对了!你道法高深,敢闯敢干,如今已是爱国大师
了,整个上海滩,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两人畅谈一番,追忆往昔,小六子静静地听着。
钟大通是上海青洪帮里分量很重的人物,权力地位至少可以排进前
十。十几年前,那时的钟大通势力还没这么大,他控制的码头经常受到
其他帮派挑衅,火并流血事件时而发生,钟大通的个人安全也受到严重
威胁。
后来正赶上钟大通的老母过七十大寿,钟大通既想把母亲的寿宴办
得风风光光,又不想家人朋友遇到危险,思来想去,他想起了请祖爷
——这个当时在上海声名鹊起的算命先生给卜一卦,看看能否办这个寿
宴,如果能办选在哪个日子比较吉利。
祖爷本不想接这个活儿,这是块烫手山芋,搞不好就是灭顶之灾。
怎奈钟大通认准了祖爷,再三要求祖爷给看看。
祖爷若执意不应,便驳了这个黑帮老大的面子,更让对方怀疑自己
没真本事。最后祖爷把铁算盘一晃,噼里啪啦打了一通,使了个军马
里的手段,云山雾罩地吐出一首预测诗:
花迎丽日高低放,
气逐香风宾满堂。
忽闻一声霹雳响,
退却灾殃或无恙。
钟大通听后问:什么意思?
祖爷回答:此卦为吉凶不明之卦。半吉半凶。
那我若再卜一卦呢?钟大通追问。
祖爷回答:《易经》有言,初筮告,再三渎,渎而不告。意思是
说算卦只能算一次,反反复复算来算去就是亵渎神灵了,神灵很生气,
不会再给你透露任何信息。
这就是《军马篇》里的诡辩之术了。遇到不能下结论的大事,千万
不要轻言吉凶,否则就是给自己下套儿,而是要用文绉绉的预言诗来打
发,看似玄之又玄,其实什么都没说。
祖爷这几句断语,前两句分明是恭维之辞,无非是说寿宴当天宾朋
满座,喜气洋洋,后面两句就饱含玄机了。忽闻一声霹雳响,退却灾
殃或无恙。这两句可以解释成:当天出了点意外,但大家都没事;也
可以解释为:当天出了意外,大家都遭殃了。妙就妙在退却灾殃或无
这句,能不能退却灾殃全在于当日人为,而或无恙意思是可能
有恙,也可能无恙。
如此一来,当天无论出没出状况,祖爷都说准了。
尽管这样,祖爷还是心有不忍。黑社会无论多黑,但祸不及妻儿老
小,无论钟大通是正是邪,他的父母妻儿没有过错,不应受到伤害。祖
爷想尽力避免意外,他认真地为钟大通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并决定当
天亲自参加以防意外,动身前更是亲自向曾敬武请教了有关预防刺杀的
相关知识。
就这样,老太太的寿诞庆典在卢湾大酒店上演了。
当天,黑白两道有头有脸的人几乎全到了。祖爷也带着二坝头参与
其中。
庆典开始后,钟大通给母亲跪献寿桃。
好大的一颗寿桃,以粳米和糯米配制而成,白里透红,上面以奶油
书写两行字: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祖爷坐在一旁,看着这颗大寿桃,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是个
老手,寿桃这种东西经常给狍子们做,有时为了表现惊喜和神奇,
或者为了制造恐慌吓唬狍子,会在寿桃里做手脚。这需一道工序:先将
面团蒸熟,剖开,将做手脚的东西塞进去,此时寿桃是破裂的,再裹一
层面团,涂上一层黄油,慢慢烘焙,等表皮油光锃亮时,马上撤火,此
时一颗栩栩如生、内含机关的寿桃就出现了。
但这套工序对手法要求非常严格,如果火候把握不准,很容易看出
问题,这样,寿桃不是龟裂就是表面坑坑洼洼。
祖爷仔细观察这颗寿桃,忽然发现寿桃下半部分似乎有缝隙,只不
过被紫色的奶油写成的字给遮掩了。
祖爷心下一惊,忽地想起不久前王亚樵在日本人的宴会上用水壶里
放置的炸弹炸死白川义则的事情。他再一次被直觉所指引,就在钟大通
即将端起寿桃送到老太太眼前之际,祖爷猛地冲上前,把托盘夺过来,
用力甩了出去。
快趴下!祖爷大喊一声。
盘子连同寿桃一阵翻滚,落到宴厅门口处。受惊的人们全都老老实
实趴在了地上,等待那震耳欲聋的一响。
良久,什么动静都没有。
钟大通爬了起来,又从桌子底下掏出浑身发抖的老太太,指了指祖
爷:一行,你…………”
祖爷感觉这人丢大了,羞得满脸通红,全场的人都异样地看着祖
爷,祖爷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二坝头还傻乎乎在一旁叫唤:没事啊,没响啊。
你闭嘴!祖爷低声说。
钟大通一招手,一个小弟走了过来。
赶快收拾一下,去福寿坊再订一个寿桃!快!钟大通吩咐。
那小弟赶忙捡起地上的寿桃和托盘,快速跑了出去。
钟大通回转身面向众人:各位受惊了,请坐,请坐……”
的一声巨响,小弟的胳膊飞了进来。
啊!啊!门口几位女宾尖叫起来,人群顿时乱了!
祖爷判断没错,只不过炸弹爆炸的时间比祖爷预料得晚,此正所
谓:忽闻一声霹雳响,退却灾殃或无恙!
事后,钟大通深感祖爷道行高深,更有救命之恩,便备下三百
老凤祥千足金条,登门道谢。
那一刻祖爷真的手痒了,但他更懂得取之有道的道理,而且他深
知,如果接受了这金条,这笔人情就销了,如果不接受,钟大通就永远
欠自己的。
祖爷坚决推辞,并一再坚称:钟五爷和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
钟大通看懂了:这个后生不简单,这是求交往。
好吧。钟大通最后说,你这个兄弟我认下了,以后在上海滩,
但凡有抵命之事,来找我!
祖爷却一次都没找过他,因为祖爷深知救命的机会要留在最最困难
的时刻。
这一次,祖爷为了云采薇,准备核销这个人情债了。何为江湖道
义,祖爷用了这一次机会,自己就再也没有了,但他依然这么做了。
一番寒暄后,祖爷道明来意。
钟大通听后说:上海警察局虽然名义上归省民政厅管辖,实际却
是军统暗中操作,局长是个挂牌的,几个副局长都是军统的人,维护治
安只是个幌子,搜捕共产党才是真正目的。所以,这不是和警察局打交
道,是和军统打交道。
我明白。所以……才劳烦钟五爷出手。
看来这事得麻烦杜大管家(杜月笙)了。钟大通说。
那就有劳钟五爷了。
不过……一行,这些年你不在上海,很多情况你不了解,如今青
帮和军统的关系不如从前了,诚如杜大管家所言,黑帮就是政府的夜
壶,没有不行,撒尿没处撒,用久了也不行,又骚又臭,得赶快扔掉。
云采薇涉足政治不深,救她出来应该没问题,不过她的丈夫方济宇就不
好说了,方老板据说和共产党有联系,生意人碰什么政治啊,连我们都
避得远远的……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祖爷连连点头。
回到堂口,祖爷焦虑地等待着消息。
祖爷,该发函了。三坝头走了进来。
发函?
四大堂口议事会的邀请函。
噢,对对。祖爷说,我说,你写。
是!
祖爷坐在椅子上,仰面思考,而后悠悠口诵。
天忠地义洪门大师爸亲启:
仰天父地母日兄月嫂并五祖洪恩,江相血脉代代永传,天道不灭,
相爷永存!兹定甲午月庚辰日为今岁四堂口议事日,议事地点:江边園
子没围墙,花儿头上不插秧,甲午旬里犯亡神。
千福!
东派一儿郎
即日
这种近乎天书般的信函是江相派书信来往必须遵循的格式和书写
手法。江相派能够存活这么久,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重视保密制度。
尤其是书信传递,生怕落入他人之手而泄密,如果信件用大白话写出
来,很容易被敌人一锅端。
要读懂江相派的书信,必须有很高的拆字智商和阴阳五行基础知
识,还要懂江相派的暗语,对普通人来讲,这简直势比登天。比如本
次大堂会的议事地点:江边園子没围墙,花儿头上不插秧,甲午旬里犯
空亡。
江边,暗语,指上海。
園子没围墙,拆字法,将字的外围方框去掉,只剩字。
花儿头上不插秧,拆字法,将字头上的草字头去掉,只
字。
甲午旬里犯亡神,算命专用术语,八字算命里有亡神一说,具
体是指,将六十组干支分成六旬,如下:
甲子旬:甲子、乙丑、丙寅、丁卯、戊辰、己巳、庚午、辛未、壬
申、癸酉(戌亥空)
甲寅旬:甲寅、乙卯、丙辰、丁巳、戊午、己未、庚申、辛酉、壬
戌、癸亥(子丑空)
甲辰旬:甲辰、乙巳、丙午、丁未、戊申、己酉、庚戌、辛亥、壬
子、癸丑(寅卯空)
甲午旬:甲午、乙未、丙申、丁酉、戊戌、己亥、庚子、辛丑、壬
寅、癸卯(辰巳空)
甲申旬:甲申、乙酉、丙戌、丁亥、戊子、己丑、庚寅、辛卯、壬
辰、癸巳(午未空)
甲戌旬:甲戌、乙亥、丙子、丁丑、戊寅、己卯、庚辰、辛巳、壬
午、癸未(申酉空)
每一旬都是用十个天干去配十二个地支,所以每一旬都有两个地支
配不到,也就是天干用完了,还剩两个地支没有配对,比如第一旬,从
甲子配到癸酉,天干用尽,而地支还剩戌和亥,这两个没有天干相配的
地支,就是亡神。迷信论认为,凡人八字带亡神则一生多败少成,漂
泊无依。
了解了这个原理之后,甲午旬里犯亡神这句话的意思就知道了,
甲午旬,亡神是辰巳两个地支。在十二月份中,辰代表三月,巳代表
四月,三乘以四等于十二。至此,地点才能破解:上海市袁化路12号。
信函确定之后,祖爷叫来六坝头。
六子,你去北派送信,另外派两个身手好、可靠的兄弟,去西派
和北派,确保万无一失。
祖爷,我……”
放心,云采薇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可分心。把信函安全地送到
钱跃霖手里是首要任务!渡过长江后,还有一大段路要走,过了河南再
发暗号,钱跃霖的老窝现在在邯郸,一定要注意安全!
是!祖爷!小六子转身欲走。
等等。祖爷喊了一句,如果路上太困难,把信烧了,安全回
来!
是!
小六子走后第二天,钟大通差人过来,要求祖爷去一趟通字堂
祖爷赶忙收拾一番,悄悄赶过去。
一行啊,事情比预想的复杂。钟大通见到祖爷后说。
钟五爷费心了。祖爷说。
警察局说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方济宇是共产党的地下党。人证物证
俱在,他这次恐怕是出不来了。至于云采薇,也有人举报她协助方济宇
私通共匪,而且,警察局那边的人似乎要把祸水引到你身上……”
祖爷点点头说:是谁要把方家置于死地?
方家的六姨太。
方济宇的六姨太?祖爷万分惊讶。
嗯。祸起萧墙啊……方济宇哪里都好,就是为人太过好色,一口
气娶了七个姨太太,他哪知道,这个六姨太是军统的线人,将方家里里
外外摸了个清清楚楚。
军统早就盯上了方济宇?祖爷问。
这个谁知道啊!军统的爪牙遍布各处,说不定我的堂口里就有。
这个六姨太之前是女子职业学校的教员,真实身份是军统保密科的特派
员,听说这一次女子职业学校的一些老师也被抓了。
……刚才五爷说要把祸水引到我身上?
蔡队长的主意。对了,你是怎么得罪他的?
祖爷一笑,将他和蔡学忠的几次过节说了出来。
钟大通听后也笑了:阎王好打发,小鬼却难缠。但好在贤弟你名
望太大,他们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借口找你麻烦。
那云采薇能否……”
贤弟放心,这么多年贤弟都没找过我办事,如今突然造访就为此
事,说明这个云采薇对贤弟非常重要。不过……不过愚兄想要贤弟一句
真话,你和云采薇到底什么关系?上次贤弟说她是你手下那个叫小六子
的兄弟的姐姐,可是据我所知,云采薇只有一个弟弟,远在燕赵,是个
农民……”
祖爷大脑急速运转,不知该不该道出实情,忖思良久,祖爷把心一
横说:五爷,小弟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云采薇是九爷的义女,九爷曾
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他的义女落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九爷?哪个九爷?钟大通问。
就是十几年前名震江淮的那个九爷。
王亚樵!钟大通大叫一声。
但五爷放心,这个姑娘和斧头帮没关系,早年王亚樵怕她牵连进
江湖恩怨,就把她寄养在别人家……”
我想起来了。钟大通一拍额头说,王亚樵当年的确收过一个义
女,马戏团的一个演员,后来再无下落,原来就是现在的云采薇。
正是。
这个事还有谁知道?钟大通问。
没人知道。
嗯。钟大通点点头说,我对警察局那边说,云采薇是我私下的
姘头,为了还你老弟这个人情,我的老脸都不要了,一盆脏水泼在自己
身上了,呵呵。
五爷大恩,小弟永生不忘!
呵呵,言重了!不过……云采薇如果能出来,贤弟需答应我三件
事。
哪三件?
不能走,不能死,不能疯。
祖爷不解:请五爷明示!
要救云采薇,我必须亲自当保人,所以云采薇一旦出来,绝对不
能出意外,如果她离开了上海,警察局就会说这是畏罪潜逃;如果死
了,就是畏罪自杀;如果疯了,就是装疯卖傻。所以,不能走,不能
死,不能疯,否则的话,我这个保人也难辞其咎。
祖爷频频点头:五爷放心,不会出现这些状况。
还有,如果后续真的铁证如山,证明云采薇就是共党,那不但我
保不了她,我自己恐怕也得在上海滩抬屁股走人。到时候,贤弟可不要
怪罪。
哪里,哪里。五爷能够做到这样,已是恩重如山了。
江湖人,江湖事,咱们做事讲究一个义字。云采薇如果真能出
来,你可要好生看管,千万不能出意外!另外,我劝小弟也不要和什么
党啊派的走太近,国民党也罢,共产党也罢,咱们都是草莽之人,惹不
起的。
小弟明白!祖爷听得浑身冒冷汗。
一周后,云采薇出来了。钟大通故意吩咐人开车来接,并设宴洗
尘,以证明这是自己的姘头。
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这个骚狐狸,勾搭男人没够,方老板刚进
去,又勾搭上了钟大通,谁娶她,谁倒霉,克夫的骚狐狸!
夜里,祖爷悄悄把云采薇接回堂口。
云小姐受惊了。祖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破。
云采薇听后连连谢恩: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原来先生是我义父的
兄弟。
——”祖爷示意她小点声,这个事,你知,我知,小六子知,
再也不要对任何人讲。
那我应该管先生叫叔叔。云采薇说。
千万不能这么叫,会露出马脚。另外,云小姐要听我安排,否
则,如果一旦出现问题,钟五爷也会受牵连。
先生放心,我绝不是地下党。六姨太要陷害我,我知道。
为何?
她把我家先生送进牢房之后,必须将我们几个姨太太连同老夫人
也送进去,这样才能彻底干净。
有道理。
另外,她私通警察队蔡学忠的事,被我发现了,我曾提醒过我家
先生,所以六姨太最想弄死的人就是我。
祖爷说:不是私通。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这是里应外合,把方
老板搞垮。
先生,这回真的要拜托你好好给算算了,算算我家先生和老夫人
还有其他几个姨太太能否平安出来?他们的八字我都知道,我告诉
……”
祖爷心中一阵苦笑:人到走投无路时才会算命,算命就祈盼算出好
的结果,可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好的结果?
望着云采薇,祖爷不知该说什么,眼前这个女的还不知江相派
重重内幕,就像无数老百姓一样,他们把算命先生奉为神灵,希望神灵
能指点一二。对待云采薇,如果用英耀之法,冠冕堂皇地说一通,暂
时能打发,可一旦让她燃起生的希望,最后打击更大;如果实话实说,
云采薇恐怕此时就会崩溃,万一一不留神寻了短见,对钟五爷那边就没
法交代。
秘本龙去
万般无奈的祖爷又想起了《军马篇》,进而与之有关的江相派
祖宗们的恩恩怨怨也开始在脑海里回旋。
江相派四大秘本:《阿宝篇》《英耀篇》《扎飞篇》《军马
篇》。
《阿宝篇》是算命骗子们的基础教材,也是整个江相派的精神纲
领。它以贪者必贫,君子以为大戒。做阿宝,咎不在相,而在一开宗
明义,意在为江相派的行骗找到道统依据。这就一次性洗刷了阿宝们
的廉耻羞愧心:这不是行骗,是惩罚那些人性中的贪、嗔、痴,让那些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上当不知悔改的人自食恶果。
进而又以贪官者,民贼也;奸商者,民蛀也;豪强者,民之虎狼
也。做阿宝,顺天之罚也!进一步激起阿宝们的行骗欲望。将贪官、
奸商、豪强三大群体列为主要行骗对象,这便轻轻松松地取得了巨大的
民众基础,阿宝们也借此堂而皇之地披上了替天行道的外衣。人们自
古最恨三种人——贪官、奸商、豪强,恨得咬牙切齿又无能为力,
相派的出现开启了锄强扶弱的新法门,所以当初洪门五祖创立江相
时,一呼百应,各种术士蜂拥而至,江相派一下子聚集了当时民
间所有的精英人才。
奠定了理论基础和群众基础,阿宝队伍自身的建设便显得尤为重
要,所以《阿宝篇》又以做阿宝,博观而约取,慎始而更慎终为戒
言,要求阿宝们始终保持高度警戒的精神状态,博观而约取更要求阿
宝们贪心不能太重,行骗讲究审时度势、细水长流,杀鸡取卵、雁过拔
毛的做法最终会导致自身灭亡。
进而又对阿宝们约法三章:骗恶不骗善,骗财不骗色,不离人骨
肉。告诫阿宝们缺德的事干不得,会遭天谴。
整个《阿宝篇》正气凛然,言语犀利而又井井有条,却偏偏忽略了
两个关键因素。
第一,自身的人性。阿宝们也是人,和普通人一样有贪婪有欲望,
正义的言辞说得慷慨激昂,事儿做起来却变了模样。见了银子就眼冒绿
光,见了美人就气血上扬,什么博观约取,什么慎之又慎,什
骗财不骗色,早已抛之九霄云外。历史上江相派几次大的动荡,
都是自身队伍出了问题,甚至险遭灭门之灾。
嘉庆三年(公元1798年),木子莲十二世祖章献之因破坏了祖宗
规矩,导致木子莲内部自相残杀,险些全军覆灭。
章献之,江苏嘉定人,12岁加入江相派32岁掌握木子莲
权,其人聪明绝顶,但太过贪恋女色。
当时钱塘有名的大财主钱大豪因母亲去世,请章献之为母亲做法事
超度,章献之深知钱大豪家资殷盛,便开出了300两纹银的天价。钱大
豪一口应诺,且又附上300匹丝绸,可谓出手阔绰、仁至义尽。
章献之本应见好就收,不料他却看上了钱大豪的夫人柳梦瑶,思来
想去,发现自己无论长相、学识还是家资都比不上钱大豪,要想把这个
美妇人弄到手,只有出杀了。被美色迷了心智的章献之心生毒计,法
事做完之后,他悄悄地对钱大豪和柳梦瑶说:高堂入墓,家中三年阴
气笼罩,恕我直言,我观钱老爷和夫人印堂发黑,月内恐有灾祸,望多
多提防。
不久,钱大豪与柳梦瑶去云台寺还愿,回来的路上遭贼人堵截。此
正巧章献之带着徒弟路过,拼死救下了柳梦瑶,而钱大豪却被山贼
捅了一刀,直入心脏,当场毙命。
惊魂未定的柳梦瑶在章献之的护送下回到家里,一番痛哭后将钱大
豪安葬。章献之帮着忙里忙外,并免费做了法事。事后,劫后余生、愈
加迷信的柳梦瑶频频问命,章献之借机大施英耀、扎飞之法,久而久
之,柳梦瑶便将身心全部托付给章献之。
章献之自认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不料祸起萧墙。木子莲二把
手、一个叫张青云的人看不过去了,他本来就因为争夺掌门人的事对章
献之心存忌恨,此刻正好借机发挥,便将实情悄悄告诉了柳梦瑶。
柳梦瑶听后恍然大悟,细数这半年来发生的种种变故,才知道为什
么所有事都如此巧合,原来所有的算命预言都能应验是章献之捣的鬼。
张青云说:夫人,章献之残害忠良,人性泯灭,请夫人助我一臂
之力,将此人铲除。
柳梦瑶说:我当如何相助?
张青云说:章献之为人谨慎多疑,昼夜安排护卫巡守,在家里下
手恐怕难以得逞。夫人可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邀请他去钱塘江边赏月,
我安排兄弟们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届时里应外合,彻底剿灭这厮。
柳梦瑶听后默默点头。
八月十五夜,在柳梦瑶的怂恿下,章献之带着柳梦瑶及几十个阿宝
出来赏月,张青云联合其他坝头在窝里造反了,清除了章献之的死党
后,张青云带着兄弟们杀到江边。
两伙人对垒,张青云站在阵前痛斥章献之的骄奢淫逸、逆行倒施。
随后大喊一声清理门户!挥舞着大刀冲了过来,两拨人瞬间陷入生死
搏斗。
章献之拼死杀出一条血路跑了出来,一个人奔了二十里路,终因失
血过多在一片林中停了下来,捂着胸口的刀伤,气喘不定。
突然,身后响起脚踩落叶的唰唰声,章献之猛地回转头:啊!是
你?
柳梦瑶走了过来。
章献之想站起来跑,但已体力不支,胸口的血汩汩往外冒,他惊恐
地把刀横在身前,大叫: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柳梦瑶一笑:老爷,您怎么了?
章献之把眼一闭,将刀扔掉,绝望地说:是我杀了你丈夫,我认
了,你杀了我吧。
柳梦瑶俯身蹲在章献之跟前,将章献之的头揽入怀抱:老爷,您
受惊了。我不会离开你。
章献之一阵眩晕:……”
老爷且听我说,我本良家女子,16岁被钱大豪强娶霸占,我早有
离他之心,怎奈身单力薄,不敢造次。幸得老爷出现,帮了奴家。你们
帮派的事,奴家不管,但奴家对老爷却始终心存感恩,如今老爷脱离了
帮派,也是好事,你我夫妻二人不妨远走高飞,过那清闲日子。
章献之热泪盈眶:夫人啊,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柳梦瑶含情脉脉地说。
夫人……”章献之将头深深埋入柳梦瑶怀中。
就这样,两人隐姓埋名开始了新生活。第二年,柳梦瑶产下一个男
婴。章献之喜笑颜开,重拾生活信心。
某夜,章献之开怀畅饮,感慨万分:夫人啊,今生遇到你,是我
的福分。我意欲重出江湖,再战江河。就凭我的本事,不出三五年,定
能拉起一帮人,成为一帮之主!届时夫人就是压寨夫人,我们的儿子就
是少帮主!咱们骗尽天下钱财,享尽荣华富贵!
老爷好志向!奴家佩服,佩服!
不知不觉中,章献之感觉眼前模糊起来:夫人……我醉了……”
完,头一栽,倒了下去。
等章献之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
他有些发蒙,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叫:夫人?夫人?
柳梦瑶走了过来。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章献之不解。
章献之!柳梦瑶一声怒吼,眼泪滚滚而出,你也有今天!
章献之一愣:夫人什么意思?
呵呵。柳梦瑶凄凉地一笑,你害死我夫君,抢占我家田财,霸
占我的身子,这些仇,终于可以报了!
章献之大惊:夫人曾经不是说感激我吗?这些事不都过去了吗?
如果夫人这么恨我,当初为什么不在林中杀死我?
呵呵呵呵。当初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你只求一死,我若杀了
你,正合了你的心意。那时杀你,你体味不到任何痛苦,那不是杀你,
是帮你解脱。如今你儿子也有了,生活安乐,整个人死灰复燃,野心勃
勃,此时要你一死,你才会害怕!因为你现在不想死!柳梦瑶恶狠狠
地说。
你骗我?
说到骗,你才是行家。
章献之浑身发抖:夫人……夫人且听我说,我当初虽骗了你,但
我真心喜欢你,如今我们孩子也有了,看在孩子的情面上,夫人饶
我!
饶你?哼哼。我先给你讲个故事,据说当年元朝血腥统治我们汉
人时,鞑子们优先享有我们汉人女孩的初夜权,每当有汉人女子要出
嫁,他们就会强行玷污,无奈的汉人为了保住自己的血统纯正,会亲手
掐死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我就像那被逼无奈的汉人女子,十月隐忍生下
你的种儿,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说完,柳梦瑶拿起襁褓中的孩子,面无表情地举到章献之面
前:你看清楚了!
不要啊!不要啊!章献之挣扎着大喊。
柳梦瑶冷冷地注视着章献之,手上用力,咯吱一声,孩子没有了气
息。
啊!你这个毒妇!毒妇!我的儿啊!章献之泪水滚滚而出。
毒?柳梦瑶默默地滴着泪,我毒得过你吗?我夫君乐善好施,
一家人安居乐业,一转眼却被你搞得家破人亡,现在你也该品品这个滋
味了!
毒妇!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对。你马上就要做鬼了。但我不会让你做个全尸鬼,我要让你的
灵魂在阴间都不能聚合,我要把你变成一片一片的碎肉。你这偌大的身
躯,下辈子也只能分解成蚊子、苍蝇、茅坑中的蛆。
说完,柳梦瑶拿起了一把剪子。
章献之的心提到嗓子眼:别!别!夫人!你放我一马!你放我一
马!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发发善心,你是活菩萨,你放我一马!留我一
条狗命!
哈哈哈哈。柳梦瑶大笑,对!对!要的就是这个感觉。你怕
了,你终于怕了。
我怕了!我怕了!我就是条狗,求夫人放过我。
别怕,别怕。我会轻轻地剪,从你的脚趾剪起……”
在章献之的声声哀号中,柳梦瑶将他剪成了碎片。
为人莫做风流事,最毒莫过妇人心。章献之的事给江相派深深上
了一课,自此江相派的人再也不敢随意勾引女色。
除了人性之外,《阿宝篇》里忽略了更为重要的一条:因果定律。
《阿宝篇》通篇宣扬替天行道,说白了就是以恶制恶,别人
坏,我们更坏,我们骗尽坏人的钱财,这叫替天行道。可阿宝们却没
料到,以恶制恶只会使得恶上加恶。
江相派骗了贪官,贪官花了钱财,便会更加疯狂地搜刮民脂民
膏,想尽一切办法补回来;江相派骗了奸商,奸商同样会更加奸猾坑
人钱财;豪强也是一样,凡是花出去的钱,都要通过各种手段统统搞回
来,花钱就是为了更好地赚钱。在利益的传送中,老百姓是最终买单的
人。因果的链条上,江相派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阿宝篇》里忽
略掉的或者说不敢正视的因果报应为江相派埋下巨大祸根,并注定它
终究在罪恶累累中走向灭亡。
《英耀篇》和《扎飞篇》,则是技术法门。在《阿宝篇》虚构
替天行道的虚华背景下,《英耀篇》将心理揣摩术肆意发挥。
打慢千,先千后打,千隆并施,无往不胜。这些心诀就像一把利刀,
直插人心,搞得狍子们神魂颠倒,毫无提防应对之策。《扎飞篇》更是
神乎其神,借助道具进行各种神鬼妖魔的表演,让狍子们每每瞠目结
舌,应接不暇,最后乖乖掏钱,以求消灾。
而《军马篇》,则是奸中之奸、骗术之王。它最大程度上升华了
《英耀》和《扎飞》的精髓,使骗术变得更加隐秘和高雅,将行骗技法
推高到无以复加的境界。更为要命的是《军马篇》结合了真正的命理知
识,这是一种真假合参的技术,纯假好看透,纯真也好看透,唯有真真
假假令人难以揣摩,最不易识破。也因此,《军马篇》对人间祸害最
大,毒害最深。
《军马篇》开篇有言:
一入军马万人杀,
皇帝老儿也不怕!
三军摇旗阴阳令,
出将入相平天下!
意指掌握这门本事的人是可以掀起大风大浪的,不是辅佐明主成就
霸业,就是揭竿摇旗,称霸一方。
《军马篇》出自翰林之才方道成之手。方道成何许人?江相派
始人方照舆的第四个儿子。此人深谙五行之法,有深厚的玄学功底,他
领悟了玄学领域最高层次的三门预测术:奇门遁甲、太乙神数、六壬神
数。这三门技法比起八字、六爻、面相等流于乡野的算命术要高超许
多,如果不是上知天象,下晓地理,深查河洛之数,推及风候、人伦、
阴阳十二宫,根本不可能驾驭和操作。
一身无与伦比的真本事,一颗至死不渝的反清复明心,让方道成
具足精气神,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千古行骗绝学——《军马篇》。
要学《军马篇》,先学五行。不懂五行,军马就被架空。军马
面对的是朝廷大官,修炼此法的人必须有高过朝廷里那帮看天象、
推历法、算国运的腐儒们的本事,这样才能以世外高人的身份大造声
势,以待朝廷招录,等进入朝廷后,混入钦天监,隐藏身份,拉帮结
派,挑拨是非,祸乱朝纲,以备反清复明。
《军马篇》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以朦胧诗的手法,将两头堵的算命
断语发挥到极致。全文一千二百言,工整对仗,文辞优美,寓情于景,
将人间万象于合辙押韵中娓娓道来。学了《军马篇》即便不去算命,文
章水平也会显著提高。
比如对皇帝的算命之语:
帝临驾于宇内,必合天地之道。龙腾四海之中,恩荡普济之泽。天
命所归,九州精神注于皇堂;阴阳和谐,日月阴晦涤而重朗。
尤其最后一句,大清的皇帝听后无不哈哈大笑,日月阴晦,日月
二字合起来是个字,这分明是说大明朝昏暗腐败,老百姓不见天
日,清朝推而代之,才让日月涤而重朗重见光明。
再如对大臣的算命断语:
陈力就列,山河海岳,臣子均沾圣上之泽;四时五行,巍巍风生,
名士不恋方寸之功。一钱之出纳,需念司命之天恩;一官之进出,慎思
阴阳之德行。阴阳失衡则变异,财官两利则灾生。
这分明是告诫当官的要进退有度,贪心不要太重。
如果算命大师以这种华丽厚重的断语来推命,对方一定会慨叹此人
学识饱满,深不可测。朦胧优美的算命断语更让人感觉天机深邃,不可
轻易琢磨。
《军马篇》的高超注定它的命运不平凡,军马从不扰民,普通老
百姓也听不懂,它的主要攻击对象是高官和巨贾。所以修炼军马的人
都不是普通的算命先生,而是心怀鬼胎的反清复明阴谋家。
后来,聪明绝顶的乾隆在镇压反清复明的运动中,终于窥破了这一
端倪,一下子处死了十几个混迹在钦天监的天地会卧底,并根据线索活
捉了方道成。
乾隆爷拿着方道成写的《讨夷檄文》说:有此等才学,不务正
业,惜哉!惜哉!
方道成自知时日不多,眼一闭说:杀剐存留,悉听尊便。
凌迟处死!
车裂处死!
腰斩处死!
煮了他!
锯了他!
油炸了他!
什么都不用,让老臣一口口吃了他!
满朝文武,野兽般吼叫。
乾隆抚扇微笑:方道成,朕不杀你。朕让你自悟。朕赐你《金刚
经》一部,你可于牢房内研读。朕把则天武后的《金刚经》开卷词念给
你听,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
来真实义。朕相信以你的智慧,终会开悟。
方道成没想到乾隆会这样处置自己。十几年后,大清朝迎来了乾隆
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五湖四海歌舞升平。
白发苍苍的方道成泣不成声:皇上,草民知罪了。
乾隆一声叹息:你一心向着大明朝,朕佩服你的气节。可你有没
有想过,大明为什么会灭亡?天道苍苍,因果有报,明朝取缔元朝,大
清取缔大明,皆因前朝腐败昏庸,民不聊生,如果你真悟透天命之法,
就知道当今百姓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正是天命所归。为什么非要
反清复明?就是为了守住大明的名号?方道成,朕问你,如果此刻让你
回到昏庸的明朝,你可愿意?你走出牢门,问问全天下的百姓可愿
意?
方道成默默垂泪,最后一声长叹:我悟透了阴阳,却没悟透因
果。
乾隆接着说:朕不杀你,让你坐了十年牢,就是让你自己明悟。
朕要让全天下百姓知道,大清取代大明是顺天而行,大清没有做错什
么。如果有一天大清走错了路,不用你们反清复明,自会有新朝取代大
清。江河流转,因果轮回,一个朝代的命运如同一个人,是福是祸,全
凭个人是善是恶,这就是为什么朕亲政以来从不弘扬道法,而是专一弘
扬佛法。朕从不让道士术士为朕祈福延寿,更不会吃所谓的仙丹妙药,
朕知道人身都是肉长成,有生必有死,朕看到了历史上那些整日沉迷玄
学巫术的皇帝,越是求长生反而死得越快。朕不求长生,只求在有生之
年能造福天下百姓,则死而无憾。
皇上!皇上!罪民无地自容,请皇上赐我一死。方道成羞愧得连
连磕头。
方道成,朕还是不杀你。朕赐你出家为僧,为我大清天下苍生祈
福。
皇上……”方道成老泪纵横。
自此后,天地会的反清浪潮逐渐低落。这对大清是好事,对百姓
却是灾难。江相派四大堂口将魔爪伸向普通百姓,军马术也开始改
良通俗化,阿宝们从此走上一去不复返的邪路。
自古以来四大心法各堂口掌门人都要学,但秘本却要分藏在各个堂
口,大概当年江相派的祖宗是怕留在一个堂口一旦出现问题则一失尽
失。各堂口掌门人对四大心法从最初的乾、坤、坎、离开始就口口相
传,几百年下来,由于每届掌门人的智商、情商、心胸的差别,四种心
法传承渐渐失衡,造就了今天每个堂口都专攻自己那一门,虽登峰造极
但却不全面的局面。
当年张丹成老爷子去世前,曾对祖爷讲:要成为一代江相大师,
四大心法必须融会贯通,我所知道的扎飞、英耀、阿宝、军马口诀都告
诉你了,但这并不全面,尤其是军马,你要和北派搞好关系,钱跃霖那
个老小子运用得炉火纯青,但他心术不正,早晚会毁了军马,祖宗的东
西能否走正路,你看着办。
从那时起,祖爷就想把军马秘本弄到手,几十年过去了,祖爷这次
志在必得。但初衷已经变了,不是为了发挥军马术,而是为了他心中
难以告人的救赎之道。
此刻面对云采薇,回想起江相派秘本牵出的各种恩恩怨怨,祖爷
心潮此起彼伏。祖爷决定再次运用自己知之甚少的军马术,但这次不
是骗钱,因为云采薇不是狍子,莫说骗她钱,她现在身无分文,无家
可归,不但要通过算命安抚她,还得搭上钱财供养她,否则她生活起居
都成问题。
云小姐……”
祖爷刚一说话,云采薇就打断了他:先生,您叫我采薇就可以。
我们是一家人。
还是……叫云小姐,避人耳目,安全。今日时辰不对,不适合占
卦,小姐先在舍下歇息,明晨我们详聊。
哦,好吧。好吧。云采薇略显惋惜。
祖爷是想夜里好好编编词,争取一下子稳住云采薇。
小女来找先生算卦,就是想听实话,无论吉凶,先生都要坦诚告
诉我。云采薇说完便歇息去了。
祖爷又是一阵无奈。前来算命的人都会这么说,可一旦说出大凶之
类的话,基本都支撑不住,声色俱变,生不如死。
祖爷想了一夜,第二天辰时云采薇就过来了。
祖爷直言:云小姐,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时,就从你的面相上看出
一些吉凶了。只是上次事发突然,来不及说。
噢,面相。先生厉害!我只听人说先生算命用铁算盘,谓之铁版
神数,不料先生对相术研究得也如此厉害。
祖爷脸一红:都是相通的。从小姐脸上的夫妻宫来看,此宫黯淡
无光,不是吉兆。
……”云采薇已面露忧虑。
祖爷开始运用两头堵的军马口诀:金水一相逢,官生美丽容,天
上太乙星,凡间来作屏。遮风又挡雨,车马江中行,生涯大占有,归天
留美名。吉凶天自定,凡人莫自庸……”
什么意思?云采薇一头雾水。
小姐且听我解释……”
祖爷刚要煞有介事地继续军马技法,嘭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二坝头跑进来大喊:祖爷,重大消息!今天早上警察局在虹口枪
毙了12个共匪,大名鼎鼎的方济宇老板也被毙了!
祖爷脑袋嗡的一声,再看云采薇早已惊得直挺挺坐在凳子上。
云小姐?
云采薇头一歪,整个身躯倒了下去。
她是谁?二坝头才发觉事情不对。
快帮忙抬进屋里!祖爷狠狠地说。
哦,好好!
两人把云采薇抬到床上。
管家,去叫郎中。祖爷吩咐。
吴老二赶快跑了出去。
祖爷精心设计的话术,被二坝头一句话搅黄了。祖爷指着他的脑袋
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你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二坝头自知又惹了祸,但不知错在哪,悻悻地说:祖爷,这么重
大情报,我第一时间跑过来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您这儿有女人啊。好
漂亮啊。这谁啊?
就是老三说的那个狍子。
噢,那天不是被警察带走了吗?
带走就不能回来了吗?
哦,能能。她为什么晕倒了呢?
被你吓的。
我?
对。你长相狰狞,声如虎豹,大家闺秀没见过这个,现在狍子晕
了,钱没赚到,我们还得搭医药费。你说怎么办?
……”
从你这个月的份子钱里出。
啊?
还有事吗?
没了。
回去吧。
二坝头挠着脑袋走了,心里一阵嘀咕:什么情况?我长得有这么吓
人吗?
二哥,我正找你呢。三坝头迎面走了过来。
三儿,我长得很丑吗?二坝头问三坝头。
三坝头不知二坝头为何有此一问,思考片刻说:还可以吧。
哦,还可以……”二坝头思量着这句话,突然明白过来了,大
骂,你给我擦擦鼻涕玩蛋去!
呵呵,二哥息怒。明天有活要干,需要你出手。
又是捉鬼?
对啊。刚才我那里来了个狍子,说他10岁的儿子得了癔症,每天
不吃不喝,一到晚上就说门口站着一群白胡子老头,别人都看不见,就
他能看见,你说吓人不吓人!
呵呵。二坝头乐了,这事就得靠二爷我摆平,别说老头,就是
再来一群老太太,我手执桃木剑劈过去,全他妈屁滚尿流!
肯定的,二哥出马,一个顶俩。
什么顶俩,至少顶十个八个的。
肯定的!不过此事是不是请示一下祖爷?三坝头说。
哎呀,三儿啊,这种鸡毛小事还劳烦他老人家费心吗?祖爷正烦
着呢,狍子睡他床上了……”
什么狍子?
就是前不久你带来的那个美人。
三坝头一听,心下一颤:祖爷憋不住啦?
你自己去问吧。二坝头笑着说。
我可不敢。
第二天下午,二坝头粘着长长的胡子出现在患癔症的狍子家。
三坝头对家长说:这是我师兄,江淮地区最厉害的捉鬼大师。
那人看了看二坝头,点点头说:果真有钟馗之相。
香案、灯烛、黄表等道具备齐后,二坝头开始作法。
无量天尊!尔等妖魔鬼怪还不现身!二坝头拿着桃木剑晃来晃
去,装模作样。
尔后,喝了一口朱砂水,猛地一喷,噗的一声,全都喷到了香案旁
边的白布上。
很快,白布上出现了鬼怪张牙舞爪的印记。
周围的人一声惊呼!
二坝头举起桃木剑对着那白布刺啊刺啊,一连刺了十几剑。口中念
道:做鬼就做鬼,凡间来做甚!一切冤亲债主,我超度,我超度,速
速离去,速速离去!呜呀——”
最后一声呜呀从丹田而出,透过喉咙,直冲九天,吓得周围的人
一哆嗦。三坝头在一旁强忍着没笑出来,用力咳嗽两声,掩饰自己。
二坝头收了功法,满头大汗:好了,都走了,都走了。
多谢大师!家长走了过来,拿出几张法币,这点钱财,不成敬
意,请先生笑纳。
二坝头一摆手:好说,好说。我等道门之人,不恋凡间俗物,金
钱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如同废纸。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包药,交予家长
手中,这是我亲自炼制的九转回魂丹,你给小儿服用,每日三次,保
证再无冤鬼纠缠。
多谢!多谢!那家长千恩万谢。
师弟们,我们走吧。二坝头对周围的阿宝说。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家长伸手将二坝头拽住,动情地
说,大师这不是骂我吗?大师亲自出山,为犬子祛病,分文不收,已
是大恩大德,我怎么能再白白要您的丹药,这个钱我必须给!
哪里哪里。二坝头摇摇头说,我这丹药,乃天山雪莲为药引,
趵突泉水来浸泡,又以玄门道法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这个钱你是给
不起的。
大师不言则罢,这一说,我更深感愧疚了,如此妙药奇方,究竟
需要多少钱?
能识此宝者,千金难求;不识此宝者,分文不值。二坝头说。
大师,别说了!我懂了!那家长转头对一个姑娘说,大丫,去
把你奶奶留下来的玉扳指拿来!
姑娘转身进屋,一会儿拿着一个物件出来了。
大师!这个东西是我祖传之宝,救子之恩,千金难谢,这个小物
件儿,请您笑纳。
二坝头看了看,说:……”
大师,您就别推辞了,这不是钱财,这是信物,我信您。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且给你保管,他日如有难处,可到
舍下来取。
二坝头一干人终于得手了,寒暄几句后赶紧撤了。
回到堂口,二坝头心花怒放:哈哈哈哈。那个傻鸟拿着几张法币
就想打发我,哪有这么容易。
三坝头笑着说:这次祖爷肯定很高兴。
这还用说?等这事彻底落停之后,我们再给祖爷送去,他也不会
怪我们先斩后奏了。
二哥英明!
二坝头和三坝头之所以敢拿对方这么贵重的东西,是因为他们自信
可以治好那个患癔症的孩子。自古以来江相派接这种活接得太多了,
倒不是江相派有什么驱鬼之术,而是江相派的老祖宗有不少懂中医
的,对癔症这种病研究很深,中医里专门用来压惊、镇定、驱邪的药方
早被他们掌握了。单纯的药方值不了几个钱,但经他们一包装,融入到
扎飞术当中,价值就大不同了。
疾病一旦和神鬼联系起来,便可开出天价,捉鬼这个事不能论斤
称,不能论两买,黄金有价鬼无价。江相派的门生捉鬼时往往是一通
神乎其神的表演在前,最后才将真正的药物拿出来,捉妖是假,药方是
真。可怜百姓们往往把前戏看得太重,忽略了后面的玄机。
两日后,正在二坝头和三坝头窃喜之际,那家长又来了。
二坝头一看,心里乐开了花:甭问,这是后续的答谢,他儿子肯定
好了。
怎么样?白胡子老头不见了吧?二坝头自信地问。
那人无奈地一笑:老头是不见了。又来了一群老太太,还牵着
狗。
哦?二坝头一阵惊讶,根据以往经验,不可能。
大师啊,那个鬼您到底抓到没啊?那人忧虑地问。
这个你放心,根据我二十多年的捉鬼经验,应该不会出错。
那为什么我儿子说又来了一群老太太,还都牵着狗,吓得他半夜
直叫,风来了,雨来了,老太太牵着狗来了!搅得四邻八舍都不安
心。
二坝头想了想,煞有介事地说:你听我说,这个鬼啊,分好多
种,有的脾气好,有的脾气坏,有的急性子,有的慢性子。你们家这个
鬼啊,是个慢性子,他生前是个大便拉在裤子里都不往茅房跑的
……”
三坝头在一旁听得心怦怦直跳,英耀话术不是二坝头的特长,他
的特长是扎飞。三坝头赶紧把话茬接过来:我师兄总是喜欢把玄妙
的道理讲得通俗易懂,他的意思是说你们家这个鬼,怨气太大,缠着您
儿子不放,我们还得做一次法事。另外,我师兄的仙丹,您儿子是不是
一直在吃?
在吃,一天三次。
您别怕,我们明天再去一次。
……那就有劳师傅们了。那人对三坝头和二坝头的称呼已
大师改成师傅
那人走后,三坝头对二坝头说:事不妙啊,要不要请示祖爷?
不用!我还摆不平这个事了?看我明天给他下一剂猛药,保管把
他儿子治好!
第二天,午时。二坝头和三坝头带着一群阿宝出场了。
天灵灵,地灵灵,你这个妖孽还不走!又变男,又变女,我杀了
你,我砍了你!呜呀——”二坝头提着宝剑在院子里追,忽然指着孩子
大叫,上身了!上身了!它上了孩子的身了!
周围的人吓得脸色铁青。
快,把孩子给我绑起来!
家长一愣:绑起来?
二坝头左手举着桃木剑,右手做着二指禅状:绑起来!
家长有些舍不得。
快点!鬼就在他身上!还想不想救你孩子了?
家长一狠心,说:好。几个人一拥而上,将孩子绑起来。
孩子吓得浑身发抖,惊恐地看着二坝头,就像看着一只厉鬼。
二坝头一指院中的枣树:吊起来!
众人一愣,随即将孩子头朝下脚朝上吊在了树上。
孩子憋得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地大喊:鬼啊!鬼啊!有鬼啊!
鬼在他身上,给我用棍子打!二坝头一声令下。
三坝头抄起柳丧棒,朝孩子身上打过去——“啪!啪!啪!
鬼啊!有鬼!鬼!鬼!孩子眼里嘴里出了血,狰狞地挣扎着,喊
着。周围的人吓得一阵阵后退。
二坝头用剑指着孩子:还不出来?给我用针扎!
一个小脚掏出驱魔银针,朝孩子身上一阵猛刺,鲜血突突渗出,
染红了孩子的衣衫。
啊!啊!鬼……你是鬼!你是鬼!孩子声声惨叫,身子扭曲晃
动,摇得枣树哗哗作响,恶狠狠的眼神一直死死地盯着二坝头。
二坝头顿时颜面全无,他忍不住了,也不管什么道台仪式了,扔了
桃木剑,一脚踹翻香案,从三坝头手里夺过柳丧棒,抡起来胳膊,亲自
打过去。
啪!啪!两棒,正砸在孩子脑袋上,孩子瞬间没有了声音。
三坝头吓得后退两步,倒吸一口冷气:坏了!
走了,鬼走了。二坝头扔掉柳丧棒,气喘吁吁地说。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这他妈是大师吗?活脱一个畜生啊。
儿啊!孩子的母亲奔过去,扑倒在孩子身旁。
三坝头壮着胆凑过去,用手试探孩子的气息,呼吸还在,赶忙圆
场:快将孩子抬进屋里,游魂归体了,静养几日,一切都好了。
人们七上八下地将孩子从树上解下来,抱进屋里。
好了。这回彻底走了,你放心吧。二坝头对家长说。
家长疑惑地看着二坝头:……”
放心,老头老太再也不会来了。
仙丹还要照常吃。三坝头补了一句。
一番言辞后,两个坝头和几个阿宝终于脱身了。
回到堂口,三坝头心里惴惴不安:二哥,不会出事吧?
此刻的二坝头也清醒了。当时因为太没面子了,自己才忍不住亲自
出手,现在想想,实在后怕,万一孩子死了怎么办?这种打人、扎人的
手法一般不请示祖爷不能用,自己这次又闯祸了……
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二坝头说。
要不要告诉祖爷?
再等等。
时间已经不允许二坝头等待了,第二天蔡学忠带着警察大队的人就
来了,一声令下直接包围了祖爷的府邸。
祖爷,这次你可惹上大麻烦了!
祖爷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忙问:怎么了?
怎么了?你的徒弟把人打得昏迷不醒,你不知道?
打人?
好镇定啊。快把人交出来!
哪个?
你的二徒弟!别啰唆了!快点!
祖爷心里一阵打鼓:这个混蛋又惹什么事了?
管家,去把二徒弟叫来!祖爷吩咐。
吴老二一路小跑,不一会儿二坝头战战兢兢地跟着回来了。
你又做什么了?祖爷盯着二坝头问。
祖爷,我……”
带走!带走!蔡学忠一声令下,手下的人将二坝头绑了。
祖爷,告辞了!一干人带着二坝头轰轰而去。
祖爷这段时间正为云采薇的事头疼,二坝头又来添乱,祖爷气得脑
仁直疼。
到底怎么回事?祖爷一声怒吼。
三坝头吓得趴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道出。
祖爷听后气得咬牙切齿:你们……”
祖爷饶命!三坝头伏地求饶。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祖爷保持了一分冷静。
被家长抬来了,就在咱们的算命馆门口,孩子的父母又哭又闹。
赶快安排人,把孩子送最好的医院。传我口谕,就说铁版先生一
定能把他儿子救活,所有费用都由我们出,先稳住孩子的父母。还有,
联系报社的吴君然,让他这两天盯紧点,有关堂口的消息务必要压
住。
明白!
三坝头走后,祖爷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
吴老二走了过来:祖爷,云小姐又哭了,还是不吃饭,这样下去
恐怕……”
云采薇自得知丈夫被国民党毙了之后,一蹶不振,终日以泪洗面,
茶饭不思。祖爷生怕她寻了短见,只好派管家和几个女阿宝日夜守候。
云小姐,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云小姐以大局为重。祖爷对倚在床
头的云采薇说。
先生不必宽我心。采薇自幼被父母舍弃,入了杂技班吃尽苦头,
后蒙九爷大恩救下才捡回一条命,后又寄养他人,养父母对我恩重如
山,家庭虽不富裕,可依然供我读书上学,后来九爷死了,养父母也死
了,我自觉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亲人。是我家先生让我重拾起做人的自
尊,他这一去,我真的觉得生活没有意思了。
云小姐节哀。
先生是不是早就算出我丈夫的死,而一直没说破?云采薇问。
祖爷心下一阵迷茫,我能算出个屁啊。但却点点头说:是。按照
云小姐给我的八字,可以看出方先生是天上的长庚星下凡,就像岳飞、
关二爷,这些大人物都是带着使命和因果来的,使命完成了,就该回天
了。凡人都认为他死了,其实在我算命的看来是回天复命。
当真?
道门之人不打妄语。云小姐若不信,我可以使壇城之法,你可以
在壇城里看到方先生的真身……”
壇城之法?云采薇有些疑惑。
对。道家秘术。去世的人,如果功名卓著,就会进入壇城,享受
人间香火,壇城在九天之上,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我当真能看到我家先生?
一定。
晚上,子时,祖爷好久不曾施展的壇城祈福法会上演了。
院子中布置了一尊大大的香炉,几百根檀香插在香炉之中,夜幕
下,檀香缓缓燃烧,香火点点,烟雾氤氲。
院子四周挂的都是朱砂符、施令旗,八个女阿宝扮作道士模样,按
照九宫八卦的格局盘膝坐在院子周围。
祖爷嘴里念念有词,而后取出一卷黄表,以烛火引燃,黄表突突燃
烧,烟纸呼呼腾起。
云采薇跪在香炉前,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云小姐。请拿出香炉中燃得最旺的一炷香。祖爷下令。
云采薇赶忙站起来,一眼望去,几百根檀香如天女散花般绽放,通
红的香头一闪一闪,黑暗中格外扎眼。
云采薇努力观察,眼都看花了还是分辨不出究竟哪炷香烧得最旺。
先生,我选不出。
祖爷点点头说:闭上眼睛,用心去寻找。
云采薇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凭着直觉伸手,忽然一炷香碰到了
她,烫了一下,她睁开眼,将这炷香拔了出来,夹在双手之间。
先生,我找到了。
嗯。这炷香就是你家先生的法身。闭上眼睛,他马上就会出现在
你眼前。
云采薇虔诚地闭上眼,双手并拢,将香夹在中间,默默地祈祷。
不要睁眼,用你的心去看,心门打开,就能看到一切。祖爷重复
道。
云采薇点头。
一阵微风吹来,树木簌簌作响。
祖爷神秘地说:他来了。就坐在壇城香炉里,浑身披着白光,他
在对你笑。看到了吗?
云采薇没出声。
看到了吗?祖爷继续引导。
看到了……”云采薇已经哭出声来,看到了!她早就已经泣不成
声。
夜深了,法坛撤了。
云采薇静静地坐着。祖爷兀自喝着茶,梳理着三坝头反馈回来的那
个被二坝头打晕的男孩的各种信息,准备着应对之策。
谢谢先生。云采薇突然说。
小姐客气了。我只是想让小姐了解方先生的去处,你知道他本是
天上之人,也就不会再伤心了。
或人或仙,或神或鬼,天上人间,相思不断。云采薇的眼泪又来
了。
念念不断,是为情缘。情缘不了,因果不消。来世里,云小姐还
会和方先生成就佳缘。祖爷说。
云采薇笑了,笑了带着泪:先生,人死不能复生,你知我知,看
得到也罢,看不到也罢,但我相信我看到了。
祖爷的脸一阵发红,壇城作法玩的就是心理学,黑暗中一片香
火,让人看得头晕眼花,此刻如果让人闭上眼睛,此人眼前就会冒出各
种景象和色彩,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妙就妙在作法的人在一旁一直给
予心理暗示,时刻提醒你,引导你,问你是否看到某种景象,此刻此人
不得不跟着作法人的引导集成自己的心灵图案,最期望看到的景象
就在脑海中呈现出来了。这和催眠术是一个道理,都是心理暗示。
很显然,云采薇是个明白人,她看透了这一切。
云采薇接着说:站在壇城香炉边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好空灵,
好轻松。人这一辈子,不知何时生,不知何时死,人生本无常,能决定
的也许只有当下,过好每一天才是人之根本。
祖爷听后,心下一阵唏嘘:云姑娘大彻大悟,可敬可佩。
先生这些天为我日夜操心,小女甚是感激。刚才看先生一直眉头
紧皱,不知所为何事?云采薇问。
……”祖爷一愣说,是我的二徒弟,前几日为一个患癔症的孩
子作法驱妖,不料中间出了意外,导致这孩子深度昏迷,如今对方找上
门来了,警察局带走了我的二徒弟。
癔症?就是那种见神见鬼的疾病?
对。那孩子一到晚上就说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
云采薇擦去眼角泪水说:先生何不早说!我有一方,也许能治此
病。
祖爷眼睛一亮。
云采薇说:我家先生,祖上三代行医,小儿惊吓、恐惧之症都有
对症之药,去年闸北一个小孩闹癔症,晚上爬到鸡窝里去抓鸡,之后浑
然不知,只吃了我家三服药,就痊愈了。
……还请云小姐不吝赐方。祖爷拱手。
先生客气了。说罢,云采薇款动身躯,拿起毛笔,蘸满墨汁,思
考片刻,在纸上以隽秀的瘦金体写下药方。
祖爷看后连连赞叹,一叹药方之神奇,二叹字迹之遒美。
此刻,三坝头也送来最新消息:孩子已经救醒,但仍旧惊恐
祖爷一颗悬挂的心落了下来。只要活着,一切都好办。
第二天一大早,祖爷就去了警察局。
通报身份姓名后,祖爷见到了蔡学忠。
祖爷,这次治你们个装神弄鬼、祸害性命的罪名,没意见吧?
学忠奸笑。
蔡队长说笑了。在蔡队长管辖的领地,什么妖魔鬼怪都统统现
形,哪有人敢装神弄鬼啊!
……这可不像祖爷说的话,一代大师,名震华夏,可不要自毁
名声啊。
呵呵。蔡队长,在下此番前来,是想看看蔡队长能不能高抬贵
手,通融一下……”
通融?人命关天,你告诉我怎么通融?
祖爷想了想说:我保证把那个受伤的孩子治好。然后再赔付对方
一笔钱。至于我的二徒弟,他学艺不精,险些闹出人命,国有国法,不
妨关他一些时日,再做定论……”
哈哈哈哈。蔡学忠笑了,那个孩子醒了,我知道,不过祖爷你
要想好了,他醒了只是暂时的……即便痊愈回家,保不齐也会突然病发
而亡,这种情况也不少见吧?
祖爷深知军统借刀杀人、嫁祸于人的伎俩,忙从袖子里拿出一沓票
子,悄悄塞过去,笑着说:给您备着呢。所以,还要劳烦蔡队长多加
保护,保护我一方黎民安定平安。
蔡学忠眼珠子一阵乱转,而后阴笑:呵呵。好说,好说。大师就
是大师。这不就好办了嘛!警察局办案不容易,几百张嘴要吃要喝,经
费又划不下来,一会儿抓赤匪,一会儿抓贼盗,张家长了李家短了,王
二麻子偷了驴夹板了……乱不乱啊,你说是不是,祖爷?
是是。这整个上海谁不知道蔡队长劳苦功高,不是我奉承队长,
人们都说,这上海的半边天是蔡队长顶着,您这块云彩要是不下雨,老
百姓就得干晾着……”
哎呀。我也不是故意找祖爷麻烦。人家抬着病人去你那算命馆
了,惹得沸沸扬扬,您说这事我要不管,那老百姓还不得骂咱!
没错!蔡队长这是为民服务。
蔡学忠最后看了看祖爷说:孩子马上给人家治好,扔点钱,堵住
嘴,至于你的二徒弟,我发个处罚公告,过几天你把他领回去,让他低
调点。
蔡队长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咱们本来是一家人嘛!你是抗战大师,党国人才,只不过蔡某位
卑低贱,入不了祖爷的法眼。
岂敢!岂敢!之前多有误会,还望蔡队长海涵。
好说,好说,咱们以后常来常往。
一句常来常往让祖爷的份子钱每月又多出一倍,一直到解放军进
驻上海,祖爷每月都要给蔡学忠进贡。
云采薇的药方果真神奇,孩子的癔症渐渐好了,二坝头也回来了。
在里面挨揍没?祖爷问二坝头。
挨了。
舒服不?
二坝头满脸通红:祖爷,我错了。我当初没有告诉祖爷,是因为
我觉得那天突然闯进祖爷屋里,吓晕了那狍子,给祖爷惹了麻烦,我就
想自己暗地里立一功,将功补过。
功是没立,反而错上加错。
我对不起祖爷。这事肯定给祖爷抹了黑……”
祖爷缓缓摇头,随手拿起桌上的报纸,递给三坝头:老三,你念
给他听听……”
三坝头接过来大声朗读:上海一男孩被鬼缠身,江淮第一大师出
手相助。人鬼斗法二十余天,男孩康复,民众皆叹铁版先生之神
……”
二坝头听着听着不禁抬起头,露出笑脸:这都能洗白?祖爷厉
害!
是洗白了。只不过,祖爷把自己最心爱的怀表送给了报行的吴君
然!三坝头说。
唉,我对不起祖爷。二坝头又是一阵自责。
祖爷站起来说:这个事就算翻过去了。二坝头你听好了,以后再
敢擅作主张,我决不饶你!
我再也不敢了!
管家吴老二进来了:祖爷,六爷等人求见。
小六子等人回来了。
断、马阴
南派、北派、西派收到了东派的信函,不久便动身来江淮参加一年
一度的大堂会。
三大堂口的人来之前,祖爷吩咐小六子等人赶到上海郊区元化路收
拾那间事先选好的破旧房子,囤积一些食物果蔬,以备开会生活所需。
祖爷却一个人去了上海百老汇路的迷彩照相馆
刚进门,一个小学徒就迎过来:先生里面请,您是照全身相,还
是半身相?
祖爷说:顶天立地全身相。
以前可曾照过?
一年一张,春照秋不照。
小学徒看了看门外,低声说:先生稍等。
小学徒转身进了里屋,一会儿跑了出来:先生里面请。
转了几个弯,祖爷跟随小学徒来到洗相片的暗室里。
曾教头,别来无恙。祖爷拱手施礼。
曾敬武起身大笑:呵呵,反动派一日不亡,我一日不得安歇。
抗战结束后,曾敬武一直潜伏在上海,共产党的地下组织虽然几经
国民党扫荡,但依然健全,甚至有越发展越壮大的趋势。刚才祖爷和小
学徒的几句对话是曾敬武留给祖爷的接头暗语。
国民党杀了十几个共产党的事,曾教头可有耳闻?
当然。
方济宇真是共产党?
曾敬武一阵摇头叹息:他不是,他是我们党的亲密战友,抗战的
时候给我们提供过物资,国共谈判的时候声援过我们。
就凭这个国民党就杀了他?
反动派嘛,总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血海深仇。所以,我们才要
消灭反动派!解放全中国!
能成功吗?老蒋几百万军队,你们那几杆枪是不是再等些时候?
等不了了。老蒋不是傻子,岂能等到我们发展壮大?兵不在多,
而在精。
祖爷点点头,而后又问:云采薇是不是共产党?
她更不是。其实国民党演这一出戏,目的有两个,一是借机吞了
方老板的药堂生意,方老板的生意遍布全国各地,资产几百万,国民党
曾要求他摊派军饷,方老板说:打日本人,倾家荡产在所不惜,打自
己人,分文没有。二是杀鸡给猴看,警告上海各大资本家别站错了
队!
祖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方济宇的六姨太?
六姨太真名叫沈小鸾,是军统的特务,这次她搞垮了方老板,自
己的身份也曝光了,在上海是待不住了,于是就被调回南京保密局
了。曾敬武说。
那被杀死的十几个人没一个是真正的共产党?祖爷又问。
这个……这个我不能说,组织上有规定。请祖爷见谅。
明白,明白。祖爷说完从袖子中拿出一沓法币,这些钱,还望
曾教头收下!
使不得,使不得!曾敬武一把推开,我现在是共产党了,不是
斧头帮,我们有自己的活动经费,不允许拿群众的钱。
呵呵呵呵。祖爷笑了,这不是资助费,这是报恩费。当年在舟
山,如果不是曾教头冒死相助,我木子莲恐怕会全军覆没。那时堂口
没有钱,想报恩也报不了,后来又东奔西走,如今回到了上海,堂口的
日子好过了,这个情,我一定要还。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木子
全体兄弟的意思,这跟你是什么党派没关系,曾教头若不收,就是
不再把我们当兄弟了。
曾敬武也笑了:祖爷啊,你这是为难我啊。
不为难。我还有事相求。
何事?只要不违反组织纪律,我一定倾力相助。
祖爷微微一笑……
二十多天后,南派、北派、西派的掌门人各自带着几个坝头陆续到
达江淮。
祖爷留下大坝头和六坝头看家护院。带着二坝头、三坝头、四坝
头、五坝头前往郊区的议会地点迎接。
本次议会主题:国共大战期间,如何打狍子?
开会之前先吃饭,这叫接风洗尘。二十几个挤了两桌,祖爷安排了
最好的酒菜和瓜果。
北派来的几个坝头看着油渗渗的烧鸡腿和热气腾腾的小笼蒸包眼睛
都绿了。日子过得好不好,饭桌上来检验,看见食物就坐立不安。抓耳
挠腮的,肯定是馋坏了;看一眼就饱,吃不吃皆可,肯定是每日撑得受
不了。
江飞燕望着一桌子食物,突然问祖爷:有没有咸菜丝?
北派的坝头们都听傻了,奶奶啊,大鱼大肉面前你要咸菜丝?这是
侮辱我们北派的辘辘饥肠吗?
祖爷一笑:给您备着呢。管家,把咱们腌制的榨菜丝端上来。
秦百川也笑了:燕姐好口味,我秦大胡子也好这一口。
钱跃霖也附和一笑:老朽可比不了各位,北方的日子不好过,手
下兄弟吃个茶叶蛋就如同过节了。
祖爷笑了:钱爷说笑了。来来,大家别光坐着,吃啊,来来。
着亲自给钱跃霖带来的几个坝头每人夹了一根鸡腿,别拘束,吃,
吃。
那几个坝头,一个叫周天磊,一个叫许沛林,一个叫苗雅治。三人
见祖爷这般盛情,一股暖流顿时溢满心间——东派的日子过得真好。
一番互敬之后,祖爷放下酒杯说:今日我们东南西北堂口议事,
乃承前启后之聚会,鬼子占我华夏八年,终于被赶出去了。接下来就是
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事了,国共两党不管打不打,也不管谁能打赢,我
江相派必然在这乱世中捞一杯羹。
不错。钱跃霖捋了捋山羊胡子说,老朽认为江相派低迷了这么
久,重振雄风的时候到了。
秦百川瞥了一眼钱跃霖,说:八年抗战,我秦某人独居西川,各
位东奔西走,秦某没能帮上什么忙,深感歉意。
祖爷,榨菜真好吃。江飞燕插了一句。
气氛瞬间有点尴尬,祖爷赶忙应和了秦百川一句:秦爷说的哪里
话。我们奔走逃命之际,秦爷屡屡伸出援助之手,一家人终归是一家
人,来,我单敬秦爷一杯!
秦百川微微一笑:同饮,同饮。
祖爷又说:如今时局虽然没那么混乱了。但生意并不好做。各种
启蒙宣传出现后,神鬼之类的事情不好操作了……”
祖爷还未说完,嚼着半只鸡腿的周天磊便忍不住了:大师爸说得
是。共产党在根据地打击会道门,别说装神弄鬼,就是你刚举起算命
阴阳旗,老乡们都会拿粪叉插你屁股。
二坝头吃的一嘴菜差点喷出来:插屁股?哈哈哈哈。
祖爷也一阵暗笑,心下长叹。几千年来,从没像共产党这样坚定地
打击会道门的,江相派军马骗术在北方几乎没有用武之地。从
这个角度讲,人们真应该感谢共产党。共产党看透了这一切,国学和迷
信是两码事,各种神棍再也不要打着弘扬国学的旗号欺骗大众了。共产
党的宣传队一语道破天机,国学三脉,儒为表,道为骨,佛为心,三家
终极思想都在讲为人处世、行善积德,放眼大大小小的算命先生,哪一
个有儒之表、道之骨、佛之心?一个个庸俗猥琐,抽签算命摆风水阵,
卖白菜般满街乱窜,仁义道德都讲给别人听了,自己却躲在背后大食冷
猪肉,如果世间真有鬼,他们就是一群好吃懒做、不劳而获的白吃鬼。
钱跃霖狠狠瞪了周天磊一眼:吃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
周天磊脸一红,不再言语。
秦百川插话:西川的生意也不好做。国民党一些幕僚也在挖我们
的墙脚。
钱跃霖瞟了一眼江飞燕,说:飞燕大师爸有何高论?
啊?江飞燕故作无知状。
钱爷是问燕姐的生意如何?祖爷赶忙圆场。
哦,依旧。
两个字——“依旧,江飞燕再也不说了,她还在记恨钱跃霖去年带
着徒弟偷偷跑到南方打场子的事。
祖爷说:最近江淮很多会道门死灰复燃了,当中不乏高手,很多
人据说还有真本事。除了八字、六爻等法,一些人玩起了测字、解梦、
心易断。
何为心易断?秦百川问。
祖爷说:就是不借助任何算命方法,而是凭借当时的情景,一事
一物,一言一语,都可以拿来推断。
请祖爷举例说明。钱跃霖也来了兴趣。
祖爷笑了笑说:比如合婚。男方拿着姑娘的八字来问卜,算命先
生把手一摆说,我从不看八字。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男方答,张美
琼。算命先生则说,这个女人娶不得,,一无所有;
是穷困潦倒。这样的媳妇娶到家里,家道必然败落。再比如女方拿着
男方的八字来问卜,算命先生依然问:这个男的叫什么名字?女方回
答,王国富。算命先生则大笑说,王国富,就是亡国夫。这样的男人
绝对嫁不得。’”
钱跃霖听后一笑说:这是利用谐音取名法,来吓唬老百姓。好端
端的名字经算命先生一说就带上了晦气。
祖爷说:这恰恰是这群算命先生的制胜法宝。如果男女双方非要
结婚在一起,算命先生就会趁机开出解灾清单,什么捐钱、调风水、画
符、找狗儿当替身、找桃树当红娘等等,一套流程下来,少说也得弄几
百。
有道理,有道理。钱跃霖点头称赞。
祖爷接着说:越是好的名字,经过他们之口就会变得越坏。比如
宋寿忠(送寿终)、王文舒(亡稳输)、杨玉琅(羊遇狼)、段明仁
(断命人)、沈秋水(审囚水)、单延静(骟阉净)……”
江飞燕在一旁听得止不住想笑。
秦百川哈哈大笑:这就是心易断?
祖爷说: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还有以当时的物景定吉凶的。比
如买卖人来问生意,恰巧赶上天降大雨,算命先生就会告诉对方,
为财,这个外应就是告诉你将来一定买卖兴隆!只不过雨水过大,财多
必生灾,需要破财免灾。
再比如有人要买房子,请这种算命先生一同跟随当参谋,快到目
的地时,正巧看到两只狗咬架,算命先生就会说,回去吧,这个房子
买不得。两狗相争谓之,你搬进这个房子会有牢狱之灾。
秦百川点点头说:这个外应论还是有些道理的。
钱跃霖说:这样的低级骗术,老百姓会信?
祖爷笑了:骗术的世界里,老百姓的智商没有底线。再低级的骗
术总有那么一群人出来应和,芸芸众生,张三不信李四信,李四不信王
五信,骗术追求的是概率。
钱跃霖深深点头,而后说:这一套和北方盛行的走马阴阳术有一
拼。
愿闻其详。祖爷之所以抛出这个话题,就是要让各派掌门人说一
说他们当地的新奇骗术。
钱跃霖手捋胡须,侃侃而谈:“‘走马阴阳号称是一种风水术,使用
者将其吹嘘得神乎其神。普通的风水师看风水都要拿着罗盘实地勘察,
先定八卦方位、龙脉走向,再观五行生克、六兽吉凶,而走马阴阳
却不一样,他们不借助任何东西,只在你院子里转一圈,如同走马
观花般迅速,马上给出吉凶答案。
准吗?秦百川问。
呵呵。准不准只有鬼知道。他们有一本秘籍,号称《走马阴阳心
法》,老朽有幸,获得一本,打开一看,全是模仿我江相派的《军马
篇》风格,只不过文辞粗俗易懂,是专门讲给目不识丁的老百姓听的。
说白了就是两头堵的白话烂诗。钱跃霖说。
钱爷详细说说。祖爷眼睛一闪一闪,举起酒杯。
钱跃霖深饮一杯后,一口气背出了《走马阴阳》的核心口诀,在座
各位无不佩服这老家伙的记忆力。
门前两棵树,此户两姓住。
背后有一湾,需防淫妇乱。
门口对茅房,小儿命不长。
十字交叉口,早晚出少亡。
宅高八面敞,扁担挑不响。
宅低雨水积,正财旺又旺。
……
祖爷认真听着,细细揣摩这些断语,果真是真假合参,合辙押韵而
又通俗易懂。
这些口诀中或多或少地夹杂了杨公风水的一些知识,这是真东
西。可转念又一想:真假又有什么用呢?杨公风水可谓中国最大的风
水流派,它的创始人杨筠松一生致力于风水术的开发,名气大到可以和
孟子相提并论,可最终的结局却惨得要命。
就像彭真人当初说的那样,算尽天机的人,最终没一个有好下场。
他们窥破了天机,玩转了五行,想借此造福于民,却往往事与愿违,何
故?忽略了人作为一个主体自身修为的重要性。风水也罢,八字也罢,
奇门也罢,都是外物,将自己的前途命运托付给外物,本身就是失去自
己的做法。天人合一,人心为要,不强调自身的修为、境界的提高,一
切外物法事都是镜花水月。
杨筠松生在晚唐,绝顶聪明,九宫八卦、七星龙脉无所不通,靠风
水术行走江湖数十载,名声大噪。无数学徒蜂拥而至,争而效仿,这便
打开了罪恶的闸门。人们都信风水了,自身的道德修为不管了,作奸犯
科的、图谋不轨的、阴谋乱政的,都企图靠风水术助自己一臂之力。
公元900年,虔州的军阀卢光稠找到了杨筠松,让他帮自己调阴宅
风水,以实现自己的皇帝梦。杨筠松使出浑身解数,将卢光稠老母的坟
地动迁,迁到一块风水旺地。事后,卢光稠设宴答谢,在酒里给杨筠松
下了毒药,卢光稠心想:你能给我调风水,就能给任何诸侯调风水,我
必须弄死你,才能以绝后患。
可怜的杨筠松不知不觉中喝下毒酒。回家的路上突然感觉腹痛,忙
问徒弟:我们现在走到哪了?
徒弟回答:此地名曰药口
杨筠松听完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药口,药口,药已入口。我
命休矣!
一代风水大师就此含恨而逝。
每每想起这些古代大师,祖爷都唏嘘不定。中国的能人太聪明,能
窥破无数天机,他们发明了阴阳五行,发明了九宫八卦,发明了各种各
样的算命方法,却始终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倒是一些看似愚钝的人却
浑然天成,他们不懂什么阴阳、什么八卦,只懂好好做人,对得起良
心,却个个儿孙满堂,一生安康,此正所谓:傻人有傻福。
西川还有一种算命术,叫算出你的姓。比较神秘。秦百川插了
一句。
祖爷一听,连身经百战的秦大胡子都说此法神秘,那此法必然是有
些难以捉摸的猫腻了。
愿闻其详。祖爷说。
秦百川呵呵一笑:这其实是吊狍子的初级手笔,就像宰猪前,先
给猪喂药。待你失去提防,才下狠刀。
请秦爷详细说说。钱跃霖也来了兴趣。
请祖爷取文房四宝来。秦百川说。
祖爷点点头示意吴老二,吴老二马上拿来笔墨纸砚。
秦百川铺开四张纸,思考片刻,每张纸上写下二十几个姓,然后对
祖爷说:祖爷,你心中想一个姓,别告诉我。
祖爷微笑点头。
秦百川举起一张纸,问祖爷:这里面有祖爷想的那个姓吗?
祖爷看后回答:没有。
秦百川又举起另外一张纸:这里面呢?
祖爷回答:有。
秦百川又举起剩下的两张:这两张里呢?
祖爷回答:左手那张没有,右手那张有。
秦百川哈哈大笑,而后自信地说:这位先生,您姓赵!
祖爷也笑了,佩服地点点头。
二坝头很惊讶:秦爷,您怎么知道祖爷选的是这个姓?
秦百川将载有百家姓的四张纸全部铺在桌子上,为大家分析其中的
奥秘。
终于,大家都听懂了,这其实是一种排列组合。算命先生所谓
不用你开口就能算出你的姓其实是根据不同纸板上的百家姓交错择
取产生,技术高的算命先生靠三张纸就能交错出狍子的姓。
但这门骗术也有漏洞,就是求测人的姓必须在纸板所列之中,如果
是个极度生僻的姓,比如叶赫那拉、钮祜禄,算命先生没有收录其中,
此时就会露出破绽。
好在张王李赵四大姓几乎占据了20%的人口,再加上其他几十个常
用的姓,80%以上的人口都能覆盖。这样一来,算命先生几乎可以做到
从不失手。
算出你的姓,只是个诱饵,让人对他产生敬佩和信任,这样才能勾
起人们的求测心,接下来,什么财运、官运、子女等等就任凭他说了,
最终狍子都会掏出几十元钱,以表答谢。(注:此骗术至今仍流传,很
多骗子经常出现在公园、广场等晨练场所,骗老太太。一次五块钱)。
那一夜,酒席散后,祖爷又是一夜未眠。
接下来几天的议事会,无非是总结经验,四大堂口相互交流,而后
再制定新的一年相互配合的行骗策略。
最后一天,祖爷准备了丰盛的晚宴,款待各位大师爸和坝头。
酒入半酣之际,祖爷突然举杯而起说:“‘江相派能够历尽磨难走到
现在全仰仗四大堂口的团结,我们虽身居四地,但心却始终拧在一起。
这几天开会,我深刻领教了北派钱爷的苦衷,北派的生意不好做,不是
钱爷和兄弟们之过,而是时局使然。但我相信,只要四大堂口同舟共
济,再难的坎儿我们都能迈过去。东派不才,愿捐献3000块大洋给北派
的兄弟,以助渡过难关!
钱跃霖赶忙抹了抹嘴,以为自己听错了呢,努力抬了抬醉得发麻的
头皮,说:祖爷是说……”
钱爷,我东派自愿捐献3000大洋给北派。还望钱爷大度笑纳。
爷说。
钱跃霖终于听清了,喜得小腹一阵燥热:…………这让老朽
情何以堪……呵呵。
连秦百川都眼红了,放下酒杯说:祖爷好大度!佩服,佩服!
江飞燕却不言语,她心里明白,祖爷这样一弄,至少钱跃霖不会再
打东南四省的主意了。
钱跃霖手下的三个坝头已经兴奋得手足无措了,相互看了看,将感
恩兼敬佩的目光投向祖爷。
钱跃霖举起酒杯,附身祖爷跟前说:落难见真情,家贫思兄弟。
祖爷此番恩德,老朽永生不忘。但等北派兴旺,必如数奉还!我敬祖
爷!
钱爷言重了。四大堂口情同手足,不必客气。请!
两人一饮而尽。
周天磊、许沛林、苗雅治也起身举杯:我们敬东派大师爸。
祖爷一摆手,说:错了,错了。你们应该敬钱爷。若不是钱爷砥
柱中流,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带着你们南征北战,你们恐怕早就流落世间
了。
三人一听,忙转向钱跃霖:师爸在上,弟子们祝您长寿、健康!
钱跃霖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
秦百川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好你个祖爷,打攻心牌。
祖爷对木子莲的兄弟们轻轻咳嗽两声,二坝头、三坝头、四坝
头、五坝头心领神会,端起酒杯轮番上阵,和远道而来的大师爸与坝头
们频频干杯。
尤其二坝头,简直海量无敌,喝酒就像喝水一样,犹如脱缰撒欢的
野马,畅饮在自由奔放的天河里。
干了!必须干了!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我先干为敬!二坝
头唾沫星子四溅。
二爷,我等不胜酒力……”西派和北派的人说。
我以前也不胜,练练就胜了。我给兄弟敬杯酒,兄弟不喝嫌我
丑。是不是嫌我丑?
哪里,哪里,二爷骨骼惊奇,我……我实在喝不下去了……我先
吃口菜压一压。周天磊已经被二坝头灌得头脑发晕。
酒是亲爹菜是娘,喝死总比撑死强!来,干了!二坝头又是一通
叫嚷。
祖爷一阵阵发笑,心想这小子哪来的这么多词。
后来,二坝头的舌头也不加力了,眼神迷离,拿着壶把当壶嘴儿,
还一个劲地纳闷:怎么倒不出来呢。
觥筹交错中,一个人始终不喝酒。就是秦百川的大徒弟:沈丁旺。
沈丁旺有言在先:祖爷、各位师爸,小的自幼不喝酒,一沾酒就
浑身起疙瘩,进而周身骨节疼痛,请各位大师爸海涵。小的只能以茶代
酒,敬各位大师爸。
祖爷知道,有一种人,天生不能喝酒,属于生理问题。不管沈丁旺
是否属于此类,都不便再让人家强饮。
二坝头就是看这种人不顺眼。
男人不喝酒,白来世上走;男人不嫖娼,白在世上逛。沈兄啊,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醉醺醺的二坝头想挑刺儿。
呵呵。沈丁旺脸一红,说,二爷啊,除了不能喝酒,其他的事
您挑一件,小弟一定奉陪到底。
秦百川眯着眼睛不说话。
好!二坝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醋!吴二爷,拿醋来!
吴老二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提了一大桶醋进来。
祖爷看后笑了笑说:你们兄弟俩真比喝醋啊?
二坝头打了一个饱嗝,晃了晃脑袋说:祖爷,人家远道而来,滴
酒不沾,怎么好意思。我听酿酒的人说,酿酒坛坛先酿醋,这酒和醋
都是粮食精,都越喝越年轻!那个……谁,那个吴二爷,再取两个大碗
来。
吴老二提上来两个青花大海碗。
满上!二坝头说。
吴老二提起醋桶,咕咚咕咚倒了两大碗。
沈兄,请!二坝头举起大海碗。
二爷,请!沈丁旺毫不示弱。
两人一仰脖,一碗醋灌了下去。一桌子人都跟着嘴里发酸。
再来!
请!
请!
再来!
请!
请!
两人一口气各自喝下十多碗。
二坝头摇摇晃晃地问:沈兄,如何?
沈丁旺咽了一口酸水,说:痛快!
哈哈哈哈!秦百川一声爽笑,这才是咱们江相派的弟子!
再来!二坝头又举起碗。
沈丁旺摇摇头。
怎了?不行了?二坝头问。
一种本事难较高下!我提个建议,二爷敢不敢跟上来?沈丁旺大
声说。
只要不是吃屎喝尿,刀山火海,二爷我都跟过去!
好!在我们四川,真汉子都敢生吃辣椒,不加任何食物,二爷敢
吗?沈丁旺挑衅说。
哈哈哈哈。我以为是什么呢。不就是吃辣椒吗?你说吧,怎么个
吃法?
你我一人一斤生辣椒,不加任何东西,直接吃下去,二爷可敢?
吴二爷,上辣椒!二坝头叫嚣。
吴老二愣了一下,看了看祖爷。
祖爷眨眨眼说:厨房里没辣椒了?
哦!有!有!河北的小佛手!我去拿。
小佛手,又名辣死人,是一种产自河北的辣椒,周身通红,形
状似佛手,由于它巨辣无比,一般只作配料使用,普通人吃上一口,哪
怕是一丁点,也会辣得舌头似火烧。
不一会儿,吴老二提着一捆小佛手进来了。
二坝头伸手夺了过来,摊在桌子上,分成两堆儿,对沈丁旺
说:沈兄,您先请。
好。沈丁旺拿起一根,放进嘴里,嚼得咯咯作响。
江飞燕手下的几个女阿宝都惊呆了,撇着嘴喃喃地道:这得多辣
啊。
二坝头也拿起一根,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就这样,两人你一根我一根,不一会儿将一捆辣椒吃完了。再看两
人的气色,面如火烧,表皮通红,一直红到脖子根儿,眼里都是血丝,
白眼球变成了红眼球,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哈哈哈哈!祖爷狂笑。
秦百川、钱跃霖、江飞燕也一同笑起来。
快给他们上点凉水解解辣。祖爷吩咐吴老二。
吴老二转身出去。
突然,院子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立马警觉起来。
哐的一声,门开了,十几个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来,把
大家团团围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祖爷站起身来,问:各位这是?
少废话!抓共匪!领头的说。
共匪?祖爷一阵迷惑。
哪个是钱跃霖?领头的问。
钱跃霖的弟子周天磊站了起来:我就是。
领头的看了看周天磊,啪地给了他一个嘴巴子:去你妈的!情报
显示是个糟老头子!你这嘴上无毛的二货还想冒充!
钱跃霖站了起来:我是。
领头的看了看钱跃霖:嗯。跑到江淮来接头了吧?军统盯你好久
了。带走!
钱跃霖镇定地说:军统盯我?
领头的一笑:还装?你这个隐藏在暗处的老狐狸,以为打着算命
旗号伪装我们就不抓不到你了?还有你们!他一指众人,说,你们这
群算命先生整天唧唧歪歪,什么铁版神算,什么未卜先知,你们知道个
屁,钱跃霖是共产党,你们算出来了吗?一群傻鸟!
带走!带走!
领头的一声令下,钱跃霖被绑了起来,推搡出去。
祖爷,什么情况?秦百川焦急地问。
祖爷紧皱眉头,一时也给不出答案。
智取
审讯室里,超强的照明灯照耀得钱跃霖睁不开眼睛。旁边的辣椒水
煮得正沸腾,火炉里的烙铁烧得通红。
坦白吧。狱警说。
钱跃霖一阵恍惚:坦白什么?我不是共产党!
狱警点头微笑:佩服!佩服!来人,先给钱爷喝点辣椒水润润嗓
子!
两个守卫冲上来捏住钱跃霖的鼻子,给他灌下一瓢辣椒水。
咳咳咳!钱跃霖呛得嗓子似火烧,大喊,我真的不是共产党!
狱警又是一笑:何苦呢?共产党给了你多少好处?
……我就是个流于乡野的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哦!那你算到今天会被我们抓吗?
……这是无妄之灾。误会,误会。官爷误会了。钱跃霖强颜欢
笑地说。
狱警突然话锋一转:“‘军马在哪里?
钱跃霖心里咯噔一声,他怎么知道军马?嘴上却说:什么
?是象棋吗?
哈哈哈哈!老钱啊,你不该当算命先生,你该当戏子。狱警说完
转头对两个守卫一晃脑袋,别愣着了,上烙铁吧。给钱爷捂捂肚子。
通红的烙铁按在了钱跃霖的肚子上,一股烤肉的香气瞬间弥漫整个
屋子。
钱跃霖龇牙咧嘴地狂号:啊!啊……”
狱警凑了过来:别硬撑着了。我告诉你,凡是落在我手里的人,
没一个不开口说实情的。军马是你们的地下组织名单,只要你交出
,党国不但不为难你,还重重奖赏。
钱跃霖糊涂了,地下组织名单?军马什么时候成了名单了?
见钱跃霖若有所思,狱警问:是不是开窍了?
开什么窍?
烙!烙!给我接着烙!烙到他供出军马为止!狱警大叫。
两个守卫各执一把烙铁,一前一后,在钱跃霖的肚子和后背上肆意
挥洒,嗞嗞的烤肉声此起彼伏。
钱跃霖实在受不了了,大喊:停!停!
想明白了?狱警问。
钱跃霖点点头说:想明白了!请拿纸笔来,我写。
对嘛!早这样,不就没事了吗!
钱跃霖提起笔,脑子急速运转,而后一口气写下上百个名字:杨碧
云、陈峰考、张小婷、许华山……
写完后呈了过去:这就是军马名单!
狱警看后挠挠头:这是什么?
名单啊!
放你妈的屁!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名单会写得这么弱智?你玩我是
吧?烙!烙!接着烙!
钱跃霖彻底蒙了,心想,这他妈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成了共
产党的地下党了呢?
官爷,我能问问吗?谁说我是共产党啊?钱跃霖问。
狱警一皱眉:是你审问我,还是我审问你啊?烙!给我烙!
又是一通折腾,钱跃霖已体无完肤。疼痛眩晕之际,他保留了一丝
清醒——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国民党误认为我是共产党,我要不要
江相派的秘密全部托出,以证明我的清白?不行!万一祖爷等人也
被抓了,我就彻底死定了。只要不透露江相派的秘密,祖爷等人就安
全,这样他们才会想办法将我救出,如果不救我,他们也会担心我招架
不住说出江相派的秘密,到时全他妈完蛋!至于《军马篇》,说出来
也无妨,外行人根本看不懂。
想到这儿,钱跃霖睁开眼睛说:官爷,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是共产党。但你提到的军马我确实知道,如果你们真的对
有所了解,就知道我接下来写出的东西是不是真东西。拿笔来吧!
钱跃霖终于写出了完整的《军马篇》,这个聪明绝顶的老狐狸自继
军马之后就将它死死地记在脑海里,所有纸质文本都被他烧光了。
狱警拿着钱跃霖写的《军马篇》细细审阅:嗯,一入军马万人
杀,皇帝老儿都不怕……这个倒像真的,不过还得麻烦钱爷详解一下,
如何从这字里行间里破译共军的地下组织!
钱跃霖听后一阵眩晕:官爷啊,这玩意是我祖传的算命方法,至
于它是否和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有关,我实在不知啊!
烙!烙!接着烙!狱警又狂躁起来。
等等!蔡学忠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队长!狱警赶忙打了个敬礼。
蔡学忠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钱跃霖,说:哎呀,不好意思哦,大师
受苦了,手下的人办事不力,弄错了。
钱跃霖耳朵嗡的一声:弄错了?弄错了?
蔡学忠转身指着狱警的鼻子说:你们啊,听风就是雨,真正的
已在南京落网了。看你们把大师打得,快给大师找大夫,这是铁版
先生的客人,让我怎么向铁版先生交代!
最后一句钱跃霖听懂了,祖爷出手相助了。
这一切都是祖爷与曾敬武的合谋之作。
自从方济宇的六姨太沈小鸾搞掉方济宇一干人后,曾敬武为首的地
下组织就开始着手清除沈小鸾这个军统蛇蝎。
国共对阵几十年,双方都在对方内部安插了无数的特务内线。戴笠
死后,军统保密局元气大伤。此刻以李克农为首的红色特工大显身手,
在这条没有硝烟的隐蔽战线上,李克农为新中国的诞生立下汗马功劳,
危机四伏的国共斗争中,他精准无误的情报和出神入化的布局挽救过很
多中共元老的性命。
研究姓名学的人都说,戴笠,字雨农;而中共的特工首领叫李克
农,一个雨农,一个克农,戴笠始终被李克农克制,所以国共几十年对
峙中,李克农始终棋高一着,技高一筹,最终戴笠灰飞烟灭,李克农协
助毛泽东缔造了崭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
特工的最高境界是双面特工,国共两党都拿他当自己人,究竟他是
哪一方的,只有他心里清楚。比如共产党很久之前在国民党内部布下一
颗棋子,此人在国民党内部忠心耿耿,历练多年,被国民党视为心腹,
然后国民党将此人打入共产党内部,他便会以国民党特务的身份源源不
断地向国民党发送各种情报,除了中共高层几个人之外,没人知道这个
国民党特务其实是共产党自己的人。
一旦战事落定,四海升平之际,双面特工才会卸下面具,露出真
容,此刻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会对此人竖起大拇指。赢的一方,
自觉赢得天经地义;输的一方,输得心悦诚服。
所以,一个人如果成了双面特工,那是至高的荣耀。但如果一个人
不是双面特工,却偏偏被贴上了双面特工的标签,那就大不妙了。虚名
之下,窝囊而死,死得神乎其神,死得莫名其妙。
沈小鸾就是这种人。此人1933年加入共产党,第五次反围剿失败
后,变节投敌,一下子供出赣区12个地下组织,几十个共产党员被杀
害。抗战之后,她又在军统的安排下秘密潜入上海,以教员的身份隐藏
在女子职业学校中,先后诱捕了十几个共产党地下组织骨干,最终又将
不愿和国民党合作的方济宇杀死。
曾敬武震怒了:务必除掉此人!
就在曾敬武联系上线布局谋篇之际,祖爷突然造访,想请求曾敬武
协助做一局,逼钱跃霖交出北派秘籍《军马篇》。祖爷详细阐述了自己
的初衷,将最心底的话告诉了曾敬武。曾敬武听后,连连赞叹:祖爷
用心良苦!
就这样,曾敬武借清除沈小鸾之机,故意在上海放出一个假消息:
有共产党内线伪装成算命先生从江北来上海接头,此人身上有江淮地区
地下组织名单,名曰军马
蔡学忠捕获这个消息后,首先想到了祖爷。他连夜找到了祖爷,
问:祖爷对江北的算命帮派了解多少?
祖爷当然一通吹嘘:说别的我不了解。说算命的事,没有什么能
瞒得住我。
可曾听说最近有江北的算命先生要来上海的消息?
祖爷故作惊讶:啊?难道是江北的算命大师钱跃霖?
对对!就是这个人!祖爷认识他?
当然认识!此人一直在共产党的地盘活动,偶尔也会南下和我们
做同行切磋。
蔡学忠点点头说:这就对了。
对了?
嗯。祖爷有所不知,此人是共产党。算命先生的身份只是个伪
装。祖爷可知他和什么人接头吗?
祖爷愣了愣说:和我啊。
蔡学忠一笑:祖爷别逗了。
祖爷说:真的是和我。前不久,他给我发来信函,说最近要到上
海走走。我觉得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你来我往、相互照应是人之常情,
所以我告诉他我一定设宴款待,为此我还专门请了几个有头有脸的算命
大师作陪。
嗯。看来这个老狐狸隐藏极深。蔡学忠说。
蔡队长没弄错吧?钱跃霖不可能是共产党吧?祖爷问。
蔡学忠说:怎么不可能?任何人都有可能。
……我岂不是也脱不了干系?我和钱跃霖多有来往,交情还不
错呢。祖爷笑着说。
呵呵。祖爷说笑了。你是党国的人才,白司令当年亲封的昆仑关
戍防副参谋,又经刘处长亲自检验,你不会错。
祖爷笑着说:蔡队长这么相信我?
呵呵,我不是相信你,是相信你的智慧。倘若真跟共产党搅在一
起,你还能干算命这一行吗?满地白花花的银子,祖爷不捡?祖爷跟银
子没仇吧?祖爷稳坐江淮,虽然不声明立场,但全天下的人都知祖爷是
党国的大师,你们是最不希望共产党打过来的一群人。
哈哈哈哈!祖爷大笑,竖起大拇指说,蔡队长,高!高!
蔡学忠笑着说:这次还要劳烦祖爷,及时通知我钱跃霖达到江淮
的时间,设法将其稳住。此事能成,祖爷大功一件。
为党国效力,荣幸之至!
不打扰了。蔡学忠抬屁股欲走。
且慢!祖爷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钞票,递了过去。
这?蔡学忠一愣,这个月的不是给了吗?
蔡队长见外了。最近算命馆生意兴隆,全仗队长英明庇护,如今
蔡队长要抓共匪,必然要劳苦手下兄弟,这点钱就当给兄弟们的买酒钱
吧。击败共匪,军民同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蔡学忠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大师就是大师,觉悟就是高!那我
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祖爷放心,以后但凡有到你府上闹事的刁民,不管
他是地痞流氓,还是黑帮,有我在,祖爷不用怕。
那是,那是。
就这样,立功心切的蔡学忠以为自己掌握了绝密情报,试图借此一
战成名。这才有了四大堂口晚宴上,警察突然冲入,钱跃霖被抓之闹
剧。
与此同时,中共安插在国民党高层的双面特工,配合曾敬武故意泄
露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给南京的沈小鸾,进而又故意用电台泄露
,将沈小鸾涂抹成一名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中共特务。
戴笠死后,国共大战前夕,正在对军统进行大洗牌的毛人凤本
绝对净化队伍的原则,将沈小鸾关押了。一直到国民党完全溃退,
沈小鸾才被放出,不久便被新政府以反革命罪判处死刑。
祖爷设下这一局,意在得到《军马篇》,他并不想就此铲除钱跃
霖。因为祖爷深知,一旦钱跃霖死了,北派就会乱,群龙无首的阿宝们
没了规矩便会四处为害,再想把这群人聚在一起可就不容易了。
当蔡学忠获得保密局发来的“‘军马已在南京落网密令后,不禁毛
骨悚然。原来沈小鸾是共产党!我这边的情报怎么总是这么不靠谱啊!
再往下看,密令写道:对钱跃霖等各类算命先生也不能放松警惕,
可采取迂回的策略,先将其释放,以观后效;尤其是铁版先生,此人好
坏不明,谨慎观察,切忌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祖爷也得到了曾敬武那边的消息,沈小鸾已被收监。祖
爷这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以国学同行的身份前来探监:蔡队长啊,
钱跃霖的身份查明没有啊?
蔡学忠顺水推舟:查明了,不是共产党。误会,误会。
那所谓的军马名单呢?
什么名单啊!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关于算命的资料。
祖爷心头一颤:可否让在下一观?
观什么啊。拿走,拿走!蔡学忠抓起桌子上钱跃霖的供词,甩给
祖爷。
祖爷如获至宝,心潮澎湃,这么多年,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到手
了!他翻阅着张张供词,故作镇定地说:是一些算命技法,有点用
处。
蔡学忠一笑: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祖爷获得这个资料,岂
非如虎添翼?
这还要多谢蔡队长。说着,祖爷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这个小
物件儿,据说是宋朝的,还望蔡队长笑纳。
蔡学忠眼睛一亮,说:哎呀,祖爷啊,你总是这么客气。你我真
是相见恨晚。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祖爷放心,有蔡某人在,上海翻不了天。党国只要不亡,你的算
命馆就可以一直开下去。
……在下就告辞了。
祖爷从牢里接出了钱跃霖,雇了黄包车,拉回元化路。
秦百川、江飞燕等人正等得焦急,大家都不知钱跃霖究竟是什么身
份,更担心他透露了江相派的秘密。
当大家看到祖爷搀着遍体鳞伤的钱跃霖回来时,悬吊的心才落下
来。
祖爷,怎么回事?秦百川上前问。
哎呀,一言难尽。先把钱爷扶进屋里。
祖爷又让吴老二请来郎中,给钱跃霖疗伤。
两天后,钱跃霖慢慢恢复了生机,一声长叹,眼泪掉了下
来:……无妄之灾啊,怎么就把我弄成了共产党呢?
祖爷故作茫然状:钱爷在北方是不是和共产党有过来往?
钱跃霖摇摇头:来往?我躲都躲不及!
秦百川斜了斜眼,问:他们都问钱爷什么了?
钱跃霖说:他们上来就说我是共军的地下党,让我交出军马
秦百川一愣:“‘军马?他们要这个干什么?研究算命?
不是!他们非说《军马篇》是地下党名单。老朽我从宣统元年
(公元1909)就继承军马了,那时还是大清的天下,它怎么就成了共
产党名单呢!
秦百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瞟了祖爷一眼,而后又问钱跃
霖:那钱爷真的供出了《军马篇》?
钱跃霖面露无奈:我倒是想不供,可我实在是顶不住了。这帮杂
碎,用烙铁烫我,我要是再不供,恐怕就成糊家雀了!
秦百川大惊:……咱们江相派的秘籍就这么透露了?
钱跃霖笑了:我还是留了一手。最核心的十二句连城口诀我没
写,外人即便拿到军马,如果没有这十二句穿针引线,那军马就变
成了天书,根本没法用!
秦百川看了一眼祖爷,阴险地点点头。
祖爷在一旁听得明白,《军马篇》总共一千二百言,分三部分,第
一部分是五行阐义,共二百言,是五行干支的基本知识,没有这个基
础,后面的言辞就被架空;第三部分是具体的算命断语,包含六大类:
功名、寿数、官运、财运、夫妻、子女,总共九百八十八言;而第二部
分是承前启后的要诀,说白了就是如何将第一部分的五行知识与第三部
分的具体算命断语进行链接的心法,虽然只有十二句,却一句值千金。
就像武功,如果只知道招式,而不运用心法,临阵对敌,只能手忙脚
乱,弄巧成拙。
幸运的是,祖爷早年就从张丹成的口中得知了这价值连城的连城
口诀,可惜张丹成只有这干巴巴的十二句话,后面具体实战的九百八
十八句断语从未获得,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如今祖爷终于帮他了了这
个心愿。
子水占魁名,滔滔不尽情,命中若合局,自发江海声。转功名部。
丑土转二阳,鸡蛇信有方,乾能生万物,寒金遇深藏。转功名部。
艮宫见于春,三阳聚于寅,超凡逢庚午,驿马江湖人。转财运部。
盛木禀春深,愁金不成林,逢冲必落雁,人归却游魂。转寿数部。
辰土天地温,培养万木根,若得墓开库,金山压金盆。转财运部。
初夏火增光,正阳溢四方,三刑少无害,一品状元郎。转官运部。
午火炎炎上,六阳位不当,见土壇禄成,桃花艳不常。转夫妻部。
未来火见衰,官藏禄不藏,若得猪兔拱,游子形易丧。转子女部。
金刚申支逢,长生在此宫,何神来加护,久埋得光锋。转子女部。
酉旺金水流,风月不需愁,江山了无趣,恶向瑶池生。转夫妻部。
虚狗性子刚,含虎斗文章,冲了龙王庙,魁墓变江洋。转寿数部。
亥位深水藏,五湖合三象,乾坤大挪移,立命在朝堂。转官运部。
十二句口诀分别连着关乎寿数、子女、夫妻、功名、官运、财运的
几百断语,如此一来,《军马篇》则变得活灵活现,运用得当,战无不
胜。
这就是为什么普通算命先生干不过江相派的原因了,普通算命先
生靠的是基础理论,江相派靠的是驾驭理论的基础上采取灵活机动的
骗术。江相弟子,如同幽冥之鬼穿梭世间,迷人心智,夺人心魂,一部
《易经》被他们搞得妖风四起,朗朗乾坤被他们弄得光怪陆离,上穷碧
落九重天,下到黄泉十八盘,江相派的罪恶世界里,没有最坏,只有
更坏。
不知是历史给了祖爷一个机会,还是祖爷给了历史一个机会。作为
最后一届大师爸,一个在善与恶之间浪荡许久的人,江相派三百年的
血泪情仇、自己几十年的生死争斗使得他醍醐灌顶:一定要彻彻底底、
干干净净地消灭江相派。
这是一笔血债,是江相派亏欠世人三百年的血债。三百年来,世
人的善良与无知,成就了累累白骨中江相派的一枝独秀,吞噬人间血
肉的阿宝们各个张着血盆大口,誓将邪恶进行到底。天网恢恢,因缘际
会,江相派终于等来了祖爷,他的神龙摆尾、反戈一击,必将宣示老
天有眼的因果真理。
江相派灭亡,祖爷和兄弟们才会重生。
奇书
祖爷誓死拿到《军马篇》,不是为了发扬军马,而是为了彻底毁
掉它,这才是祖爷的最终目的。江相派四大秘本祸害了世间这么多
年,阿宝们是有形的,骗术是无形的,如果仅仅消灭阿宝队伍,救赎就
是一纸空谈。祖爷要做彻底的了断。
他骨子里是个善人,自始至终也想做个善人,无奈命运赋予了他阿
宝的角色。大苦大悲大智慧,不疯魔不成佛,他更像命运的卧底,以善
心置身邪恶,当看透了罪恶,风干了虚伪,一次次的醍醐灌顶终于激活
了他的善根。他终于明白此生为何而来了,强大的使命感促使他不惜一
死布下人生最后一局。
当正义崛起时,邪恶就会抬头。祖爷誓死统一江相派的决心被秦
百川看穿了,但秦百川只猜到开头,却猜不到结尾,他认为祖爷只是想
江相派的龙头老大,只是想要更多的银子和名望,他至死都想不到
祖爷最终会亲手掐死江相派
四大堂口议事会结束后,秦百川回到四川。不久便偷偷和钱跃霖接
上头儿,秦百川一语道破天机:当日钱爷被上海警察所抓,我怀疑是
祖爷做的局。
祖爷做局?钱跃霖手里抚弄着祖爷赠与的大洋说。
对!钱爷好好想想,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这么巧?为什么军统索要
的名单偏偏叫军马?为什么你刚刚交出军马就被释放了?东派向来
看不起西派和北派,为什么这次慷慨解囊一掷千金资助钱爷?
伤情好转的钱跃霖此刻慢慢清醒了,他低头沉思,而后说:东派
要干什么?
秦百川神思凝重:一打攻心牌,笼络人心;二骗军马术,充实力
量。我看他是想吞了我们!
他有那个实力吗?
时势造英雄。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国共已经开战了,混
乱之中,拉锯割据,四大堂口命运如何,谁也说不定。
钱跃霖深深点头。
秦百川说:钱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北派和西派必须联手。要
知道东派和南派早已是一丘之貉,我们对付的不是一个祖爷,还有一个
江飞燕。
钱跃霖摸了摸身上的伤疤,大骂:王八蛋!东派不仁,我们也不
义!
从此,钱跃霖和秦百川越走越近。他们狼狈为奸,他们铤而走险,
新中国成立前夕,两人共同做局,里应外合,杀死小六子,策反三坝
头,险些将东派全部灭掉。好在,江相派的内斗遵循了正义必将战胜
邪恶的历史周期律,祖爷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血腥代价灭掉了秦
百川与钱跃霖。(详见本系列第一部《我是个算命先生》)
祖爷终于统一了江相派
兄弟尸骨,陈列四方,巍巍江相,元气大伤。物是人非,九曲回
肠,百年恩怨,并列国殇。谁知祖爷之苦,谁知祖爷之痛,谁知祖爷本
善良。
三年时间里,祖爷殚精竭虑,设局下套,九死一生。东征西战的岁
月里,他亦竭尽全力做了另外一件事情——精神救赎。
他将江相派四大行骗秘籍的猫腻一一披露,并结合几千年来真真
假假的算命术,写下了振聋发聩的神秘文化巨著——《阴阳指迷录》。
祖爷本无文人墨客之雅兴,更无青史留名之奢望,他只想彻彻底底
地消灭江相派,他只是想还世人以清醒。骗术若遗留世间,纵然
相派弟子都进了监狱又有何用?
几百年来,江相派纵横朝野,谁能保证江相派的行骗手法没有
外传?谁又能保证社会的角角落落里没有遗散的阿宝?晚清至民国几十
年的会道门争斗已经证明,江相派的行骗手法早已被江湖上大大小
小的算命先生争相效仿,算命这一行已变成罪恶的染缸。
至此,算命术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真了又如何?假了又如
何?古人早就讲过善易者不占,算命先生没一个有好下场,命越算越
薄,对谁都不好。祖爷在书中不仅劝人们不要总去算命,更奉劝各种算
命先生早日收手。
什么人才会去算命?命不好的人。
什么样的人才是命不好的人?袁树珊说过:一是受重大刺激的
人,二是迷于名利,三是走投无路的人。
受重大刺激,是指生活突然发生变故,导致无法解脱,或想不明
白,如亲人横死,爱人背叛,突患癌症,突发横财或突然破财。这种大
喜大悲往往使人精神失常,自己无法说服自己,便投向算命先生。
迷于名利,这是人之通病。想发财,想升官,想出名,想得发疯,
想得癫狂,想来想去就想到旁门左道上来了。算命先生们便有了用武之
地。
走投无路,也是人之常情。人的一生总有几次大的沟坎,能挺过去
的就是俊杰,挺不过去的就是败者。当一个人深陷厄运,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时,便想到了算命。比如生意人倾家荡产、债务缠身,贪官
东窗事发、身心忐忑,此时他们一般会想到算命。
人有命乎?有命,没命怎么活?人有命乎?没有,一切皆因果。
祖爷在书中深刻剖析了算命的诡异逻辑和命运的因缘果报。
算命先生最爱说的几句话是:
天机不可泄露。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
吉人自有天相。
你需要捐些香火钱。
无论真算命先生,还是假算命先生,其实在人的命运面前,他们都
无能为力。经常听人说某某算命先生算得可准了,把我以前的事都能
算出来!”“某某大师太厉害了,我之前的三个女人他都算出来了!
每当此刻,祖爷就会发笑:算出来又如何?算命不是目的,算命只
是手段,趋吉避凶才是目的,人们算命是为了使生活变得更好。仅仅算
出结果而不能改变,无非是早一点捕捉到未来的信息,如果不能改变未
来那就是预支烦恼。
此时有人会说:他能算出我以前,就能算出我以后,有什么灾祸
我就能躲过去。
祖爷又是一阵哑然。躲避灾祸如果这么容易,那人类就该长生不老
了,还有比生死之灾更需要化解的吗?纵观几千年来的算命先生、周易
大师,活过60岁的少之又少,横死夭亡的反而很多。
算命先生永远算不出自己的生死,这几乎是不争的事实。
更有诸多算命先生每每闹出笑话:刚给别人解完灾,自己却不小心
掉进粪坑里;告诉别人如何选风水旺地,回到家自己宅子却着火了;告
诉别人如何消除官灾,自己却一不留神犯了王法身陷囹圄,吓得飙屎飙
尿;劝别人勿要沾染女色,自己却养妻纳妾,最终妻妾成群争风吃醋,
搞得自己身败名裂;给这个催财,给那个催财,自己却穷得一塌糊涂,
经常因为狍子少给了几块钱而骂骂咧咧……无数的事实证明,算命先生
从来就不能为自己解灾,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好,人们还祈盼他消
灾解难?
稍稍有些醒悟的人有时会疑惑地问算命先生:大师这么厉害,为
何不给自己催催财,让自己变成千万富翁?也不用挣这些算命辛苦钱
了。
算命先生往往会这样回答:我就是这个命。我没那个财,催也催
不来。我这一辈子注定从事算命行业。
一句看似有道理的话却恰恰泄露了算命先生的底裤:当谈到别人的
命运时,他就显得极度有把握,什么催财,什么改运,什么添寿,似乎
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当谈到自己命运时,他却甘心认命。这种逻辑实
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祖爷坦言,其实算命先生心里很明白,该来的终究会来,挡也挡不
住,不该来的求也求不得。但他们却利用了人们贪嗔痴的欲望,用各种
说辞和手段挑逗你的利益心,最终收取你的钱财,进行所谓的消灾解
如果碰巧成功了,他就会得意洋洋:我厉害吧?没有我解不了的
灾。
如果失败了,他就会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
算不如天算。
至此,算命的诡异逻辑终于揭开:该有的,自然会来;没有的,求
也求不得;算命先生只是以神仙的伪角色自居,投机了50%的概率。从
这个意义上来讲,人人都可以成为算命先生。
为了掩盖这些诡异逻辑,算命先生们也是煞费苦心,他们为自己编
排了三不算的行规。
三不算是指:不算死人,不算自己,不算同行。
这三条行规乍一看,似乎很有道理,高端大气又神秘,仔细一瞅,
猫腻就出来了。
为什么不算死人?算命先生会说:算死人不吉利。其实这是一句
屁话,学算命的人都是从死人八字学起,古今算命书籍中记载的都是过
世的人的八字,越是名人的越详细。算命先生之所以说不算死人八字,
是因为有人用死人八字让算命先生出过丑。比如一个人为了试探某个算
命先生的道行,故意拿一个过世的人的八字给他算,算命先生算来算
去,一会儿说这个人有福有禄、三年之内有大财,一会儿又说这个人明
年有点灾、需要解一解。最后求测的人说:大师,这个人已经死了!
昨天刚死的!一句话噎得算命先生半天放不出来一个屁。这种情况越
来越多,算命先生便立下了不算死人八字的规矩。
为什么不算自己?算命先生会说算自己折寿或者天机不能泄
。其实不是折寿,也不是不能泄露,而是他怕出丑。一旦他勾
勒出自己的命运曲线,别人就会一直盯着他,看他是不是按照他自己的
描绘而发展,这样一来,他整个人就在众目睽睽的监督下,一旦栽个大
跟头,就会留下千古笑柄。
为什么不算同行?这个更好解释了,都是干着心照不宣的买卖,谁
也不要刺激谁,谁也不要招惹谁,不结梁子不结怨。
一言以蔽之:所有行规,都是为了遮丑。
祖爷深知,算出一个人的命运并不难,无非是金木水火土的相互作
用,正规的算命术都有这个功能。难的是如何改命。《易经》的伟大在
于指出改命的方法——合乎天道。
何为天道?阴阳和谐,进退有度,积善行德,返璞归真。算出一个
人的命运很容易,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很难,如果不是自己修身积德,神
仙也帮不了,更不用说什么算命先生。
这就是为什么《易经》的思维能够被儒释道三家普遍接受的道理。
好多学易的人最终转而学佛,也是这个道理。
再看看从事算命职业的这群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想做神仙,学诸葛亮、刘伯温,造福人间,指点江山。这类
人不是演义小说看多了,就是民间故事听多了,一种做世间高人的念
头扎根心底,并自命不凡,常把自己当神仙。
另一类,就是想赚钱。他们窥探到这个行业不需本钱,就凭一张
嘴,弄好了还会受人尊敬,名利双收,何乐为不为?
这两种人也会走向两个极端。第一类人深信各种算命术的神奇,并
为此皓首穷经,每每应验,便欣然自得,仿佛天地真理就在一掌间。可
好景不长,由于他们过度迷信术数的力量,便会进入一种疯魔的境地,
本来自古流传下来的各种算命方法就有很多漏洞和不足,一旦算不准,
他们就茶饭不思,整个人陷入混沌状态,有时想放弃,有时很迷茫。
放眼世间这类算命先生,大多是年过而立还一事无成的人,他们自
认为捕获天机、与众不同,苦苦守着所谓的和拾不起来的自尊。眼
看着一个个不会算命的普通人却事业蒸蒸日上,娶妻生子其乐融融,他
们也纳闷:究竟错在哪里呢?
从这个角度讲,这类算命先生也是术数的受害者,他们内心并不邪
恶,他们只是想追求一种真理,却陷入了迷信的沼泽。
另一类以赚钱为目的的人,则在利欲熏心中越走越大胆,先骗小
钱,再骗大钱,最终成为一时声名鹊起的大师,或者桃李遍天下
邪教头子。树大招风,猪肥招宰,多行不义必自毙,因果循环的定律
中,这群人最后死后必然遗臭万年。
佛语有云: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因果相报,如影随形。
一个人是什么命,跟他的所作所为息息相关,往大了讲是三世因
果,往小了讲是现世报。一个人是否懂周易、懂风水、懂命理跟命运的
好坏没关系,神通和玄术改变不了因果。
佛陀的弟子目犍连尊者有神通不?他神通第一,无人可及,最终也
要遵循因果的定律,以身殉法,以生命为代价进入涅槃,宣示了因果不
空的真理。
姜子牙厉害不?识破乾坤万年歌,文韬武略传天下。可关键时刻,
他并不信周易占卜。武王伐纣前夕,命术士占卜,得天地,乃大凶
之卦,而且卜卦时,天降大雨,冲翻道台香火,皆为不祥之兆。群臣皆
言此役必败,姜子牙却力排众议,大呼:苍生之力胜过鬼神!最终武
王大胜。
诸葛亮厉害不?面对扶不起的阿斗,也只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祈禳天命,却无法抗拒因果,五丈原草草收场,落得出师未捷空悲凉。
邵雍厉害不?他的先天八卦说一直影响至今,一部《皇极经世》
更是勾勒出人类3600年的命运史。这样一位在易学领域登峰造极的人
物,晚年却对司马光说:先天之学,心也,万化万事皆生乎心!他终
于领悟了当年佛陀在菩提树下睹明星而悟道的感觉:色不异空,空不异
色,一切唯心所造。
神通和算命只是表象,善恶才是吉凶起伏的根源,真正有神通的人
都抗拒不了因果,何况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伪大师?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调十次风水不如做一件善事。与其整日
忧心忡忡地算命求卦,不如反省自身,真心忏悔,今日之修为决定未来
之祸福,无他,因果也。
祖爷千言万语,苦口婆心。
在算命这个行当混迹这么多年,祖爷始终感觉老百姓太善良,太迷
信,甚至有些愚钝。人们总是相信世间有高人,山中有神仙,总是认为
有那么一批人天机神算,无所不能,却不知只要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
人,都是人身肉长成,都要吃喝拉撒,都会生老病死,都有无奈和恐
惧。老百姓太淳朴,他们守着自己的神仙梦,代代相传,代代被骗,还
自圆其说,乐此不疲。
祖爷深知,算命术流传了这么久,必有其道理,它的道理在于五行
的辩证,它的价值在于人们想借此趋吉避凶,它的弊端在于让人们失去
了自我,它的罪恶在于术数迷信化,玄学神鬼化坑害了一代代老百姓。
儒为表,修身齐家;道为骨,无为有为;佛为心,度己度人。国学
三脉的核心思想都强调自我的修为和境界,唯独算命先生让人们把生命
托付给命运和鬼神;古今各个领域的名人几乎都推崇赞叹儒学、道学、
佛学,却从没人推崇算命学,只有一群乡野术士躲在阴暗里大肆聒噪,
将算命术吹上天。孰是孰非,高下立判。
祖爷在书中反复哀叹:人们都央求算命先生帮帮自己,可谁又能想
到算命先生自己每日也活得战战兢兢?人们在如获至宝地揣摩算命先生
赐予的金口玉言时,可曾想到算命先生正躲在背后大吞冷猪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佛经里的话也被算命先生曲解
了,应该读第二声,是修为、修养的意思,这句话的原意是:一个
人如果不修习自己的德行,不提高自己的修养,老天都会灭了你。可居
心叵测的人,却把这句话的意思完全颠倒,变成了毫不利人、专门利己
的誓词。
江相派出了个祖爷,是江相派的幸运,更是历史的幸运。还有
谁能比他更了解算命这个行当呢?还有他不知的猫腻吗?还有他搞不懂
的诡异逻辑吗?壮士断腕,只为指迷。丈夫如此,堪称伟岸。
这注定是中国学术史上全面反思中国算命术的黄钟大吕之作,我不
知祖爷耗费了多少不眠之夜写这本书,字斟句酌,用心良苦,或许人有
了一种信念,就无畏生死,无畏疲倦,强大的使命感催促他不停向前,
再向前。收笔之际,祖爷将此书命名为《阴阳指迷录》。
这本书就像祖爷的命运一样,神神秘秘,起起伏伏,祖爷当时没告
诉兄弟们书里的内容,几经浩劫,文革后这本书终于重见天日……
1948年,我来到了江相派。那正是整个帮派风雨飘摇的时刻。
夜里,祖爷不停地写着,修改着,兄弟们都认为他在计算堂口的花
销和进账,或是研究新的扎飞之法。
祖爷奋笔疾书,兄弟们也没闲着,除了每日算命打签,有时间便捧
起书籍阅读,阿宝们得学会利用闲暇时光补充能量,不光是英耀术,更
得学些阴阳五行,甚至诸子百家都得涉猎,在这一行里混,越博学就越
有大师范儿。
就连大字不识的二坝头都玩起了斯文,他拿着一本《春宫怪谈》时
而挠着头皮问六坝头:这幅画下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六坝头笑着说:二哥啊,还是别读带字的书了,伤神。
你个臭六子!二坝头骂了一句,直接问老四去了,张自沾一脸惆
怅让二坝头立马觉得问错了人,他转而奔向三坝头:三儿,这画下面
写的什么?
三坝头看了看,微微一笑,嗲声嗲气地说:写的是二爷,您快来
呀,人家等不及了!’”
哈哈哈哈!有道理!二坝头高兴得像只毛驴摇头晃尾。
三儿,你看的什么书?二坝头看了看三坝头手中的书问。
相术,鉴人用的。
贱人用的?窑姐的书?哪个窑子里拿的?二坝头追问。
三坝头一脸无奈:二哥,甚矣,汝之不惠!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二坝头很糊涂。
他骂你是个笨蛋。四坝头插了一句。
王八蛋!二坝头冲向三坝头,三坝头一溜烟笑着躲了出去。
我作为一个新人,不敢随便插话,这个时候只是偷偷地发笑。但就
是这一笑,也被二坝头发现了。
你个大脑瓜子笑什么?
我脸一红,不知如何应答。
怕什么!想笑就笑出来嘛!二坝头拍拍我的脑袋。
嗯,呵呵,哈哈哈哈。我大笑。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我不知这种兄弟们之间的其乐融融早已是明日黄花,一场大的灾难
正慢慢逼近。
几个月后,六坝头被钱跃霖毒死了,三坝头等人造反了,祖爷大开
杀戒了,逼死钱跃霖,大战秦百川,一番你死我活的争斗,祖爷满身是
血勉强站上江相之巅。
就这样,祖爷走完他的民国岁月,四大堂口几百号兄弟跟他步入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新时代。
石的
刚建国那会儿,天下并不太平,国民党残余部队、无孔不入的特
务、山中的大土匪、各地的会道门,各种黑恶势力交织在一起,他们
在蒋介石反攻大陆计划的感召下串通一气,意欲颠覆新生的共和国政
权。尤其会道门这一块儿,在中华大地根深蒂固,乃至之后斗争了几
十年,仍旧忽明忽暗、余火未尽。
祖爷统一江相派不久,镇守四川分舵的二坝头就传来消息,说四
川又出了一位老神仙,号称开了天眼通,天眼通也叫千里眼或阴阳
眼。据说有这种功能的人可以看到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你和他在
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会指着你旁边空空的座位说你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吓得你鸡皮疙瘩起一身。再如他去你家里做客,聊天期间,他会突然不
说话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告诉你门口进来两个死去的小孩,在
倾听大家说话,搞得你后脊梁冷飕飕的。
民国时期最著名的天眼通事件发生在南京。七七事变前,有个老
头经常带着自己的孙子去南京的一个茶楼喝茶吃果点,直到有一天,小
孩死活都不上楼,还一直盯着人声鼎沸的茶楼哇哇大哭,爷爷问怎么回
事,小孩说看到茶楼里有很多死人。爷爷认为孙子故意调皮,就硬拉着
孙子的手上楼,结果小孩发疯一般往后退,哭声都变了,眼睛像看到鬼
一样惊恐。老头没辙了,只好领着孙子回家。第二天,老头再带孙子来
茶楼,孙子依旧大哭不止,一来二去,这老头终于悟出点什么,回家后
动员全家老小及南京城的亲戚朋友离开南京。当时大多数朋友都不信,
直到南京沦陷,大屠杀中尸横遍野,人们这才明白原来当初那个小孩开
天眼通,看到了未来的景象。
后来江湖传说,这个小孩就是后来的治欧斋主、民国时期著名的
画家张聿光先生。这当然都是后人以讹传讹,就连祖爷也对此事抱有极
大的怀疑——张先生民国三年就是上海图画美术院的校长了,怎么可能
在七七事变前让爷爷领着去吃果点?
但关于阴阳眼的传说却是由来已久,如今四川又跳出一位老神仙,
大侃灾异论,宣扬国民党三年之内必能打回来。与此同时,江湖上也
沸沸扬扬地炒作蒋介石胜不离川,败不离湾的算命预言。
胜不离川,败不离湾据说是抗战胜利前算命先生对蒋介石的一句
忠告,意思是说:四川是蒋介石的福地,要想抗战取胜,就得以此为基
地,而且抗战胜利后,也不要还都南京,要死死把握住这风水龙脉;至
于败不离湾,是说如果蒋介石在国共对战中没有争得天下,那台湾是他
的养老之地。
而且小道消息疯传,这个算命预言就出自天眼通老神仙之口,这
个老神仙就是当初给毛泽东算命并许之“8341”神秘预言的那个高人。
一系列神乎其神的传说铺天盖地而来,祖爷冥冥中感觉要出大事。
全国的会道门正在站队,鉴于共产党以往破除迷信的铁腕作风,大多
数帮派都默默地向国民党靠拢。
而且黑道、土匪、会道门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
上海的黑帮叫嚣:解放军进得了上海,人民币进不了上海!
山中的土匪叫嚣:解放军过得了长江,人民政府进不了深山!
各地会道门叫嚣:解放军打得过老蒋,打不过九宫八卦,除妖
镇鬼还得靠我们!
进而,四川深山地界开始出现关于野婆的流言。
野婆,雌性,身高三丈,披头散发,赤足而行,隐于山野间,专门
偷吃未成年少男少女。数月之内,川西已有十几户人家的孩子被野婆捉
去吃掉。当地老百姓纷纷投在当地的九宫会门下,以求九宫道长庇
护。
九宫道长原名刘三桃,四川青城人,曾在青城道观修炼,抗战中
期,此人带着几个徒弟破壁出山,扬言三年内必灭日寇。
不料一语中的,三年后日寇果然灭亡。时值举国欢庆之际,四川各
地张灯结彩猜灯谜,有人以抗战为题,出一谜面,曰:抗战胜利谁之
功?打一历史人物。
拥蒋者回答:蒋干。意味蒋介石带领国民党,干出的丰功伟业。
拥共者回答:共工。意味这是共产党不屈不挠的抗争功劳。
留苏学者回答:苏武。苏联武装干涉,摧毁15万关东军以定格局。
留美学者回答:屈原。要不是美国的原子弹,日本能屈服?
此刻,刘三桃扯下谜面,哈哈大笑:汝等皆谬矣!打退鬼子者,
九宫道长也!要不是我十万天兵埋伏于云层,护我中华龙脉,国共两党
早流亡他国了。
当时在场的人都纷纷伸出大拇指:见过吹牛逼的,没见过吹牛蛋
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神奇,牛吹得越大,越容易蛊惑人心。你说你一
个人能打十个人,没人信,你说你能把天兵天将请下来,就有人信了;
你说你能隔着墙看到墙后面的东西,没人信,你说你能看到九天之外的
鬼,就有人信了;你说你是罗斯福化身,没人信,你说你是太上老君化
身,就有人信了。凡是无法在现场用事实印证的东西,都容易使人上当
受骗。人们骨子里有一种被骗的原始欲望。
在那个连灯泡都没几个人见过的时代,要想破除冰冻千年的迷信绝
非易事,各种神仙传说也自然有了生存的土壤。甚至后来某些新政府的
乡镇公务员也投入到九宫会的怀抱,并给老百姓灌输了一种理念:当
年的红军就是朱红老祖下凡,九宫道长和解放军是一家。
祖爷闻悉二坝头送来的这些消息,心里慨叹:共产党建国只是个开
头,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二坝头气得在四川分舵哇哇直叫:哪个神仙敢现身和我单挑?我
要不把你打得吃屎,我就不是你二爷!
很快,解放军进行了拉网式的剿匪、剿特、打击会道门运动,不
剿不行,不打不行,土匪、特务、神棍在国民党的遥控下实现了
互动,袭击民兵,冲击政府,炸毁桥梁,蛊惑人心,进而朝鲜战争
爆发,蒋介石果断认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疯狂叫嚣反攻大陆。
那个时刻颠覆人民政权并不是危言耸听,新中国是在国共大战后
的废墟上仓促建立的,我军虽然打败了国民党,但整体实力远非现代人
想象的那么强大。就空军而言,全国总共17架飞机,开国大典上几架飞
机来回飞了两次,才给世人中国拥有26架飞机的繁荣景象。
隐藏在全国各地的国民党特务防不胜防,小学里的美女教师、卖煎
饼的虔诚老太、纺织厂的老实工人,都有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来
不及跟随蒋介石逃跑的国特比比皆是。
一片喧嚣中,国民党保密局的鹏程计划出炉了。毛人凤和刘撼山
派出了他的王牌杀手、燕子李三的徒弟段云鹏,试图刺杀新中国领袖毛
泽东,行动代号鹏程计划。同时密令段云鹏适机接近大陆的会道
的头子——上官诚明。并告诉段云鹏:这是自己的人。
好一句自己的人!这话活活害死祖爷。
刘撼山和戴笠一样,都是有恩必报、有仇也必雪的人。当日他欲杀
祖爷,不料白崇禧从中作梗,导致计划破产。后来祖爷远赴西川与秦百
川斗法,由于秦百川和西部军阀走得太近,江相派的秘密渐渐浮出水
面,星罗棋布的特务哨点终于摸清了江相派的真实情况,刘撼山对祖
爷也了如指掌。
刘撼山等军统大佬恨得咬牙切齿,原来民国的朗朗乾坤里还有这么
一个群体,几百年的骗子团伙,东南西北四个老家伙祸害了整整一代民
国人,更是几番戏弄军统诸豪杰。怎奈那时国民党一溃千里,刘撼山来
不及铲除江相派就慌不择路地跟随蒋介石跑到台湾。盛怒之下的刘撼
山一到台湾就下令拘捕了冯思远和江飞燕,自此冯思远和江飞燕在台湾
坐了整整十年牢。
这次刘撼山故意让段云鹏接近祖爷,实乃一箭双雕。既狠狠扇了白
崇禧一巴掌,又将祖爷置于九死一生的境地。祖爷若依了段云鹏,必然
是万劫不复;祖爷若不依,当初那个白崇禧亲封的昆仑关戍防司令部
副参谋就是个笑话。无论如何,只要祖爷江相派骗子的真实身份曝
光,再告诉共产党祖爷是国民党的人,祖爷必死无疑。
这就是江湖,这就是因果。杀一个人有时不在当下,而在于因缘际
会的穿针引线。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那段时间,祖爷堂口内部也出了状况,跟随祖爷二十多年的大坝头
突然患病。那时的堂口已经元气大伤,三坝头、五坝头、六坝头、七坝
头联手叛乱,祖爷切了老三和老五,而我也刚刚晋升为五坝头。我近乎
是一个吃闲饭的人,比起以前堂口的老五张崎岭我连根毛都算不上。但
那时祖爷的心思已经不在行骗了,而是思考江相派的结局。
大坝头患的是一种罕见的皮肤病,全身龟裂,像鳞片一样,后来高
烧不退,咳中带血。
祖爷给大坝头请了最好的中医,病情却依然恶化。眼望着一身
的大坝头,祖爷心如刀绞。
二十多年,风刀霜剑,何为忠,何为义,一生的托付,一生的追
随。乱花迷眼草自刚毅,林木朽朽竹自清高,草莽之人不通诗文却懂忠
义,比起庙堂之上诸大丈夫,凡夫俗子更知冬暖夏凉、人伦情长。
往日身强体健、筋骨横练的大坝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奄奄一
息、虚弱殆尽的中年汉子,他绝望地躺在床上,有时抬起眼皮望望房
梁,有时嘴唇抖动似乎要说些什么。从没人见过大坝头流泪,但弥留之
际,他眼角却湿润了,嘴里一直断断续续地喊着“nia……nia”。兄弟们
都哭了,这是他的方言,他是在喊
没人知道大坝头死前在想什么,一生彪悍无比的他那一刻就像一个
孩子,一声声地喊着,那么脆弱,那么无助,终于,这个跟随祖爷
最久的坝头在病痛和绝望中闭上了眼睛。
祖爷不忍再看,一转身眼泪哗哗洒落。
江相派就是一场梦,梦里纸醉金迷,梦醒一无所有。堂口最大的
坝头走了,这是否预示了堂口命运的终结,兄弟们不知道。兄弟们只知
道这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如同割肉,久久不能平静。那段时间,兄弟
们都说夜里做梦梦到大哥,梦里他依然健壮,依然笑呵呵,依然脑袋亮
晶晶地冒着汗。
经历丧臂之痛,祖爷一下苍老了许多。他的白头发越来越多,面容
越来越憔悴,江飞燕走了,坝头们叛变了,兄弟死了,甚至与自己斗智
斗勇的对手也没了,江相派只剩他一个人支撑前行,没人能体会到他
当时的心情,他感觉世间的一切都是繁华一梦,梦醒一切成空。
有时,我会静静地为他沏上一壶茶,呆呆地陪他坐着。他会看看
我,然后露出一丝疲惫的笑。
我知道他很累,很难过,为了让他笑,我有一次竟斗胆说:
爷,我自己琢磨了一些英耀口诀,您看看是否可行?
他眨眨眼睛看着我。
我说:逢人问感情,就说他命犯桃花;逢人问财运,就说他是流
水财,能赚能花;逢人问仕途,就说他有官有禄,但须防小人……甭管
对什么人,张口就说他脾气不算好,性格有点固执,这些话肯定百发百
中!
我本以为祖爷会为此褒扬我几句,至少也代表我升任坝头以来在努
力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没想到祖爷却呵呵一笑说:连老实的大头都
学坏了,看来我江相派真的不是个好地方。
我无语凝噎。
不久,祖爷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江相派整个堂口迁回江
淮。
二坝头很不爽:祖爷,我还想和四川的会道门斗一斗呢,不把他
们铲了,我感觉很不舒服。
祖爷回信:听话。
二坝头带着四川分舵的弟兄乖乖回江淮复命了。
祖爷刚到上海一周时间,江淮地区曾经的最大烟商贾四爷就来了。
这是无数次和祖爷同舟共济的老流氓,两人吆死人偷运烟土,做局欺
骗国民党高干,合阴婚骗资本家的钱,一路走来,肝胆相照。
祖爷作何打算?贾四爷问。
打算?哪方面?
走,还是留?
没这么严重吧。祖爷说。
剿匪、打击会道门,马上就开始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贾四爷有何高见?祖爷反问了一句。
祖爷真以为老蒋能打回来,还是想趁乱再捞一把?
祖爷不置可否。但祖爷知道贾四爷现在是惊弓之鸟,共产党一来,
他的烟土生意再也做不成了。
贾四爷见祖爷不说话,又试探了一句:你我兄弟二人何不逃往香
港?到了那里祖爷依然是一代大师,我们再联手,不愁日子不好过。
手下这么多兄弟怎么办?祖爷摇摇头。
管不了那么多了,保命要紧。
祖爷依然不说话。
难道祖爷是怕?贾四爷抬起眼皮。
怕什么?
怕逃到香港依然性命难保,怕军统安插在香港的一千名特务
吧。贾四爷诡秘一笑。
这句话敲在了祖爷的心坎上,他自己也知道,即便是跑也不会往香
港跑,况且祖爷根本没想跑。这就是枭雄的悲剧,一枝独秀,欺雪侮
霜,可一旦风云突变,各种势力就会像赶鸭子一样将你赶来赶去,最终
少不了一刀破肚,成他人盘中美羹。
见祖爷陷入沉思,贾四爷看了看窗外,悄悄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递与祖爷,神秘兮兮地说:祖爷请看。
祖爷愣愣地接过信,打开后不禁倒吸冷气。
观生同志惠鉴:
南京一别数年,颇为挂念。昔日贤弟以英耀之法游走江湖,战江淮
恶人,破日寇基地,转战昆仑关,一统江相派,实乃俊杰!钦佩之至,
难以言表!当日南京舍下,愚兄短见冒失,还望贤弟见谅。今党国戡乱
不利,致大陆沦陷,党国所在乃道统所在,虽偏安一隅,国父英灵长
存,三民主义不灭。总统阁下志在光复大陆,忆及昔时抗日风云,贤弟
功劳汗马,党国栋梁。今特追发党员证明一份并立功勋章一枚转于贤
弟,弟当慎重保存,以佐身份。
韩战在即,第三次世界大战触而即发,我党厉兵秣马,意欲挥师北
上。弟应与周围同志紧密合作,里应外合,共图大业!今特派党国优秀
人才代号火狐狸与弟接洽,今后火狐狸之命即党国之命,弟当慎而
待之。
顺祝春安。
刘撼山
即日
祖爷看完信后,眼睛死死盯着贾四爷。
贾四爷就是火狐狸?祖爷问。
呵呵,我哪有那个本事!贾四爷笑着说。
那此信从何而来?
祖爷这回放心了吧。国民党那边一直把你当自己人,祖爷要是不
想跑路,我们一同干些事情也好。贾四爷没正面回答祖爷的问题。
祖爷此刻恍然大悟,贾四爷一开始的那些话都是试探之辞,在贩卖
烟土的财路被断、黑道中落、惶惶不可终日的大环境下,贾四爷已彻底
倒向国民党。
火狐狸已从香港中转到内地,不久会到北京,跟那里的108999
汇合。这是祖爷的党员证和勋章,祖爷自己收好。说着,贾四爷又从
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祖爷。
祖爷接过党员证和勋章,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哪是什么党员
证,分明是阎王的催死书。
观生同志!贾四爷突然站了起来,以命令的口气说,我以中华
民国国防部保密局的名义向你发布第一道火狐狸命令,以后我的代号
三陡壁,你的代号是混天’……”
祖爷吓了一跳,这要在平时,祖爷非大嘴巴子抽他,但那一刻的祖
爷明白,既然贾四爷敢这样做,那必然是有十足的准备。
贾四爷接着小声说:三日后,你联系棺材铺的王老板……”
祖爷低头听着,他忽然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已经
陷入国民党保密局编制的大网中,稍不留神就会人仰马翻。他倒不是怕
死,而是生前的事如果料理不好,死后不能瞑目。他费了这么大劲统一
江相派,如果此刻来个树倒猢狲散,一切都前功尽弃。
祖爷需要再忍一忍,忍人生最后一次,天性好斗、一生不言败的他
更不甘心被人当球踢,就算死也要死个光明磊落,万众讴歌。
武巧
祖爷乖乖领命,按照火狐狸的命令行事。
三日后的傍晚,祖爷带着几十号兄弟进山了。这次带的都是普通的
小脚,坝头们一个都没让参与。祖爷是担心这些坝头们案底太多,将来
罪恶累累会被判死刑,能救一个算一个,至于小脚们,刚入行没多久,
底子还算干净,即便将来案发被捕,也可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原则弄个劳教,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一直到后半夜,兄弟们终于在后山听见了奇怪的鸟叫声。
咕咕,咕咕,啧啧,啧啧。
祖爷听了听,轻轻喊了一句:此处可是曹溪路?
不一会儿,一个声音回答:各得休闲好去处。
可有佛灯添一炷?祖爷又喊。
对方回答:生死两不误。
我是混天祖爷循声过去。
树丛里隐约走出两人,背着两部电台,虚弱地说:我们是
银狐。你怎么才来啊,我们在这蹲一天一夜了,面包吃完了,水
也喝干了,又饿又冷。
几十里山路,不好找啊,要不是兄弟多,恐怕现在还找不到二
位。祖爷说。
这就是祖爷接到的第一条命令,接应国民党空投的两个特务,然后
把他们藏在王老板棺材铺的棺材里,听候调遣。两个特务的目标是联系
隐藏在上海的特务炸毁上海电厂。
祖爷将二人引到王老板的棺材铺,轻叩铺门。
王老板在院内轻声问:谁啊?
老板,法事用料,订几口棺材。祖爷回答。
稍等。王老板打开门,探出脑袋四下看了看说,快进来。
里屋已准备好一桌酒席,来来来,老朽恭候各位多时了。请
坐。王老板笑着说。
祖爷和两个特务坐下,两个特务确实饿坏了,伸手就要吃。
王老板举起酒杯:反共复国,共图大业!
两个特务慌忙举起酒杯,祖爷也举起酒杯,三人一同说:反共复
国,共图大业!
四人一饮而尽。祖爷心里暗暗琢磨:这么多特务隐藏在社会的角角
落落,要不是贾四爷挑明,谁知道这个老实憨厚的棺材铺老板是国民党
的卧底?
祖爷和王老板来往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祖爷作法驱妖,经常在他
的棺材铺里拿些香火烛台、纸人纸马,碰到合阴婚的,还不忘照顾一下
他的生意,诱使当事人买一口价格不菲的大棺材。王老板平日里总是对
祖爷恭恭敬敬,祖爷已经习惯了王老板点头哈腰的感觉了,如今王老板
突然王八折盖翻了天,祖爷还不太适应。
在那个新旧交替的喧嚣背景下,任何一个平凡的人都可能是隐藏许
久的绝世高手,他们大隐于海峡两岸庸庸市井之中,有的在时局中暴露
了,有的始终没有暴露。多年后,当人们远离了战争、阴谋、厮杀,这
些人恰恰成了促成两岸统一的有生力量。他们骨子里都是中国人,只是
为各自的立场而战,就像闹掰的哥儿俩,最终会握手言和。
几杯酒下肚后,祖爷突然感觉眼前一丝迷离,进而模糊起来:
好!酒里有药!祖爷已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祖爷感觉一阵头晕,双手捂了捂头,发现自己躺在
一张竹床上。撑起身子仔细看,一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眼前。
曾教头?祖爷惊讶地喊了一声。
祖爷勿动,药性还没过去。曾敬武扶祖爷坐起来。
怎么回事啊?祖爷拍了拍脑袋。
祖爷,你这次可把我吓坏了。曾敬武一声叹息,还记得咱们哥
俩儿曾经在上海的约定吗?你说你永远不会加入国共两党任何一方。
记得,记得。祖爷点点头。
前几天,有情报说你是国民党安插在大陆的线人,把我吓了一
跳。
曾教头连我也不相信?祖爷苦笑一声。
唉,不是不相信,这么多年,我党在这方面吃亏吃大了,别说党
外人士了,就是我党的创始人,周佛海、陈公博之流不都叛变了吗?血
雨腥风里,有几个人能坚持信仰啊!还有,祖爷你这次玩得可够险的,
你的二坝头也差点丧命!曾敬武感慨地说。
二坝头出事了?祖爷大惊。
原来祖爷假装归顺了国民党后,就暗自揣摩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
他知道自己肯定被贾四爷之流的特务监视了,一旦自己出行,必然露出
马脚。一番深思后,他让二坝头化了装悄悄带着密函去找曾敬武。
不料这个细节也被国民党特务把握了,二坝头一路飞奔,根本没注
意到有人尾随,刚到郊外就差点让人给宰了。幸亏曾敬武安排的红色特
工及时出现,捉了国民党特务,救下二坝头。
最初曾敬武接到祖爷加入国民党的消息时,也十分紧张。刺杀新中
国领袖、炸毁上海电厂分别是鹏程计划的两个重头戏,新中国的情报
机构及时破获这个情报,南北两大公安系统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毛人
凤、刘撼山出牌了。结果此时祖爷身不由己地掺和进来,这让在上海负
责情报的曾敬武措手不及。
本着慎之又慎的态度,曾敬武没有打草惊蛇,而是看祖爷如何处
理,万一祖爷真是个国特呢?直到祖爷安排二坝头传递信息,曾敬武心
口一块巨石才落下来。
祖爷知道谁出卖了你吗?曾敬武问。
谁?
不是外人。就是你堂口的兄弟。
哪个?
秦百川那边过来的几个人,都是国民党特务。秦大胡子生前不知
道,你也没看出来!两个小脚一直跟着二坝头,要不是我们的人紧随其
后,你和二坝头都得暴露。
怪不得。祖爷一阵沉思说,我自认为计划周密,二坝头的易容
术也非常人能识破。都是哪几个人?
武文明,汪国才,贾大忠。曾敬武回答。
哈哈哈哈。祖爷仰天大笑,而后说,无文明,就是特丑陋;汪
国才就是亡国才;假大忠,就是不忠。姓名学不得不考,细细究来,饶
有兴趣。
呵呵。曾敬武也笑了,都这时候了,祖爷还有心说笑。
那两个空投的特务呢?祖爷想起了从山里接来的那两人。
都抓起来了。
棺材铺的王老板呢?
那是我们党自己的人!
祖爷一阵眩晕。棺材铺的老板,忽而成了国民党特务,忽而又成了
共产党的地下党,这就是传说中的双面间谍吗?
接下来怎么办?祖爷问。
以假乱真,顺藤摸瓜,将上海的特务一网打尽!
嗯。祖爷点头,而后又咬牙说,我堂口那几个厮我要亲自切
了!
不行,不行!曾敬武赶忙说。
为何?
祖爷啊,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咱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汉奸叛徒
要交给人民审判。
人民?在哪里?祖爷一愣。
曾敬武更是一愣:在哪里?遍地都是啊。
老百姓?祖爷不解地说,老百姓懂什么啊,都是些山药蛋、土
地瓜,他们能从犯人嘴里挖出信息?他们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呵呵。曾敬武乐了,摇摇头说,祖祖爷啊,你应该学学政治
了,咱们有政治协商会议,有各级法院,有人民陪审员,很快也会有人
民代表大会,你可不要低估人民群众的力量,我党的事业基础就是人民
大众!
曾敬武所言不虚,人民的力量是蒋介石及其追随者一生都没领略和
运用到的。但刘撼山在北京附近空投的两个准备跟段云鹏接头的特
“108”“999”,却实实在在地体味了一番什么叫做陷入人民的汪洋大
海。
万里长城万里兵,万里江山万里红。“108”“999”从飞机上被投下
来之后,“108”挂在了树上,解不开降落伞,又不敢呼救,最后活活冻
死。“999”刚一落地就被京郊的农民伯伯发现了,老大爷连呼带喊,引
来了一大群民兵,镐头锄头镰刀地呼号而来,“999”刚拔出军刀挥舞了
几下,就被群众淹没了。
与此同时,四川的野婆案件也被公安机关破获,九宫道长刘三桃是
背后主谋。此案是建国初期第一桩人口拐骗大案。根本没什么野婆,是
刘三桃犯罪团伙将未成年孩子诱骗至深山,囚禁在他秘密建造的炼丹
房,用来炼制所谓的仙丹。
以童男童女炼制仙丹的做法在巫医史上屡见不鲜,尤其是在明朝,
嘉靖帝朱厚熜疯了一样地痴迷炼丹术,为求长生不老尝尽天下仙丹。但
岁月的刻刀还是无情地辗转于他的生命年轮,日久经年,各种仙丹吃了
不少,面容却越来越憔悴。
终于有一日,一个术士自告奋勇,声称发明了一种最新的炼丹术,
这种丹药连服几年,必面色红润,返老还童。于是历史上最野蛮、最血
腥、最无知、最残忍的一种炼丹术出现在皇宫大院。
这种丹药,名曰红铅,以处女的经血为原料,熬制而成。几百名
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术士和皇上的哄骗下,陆陆续续进入皇
宫,她们认为自己有幸成为宫女,却没想到自己成了炼丹的原料。
这些女孩被囚禁于后宫炼丹房后,每日什么也不做,只等着月经来
临御医和术士拿着铜盆来接血,为了保证经血的纯洁,术士命令这些女
孩不得吃饭,每日只吃几片桑叶,喝一点露水,女孩们被折磨得面无血
色,憔悴不堪。后来炼丹房对经血的用量越来越大,宫女们正常的月经
量已无法满足宫廷所需,术士和御医一番诡议后,开始给女孩们下药,
这种药专门催生经血,药力极猛,宫女们的生理状态很快进入紊乱状
态,每月排经数次,每次都血崩不止。
就这样,宫女们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直到身体完全掏空,再也排不
出经血,朱厚熜就会以人渣为借口,将这些人活埋。人渣的意思就
是身体的精华已经排完,只剩一副渣滓躯壳。朱厚熜发明的这个词,后
来也被用在自己身上,后代史书称他为人渣皇帝
炼丹术一旦进入这种阶段,就进入了魔界。整个朝廷妖风弥漫、阴
气十足。朱厚熜死后不久,魏忠贤出生,随即八千女鬼乱朝纲,大明
朝在群魔乱舞中渐渐走向灭亡。
刘三桃作为一代妖道,痴迷炼丹术,也深信红铅可以益寿延年。
为了让自己活得长一些,他故伎重演,偷偷诱拐了一些少男少女,以女
孩之经血炼丹,以男孩之尿为药引喝下,妄图长生不老。他又炮制
野婆流言,蒙骗百姓。
苍天有眼,公安机关破获了这起重大的拐骗儿童案,抓捕了刘三
桃,并从九宫道观里搜出一部电台、四把手枪,铁证如山,刘三桃供认
不讳,这个被国民党重金收买并隐藏在会道门中的特务终于卸下画
皮,等待他的是人民的重判。至此,刘三桃炮制的天眼通谣言也不攻
自破。
后来公安部又在罗瑞卿的亲自指挥下生擒了刘撼山的王牌杀手段云
鹏。北面主席安全了,南面上海稳定了,新中国第一场间谍战,以人民
共和国的完胜告终。祖爷这才明白,原来国民党采取的是声东击西的战
术,所谓的炸上海电厂只是制造紧张局势的烟雾弹,刺杀新中国领袖才
是他们的真正目标,贾四爷和那两个藏在棺材里的特务只是用来牺牲的
棋子,顺便将祖爷也搅进来,否则的话人家怎么会把炸毁电厂这种绝密
的事透露给祖爷这个忠奸不明的人。
1952年正月初一。曾敬武来给祖爷道春喜。
两人边饮酒边聊天,从15岁的祖爷第一次进斧头帮送信到两人做局
大闹舟山群岛,从九爷王亚樵的死到两人共同挤对贾四爷让这个老鬼现
身,说来说去,热泪盈眶。
祖爷,你该走了。说到最后,曾敬武突然冒出一句。
祖爷一愣,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这是两人都不愿面对却终究要面对
的话题。
新一轮的打击会道门运动又要开始了。无论怎样,祖爷是会道
头子的现实是不会改变的。曾敬武说。
我明白。祖爷点头。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你真不走?曾敬武说出了心里话。
我好不容易才把这群乌合之众聚在一起,就是要将他们送上正
途。祖爷深沉地说。
这样会死人的。你不如先跑路,等运动发起后,我清剿你江相
的老巢,保证一个都不会漏网,这样你的兄弟们也能被改造了,你
也不必送死。曾敬武说。
祖爷摇摇头:我比你更了解江相派,老大只要不死,他们就有盼
头,我不但要死,还要让他们看着我死,这样才能一了百了。
你这种品格当初怎么就不加入共产党呢!曾敬武惋惜地说。
祖爷忍不住笑了。
不过,这次恐怕要动真格的了,土匪和特务剿得差不多了,如今
就是各地会道门折腾得厉害,咱们是无神论者,几千年的封建迷信就
在今朝破除。祥林嫂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鲁迅笔下的人物。
多可怜啊。中国现在像这样的人有的是。我们要让人们觉醒,让
人们明白只有自己才能解放自己,什么神啊鬼的,中国人信了三千年鬼
神了,最终却落得穷困落魄!你们江相派虽然替天行道,但今非昔比
了,新的时代,人间正道是沧桑!曾敬武说到激动处,腮帮子通红。
曾教头说得对。江相派的事我考虑已久了,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了。我托付曾教头一件事……”祖爷想了想说。
祖爷请讲!只要不违反党纪国法,我一定照办!
呵呵。当然不会违反。不但不违反,还有助于你们办事。
什么?曾敬武眼睛一亮。
祖爷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嗓子:大头!
我当时正和二坝头等人在院外放鞭炮,一千头的大地红,二坝头
将鞭炮在树枝上缠了好几圈才挂好,然后用长香点燃,噼噼啪啪炸响,
好生喜庆。
祖爷喊了几嗓子,我才听见,慌忙跑了进来。
祖爷,您叫我?
呵呵,傻大头。祖爷对我笑了笑说,去西厢房,灶台旁有个柜
子,柜子里有个包袱,你把里面的第一本书拿来。
是!我高兴地去取书了,老大安排事情让小弟做,是小弟无上的
荣耀。
不一会儿,我将那本书拿来,仔细一看哪是书啊,是祖爷写的一沓
稿子。首页题名:阴阳指迷录。
祖爷接过稿子,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翻阅了几页,然后递给曾敬
武。
这是?曾敬武疑惑地接过。
祖爷没说话,示意他看看。
曾敬武看了几页,深思凝重起来,忽地拍案而起:痛快!痛快!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痛快!
吓得我一哆嗦。
祖爷死后,全国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破除迷信运动,祖爷的稿子被印
刷出来,成了人们破除迷信的首批优秀读物,但署名不是上官诚明
而是佚名。鉴于祖爷的敏感身份,此书没有使用祖爷的真名。
发动后,此类书籍被杜绝。
我有幸在文革期间藏了一本,没有被儿子和女儿拿到公社当
烧掉。这是祖爷耗尽心血写的警世恒言,迷信算命的人看到这本
书,基本都会回归清醒。
祖爷之心,天地可鉴,阴阳两张脸,志存善恶间。这么多年来,祖
爷和众多算命先生一样,苦苦追寻着学术之道、做人之道,反复考察各
种算命术的准确度、实用度,甚至不止一次地反观自己的命运轨迹,这
么多是是非非、生生死死始终印证出一个真理:善恶是命运起伏的根
源,算命只是一种表象,背后的因果才是真实。
可怜天下苍生,至死不明此理,油蛉一般寄生在命运的链条上,他
们害怕自己命不好,他们已经感觉到自己命不好,可始终找不到改变命
运的方法。他们苦苦哀求老天垂怜,他们渴望算命先生指点迷津,他们
一生徘徊在命运的囹圄中,无法突破,更不敢突破;他们谨小慎微,如
履薄冰,在穷苦厄运中胆战心惊地过了一辈子,始终不敢和命运抗衡。
幸运的是,历史上出了个江相派江相派出了一个祖爷。这大
概是历史给祖爷的使命。大凡能够警醒世人的振聋发聩之作,必定是行
内人吐露的心扉,只有对一个行业的猫腻和逻辑摸得滚瓜烂熟,对某一
种学问的研究登峰造极,才能承古立今,排山倒海,论证有据,一气呵
成。
《阴阳指迷录》里记载了很多关于算命的历史故事,更有祖爷的理
论论证。总之,他要让天下百姓明白命运的真谛:算命不可靠,改变命
运只能靠自己。我们欣赏一下祖爷的遗作,书中有云:
昔日姜尚偕武王伐纣,大战前命术士占卜,得天地,乃大凶之
卦,且卜卦时,天降大雨,冲翻道台香火,皆不祥之兆。群臣皆言此役
必败,唯姜尚力排众议,言苍生之力胜过鬼神。终武王大胜。人言姜子
牙好弄玄术,可关键时刻,姜尚根本不信算命,而以时局定决策。
唐代大才子吕才,博通阴阳,好玄学五术,谏臣魏徵每遇之必施大
礼。然此人却在其《算命篇》中坦言:卜筮者高人禄命,以悦人心,娇
言祸福,以规人财……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岂建禄而后吉乎?积恶之
家,必有余殃,岂劫杀而后灾乎?
吕才乃史上罕见命理奇才,《旧唐书》至今留有其论命名篇,正是
因为他深入算命堡垒,知己知彼,才能反戈一击,将算命术置于死地。
北宋宰相蔡京。此人虽为一代奸相,但在破除迷信上却屡建奇功。
一日召集京城多名算命先生来给自己推命,算命先生争先恐后地赞叹蔡
京有福有禄、贵不可言!蔡京闻后仰天大笑,而后手指背后一个叫郑小
小的人,对算命先生们说:郑小小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他的父
亲郑粉与我的父亲是旧交,如今我做了宰相,郑小小依然秉承父业在卖
炊饼,各位大贤作何高论?算命先生皆哑而无言。
明朝开朝皇帝朱元璋出身贫苦,一统天下后却日夜睡不得安睡。周
易大师刘伯温见状忙问何故,朱元璋说:我为什么能当皇帝?刘伯温
答:天命所归。朱元璋又问:那么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肯定也
有当皇帝的潜质了?刘伯温马上心领神会,翌日密谕布政司,查寻与朱
元璋同八字之人。结果找到了三个人:一僧,一丐,一市侩。朱元璋自
此高枕无忧矣!
清代大才子纪晓岚年轻时痴迷算命术,直到有一天他的侄子降生,
同一天同一时辰,隔着一扇窗户,他家仆的儿子刘云鹏也降生,纪晓岚
看了看这两个娃娃,慨叹:一模一样的八字,命运一样乎?十六年后,
他的侄子夭折,刘云鹏却依然健在,寿七十又三。从此纪大学士不再痴
迷术数。
中华术数几经更迭,从最初的龟占、星占、梦占、云占,到后来的
蓍草占、铜钱占、太玄占、八字占、梅花占、棋占,无一不是叫人把命
运系于算命先生身上,人们守着一个神话,守着一份期待,却不知算命
先生把做人的大道理都给别人讲了,自己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吃喝嫖
赌,这永远是算命者和被算命者的诡异逻辑。人有命吗,有,没有怎么
活?人有命吗,没有,一切皆因果!世事匆匆,行善为要……
祖爷走了,留下遗作,留下启迪人心的肺腑之言。
祖爷真的死了吗?至少在黄法蓉的女儿出现前,我一直都是这样认
为的。
我们是亲眼看着祖爷一步步走向刑场的,当时兄弟们哭得稀里哗
啦。紧接着堂口的兄弟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被判了五年。
头之
监狱里也是分帮分派的,不同会道门的人各自抱团,刚进去第二
江相派的人就和神武门的人干起来了。在二坝头的带领下,
子莲的十几个兄弟把神武门的神棍们打得脑袋开花。后来参与这场
殴斗的人全都被关了禁闭,二坝头更是被关了整整一个月。在那个几平
方米的小屋里,腿都伸不开,躺也躺不下,二坝头硬生生地熬了一个
月。
出来后,二坝头瘦了一大圈,两眼凹陷,精神全无。甚至后来大家
集体做工时他也老打瞌睡,任务很难完成,兄弟们只好加快手脚帮他
弄。那时监狱规定,每个犯人每天必须装好3000盒火柴。装火柴是当时
监狱很流行的一种劳动改造,一箱箱火柴棍和火柴盒最初是分开的,经
过犯人打理装盒,才形成完整的商品流通于市。后来一些机密的文件也
是由监狱服刑人员印刷,这样才能保证信息的绝密。乃至于改革开放
后,国家恢复高考,有一段时期高考的试卷都是从监狱印刷的。
第二年,监狱来了一位老朋友——李启铭。当年李家和张家结怨多
年,相互暗算,最后江相派的仙人手用黄鳝血做鬼手印,又建议祖爷
铁注杀人之法骗过李启铭,最终李启铭掏钱给张二狗家修祠堂,张
二狗也被毒药灭口,张李二家两败俱伤。新中国成立后,政府见那个祠
堂无人打理、一片尘霾,便计划将那祠堂充公,李启铭却跳出来
说:祠堂虽是张家的,但是我李家花钱修的,你们征用可以,但得拿
点钱来。
后来双方没谈拢,李启铭就偷偷地在祠堂里埋下了剪子伏
鼬夹子,这都是农村用来抓兔子和黄鼬的。几个民兵一不留神,咔嚓
几声,脚脖子被夹断了。李启铭一下子成了反革命。
李启铭一进来就认出了二坝头,指着二坝头的鼻子:你们就是一
群骗子!
呵呵。说对了。不过也晚了。你不是也进来了吗?二坝头嘿嘿一
笑。
就该把你们像那个老王八蛋一样,都给毙了!
我操你妈!敢骂祖爷!二坝头一跃而起,抡起拳头打了过去。
狱警走了过来大喝:干什么?都老实着点!还想关禁闭?
二坝头顿时软了下来,转过头满脸堆笑:长官,他骂我。
你少嬉皮笑脸,这里没有长官!狱警严肃地说,然后指了指众
人,都给我听好了,不要在这里找麻烦!
李启铭真不该一进来就挑衅二坝头,二坝头因为多年的江湖威望加
之能打好斗,如今已经是牢房里的老大了。
晚上,狱警休息后。二坝头一声令下,几个牢友一拥而上用被子把
李启铭蒙了,狠狠揍了一顿。蒙被子打人是聪明的手法,皮肤表面没伤
痕,都是内伤。第二天李启铭哭爹喊娘地报告,也没引起注意。晚上,
大家又把李启铭从大通铺上赶下去,让他睡专门撒尿的墙角。就这样折
腾了几次,李启铭彻底老实了。
李启铭如果一直这样老实下去,没准过几年就能重返人间。可他终
究是个不安分、不服输的人,没出一个月,他趁放风的机会搭上了
武门的混子们。神武门的人在策划越狱,计划非常周密,不料行动
前一天晚上,李启铭莫名其妙地说梦话,被警觉的二坝头听到了。
二坝头偷偷地和我、四坝头商量:跟着他们一起跑?
我和四坝头一起摇头:二哥,咱们都是有期徒刑,服完刑就重新
做人了,逃跑是自寻死路。
二坝头挠挠头:你们五六年就出去了,我得待十几年呢,等出
去,也老了。不如我放手一搏!
千万别做傻事,二哥!我着急地说。
有了!一向聪慧的四坝头灵机一动说,政府不是一直强调戴罪
立功吗,二哥,你检举啊,你把他们都点了,大功一件,可以减刑。
二坝头晃了晃脑袋:这不符合江湖道义啊。
二哥哟,我和四坝头差点气乐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江湖道
义。我们遵循了几十年的道义,最终还不是阶下囚?我们的路走错了,
回头是岸,检举他们才是道义,神武门的人无恶不作,一旦越狱成
功,必然祸害人间,我们点了他们才是替天行道。
二坝头沉思片刻,重重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二坝头就申请见监狱管理人员,秘密报告此事。监
狱一举摧毁了这个越狱阴谋,神武门的几个领头人都被毙了,李启铭
也变成了无期徒刑,而二坝头因为重大立功,刑期减到了十年以下。
后来,随着监狱文化建设的发展,我们除了劳动改造,晚上还会组
织学习,学习算术、国语、政治常识,学习《八角楼上》。再后来,监
狱里竟然给我们放起电影,电影的名字叫《南征北战》,大伙看得热火
朝天。后来又看了《白毛女》,大伙看得热泪盈眶。
在监狱里的那几年,对我来讲是人生的一次重大洗礼。我终于明白
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监狱这种东西,在这里我看到的不是恐惧,不是悲
伤,而是因果。曾经多少飞扬跋扈的人都被驯得服服帖帖,罪大恶极也
罢,一时糊涂也罢,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夜里,透过铁窗,遥望星
际,我时常想起祖爷,想起死去的老娘,想起远方的妹子,有时也会想
想自己的未来,不知何去何从的未来。我特别不明白祖爷为什么一手将
兄弟们送进牢房,甚至偶尔会恨他,恨他撇下兄弟们不管,一个人独赴
黄泉。
渐渐地,大家习惯了监狱的生活,也期盼将来出狱后的生活。
1958年我终于刑满出狱,外面已换了人间。全国人民热火朝天地大
炼钢铁,公社放豪言:今年赶超英国不成问题!
天哪,我当时心里一震,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英国在哪儿,甚至不知
道为什么要赶超它。走在大街上,满街贴的都是豪言壮语,有一首打油
诗特有意思:稻谷堆得圆又圆,社员踩着上了天,撕片白云擦擦汗,凑
上太阳吸袋烟。
我已经彻底晕了,稻谷能堆上天?云彩擦汗?太阳点烟?我已经感
觉到大跃进的火热激情了。
祖爷死前把隐藏许久的妻儿托付给我,这个天大的秘密我始终深埋
心底。我是祖爷一手带出来的,我见证了江相派最后的兴衰岁月,祖
爷一生兄弟无数,交友无数,最后只信任我一个。
什么是道,什么是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对待生死托付的事情就
要生死相许。我答应祖爷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让祖爷的妻子和儿子永
远以一个古董商的形象定格她的丈夫、他的爸爸。那娘儿俩是无辜的,
不应该被牵连进江湖的恩恩怨怨。我要照顾他们,更要保护他们。
所以出狱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趟山东,看看他们娘儿俩。
可我当时身无分文,在政府的帮扶下,我进入一家公私合营的供销社打
杂,第二年春,等我攒够盘缠,又买了一些糖果,终于踏上开往山东的
火车。
我无法形容当时见到那个妇人的心情,尤其是当她身边的孩子清脆
地喊了她一声时,我知道这就是祖爷的骨肉,我再也控制不住了,
一把将小孩搂在怀里,眼泪翻滚而出。
妇人想不到我痛哭的背后是永远说不出的江相情殇,她依然活在梦
里,活在祖爷和我编织的谎言里,她只知道她的丈夫是个商人,1952
害了风寒,没有抢救过来。
当我看到他们母子二人过得这般清贫,我恨不得马上把祖爷留下的
那一箱子东西给他们。但我也清醒地认识到,这绝对不行,祖爷吩咐
过,那些东西如果操作不好,不但不能救贫,还会惹来灾祸。计划经济
下,谁敢拿着金银到处招摇,况且这都是江相派的赃物。
我只有拼命地干活,白天在供销社,晚上在打谷场,尽量多挣点工
分,多换些钱和粮票,除了自己糊口外,剩下的准备隔三岔五就送到祖
爷遗孀的手里。
祖爷的妻子叫关静香,是山东曹县有名的中医。她的父亲当年因拒
绝给一个伪军的头头看病而被日本人枪决。祖爷认识她时,她刚刚十八
岁,但却很好地继承了父亲的医术。两人一见钟情,姑娘以身相许,祖
爷种下种子,后来儿子于月圆之夜出生,祖爷为他取名上官月,虽然
祖爷一再隐瞒身份,但给儿子起名时,却用了真姓,祖爷的宗族观念还
是很浓厚的。
后来全国进入了三年困难时期,树皮都被啃光了,我再也没能力照
顾他们娘儿俩了。
又过了几年,七坝头王家贤和四坝头张自沾出狱了,经济形势开始
好转。紧接着又过了两年,二坝头也出来了。
曾经的木子莲骨干,就剩我们四个了。二坝头出狱那天,我们三
人亲自去监狱门口接他。随后我们去了老四的家里,老四拿出珍藏了两
年的高粱酒,王家贤拿出腌了半年舍不得吃的一小块腊肉,我拿了四个
窝头,大家又洗一大堆水萝卜用来蘸酱,就这样坐下了。
倒上酒,举起杯,四个人都沉默了,多少年了,这种场合都陌生
了,往事如烟,我们举着杯足足愣了半晌。
先敬祖爷吧。我说了一句。
对!先敬祖爷!四个坝头一齐说,而后我们四个一饮而尽。
随后大家都抄起了水萝卜,蘸着面酱嘎吱嘎吱吃起来,一直到酒快
喝光了,谁也舍不得去夹那切碎的几块肉。我们都挨过饿,我们都吃过
苦,我们更享过福,但那一刻,大家却没有了当年你争我抢的冲动,是
人老了,还是心静了,或是物是人非的沧桑巨变让我们拿不起这一张一
合的筷子?
老五你出来得最早,这些年在外边有动静没?二坝头一口水萝卜
嚼得嘎嘣脆。
我一愣:动静?能活着就不错了。
二坝头一声苦笑说:在里面,我经常想起以前的日子,想起祖
爷,想起兄弟们。各位兄弟今后什么打算?
我一声长叹:打算?好好做人,回报伟大领袖毛主席。
二坝头一笑说:真的?
我说:糖甜不如蜜,被暖不如皮,爹娘恩情重,比不上毛主席。
在里面没学过吗?
二坝头赶紧说:学过,学过!良久,二坝头突然说:老五,祖
爷死前就没留下什么口谕吗?我记得有几次开完堂会他单独把你留下
了。
他这一说,四坝头和七坝头一同将目光投向我。
我说:没有什么口谕。他就是担心兄弟们的前途。希望大家金盆
洗手。
二坝头一声叹息:以祖爷的做事风格,什么事都会留后手,他真
没留下什么话吗?
没有。我默默地摇摇头。
二坝头终于忍不住了,说:兄弟们,想没想过重整山头?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都什么年代了,还想重整山头?我反正是
在里面待够了,再也不想进去了。
四坝头也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玩扎飞!
七坝头点点头:二哥,时代不同了,好好过日子吧。
二坝头说:过日子?我们这些做阿宝的什么也不会,怎么过活
啊。
我笑了:全国人民都在大建社会主义,穷的富的都这么过,我们
为什么不能过?
二坝头说:总得有个来钱的道儿啊。
我瞥了他一眼:棉纺厂、钢厂、拖拉机厂,实在不行还可以下公
社,种地、打谷场、拾粪,都可以啊。
二坝头笑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想不到二爷我混到要去拾粪的
地步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大家说,这些年你们也没找个女
人?
一句话戳到我和四坝头的痛处。我本身就是个丑瓜加穷酸,除了脑
袋大再没突出的地方,别说蹲过大狱,就算一身清白,哪家姑娘能看上
我?四坝头比我稍强点,长得比我好,而且读过书,就是脑子受过刺
激,有时表现得太沉默,姑娘们都说这人精神病,也都躲得远远的。
还是老七王家贤厉害,天生一副书生相,性格乐观,从监狱里出来
后,进了纺纱厂,专门给工人送水,后来单位领导知道他字写得好,又
让他给厂子里写标语,就这样,一个大姑娘看上了他,我想凭他的三寸
不烂之舌肯定能将自己的过去说得凄凄惨惨戚戚,同时又表现出良心未
泯、重新做人的决心,谁一生还不犯点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就这
样,王家贤出狱后第二年就结婚了。
二坝头听后又笑了:老五啊,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跟我逛窑子的事
吗?一进门老鸨就领着一群姑娘跟屁虫似的跟着。唉,时过境迁了,完
了。
哦,时过境迁这样的词二哥也会说了?我笑着说。
我也是在里面读过书的人。二坝头得意地说,忽然话锋一
转,祖爷真没留下什么话,没给兄弟们指条路?二坝头又问了一次。
没有。我说,祖爷也没办法,他只是说,有机会,大家可以洗
手干点别的。
干别的?二坝头哼了一声,是祖爷带我走上这条道的,他死
了,让我们干别的?
祖爷是为大家好。我说。
二坝头摇摇头说:干不了别的了,骗惯了,死了带去,不会变
了。
时代变了。我说,还是先干点正经事吧,你先跟我去机械厂打
散工吧。
二坝头默默地点点头。
再次见到祖爷遗孀时,已是六十年代中期,岁月不饶人,那妇人苍
老了许多,上官月也长大成人,参军了。我感到无比的欣慰,祖爷地下
有知,也应该安息了。当我把这些年攒的钱和粮票塞给关静香时,她死
活不要,她说:大家的日子都很苦,你只要心里记着你师父就行
了。后来我干脆把钱换成米面,这样直接往她屋里一扔,她也就没办
法了。
回到家后,我再一次偷偷跑到岳家岭,去丈量那个埋箱子的地方。
夜里,我开始思考如何将箱子里的宝贝送给关静香,各种手段在脑
海不停地闪过:背过去,一件件拿过去?
正琢磨间,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二坝头。一进门眼睛就
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一丝怪笑。
二哥,什么事?我问。
他还是盯着我,怪怪的,等坐到屋里,他说:老五,这么多年来
我二坝头对你如何?
很好,没得说啊。
他挠了挠头皮,说:那你为什么瞒着我?
我心头一震:瞒什么?
呵呵。他笑了,山东曹县曹家庄。
我大惊:你跟踪我!
他说:别急,别急,做阿宝的要沉得住气。别忘了,你是我带出
来的。
你想怎样?我死死地盯着他。
他晃了晃脑袋说:祖爷啊祖爷,真不愧是咱江相派的老手,骗来
骗去连自家兄弟都骗了。二坝头话语中露出微微凄凉。
祖爷有自己的苦衷。
对。祖爷苦,祖爷不容易,祖爷为了江相派苦了一辈子,可兄弟
们容易吗?忠心耿耿,鞍前马后,挡刀又挡枪,因为我们心里都有一个
和我们一样坚守帮规、无恶不作的祖爷。平日里,哪个兄弟要是敢在外
面拈花惹草,祖爷定斩不饶,兄弟们也拍手称快,因为堂口的老大以身
作则。我就不明白了,祖爷想留个后,哪个兄弟不想留个后?
二坝头说着说着竟然流泪了。
二哥。我也哭了,我是这样想的,祖爷自知是一帮之主,罪大
恶极,他免不了一死,所以才行此下策。兄弟们罪不至死,还有出头之
……”
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些。咱二爷不是那种矫情人,咱寒心就寒
在祖爷生前从没跟咱提过这事,大哥和我跟祖爷最早,祖爷咋就这么信
不过我呢!
不是不信。二哥,你做事太冲动,大哥和祖爷死后,你就成了堂
口的老大,各种势力对你盯得最紧,万一走漏了风声,就会殃及祖爷的
妻儿。
二坝头点点头,挠了挠脑袋:老五,打开天窗说亮话,祖爷有
后,那么他必然留下东西了……”
还没等他说完,我赶忙说:祖爷死前被抄家,你又不是没看见,
什么都没留下。
二坝头低下头,又抬起来,叹了口气:祖爷最后收你这个笨蛋为
徒,现在我终于明白了,祖爷做对了。不愧是咱江相派的好兄弟,我
要是你,我也不会说。
…………”
还是那句话,老五,你是我带出来的,你瞒不了我。岳家岭上有
货。
……”
放心,我不会说,更不会动。祖爷死前,我们保护祖爷,祖爷死
后我们保护他家人,你是堂口的好兄弟,我也是。
二哥……”我哭了出来。
还有,你不要频繁往岳家岭跑,你这样做早晚会暴露,另外,下
一次去山东时,我跟你一起去,祖爷走了,我们除了拜坟,也只能去他
家看看了。
好吧,不过千万要保守秘密!我嘱咐说。
放心吧!老四和老七我都不会告诉。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很快,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爆发了。
我们通通被扣上了黑五类的帽子。尤其是二坝头,曾经在监狱里
被二坝头打得滚地求饶的混混们合起伙来批斗他,没日没夜地游街批
判。
夜里,我和老四老七悄悄来到二坝头家。说是家,其实就是四堵
墙、一间屋,屋里除了一张破床什么都没有。他本来就没有家,十五岁
跟了祖爷,在堂口混了二十多年,从监狱出来后在公社的安排下住进了
一间无人居住的老院子,又遇上文革,这间院子也成了镇上有名的批
斗场所。
我给二坝头烧了一锅热水,给他洗洗脸,泡泡脚,他的脚都烂了。
四坝头给他拿了一块烤地瓜,他哆哆嗦嗦地捧在手里,慢慢啃着。
四个人都默默的,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任何话。
好久好久,我想起曾经的一件事:二哥,还记得吗,我刚入行那
会儿,你和祖爷考验我胆量。
二坝头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
那是我入行后第一个月,祖爷考验我的胆量,说南街有个老宅子,
是个凶宅,以前是个古董贩子居住,后来由于买卖纠纷,全家被杀死在
老宅中,那古董贩子更是被碎尸了,自此之后,那里晚上经常闹鬼,周
围的邻居半夜总能听到老宅中有人在哭,还有人看到那老宅中有鬼在探
头。祖爷说:你今晚12点去那里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知道祖爷这是在考验我,没办法,做阿宝的必须胆大,晚上我硬
着头皮去了。
那晚风特别大,月亮也很亮,我一个人走到那老宅前,仔细听,哪
有什么声音啊。月光洒在蓝色的砖瓦上,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风吹榆树
的声音,没别的。
我松了口气,准备往回走。此时突然听到老宅里传来细细的哭声,
像女人,又像男人,我的心咯噔一下,头发根都竖起来了,我感到两脚
发麻,壮着胆把耳朵贴到那乌黑的大门上,想听清楚。
结果那声音又没了,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摸了摸额头正想接下
来该怎么办,这时,墙头上的干草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
墙头跑到房上。
我退后几步,向老宅的房顶望去,一个白影从烟筒后面探出头,噌
地蹿到院中的大榆树上,发出咕咕的叫声,像人,又像鬼,月光下,浑
身白花花的,我感到小腹一热,不由自主地尿了。
我飞快地往回跑,鞋都跑掉了,最后光着脚丫子来见祖爷。祖爷一
看笑了:有鬼追你啊?
我喘着粗气说:看到一个鬼,白花花的……”
祖爷说:那鬼跟来了,就在你身后。
我猛地一回头,一个满脸是血浑身长着白毛的东西站在我面前,我
不由自主地往后仰,脚下一晃,摔在地上。
哈哈。祖爷笑了,那也笑了。
摘下面具,我一看是二坝头,再看他身上的白毛,原来是那
种厚厚的老羊皮棉袄,他反过来穿了,把羊毛露在外边,吓死人了。
二坝头说他当初在老庙里喂死人吃饭时,死人张嘴了,他也没
尿啊,说我胆子太小了。
最后祖爷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大头啊,鬼不可怕,人才可怕。
听着我讲这段往事,二坝头笑了,眼里含着泪。
二哥,别想太多,总能过去。我们安慰二坝头。
二坝头始终不说话,最后躺在床上突然弱弱地说了一句:这算报
应吗?
一生装神弄鬼的二坝头最终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斗争中撒手人
寰。
第二天当人们再次涌进二坝头的院子时,二坝头已气绝身亡,我不
知他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朱砂,他用我给他烧的最后一壶开水,冲了大
量朱砂喝了下去。
我不知他死前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他始终没有呼喊一句,而是用沾
满朱砂的手在墙壁上画了两个字:祖爷。
看到那个场景,坝头们的心都碎了,我们却不敢哭。夜里,我把自
己蒙在被子里撕心裂肺地呐喊:祖爷啊,在天有灵就看看吧!
后来,我和四坝头七坝头也都受到了批斗,但都较轻,我挨了革命
小将们几个嘴巴子就了事了。四坝头更是因祸得福,这个从黄法
后就疯疯癫癫的家伙突然清醒了,他在批斗会上深刻地作检讨,
恢复了往日的聪明睿智和侃侃而谈,声泪俱下地痛斥反动会道门的种
种罪恶,他用的那些词,说的那些话,连文革宣传队都没听过,鉴于
他接受社会主义改造如此成功,文宣队将他吸纳进去。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四坝头之所以一改疯癫状态,是因为他爱上
了一个知青,这个知青长得太像黄法蓉了。当然这都是他自己说的,我
和七坝头感觉是有那么点像,主要是那双眼睛,但如果说特别像,绝对
不是。
就这一丝相像就足够了。四坝头等了他的黄法蓉三十年了,他的心
灵终于有了依托。
那个知青叫孟凡红,北京下来的国文系高材生。她是文革前就响
应毛主席农村大有作为的号召主动下乡的,在我们镇上一所小学当国
文教师。后来文革闹起来后,学校停课了,孟凡红被编入了文宣队。
四坝头第一次被批斗时,就在人群中瞥见了孟凡红,那一刻,四坝
头灵魂归窍,或许在全国所有挨批斗的人中,他是唯一一个感觉批斗的
时刻是幸福的时刻的人。
四坝头醒了,当年的江淮第一才子醒了,他在文宣队里大放异彩,
他编的段子据说能赶上郭沫若先生的水平。
孟凡红从没见过一个坐过牢的人这么有才华,《古文观止》里的文
章他倒背如流,而且世界文学他也懂,能对莎士比亚、黑格尔、柏拉图
等人评头品足,最重要的是他还懂物理化学,她哪知道这个人曾是
相派的技术军师。孟凡红终于被四坝头打动了,文革后期,他们结
婚了。
这大概就是知识的力量,一个人学富五车,哪怕六道轮回,七上八
下,最终也会九九归一。
我为四坝头高兴,四坝头也为我高兴。我们都在文革中结了婚,
我生了一对龙凤胎,他生了两个儿子。他说要和我结为亲家,我问他让
哪个儿子当我姑爷,他说哪个长得好就让哪个当。
就这样,我们一同走过了文革岁月,80年代到来了。
祖爷
人越老,记忆越清晰,生活中凌乱的碎片时不时在脑海中翻腾,让
你欲罢不能,疲劳时,常常做梦,还是那段岁月,那帮兄弟,动刀动
枪,惊魂不定,有时都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
儿女越长越大,我的日子越来越少,从前的岁月,不管是对,还是
错,都必定会跟我一生,最终随我进入棺材。有时,我坐在沙发上,静
静地看着孩子们在我眼前打闹、说笑,我觉得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有
时,妻子在做饭,我会围在一旁帮她打下手,日子平平淡淡,心里踏踏
实实。
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总是会寻求惊险和刺激,而经历过的人,
却渴望平淡和安宁。人这种动物,年龄越小,胆子越大,年龄越大,胆
子越小。
儿子女儿上初中后,我和妻子更加操心了,女儿还好些,听话,学
习好,性格像她妈,活泼开朗,还被评为三好学生,而儿子,却总是
不着调,让我头疼,妻子经常说:咱儿子随你,蔫土匪。
他确实蔫土匪,平日里不声不响,可一旦弄出个事来,就是惊天动
地,让你没法收场。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看易学方面的书,结果女儿风风火火地从学校跑
回来,说:爸爸,爸爸,你快去看看吧,哥哥把人打死了。
我本来就血压高,听女儿这么一喊,眼前直发黑,我赶忙随女儿跑
到学校,班上的学生说,老师和校长已将那个昏迷不醒的学生背到医院
去了。
原来是儿子和他班上的一个同学打架,儿子没有人家个子高,被人
家揍了一顿,结果儿子在校园里找到一块砖头,藏在书包里,上自习
时,趁对方不注意,悄悄溜到那小子身后,一砖头拍在人家后脑勺上,
当时就把对方打休克了。
我一听,气得两腿发抖,先奔到医院看看那孩子,万幸的是,那孩
子抢救过来了,后来那孩子的父母都来了,又哭又闹,后来,我妻子也
赶来了,我们一同给人家赔礼道歉,说:先给孩子看病,花多少钱我
们出,孩子日后有啥问题,我们全包。妻子又出去买了很多补品,堆
了满满的一桌子。
折腾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里,一进门,看到儿子正趴在桌子上若无
其事地吃面条,我心想,你小子还吃得下去?
女儿一见我来了,马上站起来,给我倒水,儿子还在吃,我震怒
了,啪地一拍桌子:还吃!
我从没对儿女发过这么大脾气,女儿头一次见我发这么大火,儿子
没怎么样,女儿却吓坏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浑身发抖。妻子赶忙
把女儿领到里屋。
儿子放下筷子,擦擦嘴,站了起来,不说话。
妻子给我拿了椅子,我坐下,问他:为什么把人家打成那样?
儿子不作声。
说!我大吼一声,震得整个屋子嗡嗡作响。
儿子身子一颤,说:他欺负我三弟。
我一听,没太明白:什么弟?
儿子说:三弟?
我搞不懂了:哪个三弟?
儿子说:王圣。
我说:你王平叔叔家的那个孩子?怎么成了三弟呢?
儿子悻悻地说:我们几个同学拜把子了!我是老大,我们发誓有
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和妻子一听,都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些什么。
80年代,社会上一度流行拜把子的风气,街上经常晃着称兄道弟的小流
氓,他们高唱着大冲击,那个大流行,信天游唱给便衣警察听,披头
散发地穿着牛仔裤,叼着烟晃着膀子横着走,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做父母的都怕自己的儿女学坏,每次儿女出门前,我和妻子都会千
叮万嘱,千万别惹祸,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却背着自己偷偷拜把子,玩江
湖义气,看着他那个固执的熊样,我真想一脚把他踹到桌子底下。我
想,你们这群娃娃还玩这个,当年你老子就是从玩这个开始的,结果把
自己玩到大狱里去了。我踏入江湖,是身不由己,你们是放着太平日子
不过,自己给自己找刺激。
你明天马上跟你那几个同学说,就说不拜把子了,大家还是同
学,做朋友可以,别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以后放学就跟你妹妹马上回
家,不许你出去瞎逛荡!我狠狠地对儿子说。
爸!儿子说,凭什么啊,我听外面的人说你以前可厉害了,兄
弟也很多,他们都叫你五爷,我现在是老大,以后做大爷。
我还没来得及发飙,妻子早已冲上前去,狠狠扇了儿子一个嘴巴
子:混账!
女儿在屋中感觉势头不妙,哭着跑出去,不一会儿把她二姨叫来
了。每次都这样,当妻子打儿子,我们管不了时,女儿都会把她二姨叫
来。二姨子进门一看这阵势,感觉不对,因为以往我和妻子都是一个唱
白脸,一个唱红脸,但这次好像都气势汹汹的。
二姨子问:怎么回事啊?
我忙笑着说:没事,二姐,这小子又犯错了,把同学的脑袋打破
了,现在还躺在医院呢。
儿子一听,把头一歪:是他先打的我!
妻子大吼一声:我再让你顶嘴!说着又要揍他。
二姨子赶忙把妻子拦住,对妻子说:瞧瞧你这个样子,还搞教育
工作呢!
妻子哭着说:我能教育别人的孩子,教育不了自己这个东西!
我知道,儿子之所以这么天不怕地不怕,跟妻子在教委工作也有关
系,市里几所学校有头有脸的教师都认识妻子,常来我家串门,儿子和
女儿见惯了,从小都不怕老师。这让妻子也很难堪,每次开家长会,妻
子都对班主任说:该打就打,别惯着他。话虽这样说,可谁敢打呢。
我也知道儿子没瞎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背着石头过日子,
我曾经蹲过大狱,尽管周围的人当着面不说,私下里肯定有事没事就议
论,没办法,事实本如此,自己造的业,自己来赎。儿子这次闯祸,我
之所以发这么大脾气,就是因为又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岁月,我早就厌倦
了打打杀杀,我深知人犯错误后赎罪的艰难,我上半辈子没过好,沟沟
坎坎,九死一生,我不想自己的儿子再出任何差错。
几十年了,我一直在想,祖爷当初为什么会拉我入行,为什么处处
偏袒我,他明知道我不是做阿宝的材料,却破格提升我做坝头,后来
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祖爷的大局。祖爷死了,大
家都上岸了,祖爷的最大收获就是自己的血脉得到了延续。他爱子心
切,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在那种血雨腥风的年代,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自
己的妻儿活下来,活得更好,如今,时过境迁,看着眼前倔强的儿子,
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他老爹我的良苦用心。
回想祖爷的一幕幕,他做的所有事似乎都留有一丝善念,他在苦撑
着人性,老天似乎看到了这一点,没让他断子绝孙。
1946年就有了儿子,那时开始,他就开始布置自己的身后事了,
我估计他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能料理他后事的人。终于,这个人在
1948年出现了,就是我,一个其貌不扬,呆里呆气的人,我不知道假如
我没遇到祖爷,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我
的妻子是谁,我的孩子又是谁?
我是被祖爷拉上船的,但我无悔,祖爷死时,我哭了好一阵子,感
觉天都塌了。我不知道将来我死时,儿子和女儿是个什么心情。在他们
印象里,我是个老实人,至于外面的风言风语,随着他们慢慢长大,我
也挡不住,人毕竟要生活在社会这个大环境中。我只希望他们别再重蹈
我的覆辙,学习好坏没关系,贫穷富贵也没关系,只要他们都走正道,
我就可以安心闭眼。
其实,儿子和女儿更多的还是遗传了妻子的基因,他们俩都很聪
明,不像我,我很笨,脑子不好使。祖爷对我唯一的评价就是忠厚老
,他说过:聪明人有的是,老实人不好找。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踌躇,要不要把祖爷的事告诉他的爱人和
孩子。几十年来,他们一直被蒙在鼓里。祖爷说过,让我替他保密一辈
子。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当我读到祖爷的那篇狱中独白时,我觉
得我可能要改变主意了。
祖爷之所以不让我告诉那娘儿俩,一是在那个年代,不想让他们受
牵连;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想自己的老婆和孩子知道他是个骗子。如
今,斗转星移,快半个世纪了,时代变了,我也老了,不知哪天就会
死,带着这个谎言进棺材,我合不上眼。
如果我没看那篇独白,我或许还能挺住,但看了以后,我知道祖爷
虽一生作恶,最后却做了件大善事。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关键是是否回
头,祖爷回头了,我想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会理解的。
祖爷的妻子已经六十多岁了,儿子也四十多了,以前是我经常去看
他们娘儿俩,最近几年,反倒是祖爷的儿子来看望我的次数更多。
上官月当年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立了大功,后来又提了团级干部,
他对祖爷及江相派的事一无所知,所以,每次他来看望我,都会叫
刘叔叔,他只知道我叫刘天亮,以前是个古董商,是他爸爸的徒
弟。其实论辈分,他应该叫我老大哥。
这个孩子一身正气,样子越长越像他爸,有一次他去广州出差,路
过我这城市,晚上突然造访,我老眼昏花,吓了我一跳,还以为祖爷来
了呢。
1989年春天,我终于下定决心了。我又一次踏上了去山东的列车。
关静香对我的突然造访很惊讶,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紧紧把手握在
一起:老刘啊,怎么来前没说一声,我好提前准备准备。
奶奶,这个人是谁啊?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走了过来。
关静香说:这是你爷爷的朋友,来,过来,叫爷爷。
我赶忙说:这就是小月的儿子吧,以前听他提起过,今天总算见
到了。
关静香笑着说:是,是,他很少在老家,一直跟他爸妈在济南,
这不现在放寒假了,非要在这住到开学,他就是太调皮,守着他爸妈,
他玩得不痛快,老挨揍,在这里没人管他,他就不愿意走了。
我满心欢喜,祖爷不但有儿子,如今,孙子也长这么大了。
关静香也真是爱祖爷,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再嫁。
我在琢磨如何把祖爷的事告诉她,怎么开头呢,说出来会发生什么
后果呢?
我说:师娘,你身体如何?
关静香笑着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师娘了,叫老关多
好啊,你看我每次都叫你老刘!我身子骨硬着呢,退休后,闲不住,又
开了个私人诊所。
其实,我问这个问题,是怕她有心脏病,怕她听了祖爷的事,一激
动再出点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说完,她给我去沏茶了。
我坐在沙发上,琢磨,琢磨,再琢磨。后来心想,干脆不说了,吃
完饭回去算了。
这时祖爷的小孙子走了过来:爷爷,爷爷,给我讲几个故事吧,
我就爱听故事。
我心里一阵难受,故事?岂止是故事,简直是传奇。此时,关静香
泡好了茶,拿了个茶杯,给我倒上:尝尝这茶,儿子带来的碧螺春。
拿起茶杯,我满脑子都是祖爷喝茶的情景,我再也忍不住了,我
说:师娘,我要给你孙子讲个故事,你也一起听吧。
关静香一笑:我听什么啊!你们爷儿俩聊着,这孩子就是缠人,
我去买点菜。
我忙说:还是听一听吧!说这句话时,我的声音都变了。
关静香一愣:…………这么大年纪了还听故事,我自己就是
故事。
你确实在故事里!我说。
关静香愣了:我在故事里?
我说:你坐下来,这个故事很动人。
关静香看着我,慢慢坐到沙发上,小孙子也坐在了旁边。
我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讲起来。
从前,有个人,他一直想做个好人,可命运却给他安排了一个骗子
的角色。一方面,他在行骗,另一方面,他又用骗来的钱做善事;他狠
起来,杀人、放火、诈骗……什么都做,他慈善起来,又像个菩萨;他
心狠手辣,又忠肝义胆;他是一个孤儿,却统治着一个几百人的黑帮,
他是一个双面人,江湖上,人们都叫他祖爷
1945年,他遇到一个心爱的女人,这也是他一生唯一的爱。他们结
合了,后来有了孩子,他是那么爱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知道他自己是骗
子,他苦苦地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在外面,他是黑社会的老大,在家里
他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就这样,他一直穿梭于江湖杀戮和平静生活之
间,他们断断续续地一起生活了七年。
后来,他被政府判了死刑,直到死,他都不肯告诉妻子真相。他不
想让他的妻子知道自己是黑帮的头子,更不想妻子和儿子因此受牵连,
他希望妻儿过平常人的日子,平平淡淡的日子。
他这一生太累了,他厌倦了厮杀,他渴望平静,他不怕死,他只是
无限眷恋他的妻子和孩子。他把他的妻子和孩子托付给了一个手下,并
告诉他的手下,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他的手下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他的手下
老了,他的妻子也老了……
关静香静静地听着,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了一样。我知道对她说这
些话,刺激太大了。
小男孩轻声地问:奶奶,你怎么了?
关静香把孙子抱在怀里,眼泪滚落下来。
我从提包里掏出那本《忏悔录》,递给关静香,看看吧,第三篇
文章。
关静香擦了一把泪,接过那本书,看完后,抱头痛哭。
哭了良久,她拿起电话,她给儿子打了电话,让儿子赶快回老家。
而后,她对我说:和我详细说说他吧。
于是,我把我所知道的祖爷一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讲了一遍。
讲得关静香几次落泪,她终于清清楚楚地了解自己的丈夫了!最后
她拿着那本书,哭着说:你苦了自己了!也苦了我了!你告诉我又怎
么了,我是你的妻子,你生也罢,死也罢,我都是你的妻子。你隐瞒自
己的身份,不让别人告诉我,你知道吗,这些年,我连个哭的地儿都没
有,我都不知你埋在哪儿!
我也哭了:师娘啊,你别怪我,祖爷交代过,不让我告诉你他埋
在哪儿,他说怕你知道后,你去上坟,惹出事端。
我擦了把泪接着说:师娘,等小月回来后,我们一起去给祖爷上
坟。
上官月当天就从济南赶了回来。我和关静香把祖爷的事告诉了他。
他什么话都没说,自己走到里屋,默默地流泪去了。
三天后,我们三人还有关静香的孙子,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关静香买了好多纸钱,生怕带少了。火车到站后,我说:先去家
里歇会儿再去不迟。
上官月说:刘叔叔,不歇了,我想尽快去看看。
我说:好吧。
去墓地的路上,我心情很沉重,我一直忍着,努力忍着,不让自己
掉眼泪。那天,风特大,但天格外晴朗。
到了祖爷的墓地,我看了他们娘儿俩一眼,指着一块墓碑说,
娘,这就是。
关静香的眼泪在眼里打转,她呼吸急促,不停地哽咽,她摸着墓
碑,痴痴地说:上次你说你出趟远门,谁知你一走就是37……你知
道吗,这些年我做梦都会梦到你,每次都把自己哭醒……”
祖爷的儿子缓缓跪在墓碑前,长久的思念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了,——”一声悲呼,眼泪迸射而出。我再也忍不住了,扑通跪倒在
地,眼泪唰地滚落下来:祖爷!您的妻子和孩子看您来了!
师娘扑倒在地,抱着墓碑,放声大哭:我和儿子看你来了!你听
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看到大人哭了,那小孩也哇哇哭起来,上官月拉过孩子来,
说:儿子,跪下,给爷爷磕个头。
大风忽起,草木含悲,祖爷墓下长眠几十年,倘若在天有灵,应该
感到欣慰了。祖爷啊,你真的可以安息了。
我一直认为自己这辈子过得不容易,现在想来,祖爷这一辈才是最
苦的,他那么小就没有了亲人,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去报仇,而后又卷入
江相派的恩恩怨怨,自此尔虞我诈,打打杀杀,与江湖中人斗了几
十年,最后又先亲人一步而去。他活着时,他的亲人全死了;他死了,
他的亲人还活着,孤单的总是他。
四个人哭了好久,我擦了擦眼泪说:师娘,回家吧。
关静香轻声说:你们先回吧,我要和我的丈夫好好说说话。
上官月说:妈,天冷,回去吧。
关静香摆了摆手,我看了看上官月,说:让师娘和祖爷单独待会
儿吧。上官月把大衣脱下来给关静香披上。妈,我们一会儿来接
您。
关静香点点头。
我们走了。远远看师娘的背影,她跪在墓前,抚摸着祖爷的墓碑,
轻声地诉说着。
我们再来时,师娘已经依偎着祖爷的墓碑睡着了。那么冷的天,她
睡得那么安详,就那样抱着她的丈夫,三十多年了,她终于又回到了丈
夫的怀抱。
夜里,我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席,款待他们一行三人。
妻子高兴地叫关静香大姐,她也高兴地叫我妻子大妹子,这弄
得我很尴尬,这都什么辈分啊。
第二天,他们返回山东。以后每年,上官月都会带着孩子来给祖爷
祭奠几次。
其实,这些年,祖爷的纸钱没断过,首先是我,每逢鬼节和祖爷忌
日,我都会去给他烧纸钱。有时去晚了,发现那里早就一堆烧过的纸灰
了,有时旁边还都放着供品和米酒,我知道这肯定是哪个坝头或者小脚
来过了。几十年来,一直如此。
算命
我了了这桩心事,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下。我更加疼爱自己的老婆和
儿女,我知道这是我一生的财富。人生之幸福在于平淡,吃完晚饭,沏
一壶茶,一家人围在电视前,嘻嘻哈哈,有说有笑。
80年代,有几部电视剧很流行,一部是《西游记》,一部是《八仙
过海》,一部是《济公》,这几部戏都和妖魔鬼怪、神仙、佛祖有关。
有时,女儿会俯在我的身边认真地问:爸爸,这个世上真有鬼
吗?
我笑笑说:乖女儿,人比鬼更可怕。鬼从不伤人,而人会害人。
女人又问:那这个世上真有神仙和佛祖吗?
我又笑笑说:做好事的人就是神,就是佛。
爸爸,邻居都说你会算命,你怎么从来不给我们算命?女儿又傻
傻地问。
对啊,爸,你给我算一卦,看我以后能不能考上大学。儿子凑了
一句。
我瞥了儿子一眼,把女孩揽在怀里,摸着她的鼻子说:你和妈
妈、哥哥就是爸爸的命,知道吗,乖女儿?
女儿眨眨眼,点点头。
儿子走过来,说:爸,我们同学他爷爷可厉害了,每天找他算命
的人都排队,尤其是周六日,好多远道而来的汽车停在他门口。爸,你
不如也露一手,杀杀他的锐气。
滚到屋里看书去!我一声吼。
儿子翻了一下白眼:唉,老骥伏枥啊……”
看书去!
儿子转身进屋了。
儿子口中的这个人我知道,是个瞎子,人们都叫他龙凤。具体他
的真名叫什么,没人关心,只是他除了瞎,耳朵也不好使,而且整日神
神叨叨,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聋疯,又聋又疯的意思,结果这个绰
号传来传去,竟然传成了一个美名龙凤
龙凤传承的是盲师一派的本领。算命这个群体如果按生理来划分,
可分为盲派和光派。盲派就是瞎子们,光派就是明眼人。
盲派师傅们有一套算命口诀自古传承至今,这些口诀没有文字记
载,口口相传,而且只能传给盲人。否则的话,一旦明眼人学会,就会
砸了盲人们的饭碗。
盲派有一个绝活,就是断人生死。普通的算命术很难准确地断出一
个人何时死,无论是玩八字的,还是玩六爻的,只能大概说出某几年灾
祸比较大,甚至面相学里尽量避开断人生死的推理,因为生死这个事人
人都能检验,一旦不准,算命先生就颜面全无。
但盲人敢断,他们这套绝活据说出自战国鬼谷子之手,鬼谷子当初
创立这套口诀时,就立下了这套口诀只传盲人不传明眼人的规矩。千百
年来,盲师口诀自成一脉,历史上无数明眼人想学这门本事,甚至采取
哄骗、窃听、重金购买等手段,都没能得逞。80年代之后一些易学新秀
打出盲师口诀的招牌,无非是想借此赚钱,对待这类人只需一招就能让
他现出原形。给他一个死人的八字,让他看,他要能准确说出此人死于
哪年,便是真的盲派,否则就是骗子。
祖爷当年在上海时,也对盲派非常感兴趣。曾当面请教过一个盲师
很多问题,其中一个最尖锐的问题是:如果盲派师傅能够凭借八字直接
断定此人死于哪一年,那么如何解释相同八字不在同一年死亡的问题?
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人很多,命运的差别却十分大,死亡时间甚至
差几十年,甚至双胞胎的死亡时间也会差好几年,这又如何解释?
那位盲师思考一阵说:算命之法,凭借的是五行生克,如同盲人
摸象,它只是看到了一个方面。影响人命运的因素很多,祖上的阴德,
父母的积德,自身的修德,乃至社会环境,都起到巨大的作用。不知祖
爷是否信佛,我做算命这行这么多年,发现凡是命运发生重大变化的,
要么是大善之人,要么是大恶之人。
祖爷拿出重金,想请教一些关于断人生死的口诀,那位盲师一笑
说:我劝铁版先生不要这样做,所有想挖掘这门本事的人都没有好下
场。这是上天赐给瞎子的谋生之法,明眼人有手有脚,随便干点什么都
比我们生活得好,我们一辈子看不到花花世界里的任何东西,连生我们
养我们的父母都不知什么模样,这是我们唯一的饭碗,给我们留条活路
吧。
祖爷羞得无地自容:师父见教得是!口诀我不学了,银子请您留
下,听您一席话,受益匪浅!
盲师一声长叹:先生,你是个善人。口诀不能告诉你了,但我可
以为你断一下生死。
祖爷一笑:生又何妨,死又何哀。只要一生问心无愧,何时生何
时死,哪里生哪里死,又有什么关系?人生百年,昙花一现,风光也
罢,默默无闻也罢,终如风卷残叶,湮没于云烟。
呵呵呵呵。先生已了脱生死。如果世人都如先生这般洒脱,这个
世界上就没这么多痛苦了。
祖爷想求的这套盲师口诀,叫马倒禄斜。术数界的人都知道,但
从没人见过。
历史走到1980年代,易学界又开始活跃起来,一些人又开始打《马
倒禄斜口诀》的主意,因为他们发现学了很多算命术都不太实用,参加
了诸多学习班,花了好多钱,东奔西走拜了好多师父,结果还是算不
准。
学术界管八十年代的易学中兴叫作易学热。在文革刚刚结束的
大环境下,有关易学的研究还是以学术研究为主,至于术数预测,不敢
明目张胆地拿到桌面上来谈。
后来,随着改革的步伐进一步加快,一些人敢于踏入易学禁区了,
开始研究算命。但算命这个词太敏感,太迷信,而且不太好听,于
预测这个词就派上用场了,算命学摇身一变成了预测学。更有文雅
之人发明了更为雅致的说法——人体信息学。
这和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很大关系。大陆改革开放后,港台的一些思
想学说开始影响内地。过去的几十年,我们一直在搞运动,港台却没停
下学术研究的步伐,当年一些学术人才跟随蒋介石跑到台湾香港,在相
对宽松的政治氛围中,对国学做了一些开拓性的研究。
国学,就是儒释道。这些东西,大陆在一段时期内冷却了。所以造
成了一种影响至今的假象:中华文化的根在台湾。
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原因就是刚从文革走过来的大陆人在迷失十
年后突然有了一种文化空白的感觉,而此刻的港台却十分火爆,那里的
学者可以自由地解读《论语》《金刚经》《道德经》,甚至可以明目张
胆地算命,看风水。
文化断层的大陆人瞬间觉得开眼界了——大师都在台湾。
直到1990年代末,这种误解才慢慢冰释。人们逐渐发现,大陆的学
者并不比港台差,只不过他们更为低调,或许太多的磨难让他们更加谨
慎,低调。学术是脑子里的东西,即便十年禁锢,这些知识还是有效地
延续了下来。随着改革的深入,国学不再是讳莫如深,而要大力继承和
弘扬,很快,大陆进入国学发展的文化井喷期。
至此,天下华人才看明白,原来中华文化的根从未断过,台湾有,
大陆更有,两岸一脉,炎黄一家,这才叫中华文明。
海峡两岸关于文化的继承,也是精华和糟粕并存。
正统的佛学、儒学、道学的解读和研究,是积极而可贵的,这都是
比黄金还珍贵的东西,扔了它们,中国人只剩下黄皮肤和黑眼睛;而算
命迷信这一套,实在不该再次泛滥。
大陆改革开放的大门打开后,港台的一些术士也嗅到了这个气息,
纷纷来大陆捞金。
可怜大陆的暴发户,根本分不清真假,一见到西服革履、讲着蹩脚
普通话的港台大师就敬佩得不得了:大师,给我看看风水!大师给我
改改大运!”“大师给我们公司起个吉利的名字!
这些人永远看不到,港台有些所谓的大师,表面上风风光光,背地
里却偷偷跑到大陆的某一个村庄,向一些大陆的算命先生请教学问。
人们更不知道,中国曾经有个祖爷,他一生都致力算命,最后却反
对算命。
当易学在八十年代开始发酵时,我们这些江相派的老混混们就有
一种预感,又有一批骗子要粉墨登场了。历史总是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同
样的悲剧,有人哭,就有人笑,竖起阴阳旗,自有算命人。小打小闹无
所谓,当作一种游戏也无所谓,可一旦闹大了,比如闹出人命,涉嫌诈
骗,甚至发展成邪教,政府就要出手了。
很多小说和电视剧看多了或者民间故事听多了的青年,此刻更是跃
跃欲试,发誓献身易学事业。他们想致力于易学研究,却不料一开始就
走错了路,易学不等于术数,更不等于迷信,他们所谓的易学不是易
理,而是算卦。他们疯狂地购买地摊资料,饥不择食地参加各种学习
班,四处拜师学艺,妄想成为世外高人。
就这样,文革后第一支算命大军出现了。
这些人在术数的领域里摸爬滚打几年后,一些人混出来了,绝大多
数人却做了炮灰,荒废了青春一事无成,但依旧不死心,总认为自己没
学到真东西,于是尝遍了各种明眼人教的预测术后,他们开始转向术数
最后一个角落:盲派。
1985年,72岁的盲师龙凤收了一个徒弟,叫周玉郎。
此人不是瞎子,却装作瞎子。从北方过来的,在龙凤门前跪了三
天,最终取得了龙凤的同情。
他说他自幼双眼失明,父母死得早,他跟叔婶过,但叔婶对他不
好,他想独立生活,慕名前来拜师,请老师傅给口饭吃。
龙凤信了,很可怜他的身世,将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周玉郎也确
实很聪明,学得很快,记忆力超好,半年时间,背下了所有口诀。
我和四坝头、七坝头当时就纳闷:龙凤先生既然神算无比,怎么就
没算出这个徒弟是个骗子呢!我们更没想到的是,周玉郎的出现更牵出
了一段江相派曾经的血海深仇。
出师之后的周玉郎自立门户,开始为人算命。打着龙凤高徒的招
牌,再加上口才和反应能力极强,很快周玉郎的名声打开了,登门算命
者络绎不绝。
疯狂敛财的同时周玉郎也必须承担一种痛苦,就是需要天天装瞎,
本来不瞎的人故意摆出瞎子的模样,但凡有人来求测,他就翻起白眼
球,两手摸来摸去,逼真之至令人叹为观止。
古人早就说过:六根不净的人不能学道。如果勉强将术数归为道
法一类,那么学术数的人首先心要端正,学道就是做人,人不正则事必
败。古代人传法,讲究择人而授,人品永远是第一位的,如果找不到合
适的人,宁愿把平生所学带入棺材也不愿透露丝毫。这不是保守,而是
不愿造恶业,更不愿让人自取灭亡。
周玉郎本不瞎,却假装瞎子骗过师父,此欺师灭祖一罪;更要命的
是他忘记了当初学道时龙凤告诫他的那些话:我们为人算命,只求糊
口,我们是瞎子,不能从事别的职业,这是我们的饭碗,所以心术要
正,不能坑人钱财,不能偷人老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最重要
的一条是劝人为善,行善是改命的唯一有效途径。
花花世界里,周玉郎早已把这些话抛到九霄云外,每日正襟危坐,
侃侃而谈,一卦5元,后来涨到10元,再后来是20元,测财运、测儿
子、测婚姻、测买卖、测坟地、测官运没有他不涉足的。高峰时期,每
天接客20余人,一个月收入上千,那时的县长一个月工资才500元,他
比县长高出一倍。
饱暖思淫欲,生意红火了,人就该走邪路了。
某天,一个小少妇来找周玉郎算命。
求什么啊?周玉郎翻着眼睛问。
师傅,我想算算婚姻。
周玉郎偷偷看了一眼这少妇,心里不禁扑腾一下,好漂亮的女子,
皮肤又嫩又白,披肩发不算长,三七分开,温文尔雅,圆圆的下巴,明
亮的眸子,浑身透露着一股知性美。鼓鼓的前胸更是昭示着衣服下面是
一对呼之欲出的巨乳。
周玉郎咽了一口唾沫,翻了翻眼睛:嗯。算婚姻。哪年生人啊?
“1960年。
几月啊?
农历八月。
八月多少啊?
八月二十三。
几点啊?
晚上12点多。
周玉郎晃晃脑袋:晚上12点多,这就不是八月二十三了,应该是
八月二十四,已经进入子时了。
哦,师傅,我不懂。反正妈妈说是晚上12点多。
嗯。周玉郎仰起脖子,眯着眼,手指掐算。
那少妇焦急地等待着。
突然,周玉郎伸出手,四下摸了摸,好像寻着什么。
少妇赶忙问:师父找什么?
没事,没事。早晨起来,到现在还没喝口水,我倒点水喝。
着,站起身,摸向桌子。
少妇马上站起来,扶周玉郎坐下:您坐,您坐。我帮您倒。
周玉郎笑着说:太好了,太好了。哎呀,太好了。
少妇帮周玉郎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周玉郎支着双手,慢慢摸索。
少妇一看真麻烦,直接抓住周玉郎的手说:师傅,在这里。说着
把杯子塞到周玉郎手里。
周玉郎顺势将少妇的手和杯子一同捧在手里:哦,谢谢,谢谢。
如果普通人有这个举动,少妇肯定有所察觉,但面前这个人是个瞎
子,少妇没多想,只是缓缓把手抽了出来。
周玉郎喝了一口,然后说:你这个命啊,是个富贵命。你是有钱
人。
少妇不好意思地笑了:还行吧。
周玉郎早就看到了这少妇身着不凡,浑身上下珠光宝气,故而有此
一断。
我算你应该晚婚,命里的桃花太多,应该30岁以后结婚才行,否
则的话,婚姻一定不好。
对对!师傅说得对,我21岁结的婚,现在夫妻感情很不好。
我算你的丈夫,应该是个大高个子,白脸,是个吃官饭的人。
少妇思考片刻回答:个子倒不是太高,一米七多吧,皮肤不算
白,也不算黑,以前吃官饭,后来下海经商了。
周玉郎之所以敢这么断,是因为他看到少妇的个子不算矮,在中国
一般丈夫都比妻子高,这个女子皮肤白皙,那肯定就不是干农活的,她
丈夫必然也不是农民,在那个刚刚改革开放的年代只要不是农民,一律
可以称作是吃官饭的,毕竟经商的还是少数。
三条算准一条,就足够了,周玉郎接着说:你丈夫有外遇,你也
有!
少妇低下头。
对不对?周玉郎追问。
对。
我劝你赶紧离婚。从你的八字来看,这段婚姻至多能维持三年,
再长了就要出事了。
少妇一惊:没有挽救的方法吗?
恐怕要人财两空啊。
……”
你要是执意不离,还会有生死之灾!
少妇大惊:生死之灾?
对。白虎当头坐,出灾又出祸。明年你是白虎加临,可能得回回
头。
少妇不解:什么叫回回头?
周玉郎故作不耐烦状:回回头,就是要回去了,不在世上活着
了,要死了!
少妇眉头紧皱。
周玉郎又说:这个灾,和你小时候的一个灾特别像。我算你12
之前,有个大坎,但你闯过来了,对不对?
少妇紧张地思考着:……没什么大灾啊……”
你再仔细想想,肯定有!
我四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这算不算?
当然算了!这属于病灾,但你走过来了,小孩根重,能经得起灾
祸,大人就不行了。
这番幼年灾祸的批算,也是算命先生常用的伎俩。这个世界本来就
充满风险,水灾、火灾、车祸、疾病等等,一个人在长大成人的过程
中,总会遇到几次灾难,尤其是幼小阶段,比如生病,比如淘气玩耍掉
进水坑、粪坑,比如从桌子上摔下来,比如上树爬墙摔断腿,小孩的天
性就是探险和认知,外来伤害在所难免,每个人都如此。但这些事情到
了算命先生嘴里,就成了天机神算,准确率近乎100%
……师傅,我能不能防一防?少妇问。
还是尽快离婚的好。如果暂时离不了,我先给你一道符,你装在
身上,至少能保你平安。
那太好了!太好了!师傅费心了!
周玉郎摸了摸抽屉,拉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红纸包,递给少
妇:这个符,你要每天都带在身上,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烧掉,烧的
时候,冲着西南方向,磕三个头,别让别人看见。
好好,我记下了!师傅,您看让您这么费心,我大概该给你多少
钱?
周玉郎扬扬头说:你听我说,算卦就是10块钱,这个符,我是请
别人画的,我自己看不见,只能告诉别人怎么画,这些符都是在半夜子
时,鸡不鸣狗不叫的时候,拿朱砂画的,所以,我得请人吃饭,让人家
半夜给画,所以这个符的钱,没多没少,你看着给就行,意思意思就行
了。
那少妇摸出钱夹,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塞到周玉郎手中:师傅,
这是一百元,请您拿好。
八十年代中后期,一百元可是大票,周玉郎的手都有些颤抖
了:哎呀,谢谢了,谢谢了。
师傅客气了,我应该谢您才对。
很快这件事就传得家喻户晓,周玉郎逢人便说:一个大款来算
命,因为我算得太准了,人家一下子就赏了一百元!
他说这些话无非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价。龙凤听后,托人捎话
说:做人要低调。钱财有时是灾。
这件事也惹得七坝头王家贤蠢蠢欲动。
王家贤当年入堂口比我早,但坝头排行却比我低。他的志向一直是
很大,总认为自己怀才不遇,后来遇到祖爷进入江相派,以教师身份
隐藏在学校中,专门钓学生家长这种狍子。
后来在三坝头、五坝头的蛊惑下,意欲造反,终因良心发现,提前
一夜向祖爷告密,这才免了一死。
他和三坝头是一个类型的,书生气很浓,头发总是油光锃亮地向后
抿着,一副谦谦君子相。后来从监狱出来后,他第一个找到对象,结婚
生孩子,怎奈他老婆不太争气,一连生了三个丫头,就是生不出儿子。
后来,他又向四坝头求教秘方,当年《扎飞秘本》里曾记载了一些
生子药方。
四坝头听后笑着说:七弟啊,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抱着咱江相
的老古董不放,那些方子无非是五味子、丹参之类的滋补强壮之
药,咱们江相派只是投机了50%的概率,反正不是生男就是生女,一
旦狍子生了男孩,那就是咱江相派之功,如果生了女孩,那就是狍子
命中注定。你忘了当年咱们怎么对付前来求子的人了吗?
七坝头无奈地笑了笑,说:当然记得,我只是求子心切啊。《扎
飞秘本》当年祖爷不让我们碰,通读全文的只有你和四嫂,我还以为有
我不知道的内容呢。
呵呵。绕来绕去把自己都绕进去了。四坝头也笑了。
当年,我们行骗时,经常会遇到登门求子的人。
大师,请帮我看看,我媳妇现在怀的这一胎是不是儿子?
我们的经典话术是:应该是儿子,女儿也是宝。
短短十个字,却能让狍子满怀期望而来,高高兴兴而归,而且无论
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埋怨算命先生。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纲常伦理教化下,中国人特别喜欢生儿
子,尤其是一连生了三四个女儿的人,更是心急如焚。在农村,甚至邻
里之间吵架,有儿子的一方也会用这个把柄攻击没有儿子的一方,会
骂:你祖上缺德,这辈子没儿子,你这个绝户!
所以,儿子必须要有,因为有了儿子才能有孙子,子子孙孙才能无
穷尽焉。
当我们面对狍子说出应该是儿子这句话时,狍子首先会得到心理
安慰,这样就把他的心情稳住了,否则直接说没有,他肯定抬屁股就
走,我们也就赚不到钱了。
然后我们才会说下半句,女儿也是宝
封建思想浓厚的家族,认为女儿早晚都是别家的人,费尽心血把她
养大,最终还要赔上一笔嫁妆给别人传宗接代去,反正是亏大了。所
以,一般家庭都管女孩叫丫头片子,很不值钱,只有大家闺秀才会被
称为千金
当我们说出女儿也是宝这句话时,狍子肯定会疑惑地问:
师,这是何意?
我们会煞有介事地说:按照您夫妻俩的八字看,这一胎应该是个
儿子,但我还看到,他旁边还有一个女孩,一根树枝上挂着两个果子,
究竟它俩谁先下来,这得看命。
什么意思?
此时,我们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仙童下凡图给他看。这个图上画
着一棵大树,有十二条树枝屈曲盘旋,每条树枝上都画着四五个果子,
果子上画着小孩的笑脸。我们会指着一组挨得比较近的两个果子
说:看到没?这两个果子下凡后,就是你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
孩,都不是凡夫俗子,都是天上的星儿。如果是男孩,将来骑大马,戴
红花,如果是女孩,也会嫁入豪门,是个官太太,您呐,就等着享福
吧!
这一番言辞下来,狍子们基本都笑开了花。
几个月后,小孩生下,如果真是男孩,狍子必然前来答谢。如果是
女孩,也无所谓,狍子不会来找麻烦,至于将来是否嫁入豪门,那至少
十八年之后再说了,到那时,没人会在乎当年算命这回子事了。
头算
此刻的王家贤求子心切,抓耳挠腮,年龄不饶人,他都五十多了,
妻子也四十多了,再弄不出个带把儿的来,今生就与儿子无缘了。
后来,王家贤又把我叫来:五哥,你也帮着想想办法,你和四哥
都有儿子了,帮帮老弟啊。
唉!我一声长叹,儿子有什么好的!我倒希望我生的是两个女
儿,我那儿子整天调皮捣蛋,比闺女差远了!
养儿防老啊!王家贤急切地说。
养儿防老?呵呵。咱镇上的张金斗张老汉你看到了吧,五个儿
子,当年老张为了养活这一家子可是吃尽了苦头啊,像个牲口一样干了
一辈子苦力,如今老了,儿子长大了,都他妈娶了媳妇,现在怎么样,
这哥儿五个一个比一个操蛋。按理说,老人上年纪了,当儿子的应该抢
着照顾,你再看他们五个,一年十二个月,每家轮两个月零六天,结果
因为二月份少了两天,小儿子就是不接老人过来住,大儿子却声称日子
已经满了,少两天只能怪老黄历,当天就把老头赶了出来。老头就因为
这个,愣是在车站票房子里蹲了两天,晚上没人送饭,还是好心的崔大
妈给他送了一碗面吃。这叫养儿防老?这他妈不是养儿,这是还债,还
这帮白眼狼的债!我气愤地说。
哎呀,这种情况毕竟是少数啊。王家贤说。
我说:你怎么就不看看那些养闺女得福的人?赵铁皮家三个女儿
吧,大女儿嫁了个知青,现在回城了,每逢过节都回来看赵铁皮夫妇
俩,人家从北京带回来的好吃的,咱见都没见过;二女儿嫁给一个瓦
匠,前年翻盖房子,人家的二姑爷一下子叫来二十口子人,二十天房子
起来了,没花一分钱;三女儿现在上大学了,听说将来要出国,这要嫁
一个外国人,将来还不送老头一个航空母舰啊。什么叫享福啊,这才叫
享福。我敢说,将来我的儿女长大后,我女儿肯定比儿子更疼我,我现
在看见我儿子就生气!
哎呀,五哥啊,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有儿子了,当然可以
这么说了。
要不我把儿子过继给你,你要不?我笑着说。
您别逗我了。
我和四坝头始终没有说服王家贤。他还是偷偷地跑去找名声大噪的
周玉郎了。
师傅,帮我看看,这辈子还能有儿子不?五十多岁的王家贤虔诚
地向二十多岁的周玉郎请教。
周玉郎眯着眼说:从你的八字来看,应该有儿子。
当真?王家贤眼睛一亮。
不过……”
不过什么?王家贤紧张了。
不过……你和你爱人的八字相克啊!
啊?
嗯。你是火命,你爱人是水命,水克火,火为阳,水为阴,阳气
不足,当然生不出儿子。
曾经聪明绝顶的江相派阿宝此刻竟然犯嘀咕了:师傅详细说
说。
你有没有觉得,凡是在关键时刻,你和你爱人的意见总是不太一
致,比如你说往东,她偏偏说往西……”
还没等周玉郎说完,王家贤就亢奋了:对对对!您说得太对了。
嗯。她挡了你的财路、官运,就连儿子也耽误了。
王家贤细细思考,果真是这么回事,以往我想做什么,她总是担心
这儿、担心那儿,结果一辈子什么都没干成。
师父说得太对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离婚!
离婚?王家贤一阵冒汗,都过了几十年了,离婚这个事想都没想
过。
嗯,我告诉你娶个什么样的媳妇最合适,你应该娶个属老鼠的媳
妇,这样你俩八字就合了,肯定能生儿子!
回家的路上,王家贤细细揣摩周玉郎的这些话:这个人也太敢说
了,一口断定我和我老婆不合,一口咬定必须离婚,没有点真本事,他
敢这么说?
王家贤神思迷离地思考了一个星期,终于向老婆摊牌了:
……要不……离婚吧!
什么?王家贤的老婆张英枝都听愣了,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不如离婚,我也是为家门香火着想……”
张英枝震怒了:就因为生不出儿子,你就和我离婚?你还要不要
你这张老脸了?当年你从大狱里出来,谁肯嫁给你?你对我死缠烂打,
说要疼我一辈子,我他妈心疼你那副德行才嫁给你,现在你跟我离婚,
你他妈还是人吗?大女儿马上就要出嫁了,你还要不要脸了?
王家贤也怒了:对!我蹲过监狱,我是个犯人!我就该死!我活
着就他妈是个笑话!你嫁给我又怎样?这些年我一直低三下四,在你家
人面前我一直抬不起头,你看看每次去你家你爸爸那副嘴脸,好像我娶
了你,是你们全家人对我的恩惠,我必须一辈子像狗一样才对得起你家
里人。我是有污点,但也不能压我一辈子啊!什么事都管着我,什么事
都不让我干,1982年的时候,我说做香肠买卖,你一口否决了,前年,
我说做服装生意,你又否决了,我一辈子就只能做个教书先生吗?
张英枝的眼泪来了:你说这话有良心吗?当初为了恢复你的教师
资格,我爸爸跑断了腿,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把你弄进学校,咱过日子
就图个平平安安,你现在是副校长,还是市里的优秀教师,放着清闲的
日子不过,你非要下海,你这不是作死是干什么?
谁说经商就是作死了?老子当年混社会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行了行了,可别提你当年了。兄弟七个,四个造反,你算其中一
个,造反就造反吧,中间还尿了,又跑去告密……”
我打你个狗日的!王家贤举起巴掌。
你打!张英枝把脸凑过去。
王家贤始终没敢打,最后垂头丧气地说:离婚吧,这日子没法过
了。
张英枝泪流满面,把头一扬:谁不离谁不是人!
糊涂啊,老七,你糊涂啊!当我和四坝头得知消息后,气得直跺
脚。
二位哥哥也不必劝我了,我意已决!
你决个屁啊!就凭那个瞎子几句话,你就离婚?我看你是疯
了!我们兄弟几个当时还不知道周玉郎是假扮瞎子。
也不全是。这些年,我受够了。咱是坐过大狱,可也不能一辈子
抬不起头啊。王家贤愤愤地说。
你甭找借口。你就是上了那个瞎子的当了!
人家说得头头是道。人家不是骗子,跟咱们不一样!王家贤不服
地说。
好。咱们不管他是不是骗子。祖爷的话你总得听吧,祖爷的《阴
阳指迷录》你也看过吧,那里面分析得多透彻啊,命算不算均可,你想
生儿子,你就多行善,多积德,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帮你,明天咱们就去
庙里烧烧。
人家都说了,必须离婚才行,我们八字相克。
天哪!你是中邪了还是怎么了?你还是咱老七吗?咱们打了一辈
子鸟,如今你却被鸟啄了眼。
四哥五哥,你们想想,人家要是没真本事,敢直接让我离婚吗?
咱们当年对狍子可不敢讲这样的话!
我皱了皱眉头说:咱们当年不说这样的话,是因为祖爷有言在
先,宁拆十座桥,不破一门亲。他感觉这是作孽,所以不让咱们这么
做。
人家为什么就敢说?
他敢说,因为他是瞎子,谁会跟一个残疾人计较?你告诉我,他
要了你多少钱?
不瞒二位哥哥,人家是一分钱都没要。人家说什么时候应验了,
什么时候再要钱。他敢这么说,肯定有底,否则就不怕我一旦离了婚,
再结婚,如果还是生女儿,我不去找他麻烦?
我和四坝头也震惊了。是啊,这个事可非同小可,这瞎子也太他妈
敢说了,他就不怕万一事情不成别人去找他玩命?就连他师父,大名鼎
鼎的龙凤也从不建议人离婚,只有两人实在过不下去了,都感觉要离婚
时,才会帮人找下一个对象。
不对,不对。我脑子一阵急转,我怎么觉得周瞎子哪里好像不
对劲呢……”
四坝头也点点头:嗯,我也觉得不太对。别人算命,都是闷声发
财,从来不敢张扬,他自从立了门户后,迫不及待地将名声打响,这和
一般的算命先生不一样。
此人的底细你知道吗?我问王家贤。
我往哪知道去啊。不是说从北方流浪过来的嘛!
具体哪里?
不知道。反正我想试一试。
真离婚啊?
离!她说了,谁不离谁不是人!
哎呀!又来了!没法管你!
这就这样,七坝头莫名其妙地离婚了,净身出户,哥儿几个给他凑
了点钱,租了个房子住。好在副校长的职位他还干着,每月有200块钱
收入,日子还能过。
接下来就是找属鼠的女人了。1984年的属鼠,但肯定不行,还是幼
女;1972年的属鼠,也不行,还未成年;1960年的属鼠,二十八九岁,
但基本都是结了婚没几年的,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离婚的;1948年的属
鼠,但已年过四十,是否愿意再生育还不好说。选来选去,还得从60
下手。
50多岁的人,找20多岁的老婆,那个年代还属于奇闻。但钻了牛角
尖的七坝头铁了心要这么干。
师傅啊,您看这个女子我从哪个方向找啊?缘分不是分方向吗,
东南西北,我得有个方向啊。王家贤问周玉郎。
嗯。你很有魄力,你是个成大事的人,可惜这些年被你老婆绊了
脚,如果你早遇到我,你早就发了!
唉,这也是命啊。
不错。这就是命。我算你这第二个老婆,应该来自南方,皮肤白
白的,很有气质,还是个富婆,明年春天,就能出现。
真的?有气质的富婆?
嗯!这就是你的命!你发达的日子来了!
这个人多大岁数啊?
“30岁以下。老少配!
王家贤喜得一阵燥热:师傅,这个事要能成,您就是我的大恩
人!我一辈子供养你!
你客气了!咱算命的不就是为人造福嘛!
师傅真慈悲。
一个月后,那个曾经找过周玉郎算婚姻的少妇又回来了。少妇叫万
素欣。
师傅,您给我的那个符,我已经烧了。万素欣说。
嗯,这段时间夫妻感情怎么样?
不好。十分不好。我们俩在南方有一个皮鞋厂,这几年赚了些
钱,他变了,花心了,找了个女学生,还生了孩子。我一直认为他就是
玩玩,没想到他弄出个孩子。我真想去法院告他,告他个重婚罪!
别!别!放别人一马就是放自己一马。
万素欣愁容满面:唉,也怪我。自己不争气……”
周玉郎迅速捕捉到这句话的内涵,忙插嘴说:我那天算你的八
字,觉得你的子女宫不是特别旺,孩子来得迟啊!
师傅说得很对!我们结婚七年了,也怪了,我始终怀不了孕。他
想要孩子,就出轨了!师傅能不能算算,看看我到底能不能生孩子?我
去医院查了查,医生说没啥问题,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周玉郎马上做掐指状,沉思了半天说:你这个命啊,八字中的子
女星被克制住了,叫子女入墓,必须把墓冲开,才能有孩子!
入墓?冲开?
对。就像有些男人有病,必须用女人来冲喜,这样的事,你听说
过吧?
听说过。
道理一样。你丈夫的八字和你的八字正好不合,他冲不开。这样
下去,一辈子也生不出孩子,感情也会越来越差!
万素欣越听越紧张:……看来我必须离婚了?
我不是说过吗?如果你非要死缠下去,凶多吉少,你想想,你丈
夫和别人都有孩子了,那个女的肯定会逼着他离婚,你要是死活不离,
把你丈夫逼急了,万一他给你下点毒药,这不麻烦了嘛!
……他应该不会吧……”万素欣疑惑地说。
人心隔肚皮,做事最难测。赌博生贼道,奸情出人命。
万素欣听得心怦怦直跳。
师傅的意思是我要尽快和他离婚?
尽快!现在你主动离婚,他一高兴,你还可以多分点财产。财乃
养命之源,女人有财,郎君自来。
我明白了!万素欣说完,从兜里掏出一百元纸币,多谢师傅指
点!这钱……”
别!别!别!你这是骂我!
师傅您这是……”
我一个算命的,就是靠这点本事为人消灾解难,我要这么多钱有
什么用!上次你给了我一百,我到现在心里都过意不去,等什么时候你
彻底离婚了,又找到如意郎君了,请我喝顿喜酒就行啦。
万素欣感动得无以言表:师傅……师傅……您真是菩萨心肠!
我他妈不离婚!万素欣的老公姜智高大吼。
你凭什么不离婚?你和别人都生孩子了,你还让我留在你身边干
什么?万素欣大嚎。
你不是也有个情人吗?是你先出轨的好不好?姜智高反唇相讥。
我那叫公关。当初咱们到深圳时,无依无靠,要不是我和工商、
税务、银行的人搭上线,咱们能白手起家?
公关?攻到床上去了?
我们什么也没干,只是在宾馆里喝茶!
傻逼都不信!姜智高大骂。
你靠着老婆的姿色起家你还有脸了?你忘了你当初露宿街头的乞
丐相了?万素欣也急了。
妈的!那还不是因为把家里老爹存折里的钱都掏出来做买卖了?
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家?你还知道家?你住宾馆的时间可比在家里待的时间长多了!
我操!我那还不是为了生意!我每天谈客户,每天喝酒,都要喝
死了!我要不拼,你哪来的大把的票子花?看看,你这身行头,上面
800块,裤子400块,你别他妈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别废话了,离了吧,离了各自都清闲。财产我要一半!
姜智高一愣:弄了半天,你是想分我的财产啊?
你的财产?你的财产?老娘拿身子换来的好不好!
终于承认了!我早就怀疑你和税务的张三炮有一腿!
我要我那份儿。从法律上讲也说得通。
法律?你要跟我上法院?
万素欣一笑:那就看你了。
我他妈宰了你!
万素欣心底一凉,冷冷地说:看来真没说错。
什么没说错?
没什么!我走了!你等着接法院传票吧!万素欣摔门而去。
你给我回来!回来!操你妈的!姜智高一脚把桌子踹翻,蹲在地
上抱头痛哭。
生克
万素欣又来到了周玉郎家里。
师傅,您说得没错。他还真能干出混蛋事来,他说要宰了我!都
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夫妻一旦反目,简直比仇人还仇人!
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呀,就是把感情看得
太重了。你是个善良的人,只不过找错了对象。
师傅说得是。当初我嫁给他,是看他……看他长得好看,又能说
会道,他爸爸是石油老工人,他也是正式工,家庭条件都不错,没想到
如今他是这副嘴脸。他要是死活不离,那怎么办啊?
周玉郎一乐:你怎么把自己搞糊涂了呢?你忘了吗,他有把柄抓
在你手里啊,他敢不离吗?
万素欣一愣,随即醒悟:……对对,他和别人生孩子了,我可
以威胁他,他如果不同意离婚,我就去法院告他!
对!但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凡事别做绝了,你别激怒了他,既给
他话听,让他明白这个利害关系,又不能逼得太紧,你可以说先分开一
段时间试试,实在不行再复婚。至于财产,让他看着给,以退为进,你
表现软弱,他反而会起怜悯心。
万素欣一听,深深点头:师傅,真是让您费心了。
唉。我也是没办法。如果不是看你天性善良,我才不会帮人出主
意离婚呢,俺们这行,有行规,不能拆人家庭,除非是双方都同意离
婚。罪过啊,罪过啊。
师傅辛苦了。师傅您这是在帮我,是在做善事。
你能这样想,我宽慰很多。还有,你可不能透露我在背后给你出
主意,否则,你老公还不来找我算账啊!
师傅你放心。我绝不说。
又过了一个月,万素欣再次来访。
师傅,我离婚了。彻底干净了!万素欣一脸笑容。
呵呵。这就对了,幸福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
嗯嗯。我按照师傅指点的办法跟他推心置腹地谈了谈,我说我什
么也不要了,我只要一份清净,我想一个人生活。他听后反而流泪了,
他说他对不起我,希望我好好想想再作决定。我说我想了很久了,而且
我说我生不出孩子,真的对不起他。他说他永远爱我,最后甩给我30
万,还说以后希望我还能回到他身边。
说到这儿,万素欣哽咽了,她突然泛起一丝伤感,多年前夫妻恩爱
的画面开始在脑海回旋:……人生无常啊。
周玉郎用他那不瞎的眼睛瞥到了这一幕,忙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
递了过去。
万素欣接了过来,擦了擦泪水,忽然觉得不对劲:师傅,您怎么
知道我哭了?
周玉郎马上觉得自己刚才太鲁莽了,脑子急速运转,呵呵一笑
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对外人讲。
什么事这么神秘?
我这个人啊,从小有个特殊的本事,就是开天目。
开天目?
对!难道你没听说过有好多练习气功的人都开了天目吗?
这个倒是听说过,但从没见过。
周玉郎有效地利用了八十年代的社会传闻,那时中国正盛行气功
热,什么开天目,什么隔板猜物,什么神仙一把抓,什么麒麟显圣,什
么耳朵能识字,什么意念致动,就连港台的一些电影都加入了这些素
材,《赌神》《赌侠》里都能找到大陆特异功能大师的影子。
我五岁的时候,突然能看到周围游荡的鬼魂,当然不是用肉眼
看,我眼瞎,但凭借心中的天目,总是能看到一些现实和虚幻的东西,
这些事我对任何人都没讲过。周玉郎补充说。
啊?师傅还有这本事?
周玉郎点点头:这是一种痛苦,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说可
怕不可怕。
嗯嗯。我看报纸上说,说开天目的人,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能
给人看病,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那师傅能不能看看我,看看我身体有啥毛病?尤其是看看
关于生孩子的问题。
周玉郎仰起脖子,转了转脑袋,说:我一般不透露这个本事。也
就是你,你是个善人,帮帮你吧。
多谢师傅。万素欣站起身来,……我需要脱掉外衣吗?
周玉郎一皱眉,厉声道:脱衣服干什么!开天目的人隔着墙都能
看透!让人脱衣服那是耍流氓!
万素欣笑着说:看您说的,太严重了也。那我怎么配合您?
你站好了别动就行。
周玉郎的眼睛翻来翻去,用余光将万素欣上下打量,心中暗道:好
身材,好奶子,好风骚。
你肺有毛病。看了一会儿,周玉郎说。
对!去年还得了急性肺炎。
嗯,另外,消化系统似乎也不太好……”
真准,我胃口不好。师傅看看我的生殖系统,孩子,关键是孩
子。
别急。嗯……你的子宫非常好,厚实,饱满,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周玉郎努力翻了翻眼皮说。
什么?
你坐下吧。听我慢慢给你讲。
万素欣赶忙坐在凳子上。
还记得我给你算八字时,告诉你子女星入墓吧。
记得,记得。
周玉郎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踌躇相:你这个身体特征……正好吻
合了八字的特征……”
什么意思?师傅明说吧。万素欣焦急地等待着。
呵呵……这个……有些话…………我是个学道之人,我不便开
……”
师傅啊,您是活菩萨,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的事您都知道,有
什么不方便说的?师傅直言吧。
周玉郎脸一红,好似腼腆书生被调情,咬了咬嘴唇说:你那
……你那个地方有点窄……难怪八字显示,必须要冲一冲,否则生不
出孩子。
万素欣的脸腾地一下也红了,但她毕竟是生意场上混的人,调整一
番后,自然地说:师傅你说得对。其实咱们都是过来人,没什么不能
说的。
周玉郎赶忙说:别别,你是过来人,我还没过去呢。
万素欣一阵尴尬:对不起师傅,我不知道您还没结婚。呵呵。像
您这样的大师,我认为早就结婚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知者不怪。不知者不怪。
……我接着说。我那个地方确实很紧,我当着您的面,您是师
傅,我也就不害羞了,我和我老公一起生活了七年,他每次……每次之
后,都说我像处女……”
周玉郎听得周身火热,赶忙盘起二郎腿,右腿叠在左腿上,以掩盖
胯下的玄机。而后说:点到为止,点到为止。你明白了就行了。咱不
谈这话题了。
万素欣笑着说:没想到师傅这么腼腆。
呵呵,儿女情长的事情我不懂,不懂。
万素欣再次打量这个二十多岁的算命小生,忽然眼前一亮,这个人
五官端正,眉黛含情,如果不是个瞎子,也真是一表人才,可惜,可
惜。
对了,师傅,如今我离婚了,您看我再找个什么样的男的比较合
适?
嗯。周玉郎点点头,恕我直言,你这个命啊,是个老夫配少妻
的命。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得找个比你年龄大的,才可以。
大的?大多少?
差不多两旬。
万素欣惊得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20岁?大20岁?我是找爹啊,
还是找老公啊?
周玉郎没说话。
万素欣觉得自己失态了,忙收敛了一下:师傅,您没跟我开玩笑
吧?
当然没有了!周玉郎严肃地说,这就是命。我既然看到了,就
必须如实告诉你,否则我净拣着好听的说,那就不是算命了,那是信口
胡言,对你有什么好处?
万素欣冷汗直冒:我的天呐,找50多岁的老头,我这是什么命
啊,我的命就这么苦吗?
何为苦?何为乐?能找到爱你一生的人,就是幸福。男人四十一
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古代的大户,哪个不是四五十了还在纳妾,生
活得不照样挺好?
天呐,我就没别的出路了吗?
这就是出路。人生七十古来稀,你想想二十年后,你都五十了,
儿女也长大了,你这一生也就差不多了,能够和一个人幸福地过二十
年,这不就是天伦之乐吗?
唉。头疼死了。我这命咋这样啊!
你还别不乐意,你想找,还不一定能找到呢。你想想五十多岁的
人,基本都是儿女成行了,想找一个离婚的,还不太容易呢。
那我这辈子宁可不找了!
傻话。你一个女的,膝下无儿无女,将来怎么办,纵使你有再多
的钱又有何用?还是要找一个,生个孩子,将来也好养老。
哎呀,头痛死了。
周玉郎一笑:你还别头疼,更重要的事还没说呢。
还有什么事啊?
婚前,你还得先冲喜,冲开墓库,子女星才能活跃起来,否则一
旦结了婚,你还是不生育,到时候也是麻烦事!
啊?让我未来的老公冲不行吗?
周玉郎撇撇嘴:是我没说明白啊,还是你没听明白啊?什么叫冲
喜,冲喜就是正式结婚之前,找一个八字有力的人帮你冲一冲,这样你
才能正式结婚,如果把结婚和冲喜混为一谈,那还要冲喜干什么!
万素欣无奈地低下了头:天呐。我出家算了。我上辈子造了什么
孽啊这是……”
周玉郎心中暗笑:你上辈子欠我的。
七坝头那段日子也是魂不守舍,时常往周玉郎家里跑。
师傅,咱再聊聊。
聊什么啊,回家等着去吧,缘分明年开春才能来呢。
别,师傅,咱聊聊,我就喜欢听你说话。
呵呵,我这儿一天到晚的这么多算命的,我的嘴都聊干了。
那什么,师傅,我买点酒菜,咱晚上叙一叙。
别,千万别。我学道之人,从不饮酒。
每次,七坝头都失望地回来。
我和四坝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样下去不行啊,咱得救救老
七啊,他鬼迷心窍了!
要不,我们摸摸周瞎子的底?四坝头说。
关键是怎么摸!
这样,不如你明天装作去算命的,让他帮你算一卦,看看他的道
行?
我点点头,忽而想笑:江相派的人现在这是怎么了,给世人算
300年的命,如今都跑着求人家算命去了。呵呵。
因果,因果。祖爷说得对,因果。四坝头哈哈大笑。
遥想祖爷当年,雄姿英发,羽扇……羽扇什么来着?我说了一
半,卡壳了。
四坝头狂笑:羽扇纶巾,谈笑间会道门灰飞烟灭!故伎重演,多
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梦如人生,老七当年利用国民党军官
妻子思夫之痛,设局下套,如今却为情所困,岂非报应?
四坝头的几句慨叹,让我满腹惆怅。当年我们骗人时,可曾想到狍
子们几番痛苦,几番凄凉?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老七聪明一
世,如今糊涂一时,时也?命也?因果也。
第二天,曾经的江相派五坝头敲开了周玉郎的大门。
周师傅好!进门后我一声高叫。
哪位?
呵呵呵呵,久闻师傅大名,今日特来拜访。
周玉郎白眼一翻:敢问尊姓大名?
刘天亮。
呵呵呵呵,不认识哦。
师傅,认不认识不要紧,我今天是请教来了。
不知刘先生请教什么?
向周师傅请教玄学术数。
不敢,不敢,我一算命瞎子,游走江湖,糊口而已,怎敢担请教
一词!
我笑着说:周师傅客气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相互交流也是人
之常情。
呵呵,对不住,对不住,恩师有言在先,同行间不得卖弄所学,
恐怕刘先生今天要失望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久慕师傅大名,讨教一二,师傅要是不答
应,我可就不走了。您还得管我饭吃,呵呵呵呵。
周玉郎眼珠一转,知道我来者不善,笑了笑说:既然这样,那就
恭敬不如从命了!请进!
我刚走进屋里,他突然说:不行,你还得出去!
我一愣:啊?
呵呵。你拿上这个牌子出去,挂在我的门口,告诉人家我今日不
见客,以免别人进来,打扰你我谈经论道!他摸出一个纸牌子递给
我。
好。我帮他挂上牌子,转身回到屋中。
刘先生也通玄学术数?周玉郎发问。
通字谈不上,只是喜欢,无奈天资愚钝,虽看了不少书,始终不
得要领,所以才前来讨教。我说。
呵呵。刘先生谦虚啦。有何问题,请问吧,若能回答,我必倾尽
全力。
我想了想,突然问他:先生哪里人?
他一愣,因为我问的这个问题跟术数没关系:……哈哈哈哈,
江湖人四海为家,我现在和刘先生不就是一个地方的人吗?
哪里人?我冷冷地看着他,又问了一句。
祖籍天津。
哦,好地方。那怎么说话没有天津口音呢?
唉,幼失双亲,跟着叔婶东奔西走,早就没有乡音了。
虽然他回答得很流利,但我知道他在说谎,我毕竟跟了祖爷这么多
年,他刚才说话时,右手突然在腿上拍了一下,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代
表他在思考,快如闪电的思考,但祖爷说过:只要有一个不相干的肢
体动作出现,就说明他在编谎。
原来如此,天津是人杰地灵的地方,怪不得出了周师傅这个大
才。我说。
过奖。我的本事都是恩师给的。师徒如父子,他老人家是我再生
父母。
我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他对答如流,声情并茂,这
种情景只在江相派的阿宝群体中出现过,这种感觉很熟悉,熟悉得让
我头皮发麻,心头发颤。我说不出这种感觉,很怪,很可怕。
我听人说,盲师论命,逢克必言凶,是否真有这个说法?我开始
发问。
他似乎也感觉到我是来踢场子的,他仰起头,毫不畏惧:逢克必
言凶,那是傻瓜。
我说:愿闻其详。
他说:算命终归是五行之法,所有的演算都是五行生克,一般的
算命先生都知道五行相克的道理,所谓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
火、火克金,所以一旦看到相克的五行,就说这是凶的表现。比如男的
是金命,女的是木命,如果两人来问姻缘,算命先生就会说,金木相
克,这个婚姻恐怕不好,如此云云而已。
难道不对吗?我反问。
不是不对,是大错特错!古人云:金旺得火,方成器皿;木旺得
金,方成栋梁:水旺得土,方成池沼;火旺得水,方成相济;土旺得
木,方得疏通。五行生克在于均衡,如果不分旺衰,妄言生克,那不是
傻子,是什么?
周瞎子这番话的确将我震了,这些话都是五行之法的精髓,当年祖
爷玩弄五行时,曾对这几句话大加赞扬。而且还通过生动通俗的例子给
兄弟们讲解过。
这是五行的辩证,是术数的灵魂。
普通人只知道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
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这是五行基本的生克原理。一
般人学到这里就浅尝辄止了,认为只要是就是好的,吉祥的;只要
就是坏的,不好的。
如此理解五行生克,那真的是误入歧途了。五行的运用,讲究的是
一种均衡,均衡则和谐,和谐才能圆满。
金生水,但生多为克,就像母亲疼爱自己的儿子一样,如果一味地
溺爱,那就不是爱了,而是毁了他。所以古人讲,金生水,金多却水
浊。金生丽水是说金水两种物质在能量相当的情况下,水赖金生,金得
水清,两者相辅相成,生生不息,才有金生丽水,丽水滔滔之美象。如
果金太多,而水太少,比如一堆废铜烂铁堆积在一起,铁堆下面的水就
会浑浊变臭。
水生木道理一样,水多木漂。适量的水可以辅助植物茁壮地成长,
但如果水量过大,无休无止地灌溉,则树木根本吃不消,树根都被冲出
来了,最后连根拔起,木头漂浮在水中,成了死木。
木生火,木多火塞。这个道理很容易得证和理解,生火时,需要随
着火苗慢慢变旺,慢慢地添加木材,否则一股脑地堆过去,不但不能加
大火势,反而会导致缺氧,火苗瞬间熄灭。
火生土,火多土焦。焚林开荒,大火烧尽树木,形成的炭木灰可以
化作肥沃的土壤,但如果火势不断,大火始终炙烤一块土地,这块地就
会被烤焦,土壤养分散尽,也就作废了,不能再生长万物。
土生金,土多金埋。土太厚重时,金玉就会被埋没,永远不见天
日。
这就是生多为克的道理。
同理,五行相克也是遵循均衡的道理。
火克金,金旺得火,方成器皿。火是克金的,但如果这种克是一种
维持均衡的克,就是一种帮助,不但没害,反而有好处。就像父亲对儿
子的管制,这种父对子的教育和克制,是为了摒除儿子的野性,让他知
书达理,学会仁义礼智信,最终长大成人。如果父亲对儿子不闻不问,
任凭他疯长,这就如同一棵树,不剪枝蔓,不圈树皮,这棵树就会向四
下疯长,旁逸斜出,乱枝杂叶消耗了太多能量,最终主干却不粗壮,长
不成参天大树,成不了栋梁之材。
所以,古人才说出至理名言:金旺得火,方成器皿;木旺得金,方
成栋梁;水旺得土,方成池沼;火旺得水,方成相济;土旺得木,方得
疏通。
因此,适当的是一种生,过分的反而是一种克。这就是五
行的辩证法。
祖爷当年给我们讲这些道理时,我和伙伴们都听傻了:真神奇!真
神奇!
如今,面对周瞎子,他毫不犹豫地讲出这些五行辩证之理,不加任
何思索,更让我对这个瞎子刮目相看。
我又想了一个问题,问他:听说盲师有一种口诀,凭借这种口诀
能断人生死,准确无误?
哈哈哈哈!周玉郎仰天大笑,刘先生信吗?
我没见过,所以才向周师傅请教!还望不吝赐教!
这都是江湖上以讹传讹!中国现在有十亿人,八字一共才有多少
种?每个八字代表着一千多人,如果凭一个口诀就断某个人某天死,那
岂不是意味相同八字的这一千多人那天都齐刷刷地死了?这个道理用脚
趾头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别说这些大的,就说双胞胎,也不一定同一天
死,甚至会相差好多年。所以,刘先生不必迷信所谓的盲师口诀,盲师
能够自成一派,并不是因为什么铁口直断的口诀,而是它的这套推命方
法和市面上流传的不太一样,它对纳音和神煞运用得比较多,另外由于
盲人看不见东西,不为外物所羁,能够静下心来总结经验,所以才造就
了盲师普遍比明眼人算命精准的现象。我这样回答,不知刘先生满意
否?
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这小子的五行造诣很高。我心下说。
受教了,受教了。我抱拳施礼。
客气,客气。刘先生还有何问题?
没有了,没有了,师傅厉害,厉害,我心悦诚服。师傅能在这里
造福一方百姓,真是这里百姓的大幸。我要落荒而逃。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周玉郎难掩胜利的喜悦。
好,好。打扰了,打扰了。我起身欲走。
周玉郎也摸着凳子,晃晃荡荡地站了起来。
我忙说:您留步,您留步。
不送,不送。他笑着说。
我突然将身子一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了个摔倒的动作。
周玉郎没想到我会来这手儿,他身子一哆嗦,双手下意识地往上一
托,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就这一个动作,一个细微得几乎不能察觉的动作,我捕捉到了。我
在心里放声大笑:孙子哟,你终于露馅了,爷爷我当年可是装过瞎子的
人啊!
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了一种为加入江相派而感到庆幸的感觉。当
年加入江相派时,祖爷他老人家给我安排的第一堂社会实践课就是装
瞎子骗老太太,几十年来,我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今天竟突然释怀
了。
一愣怔的瞬间,我明白了,周玉郎也明白了。
我微微一笑说:周师傅,好好保重哦。
听我话里有话,他也不示弱:凭本事吃饭,兵来将挡,水来土
掩。
嗯!告辞!
不送!
我一身轻松地回到家里,叫来了四坝头和七坝头。
哈哈哈哈。我站在屋子中央笑个不停。
笑得四坝头、七坝头一脸蒙眬:什么意思啊?
周玉郎是个骗子!我大声说。
快说。四坝头看了看我说。
我把和周玉郎斗法的过程说给他们听。
四坝头听完哈哈大笑:老七,你听到了吧?
我还是不太相信。王家贤挠着头说,这么多人,这么多次铁口
直断,如果是骗子,不早就穿帮?
我说:你糊涂啊,老七,祖爷带着我们骗了这么多年,他穿帮了
吗?
王家贤点点头:可他为什么啊?也不求财,也不求色,他没收过
我一分钱。
老七,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四坝头也急了,急打慢千,我们
老祖宗的口诀你忘了,他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那我们怎么办?点了他?王家贤说。
点了他!四坝头狠狠地说。
别急!我想了想说,我总觉得这个事没这么简单。你们想
想,会道门自从1952年灭亡后,这么多年几乎没人兴风作浪,这个周
玉郎突然从北方跑到我们这里,而且还拜龙凤为师,故意打出名气,现
在又把老七牵住,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我们想不到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四坝头陷入沉思。
我只是担心。我咬咬牙说。
王家贤也清醒了:不行!我得赶紧复婚去!我老婆很好,离开她
这段日子,说实话,我不是滋味。
别急,别急。即便复婚,也得我和四哥去说情,否则你连门都进
不去。我说。
妈的!妈的!上套了,上套了!丢人啊,丢人啊!王家贤一阵大
骂。
我和四坝头都笑了:现在知道丢人还不算晚,如果真让周玉郎给
你撮合了老夫少妻配,还不知出什么大事呢!
哎呀,两位哥哥啊,就别羞我了。我不也是求子心切嘛!
嗯,求子心切,儿子没来,却求来个孙子!我笑着说。
真是个孙子!周孙子!装瞎的孙子!王家贤又是一通骂,而后
说,难道真是冲着江相派来的?
我只是担心。我说。
都是老黄历了,多少年过去了,难道还有什么恩怨没了?王家贤
说。
四坝头眨眨眼:这个真不好说。我们曾经得罪过那么多人,保不
齐就有个愿力大的,一直等机会报复一下我们这帮老家伙。
什么恨能持续这么久?我喃喃道。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至死不灭。四坝头说。
我们都沉默了。
骗子
万素欣又一次叩开周玉郎的房门。
师傅,上次您说让我找一个八字纯阴的人给我冲喜,说实话,我
有几个相好的,但都不是八字纯阴。这可如何是好?万素欣忧心忡忡
地说。
周玉郎呵呵一笑:你呀,脑子总是不转弯,如果你以前这些相好
的能帮你冲喜,你和你老公不早就有孩子了吗?
万素欣一愣:对啊。嘿嘿,我一时糊涂了。
周玉郎心下发笑:你不是一时糊涂,你是一直糊涂。
这个事,我就帮不上忙了,这得靠缘分。马上就过年了,过了
年,立了春,你的下一任丈夫就要出现了,你得抓紧时间把这喜冲
了。周玉郎认真地说。
唉,算了师傅。我不找了。一想到我将来要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人
结婚,我这心里就堵着慌。算了,算了,我认命了,我不找了,一个人
过挺好。万素欣说。
周玉郎抿抿嘴,眼球一阵乱翻,良久,说:其实……还有一个方
法,我本不该跟你说,因为说出来太无德,但这个主意对你有利……
唉,还是不说了,算了,算了,你就按你说的办吧,一个人过也挺
好。
别啊,师傅。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有办法,干吗不
说啊?万素欣有些急迫。
……”周玉郎长叹一声,作孽啊,作孽啊,怎么做都是作孽。
不帮你吧,作孽;帮你吧,也是作孽。这一行真不好干……”
哎呀,师傅,您快说吧。万素欣央求,师傅,师傅!说着,伸
手晃动周玉郎的臂膀。
撒娇般的央求,轻轻的推拉,清香的口气,让周玉郎浑身发热,一
股能量从丹田爆涌,瞬间摆满全身。
好吧,好吧。你坐好,听我说。周玉郎再次盘起二郎腿,强压欲
火,你不是不想和五十岁的人过日子吗?
死都不想。
那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当然了!谁不想要孩子啊?男孩女孩我都爱,我做梦都梦到自己
怀孕。
周玉郎一笑:这就好办了。你冲喜之后,如果那个五十多岁的人
出现了,如果他也中意你,你就假意和他结婚,等生了孩子,你把他踹
了不就完了吗?哺乳期的婴儿法院一般都会断给女方,这样你孩子也有
了,也不用跟他过一辈子了。离婚后,你可以自己过,也可以找情人,
反正孩子有了,有人养老,你又有钱,怕什么?
…………”万素欣一阵迷惑。
我当然不支持你这样做!我本不打算说,你非逼我说。我是看你
太可怜了,才想到这么个下策,出此下策,损我阳寿!当然,如果到时
候你见到那个五十多岁的人,没准你还真能中意他,那样就不用行下下
策了,你们白头偕老,这是最完美的结局,也是我最想看到的。你自己
好好想想吧。
万素欣愣了半晌,最后说:如果我真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人结婚
了,我决不能离婚,那样做会要了对方的命,哪个年过半百的人能经受
这么大的打击?
说得好!要么不结,既然结,就要相扶到老!这才是做人之
道!周玉郎说。
嗯。不过……您刚才的话倒是启发了我,您是算命先生,有些事
也瞒不了您,我这个人吧,从小桃花就特别多,说真的,长这么大,到
任何地方总有一群人追求我……”
哎呀,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私事……”
不不!您听我说,青春就这十几年,您说……您说……假如以后
我结了婚出外遇,我老公不会发现吧?不会对我不利吧?
周玉郎心里发笑,现在就想给未来的老公戴绿帽了。嘴上却义正词
严:我劝你少弄这事!我倒是有解灾符咒,但不能这么做,如果帮
你,我就会折损阳寿。
呵呵,我也就是说说,我不是那种人。如果真的中意未来的老
公,我一定会守他一辈子。
这样最好。
万素欣想通了这一切后,又开始着急了:师傅,这八字纯阴的人
去哪找啊?
这个真的靠缘分了。我真的帮不上忙。
您再想想办法,您肯定有办法,有什么符咒什么的吗?
这个真没有。必须等缘分,我总不能帮你四处打听别人的生辰八
字吧?
万素欣一阵失落,忽而说:冲喜真的这么重要吗?非要冲喜吗?
我不冲喜,就真的不能怀孕了?
周玉郎皱着眉头说:反正我师父是这么教我的,算命书上也是这
么写的。信不信随你。
……我不是不信您,我只是觉得这个事太离奇了。
离奇?世间哪个事不离奇?你前任老公和别人生了孩子,你能想
到吗?
我明白了!我接着找。
周玉郎说:还有一个事,我得提醒你,这个月你犯灾煞。
什么灾煞?
破财煞。
啊?我要破财?破多少?
不多。但总得破点。
如何躲避?
我只能给你一道符,尽量避免吧。
谢谢师傅。
几日后的一个中午,万素欣跑了回来:师傅,应验了!真应验
了!
周玉郎说:什么应验了?
破财了!
破多少?
三百。
说说。
昨天下午,我去朋友那里打麻将。赢了二百块钱,晚上回来的路
上,被人尾随了,在一个巷子里,一个小子拿着刀子抵着我后背要钱,
我当时吓坏了,将兜里所有的钱掏给他,他拿着钱就跑了。我已经报案
了,公安机关正在查。您算得可真准啊。
周玉郎叹息一声:严打这么厉害,竟然还有人顶风作案。简直无
法无天!
是啊,打得还是不够,把这帮混混们都杀了才好!
还是赶快找八字纯阴的冲冲喜吧,墓库不冲不发,缘分不冲不
来。否则倒霉的事儿总是不断。
万素欣愁容满面:往哪去找呢?
倒是有一个人,但绝对不行。
谁?
周玉郎无奈地摇摇头:绝对不行。
万素欣焦急万分:您倒是说啊。
我。
啊?
周玉郎点点头:我是辛亥年癸巳月丁酉日癸卯时出生的。八字纯
阴。但我不能这么做,恩师当年有言,学道之人不可行男女之事。
万素欣看了看小自己几岁的周玉郎,周玉郎那天穿了一件红色的鸡
心领毛衣,头发拢得整整齐齐,一副文质彬彬而又出众脱俗的样子。万
素欣的心突然砰的一下:自己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酒囊饭袋的官
员碰过,虚伪刁钻的暴发户碰过,刚下海的国企员工碰过,唯独这种与
世隔绝的算命先生却从未沾染过。这种隐于乡野间的算命先生,没有糟
烂的铜臭气,更多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气,思想纯、境界高、身子
干净,别有一番风味。
万素欣想入非非了。对于衣食丰足的女人,新鲜感永远是她的第一
追求。
男追女,一堵墙;女追男,一张纸。更何况这都是周玉郎下的套
儿。几日后的一个晚上,周玉郎终于打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誓
言,慈悲地帮助万素欣冲喜了。
万素欣很难想象一个保持处男之身的小瞎子为何在床上如此地无师
自通,云雨翻腾,颠鸾倒凤,两人飘飘欲仙,要死要活。
两人正折腾着,突然,屋外咣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翻墙过来
了。
周玉郎和万素欣不动了,支着耳朵倾听。
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万素欣的丈夫姜智高提着菜刀冲了进来。
啊!周玉郎和万素欣尖叫一声。
骚货!我杀了你们!姜智高举刀劈了过来。
周玉郎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身形一闪,躲过了这一刀,随手抓起
床上的手电筒慌不择矢地投向姜智高。
盛怒之下姜智高根本不躲闪,直接迎了上去,周玉郎光着身子蹿上
窗台,迅速打开窗户,狼狈地翻了出去。
万素欣一阵纳闷:他不瞎啊……”
是你瞎!姜智高一刀砍向万素欣的脖子。万素欣下意识地抬手一
挡,四根手指被砍飞了。
万素欣疼得啊啊直叫:老公,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一声老公,让姜智高的心软了,他看了看万素欣,提着刀追了出
去。
外面,周玉郎慌乱地抽开大门门闩,推门跑了出去。
夜幕下,惊魂而精彩的一幕上演了。月光下,算命瞎子睁着大大的
眼睛光着屁股飞奔,后面一个人举着菜刀狂追不舍。
救命啊,救命啊!
我劈了你,我劈了你!
大街上,还有几个小卖部亮着灯,小卖部里的人循声而望。好家
伙,这不是周瞎子吗?他咋了?
没穿衣服!
后面还有一个人!
我操,杀人了,快报警!
两人一前一后,长达三公里的街道上呼号带喘,更多的人被吸引出
来。
快看,周瞎子!光着腚跑呢!
他不瞎啊,你看跑得这么快,这么灵活,还东张西望,频频回头
看!
快看后面那个人,拿着刀呢,快报警!
周玉郎快跑不动了,姜智高的叫骂声已贴近耳边,甚至能听到姜智
高的呼吸声,情急之下,周玉郎突然一个下蹲,双手抱头,缩成一团,
姜智高速度过快,根本没反应过来,竟被周玉郎绊了一下,一个趔趄,
从周玉郎头顶飞了出去。
几个翻滚,姜智高仰面朝天,菜刀也飞出老远。周玉郎马上扑过
去,捡起菜刀,转身对姜智高说:你别过来,是你老婆勾引我的,你
敢过来,我杀了你!
姜智高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大声说:街坊四邻都来看看,
这个人不是瞎子,却假装瞎子,勾引我老婆,两人刚才被我堵在床
上。
流氓!流氓!周围的人指着周玉郎大喊。流氓罪是旧《刑法》
里的一个罪名,在20世纪80年代的严打期间,很多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的人都被扣上了这个罪名。甚至在大街上掏出老二撒泡尿,如果被女人
看见,她也可以告你流氓罪。1997年新《刑法》中将此罪名删除。
姜智高拍拍胸脯:来!你朝这里砍!说着一步步逼近周玉郎。
周玉郎六神无主,不停地后退:你别过来。
忽然周玉郎被身后的马路牙子绊了一下,身体失重,姜智高趁机冲
了过去,猛地一拳打在周玉郎的面门上,周玉郎扑通倒在地上。
姜智高夺下菜刀,举了起来。
别!别杀我!杀人犯法!周玉郎哀求着。
对!这样杀你太便宜你了!姜智高想了想,扔掉了菜刀,顺手拾
起路边的一块板砖。
你干什么?周玉郎惊恐地问。
我拍死你!姜智高举起板砖拍向周玉郎的面
门,啪!”“啪!”……一下,两下,三下,我再让你装瞎,我再让你
勾引我老婆!
接连几砖头,周玉郎的鼻子断了,眉棱骨被拍爆了,最后连眼球都
被震了出来,白乎乎地往外流。周瞎子变成了真瞎子。
警察来了!人群中有人大喊,几辆警车呼啸而至。
几个月后,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审大会在我们市召开。
姜智高因故意伤人致人重伤,被判处无期徒刑;
周玉郎因诈骗罪、流氓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孙大强因诈骗罪、抢劫罪,被判处十二年有期徒刑;
万素欣因流氓罪,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公安机关在侦破这件大案的过程中,也曾找到我们江相派的几个
老家伙取证。
我和四坝头、七坝头同时接到通知去公安机关报到。当时我们不知
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这些年凡是有什么案件,我们这些有案底的人都会
被排查一遍。我们也习惯了。
各位老先生曾经都是江相派的人?一个年轻的警察问我们。
是,是。但1952年之后,我们就再也没做过坏事。
呵呵。你们别慌,没说你们干坏事。今天是请各位帮忙。
帮忙?
那警察看了看四周,小声说:我叫赵一龙。
哦。我们哥儿三个相互看了看,不明所以。
我爸是赵定海。
一言甫出,我们三个心里咯噔一下:赵定海?
赵定海,江相派最后一任六坝头。赵定海和樊一飞当年都是
子莲的小脚,小六子被钱跃霖用食杀秘方杀死后,祖爷将计就计,顺
手牵羊,将和三坝头沆瀣一气的樊一飞牵了出来,后来,祖爷斩了樊一
飞,在1951年前后将武艺高强的赵定海封为最后一届六坝头。
政府打击会道门运动过后,赵定海劳改了几年,就回乡下老家了。
从此再无联系。
几十年过去了,杳无音信的赵定海竟然有了一个当警察的儿子,而
且就在我们眼前。
赵一龙笑着说:如果按当年你们帮派的辈分论,我得管各位叫叔
叔。
呵呵。我们乐了,真想不到,多少年了,你爸爸还好吗?
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当年爸爸改过自新后,就回老家踏
实务农了,后来娶了妈妈,我排行老五,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
我爸从小就教我们练武,后来高考恢复后,我考上了警校。毕业后,我
爸帮我找了从省公安厅退休的曾敬武叔叔,这样就把我安排进了咱们市
的警局。赵一龙说。
听完他的话,我们一阵唏嘘,曾教头对我们江相派的兄弟可真不
薄,莫说祖爷活着时两人肝胆相照共同做事,祖爷死后,他依然对兄弟
们照顾有加。
当年文革时,他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依然替我们说过话:
些人不是坏人,他们以前犯过错,但经过政府改造,现在都是好人。不
能因为以前的错误,就否定他们贫下中农的属性,他们也是旧社会的受
害者。
这么多年下来,曾敬武始终关心江相派后代的命运,不让我们再
走邪路,不让我们再犯错。他是完整见证江相派从兴到衰的人,他明
白祖爷以死抵罪的良苦用心。就在前不久,我还收到他的一封信,信中
详细询问了我的生活,我的家庭,我的子女情况。
三位叔叔,你们哪位是王家贤王叔叔?赵一龙问。
老七看了看我,说:我是。
王叔叔,当年你们帮派内斗,是不是有个叫周天磊的人?
有有,他是北派的人,是北派大师爸钱跃霖的弟子。
嗯。这个算命的周瞎子就是周天磊的儿子。
什么?我和四坝头惊得站起来。
赵一龙看了看我们:叔叔们别激动。当年你们帮派内斗,据说是
王叔叔中间泄密,你们的老大祖爷这才发觉北派联合西派起事的事情,
最后钱跃霖及其手下都被祖爷杀死,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想了想说:也不全是。当年祖爷自己也有所察觉。当然你王叔
叔的大义之举更加印证了祖爷的推断。
赵一龙说:问题就在这儿。王叔叔当初可是和钱跃霖等人歃血为
盟的,后来突然反水,这个举措对祖爷是好事,却让钱跃霖及其弟子丢
了性命。这个周玉郎据称是周天磊的遗孤,保定人,这次南下到我们市
就是报仇来了。
我一阵头晕: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这也太长了吧,都过去
三十多年了。况且如果按周天磊等人的死亡时间算起,他这个儿子周玉
郎至少也得快四十的人了。可这个周瞎子才二十多岁啊。
赵一龙一笑:他的确是快四十了。身份证是伪造的。但此人长得
年轻,如果没有公安机关的调查资料作证,没人会想到他已年近四旬。
此人这些年一直从事迷信诈骗活动,他的另一个同谋,也就是配合他抢
劫万素欣的那个抢劫犯,叫孙大强,也是个诈骗犯,两人搭档行骗多年
了。
哦,原来如此。我们恍然大悟,怪不得总感觉周瞎子不是凡人
呢。颇具江相遗风。
嗯。这二人这次来到我们市,就是早已掌握了你们几位坝头的情
况,他交代,从去年他们就开始来我们市踩点了。对王叔叔的住址、家
庭情况早已了如指掌。他故意拜龙凤为师,就是想借龙凤的名号迅速打
开自己的名号,这样才能引起你们的注意,他深知王叔叔求子心切,他
便出此阴招,让王叔叔离婚,然后将万素欣引荐给王叔叔,一旦王叔叔
和万素欣结合,他就会以匿名信的方式通知万素欣的丈夫姜智高,让姜
智高这个莽汉迁怒于王叔叔,这叫借刀杀人。
我们听后,汗如雨下:好算盘啊。如今不同于旧社会了,直接拿
刀砍人在严打的风口浪尖肯定会把自己折进去,借刀杀人,这招妙
啊。不愧是阿宝的后代。
赵一龙说:幸运的是,姜智高对万素欣执意离婚的做法留了一个
心眼,表面上和她离婚了,背地里却派人跟踪,结果提前发现了奸情。
这才有了咱们市本年度头号大案。按照周玉郎的计划,待他为万素欣进
行所谓的冲喜后,就会在明年春天把她介绍给王叔叔,那样的话,王
叔叔就危险了。
王家贤听得心惊肉跳:够毒啊。我若娶了万素欣,岂不是一开始
就戴上了绿帽子?周瞎子够毒。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周玉郎深知姜智高对万素欣余情
未了,早晚都会找过来,没准再给您弄个流氓罪,你就真的家破人亡
了。严打高压下,男女之事最容易出祸端。赵一龙说。
王家贤直冒冷汗,频频点头。
还有一个问题,三位叔叔认识一个叫黄法蓉的人吗?赵一龙问。
我们三个一愣,四坝头疑惑地说:认识。我的前妻,死了几十年
了。
死了几十年了?赵一龙反问。
对。当年她协助我们帮派的老大做局和日本人斗法,后来在1937
年被日本人杀死。四坝头沉沉地说。
赵一龙摇摇头:这就不对了。周玉郎和孙大强交代,告诉他们二
人这些江相派恩恩怨怨的是一个叫黄法蓉的人。否则的话,周玉郎不
可能知道这么多内幕,他老爹周天磊死时,他还不懂事。
对!我说,即便懂事,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内幕。当年祖爷剿
灭钱跃霖一派,消息密不透风,即便江湖上的人能猜到钱跃霖及弟子死
于祖爷之手,这当中的细节也不可能搞清楚,更不可能知道老七暗中告
密的事。这么多年来,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对此事守口如瓶。
赵一龙点点头:问题就在这儿。周玉郎和孙大强只是棋子,他们
背后的那个人才是所有事的主谋,只可惜,我们没有任何线索。周玉郎
只知道那个人是个女的,大约三十多岁,自称叫黄法蓉,行踪不定,
传授了周玉郎很多骗术。
不可能,不可能!四坝头大声说,法蓉比我还大一岁,今年至
少七十多岁了!
赵一龙说:这样看来,这个黄法蓉不是当初的那个黄法蓉。
可她为什么要打着法蓉的旗号呢?四坝头问。
这也是我们要搞清的。赵一龙说,南方三省的警方也发来协查
通报,这个叫黄法蓉的人跟最近广东的一个重大金融诈骗案有关,是头
号嫌疑犯。
金融诈骗?我惊呼。
对。银行损失了三百万!
三百……万?在当时万元户就可以横行乡里的八十年代,听到
这个数字,我们都惊得嘴巴张得老大。
金融
怎么骗的?靠算命?这要价也太黑了吧?我问。
赵一龙呵呵一笑:当然没这么简单,但封建迷信是一种手段,而
且一旦让人上钩,不容易察觉……”
赵一龙一路说下去,我们静静地听着。
原来广东这两年搞招商引资,几个港商跑了过来。一个老板,一个
女秘书,一个50来岁的周易大师,组成投资团,来广东某市投资。
市委三套班子主要骨干集体出面迎接,港商啊,可不是闹着玩的,
西服领带,皮包公文,侉里侉气的普通话,从里到外都透露着资本与市
场的专业与博学。
这群人号称要承包市里一个政府招待所,欲将招待所打造成集餐饮
住宿于一体的星级宾馆,据说这一项投资就可以创造300个就业机会,
每年可给政府上缴40万的税费。
主抓经济的副市长乐开了花:政府全力支持!
商谈期间,港商频频征求周易大师的意见:看看这个招待所周围
的风水如何?
周易大师拿着罗盘转了几圈,说:只需将招待所的大门改在南
方,则丁壬坐离宫,大发其财!
港商哈哈大笑:这我就放心了。
副市长及秘书们都看傻了:老板还信风水?
港商以蹩脚的普通话说:当然啦,我们香港人最重风水啦,我在
新加坡、马来西亚有众多连锁酒店,每一处都是大师给看的风水,每一
处都发大财,你说我信不信。
此刻老板身边的女秘书说:我们王总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酷爱国
学,礼贤各位高人,刘大师是我们王总的私人风水顾问,在香港很有名
气。
副市长听得半信半疑。
事实胜于雄辩,王老板以20万元承包了招待所,将招待所重新装修
一番,大门也由西向改成了南向,结果生意火爆,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饭菜也便宜得令人咋舌。市委一干人在琢磨:菜价这么便宜,如何赚
钱?
我们这叫细水长流啦,宁可一人吃万次,不让万人吃一次,名声
打开了,一切都OK啦。况且,我有大师坐镇,不会错啦!王总自信地
说。
果然,第二年,招待所疯狂盈利,人们开始眼红了。
此时王老板又开始放话了:我想把餐厅改成股份制啦,有钱大家
赚啦,我一个人赚这么多钱有什么意思?
怎么个股份制?副市长问。
就是任何人有钱都可以投进去,任何人都可以持有股份,到时候
我们一起上市,一夜就可以赚它几千万,到时候大家都是百万富翁
……”
副市长心动了,动员各级班子,以政府名义筹集资金参股五十万。
王老板笑着说:你们掏五十万,我再掏出三百万,咱们争取三年
上市!
三百万,这气魄,这手笔,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震了。
谁也没料到这个王老板玩的是空手套白狼。当年刚刚搞改革开放
时,政府为了激活市场,银行曾经为创业的人提供无息贷款,甚至无担
保贷款,这种现在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当时却是真实发生过。
政府要盘活银行里的死钱,想尽办法鼓励人们贷款创业。一部分胆
大的人,真的空手起家了,更多的人没那个胆儿,即便银行白给钱也不
敢要。
王老板用政府筹集的五十万资金作抵押,一下子从银行里套出三百
万,往桌面上一放:各位领导,我的三百万已经到了!
所有人做梦都没想到这三百万是用自己的五十万作抵押套来的,个
个举起酒杯:王老板有气魄,咱们共同致富!
没问题啦,我的大师都看好了,我们马上就扩建,三年我们肯定
会赚它几千万啦!
厉害,厉害。众人举起大拇指。
酒入半酣,王老板突然说:要不要让大师给在座的各位领导看
看?
一桌人都笑着说:不必了,不必了。但每个人都渴望被大师看
看。
大师一笑:各位不必客气,就当游戏。说着,凑到副市长跟
前,看看市长的手相?
副市长半推半就:看看?
看看。
刘大师笑了笑,接过市长的手:市长是个孝子。
不错。呵呵。
市长是个急脾气。
也对。呵呵。
市长有两个女儿。
没错!
市长有胆囊炎!
神了!大师别再说了,哈哈,说得我都胆战了,呵呵。
后来,两人偷偷来到屋外,大师对副市长说:市长,你什么生
日?
副市长如实相告。
大师掐指一算:市长,您该交运了。
交运?
对。人生十年一大运,五年一小运,大运交好了,十年顺利,小
运交好了,五年吉祥。如果交不好,冲了运气,那就不好了。
怎么个不好法?
轻则丢官,重则有牢狱之灾。
古代命理,有交运一说,一运十年,交运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几件
事,不能见属相相冲的人,不能盖五行相克的颜色的被子,不能见婚丧
嫁娶等等。否则的话,一旦冲了大运,十年不吉。
当然,自古至今很多学易的人都对此提出批评,他们认为这是迷信
说辞。
鉴于大师之前的断事神奇,副市长心动了:我当如何交运?
从明天辰时开始,就不能见陌生人了,待在家里,不能食荤腥,
要吃素,一直到七天之后,才能出来。大师说。
何为陌生人?副市长问。
直系血亲之外,都是陌生人。
……我这八天都猫在家里?
交运嘛,七天换十年,您说值不值?
有道理。
第二天,副市长告病在家。
直到五天后,市委书记打来电话:人都跑了,你还窝在家里干什
么!
什么人跑了?
投资的港商全不见了!
本来主抓项目的副市长几乎每天都要去招待所看一看的,无奈上了
大师交运的当,硬生生给这群骗子腾出五天的逃跑时间。
最后还是群众举报,说政府招待所里的餐厅歇业了,没人做饭了,
人去楼空,当地政府这才感觉事情不太妙。
那个王老板身边的女秘书,也叫黄法蓉。赵一龙最后说。
我们几个坝头听得毛骨悚然:这可是大手笔啊,抓到是要判死刑
的。这伙香港人可真厉害。
据我们的侦查,这几个人不是香港人,香港身份是伪造的,提供
给政府的材料也都是假的。他们是内地的诈骗团伙。此案已列为省级一
号大案,公安机关正在追查。所以,我才请各位叔叔来帮忙。
四坝头听完后说:第一,我敢确定,这个女人不是黄法蓉。黄法
蓉是我的前妻,在座的两位兄弟也知道,她早就死了,即便活到现在,
也七老八十了,不会这么年轻;第二,这个女人为什么打着法蓉的名号
行骗,我不知道,为什么将当年江相派的内幕告诉周玉郎,我也不知
道。但我敢肯定的是,这个冒充黄法蓉的人肯定跟江相派有很深的渊
源。
赵一龙说:我也听父亲说过有关江相派的事,据说祖爷当年亲手
把东南西北四大堂口的人都送进了监狱,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我们相互看了看:没有。绝对没有!
好吧,今天先到这儿吧。麻烦各位了。以后有什么事,我再通知
大家。
容与
回到家后,我们三个人感慨万分。
夜里,温了一壶酒。哥儿仨边吃边聊。
这个恨能持续这么久吗?都几十年前的事了,至于吗?况且我当
时报信时,祖爷已经察觉了,即便我不报信,祖爷也会杀了钱跃霖等
人。王家贤说。
呵呵。这个还真不好说。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看得开,有的人
一辈子想不通。前年咱们临市出的那个87岁老人杀人案你们记得
吧?我说。
记得,记得。
“87岁,就因为六十年前自己的老婆被邻居抢了,他竟然能将一段
恨埋藏六十年,将与自己有夺妻之恨的90岁老乡活生生用拐棍敲死,你
说这个恨的力量有多大!我说。
四坝头接过话茬说:这个老头太不简单了。当年抢他媳妇的那个
人有钱有势,他不敢报仇,甚至给对方下跪,亲自将媳妇送给对方。新
中国成立后,他还是不敢报仇,因为对方生了四个儿子,身强力壮,他
却生了一堆丫头,没有儿子就没力量,也没有发威的资本。但报仇的念
头始终没灭,当他发现自己哪方面都比不上对方后,就坚定了好好活下
去的信念,他只有用生命和对方赛跑,才可能赢在最后。直到去年,仇
人的四个儿子都过世了,谁也没活过这两个老家伙,这老头才抄起拐
棍,痛扁已经脑中风的仇人,力量虽不如青壮年大,但敲了一千多棍,
皮肉都脱落了。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我一声长叹,何必呢,背了六十年的
仇恨,不累吗?
我们真应该感谢祖爷。四坝头又说,他老人家把我们送进监
狱,让我们提前品尝到了作孽的恶果。我们今生再也不会犯错。关
……关键是那个女骗子为什么自称是法蓉呢?我想不通。
我们都想不通,我们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还有江相派的人马,
还有了不断的情仇,还有隐藏未知的风险。
日暮寻扶桑,人老悲华年。我们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我们只想
平静。我知道这个事情又勾起四坝头多年前的悲伤。他是那么爱黄法
蓉,一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没有遗言,没有遗物,好像这个人从未
在这个世上出现过。
四哥,别想太多。我拍了拍四坝头的肩膀。
四坝头一阵迷茫:唉,咱们这些人啊,命苦。
我心下无尽惆怅:是啊,早年都没了父母,后来加入帮派,醉生梦
死的,一时痛快,一时茫然,最终什么都没有,从大狱出来之后,才过
上正常人的日子,我终于知道祖爷为什么追求一个平常人的日子了,平
安是福,平常是福。那些功名赫赫的枭雄生活,不过是年轻气盛的虚华
悲歌,潮起潮落,几转轮回,最终都要归于宁静。人,就是一种痛苦的
动物,在襁褓中是最幸福的时刻,无需思想,无需争斗,可自己却不
知,等长大了,有了思想便有了痛苦,一直到死。我们有思想时都是痛
苦的,我们不痛苦时,要么死了,要么无知。
我又想起了祖爷,他有太多的无奈和悲哀,他能对谁说?我终于明
白了他为什么总是一阵阵发呆了。
去拜访一下龙凤?四坝头突然抬头说。
为什么?我问。
看看周玉郎是否跟他透露过什么信息,万一有江相派的内幕
呢?
不可能。龙凤是个老实人,他被骗了。深藏多年的盲派口诀泄露
了。不过,我倒是想听听他现在的感想。
我们一同叩开了龙凤的大门。
老人家……”
我们刚一开口,对方大吼:我一不算命,二不收徒。
我和四坝头一愣:师傅,我们不是来算命的,也不是拜师的。
那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我们来调查一下……”我急中生智。
调查?你们是警察?
……不,我们是治安联防员。
调查什么?案子不是结了吗?我不是周玉郎的同伙!
我忙说:老师傅不要激动,我们就是走访一下,看看您有没有受
到什么伤害,也是为了您和您家人的安全考虑。
……伤害?伤害就是我现在不能再算命了,公安局的领导告诉
我了,不让我再从事迷信活动。
呵呵,老师傅,别生气,领导也是为你好,以免你卷进刑事案
件。我听说政府每月都给你孤寡老人补助,您好好养老不挺好吗?
唉!我算了一辈子命了,除了文革那十年没算,其他时间都在算
命。我也想自食其力啊。你们……进屋里坐下说话吧。龙凤终于让我
们进屋了。
我们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这位盲师界的传奇人物。
喝点水吧。龙凤熟练地抓起暖壶,给我们倒了两碗水。
谢谢,谢谢。
你们想问什么,问吧。
哦。我看了四坝头一眼,说,老师傅,这个周玉郎对您讲过他
的身世吗?
唉!八十多岁的龙凤一声叹息,我这个人眼瞎,心也瞎,我就
没看出他是个白眼狼来,当初他跪在我门前,求我收他为徒,说他是个
孤儿,我心软了,把自家的本事都传给他了,没想到他是个祸害。这是
我这一生犯的第二个大错误。
我和四坝头一愣:第二个大错误?
是啊。你们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五十年前,我那时三十二
岁,我哥三十三岁。我们家那时穷,我呢,因为瞎,从小就跟着一个师
父学算卦,也吃了苦了,学不会师父就拿戒尺打,后来出师后,我开始
为人算命,攒了些钱,当时哥哥要娶媳妇,人家女方要200块钱彩礼,
父母拿不出,就向我要……我当时啊……心里想这些钱是给自己攒的,
我是瞎子,哥哥不瞎,我舍不得拿这些钱给哥哥,父母就跟我急了,又
打我又骂我,我一气之下,把自己攒的钱全烧了。哥哥这门亲事也泡汤
了,后来哥哥想不开,想不开为什么一母同胞的弟弟不帮帮他,他想不
开,后来跳井了……”
说到这儿,龙凤哽咽了。我和四坝头一阵唏嘘:家家有本难念的
经啊。
我现在跟我一个远房的侄子过,也就是你们看到的住在我前院的
侄子,这是我姑姑的后代。唉,人老无后,凄凉啊,身边没有自己的亲
儿亲女,怎么都不方便。白天人来人往,白话一天口干舌燥,晚上连个
端水的人都没有。再说过节吧,普通人家,一到八月十五这种大节,都
是女儿儿子给老人买东西,我呢?我还得掏出几十块钱孝敬侄子,让人
家买点肉好好过节…………周玉郎来了后,我是将他当干儿子看待
的,我想我们都是孤苦伶仃的人,我把自己的本事全教给他,希望他以
后能给我养老送终……没想到啊,没想到,他是个白眼狼!龙凤说着
眼圈红了。
我和四坝头听后心中很不是滋味:师傅,别难过。
我们一安慰他,他反而更受不了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我不知该说什么,思考了一阵,我说:老师傅,您放心,如果您
这个侄子将来不管您,我们管您,我有一儿一女,旁边这位有两个儿
子,你随便挑一个,让他认你当干爹,他不敢不孝敬您!我们说到做
到!
龙凤擦了擦眼泪:谢谢,谢谢。二位有这句话,我听着就舒服。
话说回来,我和二位非亲非故,这可使不得。唉……什么养老不养老
的,人如清风肉似泥,人死无情花落去,活着就是受罪,死了干净,想
开了也就没事了……”
我听后一阵感慨,再看四坝头已然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了?我轻轻地问了四坝头一句。
四坝头的嘴动了动,他似乎不想让龙凤听到,只是干张嘴不发声,
就这样重复了几次,我还是没看懂。
你们在干什么?龙凤感觉到了。
四坝头忍不住了,终于开口了:老师傅,您刚才说人如清风肉似
泥,人死无情花落去。这句话是您自己想的,还是看过什么东西?
天资愚钝的我终于反应过来了,人如清风肉似泥,人死无情花落
去。这是当年花月容遗书里的一句话,怪不得四坝头惊得目瞪口呆。
我的汗都下来了,心脏带得整个身体都在哆嗦。我们把目光一同投
向龙凤。
龙凤不知四坝头为何有此一问,他愣愣地说:这句话是当年我小
姑经常唠叨的。
我们倒吸一口冷气:敢问您小姑是?
小姑以前是唱戏的,本名叫花容,艺名叫花月容。我们家那时特
别穷,姑姑很小时就被卖给了戏园子。后来成了角儿之后,姑姑原谅了
爷爷奶奶,毕竟是亲生父母,还经常回家看望他们。她虽然是我姑姑,
但年龄比我小,我奶奶生了七个孩子,姑姑是最小的一个……后来1940
年之后,再也没有姑姑的消息,有人说她跟着一个军官出国了,也有人
说她病死了……”
我和四坝头惊得浑身如触电一般,这个世界真的是很奇特,芸芸众
生蚂蚁般地奔波在地球上,何时分离,何时相遇,似乎都是天注定。
你们问这个干什么?龙凤突然发现不对劲儿。
好诗词,好诗词。四坝头举起大拇指,我们是觉得这句诗写得
好!
嗯。姑姑是个才女,特聪明。姑姑特爱笑,我现在仍然能记起她
的笑。
您姑姑当年结婚了?我问了一句。
没结婚,和一个戏子私生了一个孩子,后来听说姑姑被一个有钱
人包养了,好像是一个什么帮派的头头。
我们明白了。花月容跟随张恩瑞大师爸之前,已经生过孩子,没人
知道她为什么能够狠心离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而去,更没法推测她为何会
心甘情愿做阿宝,她踏上了漫漫江湖路,最终在与徐怀近生离别、爱不
能的痛苦中撒手人寰。
您的本事都是您姑姑教的?我又问。
龙凤一笑:姑姑没教我算命,她哪懂算命啊,但是她给我介绍一
个盲人师父。当时是她说服我爹娘让我学习算命的,她说我学会了这门
本事,这辈子就有着落了。
老师傅,天色不早了,我们有个不情之请。四坝头向我使一个眼
色。
请说。
我们想在您这儿吃顿饭。我们去买些酒菜来,咱们边吃边聊,你
看可好?四坝头说。
好!好!我这里是白天人不断,晚上没人来。呵呵。你们到我这
里了,怎么能让你们花钱,我来买。说着,龙凤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
卷,打开后摸出两张十块的。
我很惊异他的手法,用手一捻,就知道是多大面值。
我们不应,他执意塞给我们:去吧,去吧,买点酒菜,客随主
便。
我们拗不过他,我拿着钱出去了,回头又对四坝头使了一个眼色。
四坝头点点头。
我回来时,四坝头示意我往床角上看,他已经重新拿出二十元钱,
塞在了龙凤的床头。
龙凤迅速从橱子中摸出三个杯子,我把酒倒入酒壶,为大家满上。
师傅做这一行有几十年了吧?我问。
唉,一辈子啦。
来,我们敬师傅一杯。我和四坝头举起杯。
龙凤端起酒,一饮而尽。
我把盘子往龙凤面前推了推,怕他夹不到。他笑了笑说:不用管
我,这个桌子多大多宽,我心里有数,你们不用管我,你们吃你们
的。
师傅从事算命这么多年,有何感想吗?我又问。
感想啊……感想多了。纷纷扰扰世间事,功名利禄四堵墙,我这
里就是个诉苦的地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我都见过。
那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命好不如心好。
四坝头点点头:老师傅所言极是。命好不如心好。
龙凤独饮一杯,而后悠悠朗诵出一首《心命歌》:
心好命也好,富贵直到老。
心好命不好,天地终有保。
命好心不好,中途夭折了。
心命俱不好,倒寿又烦恼。
这首《心命歌》是中华术数界集体智慧的结晶,一代代的算命人最
终都见证、明白了这个道理。这是命运和心地的辩证,是拨开命运迷雾
的法宝。祖爷也曾在《阴阳指迷录》里引用此诗,并引用近代高僧印光
大师的原话加以总结:此诗于心命二义,发挥周到。果能依之行,则
命自我作,福自我求,造化之权不归于天地鬼神矣。
这是醒世恒言,给沉迷于算命的人以当头棒喝。寥寥几语指出了命
运的真谛:所谓的命好不好并不重要,心地的好坏,自身的修为才是根
本。
命好,心也好,这样的人能够富贵一辈子;心地善良的人,即便所
谓的先天之命不好,也会得老天佑护,平安到老;自认为命很好,坐享
其成,肆无忌惮,这样的人往往是有钱挣,没命花,人死了,钱没花
了;最可怕是最后一批,本来自觉命不好,反而不思进取,破罐子破
摔,这样的人天地不容,一生穷困,早早死掉。
《心命歌》历来被无数命理学家所推崇,这也是有良知的算命人必
须对求测者说的,一颗心抵得过一切符咒、风水、名号,诚如六祖慧能
大师所言: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即是福田。
心田就是福田,心境就是风水,祖爷书中大声疾呼:调十次风水
不如做一件善事!斯是真理,所言不虚。恰恰应和了《易经》中的原
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听完龙凤的《心命歌》,我犹豫了几次,终于问出了那个问
题:老师傅,听说你们盲派有一个口诀,叫马倒禄斜,可直接断人生
死,是真的吗?
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能直接断人生死的只有阎王。马倒禄
无非是运用十干生旺死绝表里的旺衰规律,哪有江湖上传得那么神
啊。
十干生旺死绝表祖爷当初给我们讲过,是关于十个天干在十二个
月份中旺衰变化的描述,它本身并不迷信,只是古人对五行流于四季的
规律阐释。
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也。
五种元素在一年四季中各有旺衰,就像一个孩童从小变大,从大变
老,自身能量的强弱变化过程。分为长生、沐浴、冠带、临官、帝旺、
衰、病、死、墓、绝、胎、养十二个阶段。
比如,甲木,甲木是参天之木,在农历十月份(亥月),亥在十二
地支中属水,水生木,所以甲木在这个月份的状态是长生,就像一个
小孩刚生下来一样。
到了十一月,子月,水势更大,甲木此刻的状态就是沐浴,犹如
小孩戏水,洗去周身的污渍。
到了腊月,丑月,丑为湿土,湿土培木,甲木开始长大,此刻的状
态是冠带,犹如一个人逐渐成年,要行冠带之礼了。
以此类推,到了正月,寅月,立春了,木气开始旺盛,此刻甲木进
临官状态,犹如一个人要进入仕途,开始有所作为。
再到二月,卯月,这是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的时刻,甲木进入最佳
状态帝旺,犹如一个人做了皇帝,达到人生顶端。
然后随着天气变暖,盛夏和金秋的到来,甲木也必须遵循旺极即衰
的阴阳定律,逐渐进入衰、病、死、墓、绝、胎、养等状态,年复一
年,周而复始。
其他九个天干的道理一样。这就是术数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十干生
旺死绝表。全表如下:
这个表是古人对五行于四季中能量变化的详细描述,是自然规律的
总结,本身并无任何迷信成分,但到了术士手里,就和人的生死联系到
一块了。什么老怕帝旺少怕衰,中年最忌死绝胎等等瘆人的断语脱口
而出,不明白的人容易被吓死。
盲人算命,无非是运用了这种五行旺衰的变化规律,只不过他们更
善于总结口诀,口诀押韵,便于盲人记忆,这才是根本。至于,张口断
生死,不过是以讹传讹的神话罢了。
听龙凤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冤枉书。
龙凤先生算了一辈子命,最后只推崇《心命歌》,可见古今大贤最
后悟到的都是一个道理,这也难怪民国的袁树珊老先生最后金盆洗手
了。
下半夜,起风了。我和四坝头谢别了龙凤老先生,醉醺醺地走在乡
间小路上。寒气逼人,我们心里却异常火热。
仰望星空,我们大声呼喊:————”
我们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喊,也不知要喊出什么,只觉得心里半个世
纪的郁结在这个月清风高的夜晚突然打开了。
我们拼命地喊着,对着月亮,对着银河,对着浩瀚的天际。
喊着喊着,我们流泪了,紧紧抱在一起……
爸爸,是你吗?女儿的声音传来,妻子在家不放心了,带着儿子
女儿打着手电筒找过来。
四嫂和侄子们也来了。
你们俩怎么回事啊?这么晚还不回家,在这里又喊又叫,干什么
呢!四嫂气呼呼地说。
我和四坝头哈哈大笑,互相拍了拍肩膀:走!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我们帮助七坝头复婚的日子了。一番努力后,
终于在小年夜,让这老两口和好如初了。
七坝头始终没有生出儿子,但他却依然高兴,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
浪,他更加疼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的小女儿更是不负众望,有效地
继承了老七聪明的基因,几年后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做了
一回女状元。
高考填志愿时,我的女儿和儿子拿着大学目录琢磨不定。
爸爸,我都不知报什么专业好。女儿撅着嘴说。
我笑着说:报什么都行,我女儿是十全人才。
爸爸,我想上军校。儿子说。
上军校,你吃得了那个苦吗?
你总是看不起我。儿子不悦地说。
那你就报考军校,只要能录取就行……”
爸,上次来咱家的那个上官月叔叔不是鼓励我考军校吗?他说男
人就得当兵,当兵的男人才是男人。
我撇撇嘴:我一辈子没当兵,我就不是男人了?
儿子脸一红:您是没当过兵,但您当过五爷啊……”
妻子冲了过来,使劲戳了一下儿子脑袋:你又找揍是不?
儿子坏笑一声,跑掉了。
爸爸,你别管哥哥了,你快帮我看看。女儿拿着大学名录说。
我带上老花镜,一页页翻着,良久说:学法律吧。
法律?
对,惩恶扬善。你愿意吗?
……我愿意。其实我最想学医学,爸爸妈妈老了,身体越来越
不好,我学医学可以给你们看病……”
听听!我转头对妻子说,听听,这才是我女儿!
妻子扑哧一笑,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儿女真的长大了,长大就要离开了,他们要有自己的生活,他们要
步入社会,他们要结婚生子,他们要组织自己的家庭,我和妻子也将走
完自己的人生,最终离儿女而去。人生就是一场相聚,聚时欢声笑语,
聚罢各奔东西。
我舍不得儿女远走他乡,女儿一直我是我们夫妻俩的心头肉,儿子
虽调皮,但他这一走,我心里还是空空的。
两人上大学那天,我和妻子把他们送上火车,微笑着向他们挥手。
火车开动后,我一回头,眼泪就下来了。
妻子在一旁挽着我的胳膊说: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说完,
她也哭了。
儿女都走了,家里忽然冷清了。我又回到当初祖爷走后江相派
片萧条的感觉,那种孤寂感让人难受。夜里,妻子为我沏上一壶茶。
我呆呆地坐着,突然问:儿子和女儿走了几天了?
昨天刚走的,我看你是魔怔了。妻子笑着说,快喝茶吧,一会
儿凉了。
我怎么感觉走了好久了。
四年后,女儿和儿子都毕业了。儿子号称志在四方,非要留在北京
不回来,女儿懂我和妻子的心,乖乖回到我们市里,在市人民医院呼吸
科任职。
我已经65岁了,眼花了,耳聋了。四坝头的身子更差,不拄拐棍都
走不了路了。老七还行,经常往北京跑,他小女儿嫁给了一个北京小伙
子,小两口对老七老两口很好,每次回来,老七都会带几只烤鸭子回
来,然后我们三个又是一番畅饮。
喝酒的时候就会想到过去,就会想到祖爷。几十年前的事似乎就在
眼前,每次我们都喝多,喝多了就哭,妻子们也拿我们没办法。她们都
知道,这是我们的人生,想哭就哭吧,还能哭多久?都是半截身子入了
黄土的人了,哭吧。
武去
1995年,曾敬武的儿子报来丧信:各位叔叔,我爸爸去世了。
我们听后,老泪纵横。这个出身斧头帮的汉子,一辈子一身正
气,在我们木子莲最难的时候多次伸出援助之手。如果儒家文化是一
文化,曾敬武就是侠义的化身,他的心是最软的,他的骨头是最
硬的,他这辈子没向任何邪恶低过头,从早期的斧头帮,到后来加入
共产党,他的血性从未泯灭,一生都在打抱不平。
他曾对祖爷说过:我不相信算命,我只相信手下的兄弟和手里的
枪。
黑帮地痞奈何不了他,日本鬼子奈何不了他,国民党军统奈何不了
他,牛鬼蛇神奈何不了他,他站直了身躯,挑起了一个民族的脊梁,他
就是久经考验的无产阶级战士——曾敬武。
我们参加了曾敬武的追悼会。
亲属答谢会结束后,我们几个坝头来到后台。
曾敬武的儿子曾建国握着我的手说:刘叔叔,爸爸临走前,一直
抱着一把扇子,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结?
我忙问:什么扇子?
您稍等。他回到屋里,很快拿着一把折扇走了出来,就是这
把。
我接过来,慢慢打开,倒吸一口冷气:肝胆仁义!
这是当年王亚樵送给祖爷的一把扇子,肝胆仁义四字是王亚樵亲
笔所写,祖爷生前此扇不离手,怎么跑到曾敬武手里了?
……哪来的?我问曾建国。
曾建国说:我不知道。爸爸病重的时候,让我们打开一个箱子,
找出这把扇子,最后几天,他一直在看这把扇子。刘叔叔知道这是谁的
吗?
我说:这是祖爷的。
祖爷?1952年枪毙的那个大师爸?爸爸跟我提起过。
正是。
那我爸爸拿这把扇子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说:大概是怀念过去吧。这扇子送给我如何?
好吧,您拿去吧。收好就行。
回到家,我一阵琢磨:曾敬武临死还念着祖爷……
接下来的几年,生活依旧,日子依旧,唯一变化的是,我们三个坝
头都急速老去。
我这才明白李白那首诗里的悲情: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
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儿子结婚了,紧接着女儿也结婚了。我有了孙子和外孙。我马上就
要跨世纪了,我和四坝头、七坝头约定,必须活到一百岁,我们都做世
纪老人。
四坝头终于没能信守承诺,1998年,他不行了。
没有经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兄弟情,就不会体味什么叫兄弟如手
足这句话,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我们都曾在祖爷的麾下东奔西走,南征
北战,我们都曾在祖爷倒下的那一刻泪流满面,我们一同坐过大牢,我
们一起哭过笑过,我们娶妻生子,我们一同变老,现在他要先一步而
去,怎能让人不心痛!
弥留之际的四坝头很痛苦,他似乎有很多未了的心愿,当他把他的
儿女都支出病房之后,他悄悄告诉我:法蓉没死……”
他的话没说完,就昏迷了。
其间多次回光返照,他大喊着曾经苦心钻研的《扎飞秘本》:
飞手,鲁班口,扎飞牵着鲁班走,牵着走,牵着走,牵出六兽对口
……”
而后,他又挣扎着举起双臂,好像推搡着什么,挣脱着什么。
死亡的情景,我见过,人都说一个人生前如果做过恶事,死前冤亲
债主就会过来追讨,那一刻,人体阳气渐灭,阴气笼罩,各种平日里看
不见的东西就会浮现出来。
我曾接触一个国学老前辈,他的佛学造诣很深,他曾告诉我人死的
时候很痛苦,如生龟脱壳,活牛剥皮
我回到家,拿出了那个老前辈赠送我的一个念佛机,我把它放在四
坝头的枕边,打开开关,祥和的音律响起:南无阿弥陀佛……”
四坝头的表情渐渐舒展,梵音嘹亮中,他吐出最后一口气,彻彻底
底地走了。
送走四坝头,我和老七痛哭了一场,各自回家了。
我脑海中回想着四坝头曾经说的话,半寐半明间我忽然听到敲门
声,一开门祖爷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一闪即逝,我甚至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这么多年,我从未怀疑过祖爷的死,直到一个号称黄法蓉女儿的人
出现在我面前。
她真真切切地告诉我:祖爷没死!
她手下的几个阿宝还拿出祖爷晚年的照片,让我感觉天旋地转。
祖爷真的没死!黄法蓉的女儿坚定地说。
我一阵疑惑,我虽老了,但思路还没坏掉,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始终保持一份警惕。
我想了想说:先别管祖爷死没死,你说你是四嫂黄法蓉的女儿,
如果按照你所说,四嫂在1945年就生了两个女儿,从那时算起,她的女
儿至少五十多岁了,可……可我看你至多四十多岁啊!
呵呵。她一笑,刘先生可记得江飞燕?
记得,怎么了?
在那个年代,她都能靠化妆保持容颜不老,如今我五十多岁的人
看起来像四十多岁有什么奇怪吗?我的确是黄法蓉的小儿女,我叫胡爱
华。
我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再次打量这个女人,眼角处的确有几丝鱼
尾纹。
你说祖爷没死?我问。
没死。
那他现在在哪里?我追问。
不知道。
呵呵呵呵。我笑了,姑娘,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不知你究
竟是什么身份,也不知你来到我们这里要干什么,但如果你打祖爷
江相派的主意,我想你是出错牌了。如果你敢造谣生事,我可要报
警了!
她微微一笑,眼睛盯着我,说:刘先生还记得文革否?
当然记得。
记不记得曾敬武曾经挨批斗?
记得。
记不记得当年红小兵给曾敬武扣的帽子是什么?
我一阵沉思。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说:当年批斗他的罪状有
一条就是里通外贼,替会道门头子打掩护,狸猫换太子,私放死囚!’”
我心头一震:这种话也能信?当年那些批斗曾教头的人都是夹带
私仇的,各种帽子都扣给曾教头,但这些事后来都查明了,根本是子虚
乌有,曾教头也被平反了。如今曾教头都去世了,你又搬出这些陈词滥
调,什么意思?
呵呵。我打心底佩服你们的祖爷,他竟能隐姓埋名几十年,更佩
服你们这些兄弟,对你的老大真是忠心耿耿啊。
哈哈哈哈。我一阵狂笑,你这样说就能让我相信你?
信不信我没关系,重要的是你们的祖爷没死,想不想见到他?
眨着眼睛,眼神里充满了诡异。
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你和你的人在我们这里摆摊算卦,涉嫌
诈骗,我随时可以举报你。我大声说。
妻子在一旁赶紧圆场:看看你,又急了,总是这副脾气!让姑娘
好好把话说完,姑娘要真是四嫂的女儿,咱们还是一家人。动什么怒
啊!
那女子点头微笑:还是阿姨通情达理。您老这个时候如果找警
察,就永远找不到祖爷了!
我一拍桌子:好!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这重要吗?
这很重要。
我只能说我是黄法蓉的女儿,至于您信不信,那是您老的事。我
从美国这么远来到中国,就是要找到祖爷。
找祖爷做什么?我问。
核销一笔旧债。顺便也圆你们这些活着的老坝头一个梦。
什么债?
感情债。
什么感情债?
等我们见到他时,我自会挑明。
呵呵。我又笑了,姑娘,你太能说笑了。你的话,我一句也不
信,你走吧,你走吧。
您已经信了。我需要你的帮助,只有您亲自出山,才能把祖爷逼
出来。我给你三天时间思考,你最好和那个没死的七坝头商量一下,这
是你们江相派的旧债,你们不了,没人能了得了!
你给我出去!我大吼一声。
别!别!妻子按住我,有话好说。
拜拜,叔叔、阿姨。那女子俏皮地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起身走
了。
我的眼皮剧烈地跳动,呼吸开始喘急,胸口一阵剧痛,我捂着胸
口,浑身哆嗦。
你怎么了,老头子?妻子吓得大喊,随手拿起电话拨通了女儿的
号码,女儿,快回家,你爸爸身体不舒服!
女儿骑自行车从医院飞奔回来:爸!快,快上医院!
未死
病床上,我静静地躺着。
妻子凑过来: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
妈,我爸怎么了?怎么血压突然这么高?女儿诧异地问。
没事,没事。刚才我们吵了几句,没事。妻子看了我一眼说。
女儿,去,把你王叔叔叫来。我有话对他说。我吩咐女儿。
女儿马上去了王家贤家,不一会儿,老七王家贤来了。
怎么了,五哥?怎么还弄到医院来了?老七问我。
我冲着妻子使了个眼色,妻子拍了拍女儿肩膀说:咱们出去吧,
让爸爸和叔叔聊聊天。
女儿疑惑地走了出去:怎么了?
说吧,五哥,咋了?老七俯身坐在我身旁。
我抬起手,使劲起身:来,拉我一把。
老七把我扶起,我靠在床头,一声叹息:你带烟没?
老七不解地一愣:五哥,你可是从来不吸烟的。
带没?
带了。他掏出烟盒,抽出两根,放在嘴中点着,给我嘴里塞了一
根,自己抽了一根,而后说,说吧,咋了?不会是和五嫂闹离婚吧?
我疲惫地一笑,摇摇头,而后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老七被我看蒙了:到底咋了?
祖爷还活着!
什么?他触电一般跳起来。
祖爷还活着!我又补了一句。
老七凝固了,深吸的烟吐许久吐不出来。
老七?老七?我大喊。
老七头一歪,晕厥过去。
医生!女儿!我对着门外大喊。
女儿跑进来都看傻了:怎么回事啊!怎么又晕倒一个!快来人
啊!
一刻钟后,七坝头缓缓苏醒,手上打着点滴,鼻子插着输氧管。
我们躺在病床上,两两相望。
七坝头眨了眨眼皮,虚弱地说:五哥,不带这么玩的。容易出人
命。
我被他逗笑了:咳咳,老七啊,我也不想这样,现在你知道我为
什么来医院了吧。
五哥,咱们说好了的,要努力活到100岁,你这么玩,咱俩都不能
跨世纪了。四哥刚走,我晚上老梦到他邀请我过去,我在梦里给他解释
过了,我说我现在还不想过去,他是不是又给你托梦了,让你带着我一
起过去啊?老七总是这么幽默。
呵呵呵呵。我一阵大笑,老七啊,我怕你再晕死过去,我还是
委婉点跟你说吧,有人说祖爷还活着。
咳咳!老七又是一阵咳嗽,谁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说:今天我上街溜达,看到几个算命的,我就上去给他们搅和
了一番。
这事咱们不是经常做嘛,你捡重点的说。老七有点等不及了。
我清了清嗓子:这几个算命的,都是骗子,运用的都是咱们江相
的口诀……”
哎呀,四哥,你太啰唆了。江相派的口诀早就被祖爷毁了,他的
《阴阳指迷录》一出,所有口诀都不灵验了。而且祖爷当年亲手毁
江相派四大秘本,又故意放出一些假的秘本扰乱江湖,如今社会上
传的那些所谓《阿宝篇》《军马篇》什么的,都是祖爷删减改动过的
了,真东西早就没有了,祖爷以假乱真,就是要以绝后患,现在谁要是
还用这些东西行骗,不是找揍就是找死。
我深吸一口气:到底是你听我说啊,还是我听你说啊?
那你快说啊!
我要说的,这几个人用的的确是江相派的口诀,虽然有点笨,但
依然有人上当,而且他们的头领是四嫂的女儿!
四嫂?哪个四嫂?那个知青?
老七你是不是脑子也吓出毛病来了?知青会算命吗?黄法蓉!
说。
咳咳咳咳!老七一阵剧咳,黄法蓉?她还活着?
不但活着,她女儿还找到我了,就是她女儿说祖爷还活着!
七坝头一阵挠头:有点乱,有点乱。
我将我和黄法蓉女儿的相遇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七坝头静静地听着,突然他眼睛一亮:四哥,我觉得这个事有点
蹊跷……”
怎么讲?
七坝头细细分析:四哥你是否还记得,当年周玉郎做局行骗时,
赵一龙还提到一个幕后指使人,说是一个叫黄法蓉的人,这个人还在广
东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金融诈骗案,此案至今未了,那个叫黄法蓉的
人依然是全国头号通缉犯,如今又跳出一个自称黄法蓉女儿的人,这两
件事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老七这番话提醒了我,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坏了,坏了,我可
能上当了!找我的这个女的可能真是个骗子,她根本不是什么黄法蓉的
女儿,那……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她为什么要编造祖爷未死的谣言
呢?江相派的内幕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可是说得头头是道。
问得好!门口闪出一个女人,抱着一个果篮,笑盈盈地看着我和
七坝头。
七坝头懵懂地问:她是谁?
我颤抖着说:就是她!黄法蓉的女儿!
七坝头一哆嗦,又晕死过去……
几个大夫一通折腾,七坝头慢慢苏醒。
大夫愠怒地喊:看望病人时,不要让病人过于激动,你们懂不
懂?
自称黄法蓉女儿的那个人微点香颔:抱歉,抱歉。
大夫走后,那女子坐在我和七坝头两床之间,一脸诡异地笑:
么样,二位坝头?这些年过得还好不?
你再胡言乱语,我真的要报警了!我大吼。
她眨眨眼,毫无惧色,从兜里掏出一个大哥大要不要用我的
电话?中国是110,美国是911
七坝头愣愣地看了看我,我大脑急速运转:伊不畏死,奈何以死惧
之?人家根本不怕!
那女子再次冷笑:对于你们这些老坝头来讲,还有比死前见一眼
祖爷更重要的事情吗?你们可以报警,但你们再也得不到祖爷任何消
息。如果你们乖乖配合,我保证你们有生之年能够再次见到祖爷!
这女子信心十足地说着,我和七坝头听得一阵阵冒凉气。
你到底是谁?我问她。
她依旧笑盈盈:你们还是赶快把你们这半死不活的身子养好了
吧,然后和我一起去广州。
为什么?
来,笑一个。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直接从兜里掏出一个相机,还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你干什么?
记住,保重好身体,千万别死了!死了就见不到祖爷了!
说完,她扭头走了。
我和七坝头躺在床头,两两相望,愣愣发呆,不知此物何方神圣,
竟对江相派内幕了解得如此周详,给我们照相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我们绞尽脑汁细细梳理过往的江湖,从三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一代
代的阿宝,一代代的骗子,一代代的恩怨,两瓶液水都输光了,还是没
能猜透这个女人的身份。
祖爷说过,强大的对手并不可怕,他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你知悉了他
的强大,他的威猛与虚实、他的毒辣与刁钻,你都一览无余,所以你有
对策。真正让人感到害怕的是那些不知底细的对手,他在暗处,你在明
处,你对他的实力和过往一无所知,犹如行者路遇一潭死水,不知潭深
几尺,不知潭下盘龙几许。
我们都七老八十的人了,脑力体力严重退化了,再也没有精力像年
轻时那样昼夜不分地算计、琢磨、布局,老七有严重的心脏病,我的膀
胱也不好,一到晚上就兜不住尿,最后,我长叹一声:老七啊,我们
不猜了,一切照做就是!
不报警吗?
你不想见祖爷了?
老七无奈地一笑:谁知道这个骗子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是诈我
们,我们去了广州不知有何祸事!
我起身拍了他的肩膀:放心吧,你的债已经还完了。我知道他上
次被周玉郎折腾那一通,已经落下后遗症了。
江相阿宝,生不怕死,死不惧生,万水千山从头过,一世恩情一
世了。如果有生之年能够再次见到祖爷,搭上我这条老命也值得!
大声说,你若害怕,我自己去!
老七被我一激,瞬间恢复了阿宝的本色:五哥,我是胆小的人
吗?别牵连家人就行。
不会牵连家人,人家是冲着咱两个老家伙来的,跟家人无关。否
则把我们逼急了,我们肯定报警,你以为她真不怕我们报警?
嗯嗯。七坝头一阵点头,微笑说,五哥果真宝刀不老,分析得
有道理!
两周后,我们收到了夹着火车票的匿名信。我和七坝头跟家人编了
个谎话,说大病初愈,出去玩几天。家人见我们两人同行,也没再阻
拦。
踏上南下的列车,心情跌宕起伏。我想起了当年和祖爷第一次坐火
车的情景,半个世纪过去了,往事仍旧历历在目。这或许是江相派
后一段恩怨,此行一毕,江相派彻底烟消云散。
一路上,火车陆续穿越各个省份,望着窗外的田畴、森林、山丘,
我和老七心潮此起彼伏。这些地方我们曾经都来过,当年跟随祖爷走遍
大江南北,逢山过山,逢水过水,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有我们的足迹。那
时兄弟们一大群,那时朋友和敌人遍天下,那时血气方刚,那时豪情万
丈。不知死活的日子里,醉也陶陶,乐也陶陶,如今黄粱梦醒,旧人已
逝,新人要出头,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不得不顶上去,解开江相派这最
后一环疙瘩。
老七,怕吗?我问七坝头。
七坝头疲惫地一笑:我们这辈子担惊受怕的事还少吗?
这是祖爷当年问我的一句话。当年我陪祖爷去西川时,祖爷问我
怕不怕,我说不怕,祖爷就笑了。
五哥,说实话,当年我是有点看不起你,你根本不符合阿宝的特
色,可这么多年过来,我觉得祖爷当年收你是收对了。
没有对和错,只有缘分。
两天后,我们到了广州火车站。
一下车就有几个人跑上来迎接我们。
我一看是前段时间在人民公园附近扮作僧侣行骗的那几个小阿宝,
也就是号称黄法蓉女儿那个人的徒弟们。
开了一辆桑塔纳,直接把我们带到一个小区里,进屋后其中一个阿
宝笑着说:两位大师爸先歇息片刻,这里有水,有食物,不要四处乱
跑。
说完,四个人走了,防盗门咣当一声关上后,又传来一阵锁门声。
我和七坝头顿感不妙,冲过去一拉门:门已经被锁了!
七坝头额头开始冒汗:不会就此弄死我们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反而冷静下来,既来之,则安
之,老七,咱们吃泡面,喝茶水!
老七还是有点焦虑不安:老五啊,当年可真没看出你有这么大胆
儿,要不是时代变了,我看现在的你完全可以接过祖爷的大旗,引
江相派继续前进!
呵呵呵呵。我一阵发笑,什么胆不胆的,咱们都一大把年纪
了,今晚睡着还不知明天能不能醒过来,我都谨小慎微一辈子了,这次
为了祖爷我什么都不怕了。
七坝头看了看窗外,长舒一口气:五哥说得对,怕啥啊,一把年
纪了,老而不死谓之贼,我就不信我们两个贼王八斗不过这几个虾兵蟹
将!
我眼神一阵放光:这才是江相派的七坝头!
傍晚时分,门开了,一个阿宝送过来两份报纸:两位大师爸慢慢
看,祖爷近期就会出现!
说完,又锁门滚蛋了。
这是一份地方日报,文学版块上有一则文章:《昔日江相派,今朝
再相聚》。文章左侧还附上了那天在医院那女贼给我们照的照片。
呵呵。我和七坝头对视一笑,还是老手法,造声势,引蛇出
洞。如果祖爷真的活着,这是给祖爷看的。
后来几天,这个版块连篇累牍,其间小阿宝们不停地给我们照相,
这些照片陆续出现在报纸上。
直到第七天,自称黄法蓉女儿的人终于现身了。
两位前辈,走吧?
去哪儿?
香港。
嗯?
通行证已经办好了,今晚出关。
我们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冥冥中感觉要有大事发生。没办
法,跟着走吧,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了香港。
1998年的香港比之大陆还是气派很多,但我无心流连这里的现代化
气息,满脑子都是祖爷的影子。
铜锣湾,清风街天桥附近,我们拐入一个胡同。
一个小阿宝乐呵呵地说:两位前辈,看过《古惑仔》没?铜锣湾
扛把子陈浩南就主宰这一块!
我不屑地一瞥:我儿子看过。
老七也一笑:我闺女也经常看。
小阿宝脸一红:姜还是老的辣,嘴上都斗不过你们!
此刻,我突然灵机一动,喊了一句:爱华,我们去哪?
几个人都不应声,我又喊了一句:爱华!
自称黄法蓉女儿的人才反应过来:……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心中狂笑:你根本不是黄法蓉的女儿!哪有听到自己名字反应这
么迟钝的?胡爱中,胡爱华,这是黄法蓉两个女儿的名字,她自称是黄
法蓉的小女儿,却在我接连叫了两声之后才反应过来,完全是个骗子!
但这个骗子可不一般,她几乎知悉了江相派所有的秘密,她执意要把
祖爷逼出来,尽管现在还不知她的最终目的,但沉沉阴谋、冷冷杀机已
暴露无遗。
我脸上得意的表情,没逃脱她的眼睛,她突然驻足:事已至此,
告诉你们也无妨,我的真名叫秦复,复仇的复!
秦姑娘要复谁的仇?我问。
上官诚明,还有你们这群为虎作伥者!
祖爷和您有何仇?
都说老年人啰唆,你还真够啰唆,待会儿见到那个更老的老贼,
你们一同归天时,自会明白!
我一愣,此刻两个小阿宝已经把两个硬东西顶在了我和老七后腰
上,感觉到了吗?
我和老七微微点头。
这是枪,老老实实跟我们走,再啰唆,万一把小爷惹恼了走了火
打到大师爸可就不好意思喽。小阿宝狠狠地说。
秦复冷笑一声接茬说:要怪就怪你俩活得时间太长,如果像其他
坝头那样早早归西,今天也用不着做肉票了!你们最好祈祷今天那个老
王八蛋如约出来,否则的话,明年今天就是你们的忌日!
我和老七瞬间明白了:把我们骗到香港做人质,引祖爷出来。
那一刻,我既惶恐,又兴奋,惶恐的是今朝不知是生是死,兴奋的
是祖爷果真还活着?
穿过巷子,到了一处居民区。
进入楼道,上了一栋简陋的电梯,电梯在8楼停了下来。
我的心怦怦直跳,不是吓的,是激动。
出了电梯往右拐,在818号房门前停了下来,几个阿宝把子弹顶上
膛,全都逼靠在门两侧。
秦复把枪顶在我们身后,捅了捅我们说:开门!
我用手一推,门没锁,嘎吱一声开了。
旁边的几个阿宝迅速闪身进屋,各个角落一通检查:没人!
我和老七战战兢兢地走进屋里,一进屋就看见厅里供着一处佛龛,
佛龛两侧是一副对联。
上联:一生功名尘与土。
下联:半缕清风半扇屏。
横批:回头是岸。
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这分明是祖爷的笔迹,铮铮硬骨般的柳
体。我的眼泪瞬间外涌。
秦复警觉地环视四周:老东西,出来吧!
屋子里并无人搭声,静静地,只有大家的喘息声。
突然秦复把枪顶在我后脑勺上:再不出来,我就崩了他!
还是无人搭腔。
秦复一笑:怎么?祖爷怕了?既然把我们约到这里,怎么不敢现
身了呢?你都躲了几十年了,你躲得不累我找得都累了!出来!老贼出
来!
听着秦复的声声呐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警觉地望了望四
周,突然鼓足勇气大喊:祖爷!如果您真的活着千万别出来!他们手
里有枪!
七坝头也大喊:祖爷别出来!他们有枪!
秦复恼羞成怒,一脚把我蹬翻在地,枪口对准我:好感人啊!你
这么不怕死,我就成全你!
我眼睛一闭,等待那一声枪响。
突然咕噜咕噜几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门外滚了进来,紧接着浓
烟喷出,刺鼻的气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睛,是催泪弹!
出于自保的天性,我拉了一把七坝头,两人都抱着脑袋趴在了地板
上。
警察!警察!门外一阵嘈杂声,一队人冲了进来,随后是几声清
脆的枪声,我和老七紧紧抱着头,不敢动弹。
烟雾散尽,我和老七慢慢从地板上爬起来,只见秦复和几个坝头都
中枪倒地。
香港警察呼叫楼下救护人员,几个人都被抬走了。
一个警察拍拍我和老七的肩膀说:香港警察,你们安全了!请随
我回警局录口供。
我懵懂地抬起头: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警察也懵了:不是你们二位报的警吗?
我和老七对视一笑,心领神会:对!对!我们报的!
我能在这屋子里多待一会儿吗?我问。
为什么?警察不解。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刚才被吓得飙屎飙尿,现在心脏还跳
个不停,血压升高,我想歇会儿。
好吧。他吩咐另外两个警察在门口把守,自己下楼了。
我和老七慢慢打量这个屋子里的一切,对联、砚台、花瓶、被褥、
香炉,所有东西的摆设都和祖爷当初在堂口时一模一样。
我不知祖爷是不是真的活着,还是哪位和祖爷有牵连的人祭奠哀思
之作,总之,我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过去。
我抚摸着墙上的对联,眼泪止不住往下滚,祖爷啊,如果您还在,
就出来见一下兄弟们吧!
我只能在心里呐喊,一遍遍呐喊……
两周后,我和老七被遣送回大陆。
大陆警方来找过我们几次,我们如实说明了情况。
当一切水落石出后,我们终于弄清了这里面的一切恩恩怨怨。
秦复,当年西派老大秦百川的孙女。秦百川被祖爷设局弄死时,她
还没出生。秦百川的儿子秦大宝逃掉后,1952年在政府打击会道门
运动中入狱。
秦大宝坐了八年监牢,出来后念念不忘此仇,他父亲被大炮轰了的
那一幕始终在他脑海回旋不断。
后来他秘密潜伏江淮,四处打探祖爷信息,当得知祖爷早已被枪毙
时,他痛恨自己不能手刃仇人。此刻,当年被祖爷收编了的一个西派的
女阿宝找到了他,告诉他祖爷可能没死,因为以祖爷这么多年凡事都留
一手的作风,大家都不相信他就这样死掉了。
秦大宝和此女结婚,生下一个女儿,也就是秦复。
一家子又干起了流窜作案、坑蒙拐骗的勾当。紧接着文革爆发,
当年处理祖爷案的曾敬武被人举报,说他以假乱真,私放死囚,这就更
坚定了这一家子祖爷未死的理念。
这么多年,这家人秘密跟踪监视我们这些未死的老坝头,想找出有
关祖爷的线索,但我们这些坝头们根本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故事,
他们除了发现我们每年清明去祖爷坟上祭奠,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于是他们开始四处作案,打着江相派的名义招摇撞骗,试图把祖
爷引出来,无奈祖爷依旧毫无音信,时间久了,他们也一再怀疑,也许
祖爷真的死了!
就在全家即将放弃复仇念头的时刻,身在美国的黄法蓉病入膏肓,
深知自己时日不多的黄法蓉对曾经的丈夫四坝头张自沾还是心存愧疚,
她不想让张自沾一辈子蒙在鼓里,思考再三,她派了自己的小女儿胡爱
华来到大陆,秘密会见四坝头,将曾经的往事一一道出。
这些事情,被秦大宝和秦复悉数掌握了。最要命的是,胡爱华遵照
黄法蓉的遗愿返回美国前去了一趟香港,个中缘由无人知晓。
死了这么久的黄法蓉都活了?祖爷这个老贼肯定没死!这家人开
始狗急跳墙,一方面趁着改革开放的步伐大肆宣扬算命看相收罗信徒,
一方面秘密监视我们这群老坝头,同时派出大量阿宝在香港、广州两地
搜罗信息。
1998年,四坝头去世了,他们感觉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江相
的人死光了,也就再无任何把柄可抓。
秦复分析,祖爷如果没死,肯定就隐藏在香港,抓了祖爷曾经的兄
弟,在报纸上大造声势,不信他不出来!丧心病狂的秦复开始铤而走
险,冒充胡爱华和我接触,骗取我的信任后,将我和七坝头骗至广州。
其实直到这一刻,祖爷究竟是生是死,秦复依然心里没底。
不料秦复在香港造声势的这段时间,果真有人和她联系,让她来香
港一了陈年旧账。
秦复欣喜若狂,随即带我们去指定的地点报仇。这才有了铜锣湾枪
战,秦复被擒的一幕。
改革开放以来,最大的迷信诈骗团伙落网了,公安部通缉了十几年
的要犯悉数归案。江相派的恩怨也就此了结了。
1999年很快也过去了,新的世纪开始了。
我依旧晚上沏上一壶茶,看着孙子和外孙子跑来跑去,我只有幸福
地笑。
我始终没有见到祖爷,仍然不知他是死是活,也不知当初那个给香
港警方打电话的人是不是他,但这已经不重要了。祖爷,作为一个符
号,纵横整个20世纪,他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江相派作为一个
群体,300年沧桑巨变,也已完成了自身的救赎。未来的世界里,还会
有算命,还会有诈骗,还会有各种恩怨情仇,但这都不是我们所能顾忌
的事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做了我们该做的,后人的事后人
自会有更高的智慧来解决。
我老而不死,苟活于世,大概是上天让我看到人生如梦的命运本
质。
我对我的外甥孙子(本文作者)道出这段江湖往事,他悉心听教,
意欲把这段往事重笔浓墨搬上文坛,我是赞同的,只不过我对他有一个
要求,不要把我们神化,要真实,要原汁原味反映这段历史。
他怕自己无力驾驭这么大的一个题材,每次写完一段都念给我听,
当往事变成小说,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出入,但祖爷的魂,祖爷的魄,他
都以力透纸背的笔法勾勒出来,有这一条就足够了。
末了,他又写了一首长诗,念给我听,百年恩怨尽归笔下,以此作
为全文结尾,我们爷儿俩都很赞同。
江相赋
康乾御宇洪门立,江相始发四海归。
纳摄阎浮阴阳气,驾率六道五行威。
反清复明云龙志,替天行道风云会。
百家咸集入军马,军马嘶嘶万人杀。
阿宝再逞扎飞事,英耀南传一枝花。
一枝咏荷贵人美,四扇锦屏落天下。
天下术数乱如麻,江相独领一风华。
观风观物观声响,一寸阴阳一八卦。
富贵贫贱风流事,穷通夭寿神鬼察。
横死夭亡未尽情,奈何桥上种桃花。
庙堂商贾肱骨转,胭脂红粉贼当家。
天高地迥金万藏,绿水青山显忠良。
九天碧落铜铃响,地府黄泉六爻荡。
时时处处局里行,处处时时心机生。
袖里乾坤弄日月,草莽虎胆斗饿狼。
三教九流成一线,才子佳人费思量。
占天卜地生死运,威风秒杀拆白党。
生前立下五祖愿,哪管死后浪滔天。
醉里乾坤图一快,天父地母在心间。
方公化成携军马,朝廷八府细细查。
玄烨带卷金刚经,化成禅念悟今生。
半世功名尘与土,两袖清风伴孤灯。
自此再无复明志,江相挥刀向众生。
几世几年几经斗,善恶交杂蹉跎行。
坎离震兑四堂口,几番豪杰几称雄。
一身帛缕一身冤,冤冤相报何时散。
金山银囤齐与天,累累白骨亮杀眼。
白虎飞泪对天啸,天狼战战马不前。
似水撩情水尽染,污波澹澹泪涟涟。
五祖地下恐有知,戚戚苦苦怎堪言?
光绪二十八年秋,上官一脉出大士。
本是清闲一家人,无妄之灾劈头至。
书生剑客本无缘,脱胎换骨成巨椽。
自此横刀向天笑,铁版神算白纸扇。
出入经史百家言,纵横阴阳铁算盘。
三百弟子跨民国,千娇百媚如云烟。
江山迭迭美如画,岁月悠悠快如刀。
画中再无飞燕笑,刀下断肠任逍遥。
似人似鬼世间行,一统江相慈悲生。
风声鹤唳无量债,千年血泪一碗羹。
今朝既遂凌云志,何惧以死换来生?
阴阳指迷天下事,是非成败转头空。
看破放下犹可为,风月轮回嫁衣裳。
了却生前事后事,莲池氤氲一炷香。
吾生有涯知命贱,茶楼酒肆多彷徨。
幸得祖爷醍醐印,人间正道是沧桑。
托孤之重生死虑,五十春秋戒尺量。
百年一梦功名焚,雄鸡一叫天下亮。
人间再无江相派,铁版神算成绝响!
(全书完)